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蓉城快四个月, 贺光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钻心疼的一针好像不是一点用没有。八九月份那会在医院里检查结果不算好,按照医生的推测,他极有可能会在元旦前失去所有的运动能力。

  但一直到现在, 贺光徊还是能缓慢地抬起手臂。

  虽然抬得不高, 但总好过完全不能动。

  这只是表象, 最重要的是贺光徊的呼语言功能和呼吸功能至今没出现明显退化。这一点比手脚能不能动重要太多,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贺光徊的生命质量。

  毕竟别的事情都能放心地交给秦书炀, 唯独呼吸这件事还是得贺光徊自己来。

  去年错过了院里的樱花, 今年倒刚合适, 因为天气暖和, 过年那几天就开得非常好。

  当初他们品种选得好,樱花花瓣绽开是重瓣的,一朵就有别的品种两三朵的体量, 两棵树的花陆陆续续全开起来远远看过去像两团粉色的云在院子里停着。

  秦书炀不准贺光徊出去看,他身子骨太差, 去院里被冷风一吹难保不齐又感冒。

  刚回来那阵贺光徊还能在院里晒晒太阳, 后面风一大玻璃门就彻底被拉严实, 别说去院里,贺光徊靠近玻璃门都不行。

  贺光徊很不满,贺光徊又敢怒不敢言。平心而论他确实比别人更怕冷,一家子人在空调屋里, 只有他一个人还穿着厚厚的高领毛衣。

  所以当秦书炀捏捏他脸问他怎么又蔫巴巴的时候,他只能仰起头扯了下嘴角, 重新装出不大在意的样子。

  但眼神骗不了人,秦书炀顺着他视线看过去, 没好气地笑了下。他转过身从抽屉里找了把剪刀,打开落地玻璃门走了出去。

  站在树下挑挑拣拣, 秦书炀剪了一枝开得很盛的樱花走进来。

  说是不冷只是相对而言不冷,秦书炀靠近沙发,贺光徊还是能感受到他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气。蓉城的冬天不像北方的冬天是凛冽干燥的冷,它的冷是夹杂着水汽的。很潮,那种冷会往身体最深处钻,像极了渐冻症在体内的感受。

  贺光徊不喜欢这种从骨头缝里传出来的寒气,但他喜欢秦书炀,也喜欢秦书炀手上拿着的那枝樱花。

  所以就算秦书身上的寒气让他感到不舒服,也在回过神来的第一瞬间就往秦书炀身上靠。

  “哎哟,看给我小光急的。”秦书炀被逗得直乐,忙着把贺光徊扶正。

  不同于脊髓损伤患者,贺光徊保留了所有的知觉。

  坐起来的时候受力面积小手脚如果没摆放好会感觉到隐隐的坠痛。随着活动受限,贺光徊最近坠痛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坐起来后秦书炀会习惯性地帮他在腿上放个长枕头,方便手搭在上面能舒服点。

  秦书炀把那枝樱花递到枕头上,引导贺光徊自己抬手摸一摸。花瓣很软,薄薄的一片,只是贺光徊指尖僵冷,并不能清晰地感受这份难得的触感。

  “外面是真不敢让你出去,你发烧那阵仗太吓人了。”坐在贺光徊旁边,秦书炀手虚虚托着贺光徊的小臂,柔声解释:“你别看这会外面出太阳了,但风可大。”

  随着动作一点点抬高,贺光徊的手有些颤抖,大小鱼际日渐萎缩后他的掌心只剩薄薄一张,瘫软无力地往下垂着。

  他蹭蹭软软的花瓣,又怕自己手没个轻重突然失了力气掉下去压坏这娇嫩的花朵,说话都在抿着唇小心翼翼地掌控着自己的肢体。

  “那你出去这会冷吗?”

  秦书炀扶着贺光徊,随意地回答:“不冷,”

  他凑到贺光徊脸上,温热的唇亲了下贺光徊的脸,声音小小的,像在吐槽:“厨房里太热了,每年都让我做饭,合着就我是儿子他们都是爹呗。等咱俩岁数大了,我也当甩手掌柜,我也跟外面打麻将。就让崽儿做,让他在厨房里忙一整天。”

  贺光徊挪着掌根笑着按了按秦书炀的手臂,他微微晃动身体往麻将桌那边看,也放低了声音同秦书炀说:“你信不信,按照你现在的家庭地位,就算儿子长大了,也是你做年夜饭?”

  秦书炀怔了下,随即不干了,搓着围裙边大有一副现在就要罢工的架势。

  他用脑袋往贺光徊肩窝那轻轻地撞,又不敢太大声,只能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的声音在那嚷嚷:“没这么欺负人的,来我也想不做饭,我也想玩。她们玩麻将,我想和我老婆玩。”

  贺光徊无奈笑着问他:“你老婆能玩什么呀?你老婆坐都快坐不稳了。”

  秦书炀脸垮下来,抓着贺光徊薄薄的手掌就往嘴边送,不轻不重地啃了一口,“我不准你这么说我老婆,就算你是我老婆本人也不行。”

  贺光徊吃痛低低叫了声,刚好手掌在秦书炀脸面前,借力打力给了他一掌。只是他那点力气,打在秦书炀脸上跟挠痒痒没什么差别。

  他笑嗔道:“别发癫。”

  动静不大不小,吵到了在一旁打麻将的长辈,又换来一记眼刀,骂骂咧咧教训秦书炀:“秦书炀,你又皮痒!”

  吓得秦书炀拉着贺光徊胳膊动了两下,欲盖弥彰说:“我给小光锻炼呢!”

  那边只恨恨地瞪了秦书炀一眼就没再说什么,贺光徊懒得拆穿他,由着秦书炀拉着他手瞎闹。

  后面再不回厨房锅该烧糊了,秦书炀恋恋不舍地收起玩闹,

  他把贺光徊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揉着,等把贺光徊手揉的软乎乎的他又拿起枕头上那枝樱花,扶着贺光徊手摸了摸,打算再挨几秒就回厨房

  “咋样?咱俩厉害吧?”他问贺光徊,语气相当自豪,“当初还觉得种不活东西呢,这会不也种那么漂亮了。”

  这确实超出贺光徊预期,以前他俩养个仙人球都能养死,没想到现在竟然能种活一院子的花花草草。

  不过低头看看自己,贺光徊又觉得秦书炀天生长了一副能照顾好一切的本领。

  他揉蹭着秦书炀的手背,“你本来做什么都挺好的,对自己也能上点心就更好了。”

  默了默,贺光徊抬起眼问秦书炀:“过了年王姐真就不来了吗?”

  秦书炀喂了贺光徊一颗车厘子,点点头,“嗯,王姐年纪也不小了,腰不太好。平时做个饭带带孩子还行,你现在不太方便了,我担心她抱你什么的会把你俩都弄伤了。”

  贺蕴已经上一年级,不需要专门的人带,家里的重心变成了照顾贺光徊这件事。这需要更专业的人做,一般的保姆阿姨做不了的。

  贺光徊点点头,有些怅然。

  这几年王姐和家里相处得不错,中年女人干活利索,心肠也好,贺光徊后面身体越来越不方便,她帮了不少忙。很多已经超出了职务范围,她也没多计较。

  有回天气突然降温,贺光徊双腿冷得生疼,她冒着大风出去给贺光徊买泡脚的材料,回来给贺光徊烧了一大锅水帮贺光徊泡脚。

  明明自己腰不太好,还是蹲在水池边帮贺光徊揉脚,一直到贺光徊缓过劲儿来才帮贺光徊穿上厚袜子,半拖半抱地把贺光徊抱回床上。结果弄得她好几天腰直不起来,凑近了能闻得到她身上的膏药味。

  这已经不是保姆对雇主,俨然就是拿贺光徊当自家弟弟在照顾疼惜。对贺蕴就更是没话说,贺光徊不接送孩子都知道,王姐没少自掏腰包给小馋鬼买零嘴。

  突然听见年后王姐就不来了,多少心里不舍得。贺光徊微微叹了口气,贴着秦书炀的耳边叮嘱:“等她过了年回来收东西,咱得给她个大红包。”

  秦书炀捏捏他脸,“知道,我心里有数呢。”

  翻过年,秦书炀从护工中心领来了个壮年男人。巧的是那人也姓王,不过岁数比贺光徊还要小两岁。王姐变成了小王,贺光徊乍然有些不习惯,手掌从操纵杆上挪回来,垂着眼睛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正好王姐来收拾东西,不放心地拉着他交代了好多事。从贺光徊喜欢吃什么,到贺光徊日常的生活习惯有哪些全都交代了一遍。生怕人没记住,眼瞅着又要重复。

  小王摆摆手,一副没太当回事的样子。

  “大姐,你说的这些都是照顾普通人的,像贺老师这样的,更重要是要保证安全。”

  贺光徊还没留神,新的护工就凑了过来,他拍拍贺光徊搭在长枕上的手,“你看他手,还能像你说的那样,做那些事儿嚒?”

  贺光徊觉得自己太敏感,自尊心一戳就破,人明明也没说什么,可他就是觉得不对劲。

  王姐瞪了他一眼,立马反驳道:“话不能这么说,人小贺是不方便,可生活习惯是从小养成的,人就是爱干净,喜欢精精神神的。那按照你说的,他活着就行了呗?”

  也算是心直口快,她小声抱怨:“那照你这么说,那我还能接着干这份活呢。”

  护工不置可否耸耸肩,撇了撇嘴没说什么。

  贺光徊想想还是沉声说:“我知道新入户的看护肯定需要一定时间的磨合期,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尽量迎合我的习惯。”

  可当晚秦书炀回家后却发现贺光徊并没有像平常那样穿着睡裤,就赤条条地躺在床上。

  已经七点,护工不住家,把贺光徊抱上床早早就下了班。贺光徊两条又细又白的腿就直白地袒露在秦书炀眼底,不着片缕,只穿着一条趋近饱和的尿不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