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请他们回去一起吃饭吗?”程行之调笑道.
我转头看着树林中的那对男女,他们没有互相依偎,也没有彼此憎恨,隔着些许距离,女子不想死,挣扎着想要逃离,男子心如死灰,闭着眼睛等待.
若林的武器快而准,转瞬之间两个人都倒了下来.
我看得难受,又见程行之走了回来,他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回了原地.
看着残存着一口气的男子,程行之蹲下身去贴着他的耳朵说道:“忘了告诉你了,她死之前,肚子里还怀着你的孩子.”男子听完这句话,突然瞳孔放大,面目狰狞,最后吐了一口血后断了气.
“既然有了这个交易,为什么还要把如意扣还给他.这不是你应得的报酬吗?”回去的路上,我不解地问程行之.
他坐在马背上,身体起起伏伏,头发迎风飘扬,像一头狂奔的野狼,他回我:“因为,根本没有这次交易.我又何必拿人报酬.”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她没有让人杀了谁,没有带着仇恨离世.
“但是,他们就是该死,不是吗?”程行之仰着头,迎着落日.
我看着他的侧脸,第一次看在了眼里,我回道:“是,杀得好!”我大喊了一声!
他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整片山野,他说:“阿吟,你留下来吧!留在我身边!”
我看着他放荡不羁的样子,总觉得他很像捉摸不透的风,又像随心所欲的云,但是绝对不是被捆绑在某一处的人,他就是他自己.
那日,我们身披夕阳的红光一同前行,走在这无边的深山之中.我们策马奔腾,一直到夜色降临,黑暗隐去了来时的路,才慢慢回归到最初的地方.
第七日,我和程行之的赌局终于走到了最后的阶段.我常常想,也许我余下的日子都在这里度过也未尝不可,看山看树看花鸟,和秦坤一起出去打猎,和若林学着做菜,和程行之一起去骑马,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这世间,总有我的容身之处吧.
可是,我总是忍不住想,为何他不来救我.
为何,脑中出现千万种可能,每天都在否决和坚定中挣扎.
等不到他,也好吧.我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程行之还是会出去接任务,除去上一次,之后他再也没带过我.有时他会带着伤回来,有时又会带上战利品.
昨日,他带回来一个红陶刻花的陶埙,小而浑圆,音色古朴低沉,让人爱不释手.他说送给我,我问他为何,他说那是离别礼物.
可是一直等过了又一个落日,也没有等来他.
夜间,露水湿了肩,我一个人独自坐在门口,想着见惯了青天白日,不如也赏一下静夜繁星.我从怀里掏出陶埙,其实给我也没用,我不会吹,只能吹出很难听的声音.
程行之不知何时坐在我身旁,身上散发着酒气.
“你知道陶埙最初是用来做什么的么?”他突然问道.
我摇了摇头,他从我手里接过陶埙,轻轻对着下唇,手指轻快地跃动,吹奏出了一首悠扬的曲调.
“你竟然会?”我诧异地问他.
他眺望着远方,思绪不知飘向了哪里,他说:“陶埙最初是用来诱捕猎物的,带着一种宿命的感觉,所以仿佛听着它的声音做什么都是心甘如怡的.”
“没想到,你也有雅俗共赏的时候.”我看着皎洁的月色,其实心里已经如一滩死水.我叹了一口气对程行之说:“我输了.”
他不知道在哪里藏了一坛酒,仰头喝了一口,回道:“你走吧.”我疑惑地看着他,他把陶埙塞在我的手里,那双因为常年累月战斗的手布满了伤痕,却迟迟没有松开.他说:“他其实昨日就来了,只是我没有让你见他.山底有个云雾客栈,我承诺了今天让你回去.你走吧.”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有些生气他骗我,可是想想也算了.
“我让若林送你,夜间山路不太好走的.”
“程行之,相识一场,我们也算是朋友了.”我看着他的背影说道.
“老子可不稀罕做你朋友,下一次我就不君子了.”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是不喜欢这种离别的感觉.
“程行之,我也送你个礼物吧.”我走到他的面前,他看着我,故意调侃我,问道:“以身相许吗?”
“是这个,送给你.”我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画像.
“这是?”
“这是宋吟,他长这样.”
他借着月光看了很久,我有些不爽,问他:“很丑,是吧.当然是比不上颜浔的,但是,但是我总想跟你说,真正的我长这样.”
“为什么送我?”
“因为,只有你叫我宋吟.”我苦笑道,“你现在可以死心了,我没有颜浔那么好看,也没有什么才华,甚至连钱也没有.不过,还是要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走了,段劭临在等我,我不想他等我很久.
“阿吟.”程行之在我身后叫我,我停下脚步等他的话,他说:“不算丑,能看得下去.”我恨不得现在就拿刀砍了他,但是他又说:“你记得好好练习打猎啊.”
我不懂他的话,也没有给他回应.
下山的路并不难走,若林带我穿了捷径,我们很快就看到了火光,那里就是云雾客栈,门口有歇息的马匹.
“颜公子,我就送你到这里了,多珍重.”若林跟我道别.
“有机会会再见面的.保重.”
我目送若林离开之后,就走进了客栈.客栈楼下还有寥寥几人在饮酒,店小二上来问我:“公子是打尖还是住店?”
我说我找人.
他又问找何人?
我还没说,就听到一个声音接了我的话.
“他来找我.”我看到段劭临从楼上走了下来,店小二悻悻然地离开了.
他消瘦了很多,脸上的棱角越发分明,眼窝也深邃了.但是气势依然在.
“公子.”小凤也来了,她高兴地跑过来,检查我有没有伤势,又悄悄说道:“似锦也想跟来,我没让,我怕她添乱.刚才,你一下山少爷就看到你了,他刻意选了靠窗的屋子,就坐在窗前盼,终于把你盼来了.”
我与段劭临选了一张桌子坐下,小凤说有些困了,就回屋了.
段劭临点了几个菜,又加了一壶酒.我看着他的胸口,问他:“你的伤痊愈了吗?别饮酒了吧.”
“无妨.”他依然少言寡语.
“我在那里没有受什么折磨,他们也都善待我.所以……”
所以你不用为我担心,这句话我没说完,太自作多情了些,人家根本也没有担心过我.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我没记错的话,你叫宋吟,对吗?”他突然问我,声音冷淡.
“是.”我点了点头.
“明日天一亮我要北上,我让小凤带你回去.”他的手指摩挲着酒杯,没有看我的脸庞.
“你要去哪里?”
他不语,我又觉得我多嘴问这一句.
“镇北将军死了,我去带回他的尸首.”
镇北将军,那就是常茹的父亲,常年驻守边关,战功赫赫,是一员名声在外的武将.如今一代枭雄也落幕了,我的心里也一阵难受.
“那替我表达一下哀悼吧,此去路途长远,你多小心.”
他又抬头问我:“为何不跟着我一起去?”
我晃动着酒杯,看到倒影里颜浔的脸庞,笑道:“好像也找不到什么理由一定要跟着你呢.我也保护不了你,上一次还害得你中了一箭,现在你也知道我不是颜浔.我跟着你做什么呢.”
其实也不太想点破了,这长路漫漫,他不是只为了我而来,我只不过是顺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