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罪人们的陈词滥调>第24章 番外:Mon talent sonne faux

“伯纳德,这是什么?”老首领微微眯起眼睛,指了指面前的男孩子,“希望你不要告诉我这就是你找来的未来妻子。”


他那龌龊的小儿子比他的任何一个哥哥都没出息,不近女色,更不喜欢男人。不知为何,他热情而频繁地出入于一些不太景气的孤儿院。这就很耐人寻味了——威尔吉利奥阁下可不希望自己的小儿子和某些变态神父一样有那方面的特殊爱好。


伯纳德·威尔吉利奥恭恭敬敬地向父亲鞠躬。


“他是我的养子,亲爱的父亲——”


“养子?”老人皱起眉头,不再和自己这胡搅蛮缠的小儿子言语,反而越过他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男孩子。他费力地伸手指向伯纳德,铁灰的眼珠征询似地望向男孩:“告诉我,他是你的什么人?”


男孩子起先并不说话,只有一双睁圆了的眼睛忽闪着,天真烂漫。面对这默不作声的狮子,他就像是某种极其温驯又极其大胆的素食动物幼兽。他虽长着一头红发,肤色却格外白皙柔嫩,脸上没有一个雀斑(红发人种是很容易长雀斑的),五官标致。琥珀色的眼睛底下是端庄秀气的鼻子,嘴唇红润得像是被盛开的玫瑰花亲吻过。以后啊……是的,假如这孩子足够幸运地活到成年的话,最终他准会出落成一个罕有的美男子。


男孩子咯咯地笑着,磕磕绊绊地念着并不十分流利的意大利语,也学着伯纳德的模样向老人鞠躬:“他的确像父亲一样照顾我,尊敬的威尔吉利奥阁下。”


“伯纳德,你这个不要脸的无赖小混蛋!”老首领一个没忍住,就当成男孩的面把小儿子骂了个体无完肤。他问这头漂亮的幼兽:“伯纳德有没有和你同床过?”


“没有,尊敬的阁下。我早就到可以独立睡觉的年龄了。”


上了年纪的老首领费力地睁大了眼睛,把眼镜往他的鼻梁上推了推。他试图在短裤与短袜之间的小腿上找出一丝暧昧的痕迹……万幸,他没找到。他放心了,试探性地指了指自己:“你觉得我是谁?”


男孩彬彬有礼地奉承道:“父亲时常向我提起您的丰功伟业,您是那不勒斯家族的头狼。”


听到这些话,老人爬满了皱纹的眼角慢慢舒展开。他很喜欢“头狼”这个称呼,而且准是在这漂亮男孩身上看到了几分乖孙们的影子。但他也明白,这个伶俐的男孩可比他的那帮孙辈早慧得多了。


即使是最狡猾的狐狸崽子,这个年纪也是编不出这般完美的谎话的。老首领全然不信这是自己那蠢透了的儿子伯纳德能教导得出来的,也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毕竟这个不安分的儿子整天光顾着四处乱跑,从来不会认真经营他的人脉。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又从哪里来?”老人的嗓音不怒自威,此时却柔和得像是呼唤子女的狮子,好像生怕把这只脆弱的小动物吓跑一样。他和蔼地向男孩伸出手,想去摸一摸那些柔软的头发。皮毛油光水滑的小狐狸主动抬起脑袋,微微眯起眼睛笑纳了老首领的恩典。


“他叫克里斯蒂安·萨列里,法国里昂人。”男孩子一言不发,这些话就被他口中那位所谓的父亲抢着回答了。


老首领瞪了一眼自己的小儿子,郑重其事地换用了法语,向男孩子点点头:“多动听的姓氏。希望伯纳德能为你请个不错的音乐老师,专门教授你小提琴和羽管键琴。”


他原本已经准备好接受这孩子姓“马丁”或者“罗伯特”了。萨列里?这可真是个让人吃惊的姓氏。他虽然是法国人,但居然与一位意大利音乐家同姓呢。


见完老首领,伯纳德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带养子走了。他一边走,一边一刻不停地用法语向养子抱怨。


“女人那种动物,太愚蠢、太黏人、太善于操纵人心。当心啊——女人是猎手,男人才是猎物。您可曾听说我那位结过五次婚、阴晴不定的长兄吗?要我说,他的坏脾气就是让女人惯出来的。不过,比起女人,我更愿意在您这位年轻的绅士身上费心思。”


刚离开住宅没几步,孱弱的小男孩就因紧张和惊惧头晕目眩,脸色苍白,头上冷汗直冒。他的手被养父紧紧攥在手里,踉踉跄跄地被牵着走,那不情不愿的模样简直像是要被押去刑场。但即便如此,伯纳德还是瞥见了克里斯蒂安脸上越发不满起来的神色。于是他放下行李,向养子招了招手。


“您表现得很不错,今晚想和我一起去看轻喜剧吗?”


“……是的,威尔吉利奥阁下,我很乐意。”


“我还是希望您能叫我父亲。”伯纳德亲切地搂住养子纤细的肩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面包店。“您累了吗?我希望您能尝尝那家的招牌奶油煎饼卷,老板是位西西里人……您喜欢甜食吗,克里斯蒂?”


克里斯蒂安木然地点了点头。此前他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已经荡然无存,现在只剩沉默与麻木,连光彩照人的美貌似乎都因此喑哑了。


伯纳德咧开嘴笑了,亲昵地亲吻了克里斯蒂安的头发:“在我的诸多儿女里面,你是最讨我喜欢的一个。”


敏锐的小男孩听得出养父突然将“您(vous)”改成了“你(tu)”,但他也不愿意追问,只是僵硬地扯动嘴角,似乎是想露出微笑——可惜最后看起来像是一抹嘲讽性质的狞笑。这样的笑出现在孩子脸上真是分外狰狞。


伯纳德怜爱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好克里斯蒂啊,只要您乖乖听话,您住在医院里的母亲——”


“父亲,别伤害我(Père, ne me fais pas de mal)。”克里斯蒂安闭上眼睛。“也别伤害我的母亲。”


“怎么会。我会去看您的母亲,并给她带些礼物。但具体会带些什么礼物,这可得取决于您。”伯纳德笑眯眯地牵起他的手,“走吧,吃完晚餐我们就去剧院,好吗?”


克里斯蒂安勉强地挤出一丝微笑,一提起母亲,他笑得就没那么讽刺了。


那不勒斯人不相信等待,克里斯蒂安对自己默念道。或许长大了就会好起来的。


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自由会有的,权利也一定会有的……什么都会有的。我们的生活是该越过越好。


他毫不意外地见证养父击败了他那群傲慢的兄长、赢得父亲的欢心,伯纳德在养子11岁时成为了继承人,又在他13岁时正式接管家族成为新一代家族首领。克里斯蒂安不喜欢自己的养父,因为他总是喜欢把养子惹哭,自己则在一边愉快地大笑。


克里斯蒂安·萨列里顺利地从神学院里毕了业。现在他已经16岁,拥有一张清纯又迷人的法兰西古典美人脸——总而言之,这张脸一看就是法国佬,而不是西西里、那不勒斯、亚平宁半岛乃至任何地区出身的意大利人。


他的头发留得很长,足够披散到腰际,柔软得像是红绸。他习惯于将长发扎成低马尾,每隔一段时间就去做一次直发。但近日久未打理,发尾还是有些自然形成的波浪,伯纳德夸他的头发可以价值十万欧。


当伯纳德第一次将16岁(对外谎报为19岁)的神父带到家人面前时,威尔吉利奥们惊为天人,并表示了礼貌的欢迎——尤其是伯纳德的那几个年纪小些的侄女,不太稳重的几位甚至已经羞红了脸。


萨列里神父说话待人都儒雅客气,简直像是女孩。他给予了他们礼节性的真诚,但除此以外,再没有多余的感情了。在威尔吉利奥家的几位女子里面,最倾慕克里斯蒂安的,当属是伯纳德长兄家的那位侄女茱莉娅——她今年27岁,此前交过几个男朋友都吹了。即使是与她共享威尔吉利奥这一姓氏的血亲们都不得不承认她是个被宠坏了的泼妇。已故的老威尔吉利奥生前也不止一次指责长子把女儿溺爱坏了。


和那种注定罪有应得的泼妇不同,茱莉娅·威尔吉利奥是位胆大包天的那不勒斯婆娘——美利坚合众国的文化将她浸润为一位出色的拳击手。没有男人胆敢给这个女人一个黑眼圈,除非他想收获两个。


她的身材丰腴而凹凸有致,绝对算得上一流的美人。她有一双凹陷下去的深邃迷人的栗色大眼睛,皮肤在佛罗里达度假时晒成了健康的橄榄色。她的嘴唇凸出的弧度恰到好处,看起来性感极了。


好吧,如果她回到她无忧无虑的16岁,那在克里斯蒂安·萨列里这位宛若从神话里走出的俊美少年身边或许还算得上般配。可惜青春不再,她的脸上已经提早有了些三十岁女人的刻薄影子了。


茱莉娅嘴上一口一个“法兰西朋友”,却不知道向叔叔恳请了多少次的私下见面。当得知神父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处男时,她欣喜若狂,千方百计地挑逗他,为了跟他发生关系无所不用其极。


即使神父并不愿意和她产生友谊之外的交情,她也有的是办法挑逗他——就比如翕动着嘴唇亲吻他烤的科西嘉芝士蛋糕(Fiadone),假装自己在忘情地亲吻美少年残留着糕点余香的手指。


神父愕然地睁大眼睛,随即露出礼貌而无奈的笑容:“茱莉娅看上去真是天真烂漫……”


他没有抗拒之意。这下,茱莉娅更自信自己最后可以拿下法国人克里斯蒂安·萨列里了。


可惜她的努力付诸东流,最终并没有感动年轻的神父。他是个礼貌却有尊严的法国人,虽说既没有待她冷淡,也没有特意避开与她的见面,但那种若有若无的冷落与疏离是足以被任何一位爱慕者品味得出来的。有一天,当她偷听到伯纳德叔叔询问克里斯蒂安是否需要将他送到米兰的艺术大学进修几年时,她一听就崩溃了——她希望看到的是法国人拒绝叔叔的要求,说他愿意抛弃学业留在她身边……应该就像所有小说和戏剧里深情的男主角一样,而不是见到他像燕子一样轻快地吻了叔叔的手背,就承诺自己一定会学有所成!


家人只能安慰她米兰距离佛罗伦萨并不算远,只要她想去,随时都可以去探望。但她并不买账,大吵大闹搅得整个家族鸡犬不宁,她的嘶吼比百花大教堂里十四世纪的钟声更让人浑身战栗。最后,性格温和的堂妹萨拉(是她第二位叔叔家的女儿)甚至都看不下去了,某天终于忍无可忍,气急败坏地给了她一嘴巴!这下可好,事态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茱莉娅倒是没给堂妹一个黑眼圈,只是哭着指责萨拉准是迷上了他,把堂妹气得脸红。她还指责伯纳德叔叔先将祸水引向了家族,要求他要么枪杀这纳西索斯般高傲的美少年(或许她也想像莎乐美一样亲吻恋人的头颅吧),要么让他死心塌地地爱上自己。


伯纳德叔叔不置可否。最后她无可奈何,只能作出了最大的让步,让整个威尔吉利奥家族——除了漂亮的小神父——都听到了自己惊天动地的宣言。


“我不要他爱我了,就让我——哦,伯纳德叔叔!就让我跟克里斯蒂安·萨列里先生睡一次吧!”


伯纳德不愿意。这是他挖空心思培养起来的养子,要是就此一蹶不振了,茱莉娅哪里赔得起!其他家族成员倒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调解方法。传统的那不勒斯家族并不怎么尊重女人的意见,但克里斯蒂安·萨列里毕竟只是个外人。他不是那不勒斯人,而且只是个神父——因此他的意见终究是比不上一位流着威尔吉利奥血统的家族成员,哪怕她只是个胡搅蛮缠的泼妇也如此。他为何要这样高傲呢?茱莉娅又不是压根配不上他。


伯纳德是绝对不会为了讨一个妇女欢心就让自己呕心沥血栽培起来的养子受辱的。所以他们只能背着他偷偷摸摸地做。接下来的事态便顺理成章了。家人们缄默不言,却趁着伯纳德不在,把年轻的萨列里神父骗到了茱莉娅的床上——他们花言巧语让他到茱莉娅那里,结果他刚走进房间,房门就被锁死了,茱莉娅从衣柜里跳出来。


强壮的那不勒斯婆娘把神父按翻在床上,打了他个措手不及。法国人惊慌失措,他虽然是个男人,但在气力上显然占不了上风,挣扎得稍微激烈一点,茱莉娅就理所当然地狠掐他的脖子。他害怕被掐死(毫无疑问这女人的确有把他掐死的力气),只好护住要害向这女人屈服。


这场21世纪的法意战争打得好生惨烈,而且,显然是以法兰西的绝对失败和意大利的绝对胜利告终。茱莉娅鸣金收兵,克里斯蒂安却连嗓子都喊哑了,眼眶也哭得通红。三天后他的手腕上还留着疯婆娘用力掐下的淤青。


第二天早上,萨拉对父亲这样诉苦:“那声音听得我要哭了,真是要命!可怜的克里斯蒂安叫的那样凄惨。你们有没有听见他哭着用法语叫娘呢——mère,mère!像是要把一辈子叫妈妈的次数全部透支了,这叫声真让我整夜胆战心惊!”


她偷偷摸摸去见了年轻的小神父。


“哦,不幸的克里斯蒂安……我很抱歉,真的。”


克里斯蒂安低头流着眼泪,不肯抬头看着她。


“亲爱的萨拉·威尔吉利奥小姐,如果您的确不是因觊觎而来,那就不妨猜猜看,如果我是女孩,如今已经有几个跟你同姓却来自不同父亲的儿女了?但如果您的目的就和茱莉亚一样,那我绝不会挣扎的。我只求您温柔地抚摸我,我会听话的,请别掐我的手腕和脖子……”


萨拉一边哭一边跑开了,跑回自己的房间哭了很久。她是位乐观又天真的女孩,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家族让克里斯蒂安的处境变得如此糟糕。


当伯纳德从纽约回来时,茱莉娅早就若无其事地提上裤子走人了,可怜的克里斯蒂安则含垢忍辱。在养父回来时,他已经接受了为期两个星期的心理治疗。


伯纳德去见了心理医生。当在那里听说养子在治疗时总是一言不发、泪流满面的时候,他平生第一次爆发出了那样大的怒火。


“谁允许你强上他了,你这肮脏的狗杂种、贱泼妇!”伯纳德对侄女破口大骂,“你给我听好,他连一根手指都不属于你!”


在他骂侄女的时候,克里斯蒂安就抱着肩膀,没精打采地缩在一边。茱莉娅一看他,他就浑身战栗,好像屋子里突然结冰了一样。


“不,父亲。别怪茱莉娅。”他沙哑着嗓子,“我们的确是两厢情愿的。”


得到养子的承诺,伯纳德的眉眼才舒展开来——其实,他很高兴自己的养子终于学会了逆来顺受。茱莉娅·威尔吉利奥如愿以偿,16岁的神父却不能接受自己的第一次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让自己压根不爱的女人夺走了。他什么也没争辩——不,他压根没打算争辩过,只是收拾东西乖乖地去了米兰——屈辱让他眼泪流个不停,一到新居就把真蒂莱斯基(阿尔泰米西娅·真蒂莱斯基,一位极具反抗精神的意大利女画家,以女性复仇主题画作著称,后定居在佛罗伦萨)的复刻品挂满了自己的卧室。


啊,他实在没办法爱上茱莉亚,现在真是生不如死——这是何等沉重的爱——爱!


但茱莉娅早已受够了他的淡漠,如今心满意足,自然很快就腻了。他前脚刚离开佛罗伦萨,这位流淌着那不勒斯血统的英勇女战士就把他完完全全地抛弃了,跟一个意大利裔的美国人厮混到了一起去。当听说真蒂莱斯基的事迹时,她正坐在新男友的大腿上跟他接吻哩。


可怜的神父真可谓是祸不单行。几天后,他的包就在人生地不熟的米兰被扒手当众抢走了,重要证件全在里面,他的身上连一个硬币也没剩下。无奈之下,他只好打电话求助他的养父,但拿起电话听筒的却是浑然不觉的茱莉娅——他倒完苦水才意识到了这一点,这时已经换来了那女人无情的耻笑。


他因愤怒、害怕和羞耻流下了眼泪,哭着请求茱莉亚高抬贵手原谅自己。于是她将这个故事精简为“克里斯蒂娜·真蒂莱斯基小姐和她的手提包”,一时成为她茶余饭后的笑料。


“徒有其表,一只路易十六时代的印花瓷盘而已,稍微碰一下,他就要磕掉漂亮的花边哩。”茱莉娅当然是知道真蒂莱斯基的,但她还是轻蔑地笑了起来,随即在男友的唇上狠亲了一口。“如果是位血气方刚的意大利小伙子,这时又会怎么做呢?他当然会毫不犹豫地回击——毕竟意大利的男人可不会允许女人骑在自己的头上!”


现在,法国人的浪漫与尊严可是被这女人单枪匹马踩了个稀巴烂了。谁会愿意替小神父讨个公道呢?他是株依仗威尔吉利奥过活的葡萄藤,全部价值几乎都在唾液腺上,除此以外,他没有任何跟家族谈判的筹码。要是威尔吉利奥的女人宠爱他,恰好就是许多人羡慕不来的荣幸呀!给他家的女人做情人,没准以后就能结婚,能接触核心圈的生意呢。


耻辱和惶恐让克里斯蒂安寝食难安。他把窗户全部封死了,门上还安了把崭新的大锁。三周后他不放心,不厌其烦地换了把新的。这只可悲的惊弓之鸟保持了这样的习惯足足四年。


他在米兰的艺术学校念了四年书,念建筑设计,可他总是喜欢跑去上音乐剧表演的课。大概因为他总是三心二意,即使聪慧如他,最终居然也延毕了一年。真蒂莱斯基的复制品在他毕业退租的那天才拿了下来,并被妥善地放进箱子里。


“亢奋和觊觎演的很出色,纠缠和脆弱也表现得恰到好处。我喜欢那句Mon talent sonne faux(我的才能徒有虚名)。但部分唱段你用力过猛,不像是嫉妒,反倒像是因恨意盘算把莫扎特撕碎吃掉的恶狼一样。”在一场演出后,年长的女演员这样告诉克里斯蒂安。她亲昵地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不过,我怨气冲天的小美人(my angry little beauty)啊,站在台上时您真可谓光彩照人。”女演员心想:其实他已然是位出色的音乐剧演员,远比他自认为的要好。


再过两个月,等过完生日,克里斯蒂安·萨列里就将满23岁。听闻前辈的夸赞,他挤出一丝谦逊的微笑:“您过奖了,女士。我还有许多不足。”


毕竟我是克里斯蒂安·萨列里,不是安东尼奥·萨列里。即便同姓,我也不是他。克里斯蒂安没精打采地想着。鬼知道他为什么会比扮演莫扎特的演员年轻那么多,这让他很费解。


但他还是时刻准备拿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谦虚假笑。他拥有一副精致的皮囊,无论何时,笑起来都是非常迷人的。看来,他的确没有一节表演课是浪费了的。


他故意漫不经心地问道:“我亲爱的父亲伯纳德在哪?”


“抱歉,克里斯蒂安,今天他少见地没能到场。”


得知养父已经忙到没空来看演出,克里斯蒂安的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他压抑着内心的狂喜,微笑着点了点头。其实,当他抬高眉眼、视线向上时,不但毫无卑贱之色,反倒显得忠心又多情。无数条灵魂曾沦陷于这双含笑的琥珀色美目里,像是蜂蝶淹溺于食虫植物的甜美陷阱里。他们总是浑然不觉地上了狡猾法国人的当。


会好的,克里斯蒂安。他用自我麻痹的安慰拼命告诫自己。他的确已经受够了威尔吉利奥们的压榨,宁可穷尽自己卑微的一生诅咒他们下地狱。复仇的怒火正在他的心里燃烧。这一次他发誓要让母亲和自己统统得到解脱,而且要让威尔吉利奥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群输得彻底。


他的脸上挂着意味隽永的微笑。只要他不说,没人会以为他在盘算着寻仇。毕竟,他的笑容总是那么谦卑纯良,像只无辜的乖狗。


他虔诚地亲吻了自己的右手手指——这倒不是自恋,而是在向生养他的母亲感恩——感谢她把他生得那么漂亮。黑色的指甲油跟他的红发很相配,红与黑,这是个好兆头——也可能是个坏兆头,但克里斯蒂安愿意相信前者。


“是的,一切都会好的,我亲爱的克里斯蒂安。”他喃喃地告诉自己,嘴里俨然重复的是许多年前母亲说过的话。“唯有天父的身边才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