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畏提着一罐冰啤, 越过自家阳台往楼下看,见路灯下站着一个颀长的人影,灯光将那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显得一双长腿更加笔直修长。
那人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吴畏的视线, 正仰头, 一双鹰隼般的眸子直直看过来,与吴畏四目相对。
吴畏没来由地缩瑟了一下, 他扭过头, 视线越过阳台落地窗, 看向正靠躺在沙发旁的地毯上,拿着游戏手柄与方子骞对局的白彦,不由叹了口气, “你老公怕不是以为你被我俩扣了, 待会就要杀上来把我跟方子弄死。”
方子骞闻言, 手中的游戏手柄顿了一下, 有些惊悚地扭头看向吴畏。
就在他分心的这会功夫, 白彦控制的角色一脚飞踢将对手KO。
“我赢了!”白彦握拳高呼一声,然后丢下游戏手柄,膝地而行爬到落地窗边,微微探出脑袋, 越过窗子看一眼楼下, 果然看见一个人影。
他触电般缩回脑袋, 反复确认方才的角度对方看不见自己后,才拍了拍砰砰乱跳的心脏, 然后冲吴畏讨好地笑笑, “你就当我不在不就得了,你不说我不说, 我老公不会知道我在这的。”
吴畏睨他:“他要是上来砸门呢?”
白彦震惊:“你们小区都没有保安跟门禁的吗?”
吴畏瞥一眼阳台外郁郁葱葱的小区树林,足有三十年树龄的枝干连成一片遮天蔽日,且缺乏修剪,颇有要发展成原始森林的趋势。
“你说呢?这可是上个世纪建成的小区,比不上你们豪门。”
白彦眨了眨眼,没心没肺了大半天的他,终于升起了一点危机感来。
他眸子一动,做捂胸倒地状,“连兄弟都不肯救我,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二人互望一眼,同时无奈地叹了口气。
吴畏扬了扬下巴,“只要你不点头,我当然不会让他上来,可你能不能说说,你到底在躲他什么?”
此时,白彦的手机亮起,是一条微信——
男菩萨:[冷静了吗?能谈谈吗?]
白彦此时的注意力全在手机上,把吴畏的问题抛在一边,专注地飞快打字:[老公,我最近挺忙的,这几天都不回家了。]
过了一会,那边回了句:[住在外面不安全。]
白彦心说这疯批是把他当三岁小孩吗?哪不安全了?
他又回了句:[我都成年人了,没事的。]
男菩萨:[是在你同学家里吗?]
白彦心虚地瞥了一眼阳台方向,思索了一秒该不该如实回答,然后死鸭子嘴硬道:[最近导师这边事情多,我在学校帮忙。]
那边沉默了好一会,才回:[你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只是一串没有任何表情增色的文字,白彦不应该从中体会到对方的情绪,但他就是觉得,打字的那个人,好像很委屈。
白彦悬在屏幕上的指尖微微颤了颤。
为什么是“还会回来吗?”不应该是“什么时候回来”吗?
他没敢深想,故作轻松回了一句:[当然会啦。[猫猫亲吻]]
那边沉默了许久,白彦都没得到回复。
久到都快怀疑楚黎是不是已经走了,他冲吴畏挤眉弄眼,仿佛是生怕被听见似地比着口型:他还在不在?
后者会意,扭头去看楼下,回了一句:“还在。”
白彦皱着眉紧张兮兮地盯着手机,终于看见微信聊天框上头的:正在输入……
直到白彦怀疑对方已经打完了一篇小作文,才终于看见那边发来一句:[好吧,我等你。]
看着这句话,白彦有些忡怔。
须臾,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
白彦悄悄探出头去,才见一直停在楼下的迈巴赫缓缓驶出了小区。
很奇怪的,他并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反而有些没来由地失落。
方子骞看见他的表情,不解道:“他欺负你了?”
白彦讷讷地摇头。
方子骞看着白彦的表情,欲言又止了一下,问道:“其实我一直就有个疑问。”
“白彦,我总感觉你好像很怕你老公,为什么?”
听见这句,吴畏亦走过来在二人身边盘膝而坐。
三个人就这样围着地毯坐成一圈。
方子骞:“你老公该不会真的婚内家.暴吧?”
吴畏闻言,仿佛被这一句点醒,恍然大悟“哦”了一声,“难怪你在电话里跟我说‘遇见疯批就赶紧跑’,原来是家……”
然而他一个暴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白彦捂住了嘴。
白彦连连摇头,“没有,他没有家.暴我。”
不过,按照楚黎每次把他往死里弄的做法,确实也跟家.暴差不多了,白彦心里吐槽道。
吴畏眨眨眼,含含糊糊地道:“那你在怕什么?”
白彦松开吴畏,心说他能说因为这是一本小说,原著里的楚黎是个疯批吗?
他支吾了一声:“我就是……把他骂了一顿。”
不止骂了一顿,他跟吴畏吐槽的话估计也被听见了,白彦在心里给自己点了只蜡,这要是被抓到,嘶……
白彦打了个颤,但隐约地,他脑海里又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其实并不需要害怕。
吴畏神经大条地道:“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谁会像你一样因为骂了人一顿就往娘家躲……”
“娘家”两个字刚出口,吴畏便收获了白彦一记眼刀。
方子骞仍是一脸认真,“仅仅是这样吗?其实我一直觉得你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有些奇怪。”
“你好像总是对你老公小心翼翼的。”
白彦:?他有吗?
吴畏耸肩,“没有吧?我就看白彦黏他老公黏得挺紧的,总是腻腻歪歪。”
方子骞摇头,“但是你没发现,只要他老公一变脸,白彦立刻就老实了吗?”
“那感觉怎么说呢?就好像白彦面对的不是他老公,而是一个随时会引爆的定时炸弹。”
听见这句,白彦面色一怔。
方子骞关切地问:“白彦,你老公……真的没对你做过什么吗?”
“你要是不方便说,我可以给你推荐心理医生,你放心,他们都有职业操守,不会泄露你的信息。”
白彦缓缓摇头,“没有,他什么都没做过。”
其实回想起来,楚黎不仅从来没对他动过手,甚至连重话都没说过一句。
就在方才,在他以为楚黎会冲上来时,对方却默默走了。
这合理吗?
上回他逃跑,对方可是一路追到了非洲。
方子骞与吴畏面面相觑。
吴畏不解:“那你怕他什么?有什么误会不能当面说清楚吗?”
刚说完这句,吴畏想了想又纠正道:“虽然我承认你老公确实挺可怕的,但那只是针对我们这些外人。他看着你的时候,眼神完全就不一样好吗?”
白彦疑惑:“怎么不一样?”
吴畏:“看别人眼神里都带刀,看你的时候那眼神就……”他皱着眉,“怎么说呢。”
方子骞补上:“拉丝。”
“对!”吴畏拳落掌心,“他看你的眼神都是拉丝的好吗?”
吴畏拍拍白彦的肩膀,“你放心,就凭你老公看你那眼神,我敢保证。别说你只是骂了他几句,就算是你捅他几刀,他都不会还手,甚至可能反过来担心你动刀会受伤。”
白彦愣了,正想说你胡说八道什么,却看见方子骞也是一脸赞同,“没错。”
“你老公真的很爱你。”
看着两位好友都是一副笃定的表情,白彦堵在嗓子眼里的反驳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里自动开始反复倒带最近跟楚黎之间发生的一切。
他想起自己坐飞机逃跑,被困在马赛马拉的机场时,楚黎浑身湿透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对方虽然表情骇人,怒火中烧,但张开口的第一句,却只是问他“闹够了吗?”
甚至连夜把他接到临近的酒店,落地房间时,他连衣服都没有沾湿一点。
白彦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一直在用惯性思维衡量楚黎,一厢情愿地用“疯批”这个词套在对方身上。
但是回想起来,那个人真的疯吗?
白彦的脑海忽然不受控制地闪回在热气球上的那个吻,心脏忽地跳快。
即便是现在,楚黎追他到了吴畏的楼下,也只是先发来微信询问,并未越雷池一步。
白彦的目光微微黯了黯,盯着方才楚黎发来的那条微信,须臾,他指尖微动,往上翻了几页历史消息——
[饿不饿?要不要给你带夜宵?]
[几点回来?别太晚。]
[毕设怎么样?需要帮忙吗?]
此时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人给他发的每一句消息里都充满了关心。为什么他之前从来没发现呢?
……
……
白家老宅。
一辆奔驰停在前院,尚未完全停稳,后座车门便大开,白元洲急匆匆跨下来,迎面撞上正焦急等在门口的林真如,见了他开口就问:“他真告诉你密码了?”
白元洲一脸戾色,将女人推开,大踏步迈入门槛,三两步就往地下室去。
女人紧紧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喘着粗气站在地下室大门前,输入密码时指尖都有些微不稳。
厚重的地下室铁门砰然打开,发出沉闷的金属声。
一男一女站在门口,他们全神灌注地盯着眼前一幕——
出乎意料的,地下室内没有任何他们想象中的值钱物件,反而是个书房的样子,红木书桌后的书架上摆满了书,老照片挂了满墙。
白元洲一言不发地冲进去四处翻找,将书籍翻落一地,却没有翻到任何他预想中的暗格或保险柜。
林真如没有急着翻东西,而是走到满墙的照片前,盯着那些老照片,她的掌心渐渐攥起。
从照片的老旧程度看得出来,这些照片随着时间推移被一张一张地贴上墙。
都是些家庭照片,有年轻的老爷子,白元洲,还有白彦的母亲,以及年幼时刚刚被领回家的白彦。唯独没有林真如跟白凌。
林真如咬了咬下唇,将涂抹得鲜红的唇瓣咬成惨白,从她出现在这个家庭起,她们母子就从未被老爷子接受过。
身后的翻书声停止了,白元洲不知翻到了什么,一双眼狠厉盯着一张信纸,一目十行扫够后,他的双手都开始微微地抖,然后他愤愤将信纸揉作一团,狠狠丢在地上,咒骂:“老东西!”
“你个糊涂东西!就因为那个女人,你要把财产全都留给那个孽障!”
林真如扭过头,飞快捡起纸团摊开,笔迹是老爷子的,林真如的视线飞快扫过信件。
信是写给白元洲的,她扑捉到关键的几句话:[……白氏虽然是我创立的,可当初如果咱们家没有跟祁家联姻,获得他们的资金支持,咱们的白氏早就完了……我当初就跟白彦母亲承诺过,将来白氏只能是白彦的……]
[……你掌控白氏后就违背诺言,我一个老头子无力阻止你,只能尽我所能去弥补白彦……你这样背信弃义,早晚白氏也会断送在你手里,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你欠下的债,爸爸替你还了。]
“谁要你还!”白元洲歇斯底里地怒喝:“那些本来就是我的!我才是你手里那些股权的第一继承人!你凭什么交给那个孽障!他的心里根本没有白家!”
林真如不可置信地看着信件,指尖都微微地有些颤,“老爷子……全都给白彦了?一分都没留下?”
白元洲怒不可遏,隔空大喊:“那个畜生还对我耀武扬威!手握十几亿现金流,半点都不肯帮衬家里,这下你满意了!”
他说时,又抢过林真如手中的信件撕了个粉碎,然后颓然后退两步,跌坐在地,悲愤道:“现在咱们家全完了!”
“白氏就是断送在你这老东西手里!”
林真如的眼底先是闪过一抹慌乱,脑海里飞快掠过了所有可能的应对办法,然后她微微定了定神,蹲下身来对白元洲道:“老公,你先别慌。咱们还有办法。”
白元洲颓然仰头,盯着女人急声:“还有什么办法?”
林真如道:“他不肯把钱交出来,咱们就逼着他交。”
白元洲冷笑一声:“你拿什么逼?”
“当初就是你出的馊主意,让白彦去替嫁,人家现在是天成的太子妃,你用什么要挟他?”
“正因为他是天成太子妃,他的名声跟天成绑定,只要我们威胁到他的声誉,届时即便他不肯掏钱,也会有人替他擦屁股。”
白元洲眸光闪了闪,却还是嘁了一声,“你又想搞造谣那套?你忘了他们天成的舆情监控系统了,每次上热搜不都是被他们压下?现在他们控制得更严了,根本没有大V肯接这种单子。”
林真如摇摇头,“这回是他们自家的直播,压不下去的。”
白元洲疑惑看向女人,便见对方附耳过来。
静谧的地下室里,传出二人的窃窃私语声。
……
……
白彦还是没敢直接回家,而是在外晃荡了几天。正好老爷子给选的工作室已经买好了,联系装修公司,他自己出设计方案,又要安排布置,一直忙前忙后并没闲着,晚上累了就在附近酒店过夜,翌日一早就回到工作室忙活。
令他疑惑的是,楚黎并没有如他预料的那样紧跟着他,每天只是发来几条消息询问,他也照例回答在忙云云。
这天他忙活着给老爷子送的几幅作品设计展台,伏案工作了一上午,他伸了个懒腰活动筋骨,便见桌上微信亮起,是欧阳发来的:[老板娘,TIGA马上就要开幕了。互联那边想邀请您来做特邀嘉宾,可以吗?]
白彦微微一怔,脑子飞速转了一下,然后问:[可你们不是邀请了C神吗?]
前两天TIGA的预热视频就发布了,声称C神将参加预热表演赛,那不就是开幕表演吗?
什么意思?明知C神会参加开幕式还邀请他?想再拉他跟C神炒个热度?
白彦心说这些天成员工都是怎么回事?老板在他们眼里都这么没有威信的吗?明明知道自己老板爱吃醋,还敢搞这种策划。
欧阳:[哈哈,是啊。]
隔着屏幕白彦都感受到了对方的尴尬。
欧阳:[但是这样比较有话题嘛,开幕式当天凭借你俩的同框的热度一定能再度冲上热搜。]
茶彦观色:[你敢不敢当着你老板的面再说一遍?]
此时的欧阳坐在总裁办公室里,抬眼看向面前的老板,尴尬一笑,然后垂首回复:[老板娘你放心,老板当天不会去现场的。]
茶彦观色:[可是你们老板不会看见话题,不会看直播吗?我还想活久一点谢谢。]
欧阳无奈抬头,“老板,我骗不来人。”
楚黎坐在办公椅里,抬眼冷冷睨他,“你搞出的烂摊子,你自己收拾。”
欧阳欲言又止:不是,明明是你自己把老婆气跑了,怎么变成了我的锅?
虽然起因是他请白彦去邀请C神,可后来把人气跑的不是他吧?
欧阳很想说一句:老板你什么时候起追妻都搞得这样弯弯绕绕的了?想要见到老板娘,直接去找不就好了?毕竟半个地球都追过了不是吗!
然而欧阳一句都不敢说出口,只得无奈地挠挠头,小心翼翼问:“那我能说是老板你首肯了吗?不然老板娘可能不肯出面。”
楚黎皱眉。
他是不想逼得太紧,既然明白了白彦并没有任何奇怪的癖好,那他再去强追,只怕会适得其反。
他并不想如原主那样,将人强行留在身边,心却是越来越远。
所以听欧阳提出可以邀请白彦来联赛开幕式时,他没有犹豫便同意了。
对方不肯见他,他只能想办法先把人引出来,营造一个面对面对话的机会。
他看着欧阳,缓缓点了一下头。
欧阳忙回:[我问过老板,他同意的,老板娘你就放心吧。]
白彦缓缓:?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白彦不信邪地给楚黎发去一条微信:[老公,欧阳想邀请我参加TIGA联赛开幕式。]
[老公你放心,不会答应他的,我跟你保证,绝对不会再跟C神有任何瓜葛,我不会跟他同框的。[坚定]]
楚黎看着这条微信,太阳穴轻轻地抽跳了一下,然后有些无奈地打字:[没关系,只要你愿意就去吧。]
白彦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反复盯着那条微信看了许久,结果对方又发来一条:[你记得你有几个同学也是电竞宅,让欧阳送他们几张VIP票。]
白彦:!
白彦缓缓打出一串字:[老公,你被盗号了吗?]
虽然知道这不可能,但白彦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楚黎:……
他好像是转变得太生硬了,于是斟酌一会,回了句:[我想过了,这次比赛是TIGA的第一届,利用你跟C神的热度的确能一炮打响。权衡来看,你能参加是件好事。]
白彦眼里的疑惑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失望。
原来如此,果然还是公司的利益更重要。
白彦的心里又酸又涩,为了公司的利益,楚黎甚至愿意用他跟C神来炒热度吗。
所以他在对方的眼里,并不是最重要的,至少排在公司之后。
白彦的目光冷下来,缓缓打出一句:[我会去的。]
然后关掉了手机丢到一边,完全没有看见对方的回复:[今天你会回家吗?]
白彦一个人回到酒店,洗完澡躺上床,望着天花板出神,他为什么要难过呢?天成当然比他重要,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吗?
可是为什么他会这么难过?
白彦努力把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挥去,却无济于事,最后他整个人缩进被窝里,思维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想与楚黎之间发生的一切。
每一个吻都令他悸动,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都牢牢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根本忘不掉。
良久,他才终于认清自己心头胀满的那种酸涩出自何种感情。
他这回怕是真的栽了。
夜风吹进酒店阳台,将落地窗帘吹起一角。白彦起身从冰箱里拿出啤酒,独自一人喝到深夜才终于浑浑噩噩地睡去。
直到翌日,当他坐在TIGA的联赛现场的嘉宾席上,视线遥遥望见台上一个人影时,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