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罪人们的陈词滥调>第23章 唯有在你的身边,我才能得到自由的承诺

卡尔·帕斯加德是某个侯爵爵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所以我们会叫他准侯爵。他虽是英格兰人,却不冷漠,反而随和而拘束。他很沉默,生着一双海蓝色的温和眼睛,像只性格温顺却不会叫的波斯猫——白毛蓝眼的波斯猫不少都是聋子,所以他们的确是不太爱叫的。


他经常走神,总是愣愣地呆在某处发呆——要说帕斯加德发呆,那可就是真的在发呆。有时我觉得他想打起精神看书,结果几个小时过去了,书页还悬停在原本的那一页。


这个迟钝而羞赧的准侯爵啊,要是你任他孤零零地站在雨地里,即使密密的雨丝让他浑身湿透,全身冰冷,他依旧会浑然不觉。即使发觉了,他也不好意思借人家的屋檐和伞避避雨。要是你善意提醒他,他十有八九还要惭愧得满脸通红。


你甚至要怀疑,是不是准侯爵若是个哑巴,会比有着一副天生好嗓子更合适。毕竟前者可从来没有需要和陌生人说话的义务,这或许正合了他的心意。


他已经结了婚,丈夫是东亚人。但我不是个喜欢八卦的碎嘴爷们,对他的私生活并不怎么感兴趣。


他属于那种乍一听会让我很有兴致,见了面又兴致缺缺的那种人——我甚至不会用“大失所望”来形容这个男人。和他聊天没什么意思,他脸皮很薄,说话支支吾吾的,也不会像查尔斯那样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哦,这不是我们的朋友克里斯蒂安·萨列里吗?”刚进门,我就迎面撞上了笑嘻嘻的美国人安东尼·蒂瓦艾特:“几天不见,跟苏格兰佬相处得怎么样?”


我挤出灿烂的假笑:“承蒙关心,挺不错的。”


但美国佬并没有因此放过我。他凑近了些,仔细闻了闻我外套上的气味,一时脸上露出浓厚的厌恶。


“呵,瞧瞧你,身上一股烟味。该死的小查理是在对你宣示所有权吗?”


“那只是不小心沾上的而已。”


作为一个手脚健全的成年男性,我不会习惯被别人宣示所有权。更何况查尔斯一向散漫随便,根本懒得约束我。这些话,不仅是对我的侮辱,也是对查尔斯那过人美德的愧怍。


安东尼不笑了,反而意味不明地向我眨巴眼睛:“你真该感谢我们的小查理还不算过于偏激的类型。你看看帕斯加德准侯爵——”他悄悄向卡尔的方向指了指,“那才叫无微不至的关怀啊。”


准侯爵性格迟钝,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之一。要是坐在那里的不是他,而是查尔斯·蒙哥马利,那事态就会截然不同了——查尔斯好面子,自然不会轻饶了安东尼。


我猜他会用那把沉甸甸的枫木柄雨伞抽打不知好歹的美国人,就像旧时代那些拿着手杖的老爷们打人一样。毕竟就算不列颠的太阳落了,世袭贵族后裔的骨子里依然有些不可磨灭的高傲和固执。


安东尼微微眯起眼睛,极其不屑地对卡尔评头论足:“英国人——很精明,很诡诈,也很冷血。事实证明也的确总是如此,不是吗?”


“我不觉得那些品质可以指代一个民族,安东尼。”我摇摇头,“那不是英国人,应该是商人吧?”


卡尔茫然地抬起头,恰好和我四目相对。这时,他好像不慎看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一样,蓝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惧。


“是吗,你真的这么认为吗?”安东尼前所未有地冷笑起来,“但你一定想不到吧,卡尔·帕斯加德是查理的前男友——哦,或许这还不够贴切——准确地说,是初恋男友。”


“哦。”我漫不经心地打断了他。“没关系,我没有处男情结。”


准侯爵已经结婚了,但他的伴侣不在他的身边。孤零零的帕斯加德,他看上去总是焦虑不安,又忧心忡忡。他一定也是最近得知了我是查尔斯新交的男朋友。


“真有你的。”安东尼没好气地咒骂了一声。他耸了耸肩:“好吧,看来你也是个奇葩,和无情无义的查理·蒙哥马利一样。”


这个“也”让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想我确实是个奇葩,不仅对自己的恋人生不出一丝占有欲,也不介意对方会不会出轨。不计其数的女友抱怨我对她们过于冷漠。但我只是非常疑惑:我既愿意给她们钱,还愿意给她们自由和敬重,这有什么不好的?我自己最向往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啊。


我的理想很庸俗,报复性地花养父的钱几乎就是我生活的全部。但对于自小就尝够了失望滋味的我来说,这无可厚非。


我曾受邀参加过我的两位前女友的婚礼,一边鼓掌一边看着她们穿着洁白如雪的婚纱接吻,而且挺为她们高兴的。最后我给她们送上了贵重的礼物,以示我的敬意和祝福。


但后来,我才听说这两个女人邀请我参加婚礼不是出于友谊,而是为了故意恶心我。我并没有生气,只是感到委屈又伤心。既然我都是她们的前男友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


很显然,我和我的道德是不适合去跟正常人比较的。我很识趣,被伤过几次后就不太乐意去谈正常健康的恋爱了。和太过深情、三观又差距太多的人交往让我们双方都太痛苦。虽然我算不上一个好人,但一向是不愿意使别人陷入无妄的痛苦的。


谈恋爱嘛,主要是为了高高兴兴的。要是一段爱情已经使人烦恼,那还有什么谈下去的必要呢?


有一些道德败坏、私生活也极其混乱的女人会试着跟我谈恋爱……不,那或许根本称不上爱,只是一周、甚至仅此一/夜的欢欣与重构而已。只要对方没有传染病,脸和身材也足够好,我根本不介意自己的恋爱对象在那美丽的皮囊之下会是什么人渣和垃圾。


即便如此,这样的关系也无法持续太久。我只是想得到他人的偏袒、宠爱,而不是去一言不合就去和别人上床。娼妓们起初只是被我的皮囊吸引,一旦发现情爱游戏里的我表现得多么被动、冷漠,她们就会毫不犹豫地丢下我离开。


我还记得一个卖笑女轻蔑地对我说:“比起死气沉沉的你,我宁可去要一条活鱼。”


我在年纪终于大到足够去爱人时,身边已经几乎一无所有——现在我只有这具躯体的使用权,而没有所有权,自然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在乎的了。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就连自甘堕落,某一天或许也要成为一种活在怀念中的奢求。那我干嘛不借着这短暂的青春,去纵情声色呢?


但安东尼的一句轻飘飘的“奇葩”还是让我身心烦躁。现在,我只想回到查尔斯那里去,再去听他讲那些有趣的笑话。


不管是不是真的,也唯有在这个人的身边,我才得到过一次“自由”的承诺。哪怕是假话也好,因为哪怕是“自由”的谎言,依旧可以让我得到极大的心理宽慰。我一直都是这样,自暴自弃,又软弱无能。而且,还总是那么容易上当受骗。但我是自愿上“自由”这个骗子的当的。


我不想在戴安娜这里逗留太久,查尔斯还在外面等我。多萝西在花园里作画,这种时候我是不能也不该去打扰她的。通情达理的老淑女和她的女伴格雷特在周日又会起得很晚。


没有什么可看的了,我心想。还是回去吧,到我那位可爱的男友身边去。


只是没想到卡尔比我还快了一步。他的男友……哦不,丈夫,在我生出离开冲动后不久,就默不作声地出现在了戴安娜的客厅里。那是个瘦削高大的东方人,脚步声没有重量感,裹着黑大衣时走得很快,或许连一粒灰尘都难以惊动。像是片又高又瘦的影子。当他走到卡尔身边时,准侯爵立刻紧张地抬起头,不知道和这个男人说了些什么,但我想他们一定是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顺带一提,第一次碰面时我没能看清他的容貌。但在“影子”飘过我身边时,我看到了一个写了“Bakyeyong(朴惠勇)”的胸牌。


当我打算回到车边时,却远远看到查尔斯趴在车窗上,手里捏着支点燃的烟,一口没抽,又紧闭着眼睛一言不发。我想这多半和卡尔·帕斯加德有些关系。毕竟再怎么说,卡尔是他是已婚的初恋男友。


“哦,克里斯蒂安。”他睁开眼睛,热情地向我问好。“希望你玩得开心。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查尔斯。今天只有些聒噪的美国佬罢了。”我坐上驾驶位,握着他的手飞速地亲吻他的手背。


查尔斯笑了,摸了摸我的肩膀。


他忽然征询似地望着我:“克里斯蒂安,你的外套以后让我来洗吧?”


“我自己可以洗的,我又不是残疾人。”


“那交给我晾,好吗?”


“没有那个必要的,我可以送去干洗店。”


“克里斯蒂安,看在我爱你的份上……把你的外套交给我洗。”查尔斯压低嗓音,缓慢而坚定地捏着我的下巴要和我接吻。他几乎是命令似地压低嗓音,向我平静地发话:“我的意思是,请你把外套交给我洗。”


那是他第一次用某种难以测度的力量向我施压。既然我也拥有某种不同寻常的力量,那我本该将这种压力与他过分敏锐的洞察力联系起来。他总是那么敏锐地猜到别人最想要什么,而且善于哄每个人开心。但当时我并没有考虑太多……好吧,这是个奇怪的要求,但无论如何,查尔斯的确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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