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眠说话的时候, 语气虽然保持着冷静,但周思衡还是看到了来自他眼底最深处的那一抹疯狂。

  他沉默了半晌,然后用手轻轻抚上江眠的手背:“那……现在想要看一下网友的反馈吗?”

  周思衡没有询问江眠为什么要坚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 也没有任何指责埋怨的意思。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时间是向前走去的,已经发生的事情, 再坚持去抓过去无用的问题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要接下来江眠顺顺利利的、平平安安的完成他想要做的事情,这不就够了吗?

  他的情绪太过于稳定,连江眠都被他感染, 逐渐褪去眼底的偏执。

  而两人身后的谢衍也总算是在他们的对话中点开微博, 了解完了是怎么一回事。

  相比于周思衡, 谢衍看上去更为激动:“就算是要曝光他们, 也有更好的办法,这方法还是太冒险了。”

  如果不是顾虑着江眠, 他简直想说这个方法是经典的“杀敌一千, 自损八百”的招数。

  江眠摇了摇头,并不认同。

  “哥,我们上一次就是因为不敢冒险,才错过了机会。”

  如果当年他们就敢这么豁出去,那么现在蔡兴耿就不应该是被警察局看管着,而是还在监狱的大牢里服刑……或者彻底从物理层面上的消失。

  “你放心, 我既然敢这么做,那就代表着我有信心不会失败。”

  且不说当年遗留下来的线索,再加上这些年他和张寒之私底下联系到的当年那些受害者,他们现如今手上掌握的, 可不只是再让蔡兴耿那帮人被关八年那么简单。

  只是江眠总觉得,这件事情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蔡兴耿才是一个刚被放出来的人, 就算是以前积攒下来一些资源,又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展开他的报复。

  江眠能想到的,就是当年那个逃窜到国外,至今没有被逮捕归案的光明学院创始人。

  “黄思源说,她所有的底牌你都已经掌握了。”

  周思衡猝不及防的开口,给江眠递上一层思维台阶。

  “嗯,多亏了你那天让我看到那条项链。”江眠抬头,对周思衡笑了笑,“那是当年郑汪洋老婆的。出了事情以后,趁着还没有被抓,郑汪洋转移了部分财产,把他的老婆和孩子送出了国,那条项链就是那批被变卖的财产之一。”

  “那和黄思源又有什么关系呢?”

  “表面上看上去关系不大。”江眠回忆起那条项链背后一层层的逻辑关系,反而向谢衍发出提问,“哥,你还记得我之前让你帮忙查黄思源所在的那家‘初熹’吗?”

  原本只是在专心听江眠分析的谢衍忽然被cue,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马上想起来回答:“记得。但当时不是已经查到了‘初熹’和光明学院没有任何关系吗。”

  “乍一看的确是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初熹之后又经历了一次入股,他背后的背后操控着的公司法人,曾经也是光明学院的学生之一。还是光明学院创立后的第一届学生。”

  谢衍张了张嘴,憋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优美国粹感叹词。

  “眠眠,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周思衡适时提问,根据江眠和谢衍的对话间,他可以得知谢衍之前肯定也仔细的搜寻过有关于光明学院和初熹的线索,但它们之间如果真的存在联系的话,按照谢家的能力,不应该什么都查不到才对。

  “之前我也不知道的,还是后来在郑汪洋留下的U盘里,找到了历届光明学院的学生名单,是黄思源给我的。”

  被蔡兴耿找上门的那天,被他折磨完以后,趁着他去洗澡的功夫,黄思源注意到了他的大衣领口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把布料顶起来一块。

  “黄思源说,她原本只是以为那是衣服领口上的装饰,但伸手捏起来感觉非常硬,于是趁着蔡兴耿不注意,用剪刀剪开了那块地方,就找到了那个U盘。”

  在看到U盘的那一刻,以及它所存在的刁钻位置,黄思源判断那绝对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U盘,至少对于蔡兴耿来说,也一定算得上是机密的存在。

  后来为了不被蔡兴耿发现,黄思源再次主动接近蔡兴耿多次,终于在数次失败后,抓住了蔡兴耿随身携带U盘的那次机会,还是趁着蔡兴耿去洗漱清洁的功夫,忍着浑身钻心般的疼痛,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准备好的道具U盘和蔡兴耿领口处那枚U盘进行了调换。

  “我想大概也是因为这样,蔡兴耿发现U盘被调换后,才找上了黄思源,把她带回了这里。”

  听完江眠的话以后,周思衡想到自己曾经在医院见到黄思衡的那一晚,黄思衡满身是伤,但总像是有一口气吊着她似的。

  现在想来,估计她就是那一晚得手的。

  只不过彼时的他还什么都不知情罢了。

  也难怪,如果不是蔡兴耿发现U盘被调换丢失了,按照他的性格,也不会这么轻易的离开江眠身边。

  “所以你就算是豁出生命也要去救她。”

  江眠闻言,缓缓摇头:“就算她没有给我这个U盘,我也是一定要救她的。”

  现在的情形再明朗不过了,很显然黄思源也曾经是在光明学院待过的孩子,虽然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原因被送进去的,但她似乎并没有在其中逗留很久的样子。因为有人看上了她出色的外表条件,赋予了她新的身份。

  只可惜,黄思源还是从一个泥潭跳入另一个更深的沼泽。

  她以为是救赎般的新生,却是玩弄性命的上位者们为她选择的另一份游戏罢了。

  “那个U盘我收起来了,并没有被蔡兴耿拿回去。他应该是还没有从黄思源的口中得知U盘被转移到我手里的事情,才想要折磨黄思衡,让她受不了疼痛说出事实。”说到这里,江眠嘴角上扬,轻蔑一笑,“他们这些自诩为执行人的恶魔,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忍耐力有多强……”

  后面那句话他说得很轻,但坐在他身边的周思衡还是清清楚楚的听见了。

  他稍稍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牵住江眠的手掌用力。

  江眠冲他笑了笑,把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抛掷脑后,继续说道:“那个U盘是绝对的铁证,我本来就是打算交给相关人员,只不过被搅乱了计划,现在看来倒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听到江眠打算上交U盘,周思衡想起了昨天来过病房的那两位警官。

  在征询过江眠的想法后,周思衡取出了昨天放入口袋中的那张纸条,拨打了上面的那串电话。

  说明来意后,对面的人很快动了身,周思衡还能听到他们匆忙赶来的脚步声。

  没过多久后,他们再次走入病房,还是一高一低,昨天的那两位搭档。

  “江眠先生您好,我们是此次恶意伤人案件的负责人,可以麻烦您和我们描述一下当时的状况吗?”

  江眠点头,表示非常乐意配合。

  只不过,配合归配合,至于是什么样的说法,就全都由他说了算了。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江眠把当天晚上他从降落到S市开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只不过刻意隐去了他和蔡兴耿对峙的某些小细节——比如他是自己撞上那柄匕首,再比如他用匕首刺伤自己的事实。

  “我们的确从那把凶器上检测到了蔡兴耿的匹配指纹,可是江先生,那上面同样也存在您的指纹印记。”年纪稍大的那位警员目光如鹰,锐利的眼神容不得任何谎言从他眼皮子底下放肆,等待着江眠的回答。

  江眠也适当地流露出了无助和后怕:“当时地下室里没有任何光源,他又要持刀砍伤我,挣扎的时候我也有几次摸到了刀柄和刀身,所以我认为,那上面留下几道属于我的指纹也很正常,不过没有的话,不是反而更奇怪了吗?”

  老警员原本只是想要炸一炸江眠,等待江眠露出一丝破绽随后趁胜追击,没想到这位看上去虚弱的受害人心思倒是敏捷,马上跳出了自证陷阱。

  “江先生这么说来自然也很有道理,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已经得到了蔡兴耿那边的口供,他和你的描述,可是大相径庭呢。”

  “蔡兴耿说,是江先生您自己用刀伤害的自己,请问您承认这件事吗?”

  江眠当然想过蔡兴耿会把当时的真实状况描述给调查人,而且肯定是更加添油加醋的版本。当然他也没有害怕,而是搬出了早就想好的说辞:“当时场面太混乱,我不能完全确定,但在我们的争执当中,我确实感受到胸部受到了伤害……如果蔡先生是这么认为我捅伤了自己的话,我的确成认为这样也很有道理。”

  江眠是个很聪明的受害者。

  他把所有蔡兴耿能够逆风翻盘的关键点都准备好了相应的对策,所以当老警员问了一句,他至少也能反击回答三句。

  “好的,多谢您的配合,希望您早日康复出院。”

  一番笔录记录完后,老警员带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年轻人离开了江眠的病房,房内的空气一瞬间又陷入寂静。

  周思衡缓缓伸出手,避开江眠缝了线的伤口处,温柔的给了江眠一个拥抱。

  凭借他对江眠的了解,刚才他对警员说的那些话,恐怕不一定全是真的。

  七分真两份演技,足以瞒过最后一分真假参杂的信息。

  但周思衡并不会拆穿江眠,也不认为江眠这么做有什么错误。

  他本就是受害者,无论江眠说的话是真是假都不重要。

  江眠想让他相信什么,那他就相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