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祈听着满桌欢笑,半垂着眼帘,他仿佛与这光亮的世界格格不入般、独自坐在阴暗的角落里静静吃着饭。小半碗米饭后,本来缓慢的进食的速度越来越慢,欲有离席之心。
白榤不时偷眼看他,忧心地皱紧了眉,犹豫许久后夹起一块肉放在他碗里。
白祈怔了一下,望着碗里突然多出的油腻肉块胃里一阵不适,他把肉夹还白榤碗里,看着自己那半碗被‘污染’的米饭,漠然地放下筷子。
“怎么了,没胃口吗?”白榤凑近他低声道,“你这两天吃得很少,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有想吃什么吗?我给你做。”
白祈摇了摇头,万父万母的手艺很好,是他自己的问题,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或许太累了,或许……
他抬眼看向白榤,只见那张英气的脸上满是担忧,一双蓝眸直直地注视着自己。
或许是因为这人的关系?是了,那令人窒息的情感,那令人作呕的所作所为,似乎两人距离越近、越是有无形的东西推毁着他……
“再这样下去你身体会受不了的。”白榤伸过手来握了握他纤细的手腕,无比心疼道,“你都不知道你瘦了多少。”
“啪。”白祈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被触碰的那一刻下意识甩出一巴掌。
清亮的抽打声让喧闹的大厅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遁声望去,只见白榤红了半边脸微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他身旁的白祈正一脸怒容地瞪着他,两人中间的空气降至冰点。
“咳。”楚盉风干咳一声试图打破尴尬,他指着客厅边的长椅说道,“白榤你昨晚睡这里是吗?这可不行啊现在四月天还挺冷的,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可以去猎捕组基地睡,那里都是大通铺还有很多空床位。”
白榤机械地缓慢转头来,冲他弯弯嘴角,“不用了,谢谢。”
楚盉风看他这幅凄然的表情,心中生出些不痛快来,他对白祈说道:“刚刚白榤也没做什么事,需要出手打他吗?还有尽管他年轻力壮也是血肉生成的,这硬木头睡久了对筋骨精气神多少有些伤害,你说是不是啊白医生?”
白祈听他这么说,有些不悦地看过去,这人是什么语气?说得好像自己是个虐待下属的不人道上级一样,这人知道白榤对他做过什么吗?是他让白榤去睡木椅的吗?
他心中对这人更加不喜起来,有些冷漠地说道:“怎样对他那是我的事。”意思就是他们两人的事不需要外人插手。
“白医生,这里不是蚁巢。”楚盉风也不甘示弱地反击道,“在这里每个人都是独立人格,都是自由个体,我们不忍受任何不公正待遇,不屈服任何精神权威,包括白榤在内,在这里不适用你们那套死板的规则制度。”
什么权威?什么制度?白祈被他说得莫名其妙,这家伙什么明明都不了解就妄自定义他人。
他最讨厌这种人了,甚至不愿和他多说一句废话,连带着对这人的厌恶,白祈狠狠瞪了白榤一眼,冷冰冰说道:“要滚就快滚。”
说完这话,白祈起身往房间走去,然后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白榤看着那道紧闭的房门瞬间耷下肩膀、沮丧地趴到桌子上,又惹他生气了。刚刚是自己太心急了,这种时刻就不该去碰白祈,他以为白祈对他已有所转变,结果还是一样,甚至比以前更厌恨他了。
“白医生可能太累了,一时没控制好情绪。”万父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别放在心上。”
“白榤哥哥你没事吧?”
“你们放心吧,”一旁看好戏的万城边啃着鸡爪边乐道,“这家伙享受得很呢。”
“白榤你真的不去基地睡吗?”楚盉风问道。
白榤沉默不语。
“那好吧,我有空过来改装一下椅子,这样你睡着舒服一点。”
“楚老师,你真厉害。”万城用鸡爪比出翘拇指的手势,朝他点了个赞。
“夸张。”楚盉风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一点小事而已。”
“嘿嘿,这可不是小事。”万城说的可不是改装木椅,他认识的人中,楚老师可是唯一敢怼着白祈训的人啊。不知道心高气傲第一次被骂的白博士现在是什么心情,还睡得着觉吗?
事实上,白祈今晚睡得很好,或许真的太累了,或许心里积压许久的怨气对着白榤宣泄出去了,总之脑袋一沾上枕头就睡死了过去。
第二天,他在一片鸟鸣声中醒来,阳光透过窗帘斜照进屋,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白祈起床拉开房门,看到白榤坐在长椅上正在翻看着书。
他不由得脱口问道:“你怎么在这?”
白榤抬起头望向他,疑惑回道:“不在这在哪呢?”
那张抬起的脸上有一半微微红肿,
一双本是清亮的眸子此时布满血丝,眼底的肌肤隐约透着青黑。白祈心中了然,他没有去什么基地睡,而是在这张长椅上又熬了一夜。
“对了。”白榤放下书本问道,“你肚子饿不饿?我刚刚做了点东西。”
“……”白祈垂眼看向椅子上的书本,书皮上写着两个显眼大字‘食谱’。
“看我说的,你昨晚没吃什么东西现在肯定饿了。”白榤不好意思地笑笑,他起身走进厨房,在里面忙活了一会后端出一个瓷碗。
他把瓷碗放到餐桌上,招呼白祈道:“刚出锅的,过来吃点?”
白祈走到桌旁坐下,看清瓷碗里的东西,那是形似饺子的面食,个个皮薄馅大透着粉红,半碗清汤中码放着金黄的蛋丝。
白祈对食物没什么期待,但对这碗面食生起好奇,他问道:“这是什么?”
“馄饨。”白榤笑道:“早上吃碗热馄饨,一天都会有精神。”
白祈用勺子盛起一个馄饨轻轻咬下一半,香滑的表皮下是层次丰富的馅肉,既鲜嫩又爽口。
他不讨厌这种食物,吃完一个后不自觉去勺下一个,这面食口感香甜,汤也很鲜美,滋味沁人心脾,一碗过后,肠胃舒服了不少,他那漠然的眉眼也慢慢舒展开来。
白榤坐在一旁乐呵呵看着他吃,一碗见底后他问道:“还要吗?厨房还有。”
白祈摇了摇头,他看了看四周,问道:“其他人呢?”
“都出去忙了。”白榤把空碗收去厨房清洗,又端出一碗馄饨自己吃了起来。
白祈看着他又问道:“你呢?”
尽管是简单的两个字,白榤也能明白他说的是什么,顿时心中一暖,停下进食抬头笑道:“嘿,他们暂时不需要我。”
白祈看着他的脸,半晌后问道:“还疼吗?”
白榤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白祈在关心他……居然在关心他?他是做梦吧?
“我……”
“白榤!”他刚要回答,门外响起了呼唤声。
楚盉风带着工具箱出现在门口,他身后跟着扛着木板的江天。
“楚老师,您怎么来了,早餐吃了吗?”白榤站起身打招呼道。
“吃过了,昨晚说有空过来帮你弄椅子,刚好今天有空。小天,放在这里就好了。”楚盉风指了指脚下地板,待江天放下木板后他说道,“行了,谢谢你帮忙,可以去忙了。”
江天挠了挠头,拘谨道:“我、我可以留下帮忙。”
“不用,这里有白榤打下手。”楚盉风朝他挥手道,“你去忙吧。”
江天有些不舍地转身离开,临走前冷冷瞪了白榤一眼。
白榤被他瞪得莫名其妙,不解地耸耸肩膀后他问楚盉风:“楚老师,您要怎么改造这把椅子。”
“打算做成折叠椅。”楚盉风从箱子里抽出一张纸,指着上面的草图对白榤简单解释道,“在椅子下方加上两块底板两边加上移动轴,要用的时候可以拉开底板,这样能形成一个平整台面,足够躺下两个成年人了。”
“真不错。”白榤看着草图评价道。
“那开始吧。”楚盉风卷起袖子,把滑槽和量尺递给白榤,“把它固定在底板两端,图纸会看吧? ”
白榤点点头,草图上面画清了每个部件和标注了尺寸,让人一目了然。
两人共同协作,像是合作很久的搭档一般配合默契,楚盉风需要什么工具白榤总能准确回应,复杂的步骤只要对方一点拨白榤立刻便懂得如何操作。
“白榤你挺聪明的。”
“白榤你真厉害。”
……
没完没了的赞叹声让在一旁静静观看的白祈生出些许情绪,终于在楚盉风第N次夸奖白榤时他忍不住冷冷说了一句,“厉害什么,一个蠢货而已。”
楚盉风对白祈的第一印象并不好,直觉把白祈归类到苛刻难以相处的傲慢上司那一类。
特别是现在白祈说出的这句伤人话,让他又心生不满起来,反驳道:“白医生你怎么说话呢?没有谁生来就蠢的,况且白榤很聪明不是你所谓的蠢货。 ”
“抱歉。”白祈淡淡说道,“我想象不到他聪明在哪。”
“这不是靠想象,”楚盉风指指眼睛,“是要靠眼睛观察,要靠心去感受。”
“你才和他接触多久,你有我了解他吗?”白祈轻笑一声,“他生来就蠢,现在更蠢,是你太抬举他了。”
“我虽然和他相处不久,但我知道白榤十分优秀。而且身为长辈你不会觉得自己说的太过分了吗?” 楚盉风明显生气了,脸上的温和褪去,露出凌冽的锋芒,“不要总拿你自以为是的标准来衡量别人,你觉得他蠢教他就是,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教就只会责难,好像错的都是别人,你就一点错也没有?”
白祈不爽地皱起眉,这家伙又知道些什么,这种不可救药的蠢货你教他试试?他是这样想的,要开口争论时看到在楚盉风指导下白榤搭建出来的完美框架。
白榤此时正默默锤着钉子,落寞的背影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楚盉风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一位慈爱的长辈安抚受伤的孩子。
白祈心头一紧,有种所有物被人抢走了的感觉,虽然这东西不讨他喜欢,但也是他的东西。
他不明白现在是什么心情,是失落还是妒忌,总之五味杂陈,他清楚再待下去自己肯定又会情绪失控。
他起身向门口走去,就像一个吃了败战的逃兵般快速离开这令人窒息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