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很奇怪,阮梨躺在床上暗想。
他早上对那个人说想吃草莓,那个家伙一如既往地沉默。
他本以为他去超市买了,结果过了很久一点儿回应都没有。
虽然这里是荒郊野外,但前几天无论他提什么任性要求,都能得到回应啊。
现在已经快仨小时了吧?
阮梨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滚,把自己卷成一个蚕蛹,脑子里闪过好多念头。
该不会这个绑匪被抓了?他要能出去了?
或者更糟糕的结果是,这个绑匪已经弃他而去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接下来这几天倘若不能离开这间屋子,翻越层层叠叠起伏的山峦,他会活活饿死,渴死。
阮梨手中把玩着一条人工编织的红绳吊坠,回忆起来那天的情景。
这吊坠某一天随着香喷喷小蛋糕被送进来,伴着一起的还有一张纸条,上面的字俊秀纤瘦。
[虽然这样有点冒昧]
[但是可以请您把它带在脖上吗?]
?
阮梨继续往下读,
[我太害羞了,不好意思和您说话讲出来]
[所以才只能用这种浅薄拙劣的文字表达我的爱意]
[那吊坠上的磨砂水晶瓶里,装进了我为你而滚滚流淌的血液]
[据说这样可以帮人挡灾。]
!!!
死变态,离我远点!
阮梨顿时像接过了烫手山芋一样,把那条红绳吊坠抛的很远。
他抽出一张湿巾擦擦手,宛若碰到了什么恶心玩意儿。
这个厚颜无耻的变态,混蛋,流氓,下流坯子!
但可怜巴巴的小兽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气的脸都憋红了,也只会“变态,变态”地嘤嘤嘤骂着,好像握起小拳头啾啾地挣扎。
阮梨脑子里翻来覆去,搜肠刮肚,实在想不出什么恶毒的新词。
也许是那毫不犹豫的嫌弃动作,让绑匪先生脆弱的心灵裂成了碎片,他不再理会阮梨的反应,一刻不停地在门外塞纸条。
纸条上原本秀丽颀长,清新飘逸的字迹也随着主人的激动变得奇险跳脱,越来越锋芒毕露。
[怎么可以这样伤害我,我是多么爱你啊]
那人的字迹已经微微发抖,显出一种癫狂的状态。
[如果不要血液,还可以把我的肋骨抽出来!做成枚戒指]
[夏娃是亚当抽出的一根肋骨]
[你带着我的戒指,是不是也算我身体里的一部分。]
[宝贝儿,这个创意真好,谢谢你的启发]
……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
那张带着褶皱的纸条背面,正画着一个浓烈罪恶的红唇。
无数的爱语倾吐出来,仿佛是情欲已经膨胀到了极点,让人分不清流出来的是紧张的汗液,还是痛苦的热泪,把那张脆弱纤薄的纸张侵染得湿黏黏的。
在拆了屋顶还是开一扇窗之间,阮梨做出了选择。
他苦着脸,跑过去赶紧捡起自己丢掉的血吊坠。
可是他怎么也不愿意往自己干干净净的脖子上带。
那磨砂的水晶透出诡异的血红色来,如果是用这种手段祈福,阮梨宁愿自己霉运缠身。
但那变态却很是不满,他仿佛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欲望一般,只要稍稍被阮梨一刺激就会彻底决堤。
[不要我的血,那你要谁的!]
[陆仓煜的吗!]
……
上次两人就这样不欢而散。
自从这件事以后,那个变态就再也没出现,什么东西也没给他送过来,他说吃草莓也不理睬。
阮梨哀哀地叹了一口气,这才有了被关押的憋屈感觉。
他围着这屋子左看右看,寻找可以使用的工具,又盯着封死的窗户研究半天,然而都一无所获。
系统仍然没有回声。
真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阮梨就这样咸鱼地躺在床上,心里悲惨的泪流满面胡思乱想,我最后居然是饿死的吗?
约莫又过了半个小时,他隐隐听见犬类的叫声,还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
阮梨还以为是他太饥饿了,都给饿出来幻觉了。
但是,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倏忽之间突然意识到可能真有人过来了,赶忙走到门口大声回应。
陆仓煜带着人和几条训练有素的搜救犬,当看到山中的木屋以后,他的情绪十分激动,一瞬间,眼睛闪过热泪,眼眶都红了,带着一群人把门踹开。
阮梨听到响声立刻后撤,门直接被掀翻。
还没等看清楚是谁,他就被人一把狠狠地抱住,无声但勒得紧紧的。
对面那人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阮梨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只蠢狗狠狠舔了两口。
蠢狗丢了主人以后嗷呜嗷呜的哭,好不容易找到主人以后,尾巴摇个不停,恨不得时时跟着表忠心。
他刚想推开黏在他身上的某人,就感觉锁骨处有一点湿漉漉的水迹。
一滴接着一滴,灼热得让阮梨本想推开那人的手缓缓伸向对方后背,温柔的拍了几下安慰。
一阵哽咽的哭泣声传来,那个平日里傲气的大少爷此刻哭的比三岁小孩还惨,他一边哭一边对着阮梨不停的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好了好了,没有事的,我一点事都没有。”
阮梨认出了陆仓煜,摸摸他硬到扎人的头发,好像在安抚一个小孩。
看样子,陆仓煜真的被这件事吓得不轻啊。
陆仓煜心情平复后,第一时间仔仔细细地打量阮梨全身。
当看到阮梨精神状态良好,面色红润,皮肤嫩的都能掐出水来,一颗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只要阮梨好好的,就行。
阮梨这时候也在打量陆仓煜,他的眼睛满是红血丝,眼睑下是浓黑的眼圈,下巴上长了一些青色的胡茬,看起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睡眠。
阮梨跟着陆仓煜回到家后,迎面又被阮母抱着哭了一场,就连平日里严肃的阮父脸上也显出一丝有惊无险的喜意。
陆仓煜看着阮家团圆,在阮家待了很久也不肯走,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阮梨。
哪怕阮梨上卫生间,陆仓煜也要时不时盯着洗手间门口,害怕他又不知什么时候人间蒸发了。
阮梨去厨房,陆仓煜跟着一起行动。
阮梨喝水,陆仓煜跟着倒水。
真被一只黏人的大狗缠上了,阮梨无奈扶额,眼瞅着天色也不玩了,他摸摸陆仓煜的头。
“回家吧,我还能跑了不成,这不是没事嘛。”
陆仓煜眨了眨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阮梨柔软的手带着暖意,让他疲惫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安心的感觉让他微微感到了久违的困意。
“我们一起睡,”陆仓煜哀求着,“好不好,求求你了,老婆,老婆最好了。”
阮梨收回温柔的安抚表情,撤下摸着陆仓煜头发的手,摆出一副天黑送客表情。
陆仓煜不说话了,他就沉默着看着阮梨,小金豆子一点一滴往下掉。
如果之前有人告诉他,
他会为了一个男人哭泣,
陆仓煜会把他暴揍一顿,看他还发不发癫。
如果再有人更具体地告诉他,
他以后会因为阮梨的冷漠表情而委屈哭泣,
他能把那个人头拧下来当酒杯用。
可现在,这种事情就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仿佛是平平无奇的剧本被上帝恶作剧地涂上荒诞的色彩。
他不仅会因为阮梨委屈,还会为他难过,为他痛苦,为他心碎。
“那我明天再来。”他胡乱狼狈地抬手抹一下脸,拽着阮梨的手重重地握在手心,泪眼婆娑看看阮梨,转身回家了。
中途一眼都没回头看过,他怕,他怕看了一眼,再也不想走了。
—
阮梨的手机早就被阮家和陆家找到了,他重新拿到后直感慨自己终于又进入了现代社会。
这几天他闲的不得了,都没网上冲浪吃瓜。
但是今天一天安抚家人和陆仓煜花了不少功夫,阮梨着实有点精神不济,只是简单刷了刷手机就睡着了。
但也许是睡得太早,也许是惨白的月光照耀,凌晨时刻他又醒了,心里头惶惶然。
阮梨点开手机,想看一眼时间,却发现几条短信,都是来自一个他根本没想到的人。
“亲爱的小梨,对不起,我真是一个自私到令人发指的坏人。”
“我贪婪又无耻,明明知道在绑架你的那一刻起,就再也不能站在阳光下了,但我还是抵御不住诱惑。”
“嫉妒!嫉妒!嫉妒!为什么陆仓煜能那么一帆风顺?”
“你竟然偷那个人的内裤!为什么你那么喜欢他,竟然喜欢到抛下自尊抛下贵公子的骄矜。”
“7岁的时候,我的父亲去世了。他在工地干活被机器活活卷死,连完整的尸体都没有。“
“我太弱小了,我是一个无能的废人,我不能像父亲一样站起来,那些男人用恶意下流的眼神扫视母亲和我,而我却只能发抖。”
“白花花的肉体拼命交缠,好像蠕动的虫子,恶心恶心,但母亲是为了保护我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太懦弱了,我什么都做不了,她对着我哭,对着我摇头,她害怕把肮脏泄露出去。”
“我拼命的在泥潭中挣扎,我考上好大学,满心以为终于等来命运垂怜,迎接我的却是母亲的噩耗。也许这是一件好事,离开这个污秽的世界,就能洗净绝望。”
“你们要订婚了,我嫉妒得发疯,但我有什么资格嫉妒?对不起,原本想在你那里保持纯洁优雅的印象默默死去,但我后悔了,我这样自私且下流,贪婪的欲望烧的我的心痛苦不堪。我害怕被你忘记,于是囚禁了你,还要把我的死亡告诉你。”
“如果还有下辈子,我遇到你的时候没有皮囊腐朽,灵魂发臭,像送你的那朵丁香一样纯洁该多好。”
谵妄的话语好像即将被火苗吞噬的蛾子,但熊熊的火焰掩盖不住挣扎的绝望痴缠。
爱是盲目的蛇,是扭结的脐带,是生锈的锁,是狗崽的脚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