常将军的丧葬,办得很是隆重,万人皆着丧服痛哭,老将军被安置在金丝楠木棺材之中,尸身保存完好,亏了一场大雪,天寒地冻,尸身才不易腐烂.
此次丧葬最终以火葬结束,骨灰装盒再交由常茹手中,常茹未施粉黛,眼睛也哭肿了,面色憔悴不堪,她手捧着骨灰无声落泪.身旁是段劭临拥着她的肩膀,无异于宣告两人如今的关系.
之前我一直在猜想马车上所装的箱子里面都放置着什么,如今终于知晓了,那是他下给常茹的聘礼.驰羽兴奋地在我耳边嚷嚷:“公子,我就没见过这么多黄金,还有各种奇珍异宝,不知道将军从哪里搜罗来的,全部只为了迎娶常小姐准备的呢.”
我靠在床上看段劭临让侍卫送过来的诗书,其实一个字都没有读进去,歪着头问他:“他高兴吗?”
“谁?将军吗?”
“嗯.”
“高兴啊,怎么不高兴,人生最幸福的不就是娶到自己的意中人吗?”驰羽咧着嘴笑着,好像马上要成婚的人是他而不是段劭临.
我把书盖在脸上,墨水的味道扑鼻而来,书页上印着李煜的词句:“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读不懂,也不想读懂,只觉得哀愁在心上蔓延.
“这样啊,那就祝他幸福吧.”
“公子,你好像不太开心.”驰羽突然问道,他今日本来射箭成绩优异,得到了赏识,跑来跟我分享的,可是我却如此扫兴,三言两语的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把书合上,又窝到火炉旁,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说,什么才是爱一个人呢?是总放在心上,还是想要留在身边?”
驰羽也蹲在了我的身旁,他慢悠悠地回我:“其实我也不太明白,我年纪还小,母亲说等下一年我回家,她就让媒人给我说一门亲事去.门当户对的,互相也能看对眼的,一起过日子就可以了,其他的也没什么要求.”
“这样啊……一起过日子的,长久在一起的,就是爱情,对吗?”
“也许吧.如果生活了那么多年了,还没有爱,为何要在一起呢,你说是吧.”
“也是.”
那段劭临呢,他口口声声说喜欢的是颜浔,为何可以转身娶常茹呢?
我不明白,是因为喜欢是短暂的,可以很快再喜欢另外一个人吗?
当我把这种发呆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段劭临的课堂上时,他已经把笔丢在了我的头上.
“让你写的字都写完了吗?”他严厉地问我.
我看了一眼已经被墨汁染黑的纸张,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写,脑中倒是闪过了千篇思绪.
“没有.”我直接迎上他的目光回答道.
“那就继续.”
“我不想写了.”我把纸张揉成一团丢在地面上.
“宋吟!”他厉声喝道.
“我说我不想写了,我要回去睡觉.”我不想呆在这里,不想和他独处一室,不想看着他在那里写出席他和常茹宴席的名单.
我站起身往门外走去,他走过来一把拉住我,“就这么几天时间,你连像样的几个字都没写完,上面涂涂画画的,每日都想偷懒睡觉,如果一开始做不到,就不要来.”
我甩开他的手,回道:“我本来就不想来的.我学不会,写不好.你放弃我吧.”
“明知道自己不好,为什么不改变?”他大声地朝我吼道.
“不想改变,没必要改变,变成谁呢?我要变成怎么样的你才会满意呢?”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也只是静静地望着我,就好像在看一个很陌生的人.
“明日我们就启程回去,你去收拾下吧.”他淡然地说道,“实在不想学,就算了吧,当我没说过.”
我觉得自己变得很奇怪,只是读书写字,其实比起战场杀敌已经轻松不知道多少了,可是我还是会很烦躁,一个字都写不下来.明明知道他并无恶意的,可是总想很多,明明很想假装不在意,可是总时不时想到他.
“段劭临,我有个请求.”
“说吧.”
“回去之后,我想继续住在林中那个小屋.”
他迟迟没给我回应,又过了良久,他才回道:“随你吧.”
我又坐回位置上,他有些茫然地看着我,我低头用毛笔沾了墨汁,在纸上写了几个大字,写完后我就起身把那张纸递给了他.
歪歪扭扭的三个字:“段劭临”.
“下次取名别取那么难的,练很久了,才勉强写好.”我有些紧张地看着他,怕他又说我,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冷言冷语,变得温和了很多,他说:“下次吗?只能下辈子了吧.”
“下辈子也行.”我想拿走那张纸,被他按住了,我看到他拿起手边的笔,在他的名字旁边写下了“宋吟”二字,笔锋犀利,字体飘逸,一如他这个人,遗世独立,绝代风华.
“是这两个字吗?”他抬头问我,眉目之间满是柔情.
“是.”我点了点头,看着他把纸对折后又收了起来.我问他,“不能给我吗?”
他说:“最后的功课,就放在我这里吧.”
“我的字难看,你可千万别给别人看.”我叮嘱道.
“不会.”他笑了笑.
离开段劭临营帐时,我碰上了常茹,她一个人坐在篝火旁,四下无人,只有巡逻的士兵会时不时走来走去.
她见是我,也不惊讶,我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可以还我了吗?”常茹嗓音有些沙哑,是这段时间经常哭泣的缘故.
我一头雾水,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你从我那里拿走的东西,不打算还了?”
我这才想起来是什么,尴尬地说道:“我不是有意的,是误会.一会我就让人给你送来.”
她突然笑了起来,我们每一次遇见都那么不愉快,从未想到也能像这样平静地坐着.
“不用了,送你了.还有,上次谢谢你.”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震惊地看向她,她不缓不慢地说道:“其实我知道,劭临并不喜欢我.迫于遗嘱,不想伤害我,才不得已娶我的.”
这样平静的夜晚,她被月光笼罩着,秀丽的脸庞被勾勒得如此完美,她是镇北大将军的女儿,也是段劭临未来的妻子,可是她却不再快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