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罪人们的陈词滥调>第31章 我是伯纳德·威尔吉利奥的狗

我的生日正是在每年七月的最后一天。不过,离开母亲以后,我就很少正经地过生日了,这种情况直到马尔切罗出生之后才有所改变——生日当天,养父的糕点师朋友会给我送上烤好的巨大糕点,威尔吉利奥家族倒也乐意为我举个宴会,邀请家族亲近的、不亲近的朋友都前来祝贺。我会装模作样地收下宾客们送上的昂贵的礼物,冲他们露出礼貌而快活的假笑,再夸张地亲吻每一位女性客人的手背。


事后我经常看也不看,就先把不识趣的礼物轻蔑地倒进垃圾堆。还有时我甚至心血来潮,将部分脆弱的物件(比如瓷器)叮叮当当砸掉取乐。


我从来不相信今天我多吃了苦头,明天就会更美好,那就不如纵欲。


相信未来?哦……不,那不是生意,而是赌博。我是从来不信这套鬼话的——比起未来,不如让我们活在当下。“今日事,今日毕。”我会挽着司掌现在的女神薇尔丹蒂跳舞。至于未来……让诗寇蒂(命运三女神中司掌未来的小妹)和她的追随者们统统见鬼去吧!


我拼了命地透支我一去不返又鼠目寸光的青春,但并不为此感到快乐。我的某些非常弥足珍贵的美德被养父夺走了。毕竟要做他的好爪牙,我就不能患得患失。


我一直都是个寻欢作乐的好手。但很可惜,如今再大的狂喜也不足以点燃这条早已冰冷的生命。在我终于有权利开最铺张浪费的生日宴会时,我却早已心如死灰了。但如果我的热情从未被掐灭,那我或许压根都活不到这一天到来。要做伯纳德·威尔吉利奥的猎狗,我就不能患得患失。


……我敬爱的父亲啊。既然如此,您就允许我每一天都活得像过生日一样奢靡无度吧!为了报复这被养父夺去的一切,我疯也似地进行报复性消费,尽其所能地花掉他的钱。在那哗哗流逝的钞票之河里,充斥着的远不只是我魔鬼般的欲望与贪婪,更多的是我那无穷无尽的哀嚎与悔恨。


我没有打算把这些事告诉查尔斯。我不想指望一个刚刚认识三星期不到的男朋友替我费心思——装聋作哑,这才是明智之举。


既然我们还没有亲近到那个程度,刻意为之只会让我们两方都不愉快。既像是我不知好歹,也像是他在很刻意地让我欠他。我只想要他在我想要的时候给我一个吻或者一个拥抱,再多的我不奢求。


再说,我跟他的关系又不可能一直这么持续下去,我迟早要回佛罗伦萨的。只要威尔吉利奥家族还需要我的精神控制类天赋,那我就永远不可能随心所欲地谈一场一年以上的恋爱。要是他为我过了生日,轮到他的时候我们却已经分手了,那多难为情啊。


我不想从我的情人那里收到不喜欢的礼物。那些无聊而庸俗的生日礼物让我提不起兴趣,无论它们价格有多贵。但我打起精神强装喜欢也实在太累了。


过生日压根没有意义。除了母亲和阿德里亚娜,其他人的祝福我都无所谓,可惜她们都不在我的身边了。除了她们以外,其他人哪怕压根不打算夸我,那么骂我也行。


阿德里亚娜是我9岁那年冬天捡到的一条狗……确切地说,她是自己送上门来的。阿德里亚娜是一条受了伤的雌性二龄混种狼狗,而且是条大型犬。那年冬天她死了刚出生的狗崽,肚子瘪瘪的,昏头昏脑地一头栽进孤儿院里。年幼无知的我如获至宝,给她取名阿德里亚娜。


当教师们看到这条不知哪来的流浪狗睡在我的床下时,都很担心我会被她咬伤。但后续的一切都证明这样的担心是多余的,阿德里亚娜是位极其慈祥又可靠的保姆。


春天时她恢复了原先的风采。耳朵竖得尖尖的,像头神采奕奕的母狼,然后就做了孤儿院的看门狗。


物质条件并不算太好。这倒不是因为养父抠门,而是他特意缩减了开支,免得我们生出养尊处优的坏风气。但他倒并不吝啬给院里购置书籍、买材料或者买乐器……如果不是孤儿院在我24岁时被一把火烧了,那架巨大的三角钢琴或许至今还好端端地摆在原处。


好吧,我承认火是我放的。但我精心挑了纵火时间,没让任何一个人受伤,也没损毁任何一座古建筑。养父不得不暂时搁置了这门生意。他怀疑我,可惜我把痕迹抹除得一干二净。一直到死,他都没逮到真正的纵火犯。


9岁时我物质上几乎一无所有,却活得比现在快乐得多。我的母亲即使在最难堪的日子里也活得精致优雅,而我深受了她的熏陶,从来不会失去法兰西人的高雅。


孤儿院里的净是些养父的“养子女”,会说法语的并不多,法国人只有我一个。他们年龄参差不齐,大的足有19岁,小的还在襁褓里牙牙学语。年长的学生跟我们分开管理,但我们被要求统一用意大利语毕恭毕敬地把伯纳德称作“父亲”。


我刚进来没多久,教师们就对我肃然起敬,不仅用“您”称呼我,而且还恭恭敬敬叫我“萨列里阁下”。


他们毕恭毕敬的模样逗得我咯咯地笑了起来——我还不到十岁,怎么就要被称作“萨列里阁下(Eccellenza Salieri)”了呢——养父很重视我,所以教师们害怕我。这么简单的逻辑,当时我却没有搞懂。


养父当着其他儿童的面笑眯眯地抚摸我的头:“您并不适合与这些才疏学浅的平庸之辈厮混在一起,所以我会提前让您接受更高水平的教育。”


我的玩伴们嫉妒地望着我。毕竟威尔吉利奥阁下的身边什么都不缺。他挑选合适的年轻人安插到他的家族里,自小蒙受他恩惠的年轻人总会无条件对他言听计从。


但这只能说是有利有弊。我周遭的同伴们早已意识到养父对我的偏爱,明白我的地位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哪怕养父只是微笑着多摸了摸我的头,他们都要嫉妒到发狂(说实话他们未必有那么嫉妒我,只是压抑的生活环境让他们焦虑不安,需要一个适合泄愤的好对象)。他们并不会揍我,但是会故意孤立我,并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拿阿德里亚娜撒气。


孩子之间的暴力的确是最残忍也是最直白的。有一天晚上,阿德里亚娜不知为什么疯狂地汪汪叫个不停。我不知所措,只能一遍遍安抚她,直到她安静下来,呜咽着叫唤不停——我抬起她的左前爪,发现脚垫上正深深扎着一枚钢钉,伤口已经化脓。


只要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那我就永远也别想逮着那个为非作歹的小混蛋。


更糟的是,教师们默许了这种冷暴力。教师们不喜欢我,但又怕我。我在他们眼里其实更像伯纳德分配给他们饲养的一大群小狗里的表现突出的一只。现在一只狗的地位高过了饲养他的仆人,以至于他们必须诚惶诚恐、低声下气地应付我,免得惹雇主生气。


我只能故意跟教师们作对。怎么办呢?我只是在试图向他们证明我也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顽劣男孩,需要成年人的关爱也需要同龄人的友谊。他们为什么不能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对待我呢?


教师们态度淡漠:威尔吉利奥阁下看好的孩子年纪轻轻就有个性。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教师们堂而皇之的偏心越发引起同伴们的不满。不合群的我很快被一脚从集体中踢出,并忍受更多的冷眼和鄙夷。


伯纳德开始带我看他的工作场所。他天不亮就驱车带我离开,早上让我和他亲近的爪牙碰面,晚上让我跟他睡在一张床上,第二天才会把我送回去。他隐晦地提醒说只要我乖乖听话,母亲那边他就一定会托付别人照顾好。他倒是言出必行,但可苦了我了。我再也不能给教师们添麻烦了,从今天起我必须做他完美的养子,离开我“没脑子”的伙伴。


离开我刚生活了几个月的“家”不是那么好受。虽然这里的人对我并不友好,但孤独的热泪依旧在我的眼眶里打转。


揠苗助长的教育让我身心疲惫,但养父对结果很满意,他没料到我可以“完美”到这种程度。他一边赞美我,一边贬低我的同伴,直到我自己也对此深信不疑,觉得我的同伴们尽是一群无知的傻帽。好吧,我的确不止一次相信只有伯纳德会无条件深爱我……在他长年累月的调教下,即使上帝和他同时掉进水里,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救养父。


等到我年龄渐长,逐渐醒悟过来的时候,无形的狗链的一头已经牢牢扣在我的脖子上,另一头被抓在他的手里,我时常要被这条铁链勒得窒息。


他叫我一声“克里斯蒂安”,或许我会不情不愿地推脱着走过去。但要是他做出举起鞭子的动作,还没抽到身上我就已经开始痛哭流涕、哀嚎求饶。卑躬屈膝的习惯已经刻进了我的灵魂里。伯纳德不需要我真的敬爱他,现在这样就够了。恐惧比热爱的力量要大得多。


这样的生活没持续几周,我就高烧不退,浑浑噩噩地躺进了医院,昏迷期间还在绝望地高喊我的母亲。医生不得不承认我的高烧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