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气实属寒凉,白祈紧了紧身上的衣裳。他踏上青石路,漫无目的向前走着,不知不觉他走到了村寨中心。
路过医院门口时,他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青年坐在一楼长椅上看书。有那么一刻的恍惚、就跟拉开房门时看到的景象一模一样,他不自觉停下脚步转身往医院走去。
“啊,白医生早上好。”沈辰看到来人忙起身打招呼。
白祈点头回应随即看向他手中书本。
沈辰扬了扬书本,笑道:“神经外科指导书,是我陌生的领域。这里的村民常见的都是小病例,像这些复杂手术都是送去附近的蚁巢治疗。”
白祈内心道,那有学习的必要吗?
仿佛看出他心中疑问,沈辰解释道:“最近有个病人因为路程遥远耽误了治疗,回来人基本废了。”他长叹一口气,“我要是医术强一点,掌握的知识多一点,事先做好措施就不会有那种情况发生。”
白祈看着对方一副懊悔不已的模样,这张爽朗的脸庞充满愧疚和求知欲,他这个年纪就如同一颗木青树,需要向外界吸收养料才能不断地向上成长。
白祈看着看着,脑海中白榤那张同样年轻的脸庞与之重合,晃出一道没经过矫正、已经生长畸形的漆黑树影。
良久后、他轻叹一声,走到长椅旁坐下。
“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他有些不习惯地拍了拍身边座位示意对方坐下,刻意带上亲近的语气让人听起来有些僵硬。
“我可以教你。”
“真的吗?那太好了。”沈辰感叹一声,他看着白祈冷傲中带别扭着的神情,心中生起暖流来。
“白医生其实是个热心肠的人啊。”
“什么?”白祈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陌生的词汇,不解地朝他偏了偏头。
沈辰坐到长椅上,不太好意思地说道:“从昨天小啊崽的情况中就看出您是一个非常热心肠的人,就是看上去不太好亲近的样子。”
白祈对这个陌生词汇还是有些不适应,对他后半句话倒是习以为常。
“白医生要是能笑一下就好了。”沈辰指指自己的嘴角,笑道,“把您真实情感表露出来,这样其他人也不会误解您了。”
笑?他都快遗忘掉这个面部表情了, 自从白榤出仓后他很少对人笑,甚至从来没对白榤笑过,记忆中,白榤深夜跑到他的卧室让他笑一笑,他当时怎么做来着,狠狠骂了白榤然后换来对方的狂风暴雨。
他和白榤彼此伤害,说到底最开始错的是谁,是不会笑的自己吗?
楼梯传来了脚步声,有人从二楼走了下来,那是一个面色苍白脸上有道斜疤的青年,他看到白祈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往这个方向走过来。
“怎么了啊九?”沈辰看向青年,问道,“不舒服吗?”
名为啊九的青年点点头,抬起裹满纱布的手臂,“伤口很痛。”
“是没有处理好吗?”沈辰站起身伸手过去,“让我看看。”
啊九却侧过身把手臂举到白祈面前,“白医生您来帮我看吧。”
“哈哈也是,白医生是从大蚁巢来的,技术好的没话说。”沈辰缩回手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对白祈说道,“那麻烦您了。 ”
白祈倒是无所谓,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他领着青年走进诊室。
啊九在诊桌前坐好后有些迫不及待地把手臂放在桌上,然后偏头着双眼直直地盯着白祈。
白祈被他看得有些不舒服,他不想上前但也不好离去,只好在珍桌对面坐下,面无表情地一圈一圈拆开上面的绷带。
绷带拆开小臂上显露出四道撕咬伤,但伤口已缝合结痂,而且针脚规整没有渗血肿胀的迹象。
“你确定伤口很痛?”白祈抬起头怀疑地看向对方,“ 我并没有看出什么问题,是因为药效消失和缝针引起的疼痛吗?这属于正常现象。”
“很痛啊。”啊九探过半张桌子凑近他,鼻梁上的斜长疤痕清晰地呈现出来,他半弯着嘴角,就像戴着半张诡异的笑靥面具。
“您要不拆开看看,或许问题就在里面?”
“……”白祈坐正身体不动声色拉开两人距离,他取了些促愈合的药,给伤口消毒后涂上药膏,再用新绷带重新缠好。
“没有什么问题,平时注意休息注意饮食清淡……”白祈一边冷淡说着医嘱,一边低头收拾工具。
玻璃药瓶在手指拨动下发出清冷的碰撞声,就如同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啊九看着台桌上挥动的纤白手指,疏影交错、时光回溯,同样一双手、在一堆冰冷的机械按键中灵活跃动, 就像两只莹白蝴蝶在光影中上下起舞。
那傲慢飞舞的蝴蝶、从不为谁停留的蝴蝶。
他抬起缠满绷带的手臂,就像捕捉翩飞的蝴蝶、一把抓住那只晃动的细弱手腕。他把那人拉过来贴近自己,在对方怔愣的目光中开口说道。
“您不记得我了吗?白博士。”
白祈皱起眉,这人认识他?手被对方大力握着,让他很不舒服。叫他博士的话,是在蚁巢见过吗?
白祈打量青年的脸,这人五官还算周正,皮肤苍白无血色,脸上有疤痕,眉眼间带着与年龄不符合的沧桑气质,他似乎没有见过这人,因为没有任何印象。
“看来您不记得我了。”看到那双眼眸中的迷茫之色,啊九自嘲一笑。也是、对这些高层来说他就是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而已。
“放开。”白祈试图抽回手,但对方抓得很紧,明明是受伤的手臂却这么有力。
“您再好好想想,毕竟我可是时刻记着您呢。”啊九一脸玩味地看着他,他加重手中力道,似乎在白祈想起之前并不打算松手。
白祈怒瞪过去,他真的想不起来这人是谁,偌大一个蚁巢他认识的人寥寥无几,或许他曾经见过这人,但这种平淡无奇没价值的人有必要记住吗?
他看到对方那双幽深眸子里有期待有埋怨,还有慢慢浮现的不耐和阴狞。
周遭的空气逐渐削薄,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白祈的后背渐渐升起寒意。
气氛愈演愈烈,两人之间突然横进一只手来,那只大手如同利爪、强硬地撬开白祈手上的桎梏,把泛红的手腕夺下,轻柔地圈在手掌之中。
白祈转头看去,看到白榤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自己身侧。
“受伤了就好好修养,小心发炎发烂。”白榤挑眉看着啊九,眼眸中充斥着浓重的杀意,“别到头来怎么死都不知道。”
“是吗?”啊九偏头看向白祈,抬了抬手臂问道,“白医生您看我这样会死吗?”
“这句话,”白榤挡在白祈面前隔开他的视线,“你应该问我。”
“嗤、嚣张什么啊?”啊九嗤笑一声,眼中满是讽刺,“不过是只蝼蚁……”
他语句停顿,像是对周围事物瞬间丧失了兴趣,嘴角讽笑散去,眼底生起哀怨之色,似乎要甩去那丝情绪,他摇了摇头,然后绕开两人往诊室外走去。
白榤冷着脸瞪着那怪异青年离去,直到那人消失不见,他才将目光回收,转到白祈身上时连带着语气都变得轻柔起来。
“疼不疼?”他托起白祈手腕,轻抚着上面的刺眼红痕。他心里无比内疚,在白祈出门后他没有第一时间找来医院,而是满寨子乱找耽误时间,让那该死的家伙有机可乘。
“还好。”白祈有些不自然地抽回手,白榤此刻看他的眼神让他有些不自在,他转移话题问道:“你来这干嘛?”
“你出门了我有些担心你。”白榤忧心道,“我们回家吧,外面太危险了。”
回家?白祈脑海中浮起楚盉风那张冷冰冰的脸,那个只会对白榤温和对他冷厉的双面家伙此时肯定还待在家里。
“不想回去。”白祈坐回椅子上。
“为什么?”
“我讨厌他。”白祈说完这话悔得脸颊发红,他第一次说这种话,还是在白榤面前、简直像个不懂事的小孩一样。
果不其然,这话惹得白榤噗嗤一笑, 随即一脸宠溺地看着他柔声哄道:“好好,那我们不回去了。”
白榤坐到诊桌对面,他看着空荡荡的诊室问道:“可是待在这里不会觉得无聊吗?好像没什么病人哎。”
话音刚落,沈辰从门口探进半个身体,他朝白祈挥了挥手中书本笑道,“白医生现在有空吗?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
白祈正愁没事做,点头回道:“有。”
“太好了。”沈辰立刻走进诊室,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到白祈身旁,翻开书本上的问题一一请教起来。
两人一问一答,白祈声音低沉要点简洁精练,对新知识极度渴望的沈辰脑袋都快贴到他脸上去了。
对面看着的白榤脸都黑了,真是的,难缠的家伙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此刻他真想把白祈抱进山洞深深藏起来,让这些动机不纯的家伙都滚开,让觊觎他宝物的混蛋都去死。
心里是这样想的,他却不敢有多余动作,他不想再让白祈再次对他失望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