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样本？帮助？
方铭听了皮响云的话，却又像没听进去。
对方证实了类人异形的存在，但这并不代表什么。这与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方铭摇了摇头，转过身。
皮响云在身后：“你要去哪儿。”
方铭：“走。”
“走？”皮响云追了上来，“你还是不愿意帮我？”
“……我没什么可以帮你的。”方铭声音很低，“另一个样本，我不知道。”
看着他，皮响云却又笑了。
“不，你知道。”
“毕竟它天天陪着你，伪装成你最亲密的人，骗取你的信任。”
方铭倏地停步。
皮响云：“你知道那孩子为什么要混入避难营，却又在三个月后毁了那地方吗。”
方铭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无论他是否回应，皮响云都自顾自继续着话。
“因为它想要‘家人’。”
“但是那些‘家人’让它不太满意，所以它毁了旧的，再去找新的‘家人’。”
简单一句陈述，皮响云的语气甚至没有任何波澜。但方铭听在耳中，心脏却愈发沉了下去。
“很奇怪吧。”皮响云看出他的情绪变化，“它们留有一定的逻辑与情感需求，如果我们能研究透彻，保证人在变异后依然能保持清醒，那么这世上的异形，便没什么好怕的了。”
皮响云依然认为，类人是人类最优的进化方向。
“……不。”
方铭否定了这点，指尖深深扣进掌心。
“一旦变异，即使存有理智，也不可能是原来那个人。”
皮响云轻笑几声：“你的想法倒是跟魏磊相似。”
“不过这样，我就更奇怪了。”他迈前一步，绕到方铭身前，直直盯着人。
“你既然这么厌恶异形，怎么会允许身边有类人存在。”
方铭手背绷紧：“他不是——”
“这一点，我也只有90%的确信度。所以我一直想拉他进研究院，就是为了更近距离的观察，但碰到了不小阻碍。”他笑眯眯的。
“不过这些已经无所谓了。”
“现在有一个机会，如果成功，就能拿到100%的确认结果。你愿不愿意试试。”
方铭掀了下眼皮。
皮响云的话仍在继续。
“如果你身边的人不是异形，我会放你们离开。为表歉意，你需要的任何东西我都会提供。无论武器，还是车辆。”
“相对的，一旦证实它是异形……”
皮响云语速缓下，上下打量方铭神色。
“不用我多说，最不能忍受这点的，应该是你吧？”
方铭：“……”
.
今晚夜风有些大，街边树丛沙沙作响。已经过去半个小时，方铭还没有出来。
全楚悠一直伫在原地。直到天边圆月被阴云覆盖、周遭视野变暗之后，他才如有所觉，往上空看了一眼。
这时，军营大门开了。一辆吉普车从里侧缓缓驶出，至面前停下。
门打开，一道人影走下。当看清那人样貌，全楚悠迎了上去：“小铭。”
方铭表情瞧不出太大变化，朝全楚悠微一点头：“上车。”
全楚悠目光投向车辆，漆黑的眸子里似有波澜。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依言坐了上去。
嘭地一声，门合上。车辆引擎发动，缓缓朝大门方向驶去。
不久，两人顺利出了中央城。
外边依旧一片荒芜，廖无人烟。空荡荡的建筑物此起彼伏，在黑夜之下，模糊成一片鬼影。轮胎卷起地面沙土，周边风景往后倒退。
车速不快，几乎能看清挂在树木枝头的新叶，颤颤巍巍。
全楚悠坐在副驾驶座，视线落在窗外。由于外边太暗，车窗玻璃成了半面镜子，倒映着一张俊秀的脸庞。
半晌，一道声音响起。
“……为什么不问我。”
听见话，全楚悠一顿，目光重新投了过去。方铭正掌着方向盘，并未看他。侧面鼻梁高挺，眉间微微蹙着。
全楚悠笑开：“问什么。”
方铭：“我在里面做什么，为什么这么久才出来。”
全楚悠：“如果小铭想要说，会告诉我的。”
方铭扣紧了方向盘。
道路平缓前行，车速好像愈慢了。
“离开的事被发现了，”方铭语速同样缓下，“我在里边碰见了皮响云。”
全楚悠没有说话，表情也看不出惊讶。
方铭看去：“你早知道了？”
“不。”全楚悠道，“但是小铭会耽搁这么久，似乎只会有这个理由。”
方铭：“你不问他找我做什么？”
“我想，”全楚悠笑了笑，“和跟在我们后边的人有关？”
刺啦一声，吉普车急急停下。轮胎划过地面，留下一道白印。
方铭讶异望着全楚悠，嘴唇微动，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伴随车辆停住，隐于暗处的军方用车同样也停了。
空气仿佛沉闷了几分。随后，方铭双手离开了方向盘。
“那家伙找我，还是为之前的事。”方铭转开头，“他带我看了一样东西。”
他察觉到全楚悠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静静等他述说。
方铭指尖微颤：“类人伪装，你听说过吗。”
窗外夜风呼呼作响，却影响不到车内。车前灯亮着，两束光柱刺破漆黑的夜，却始终照不清前路。
“那是什么。”
方铭听见全楚悠声音。
对方似乎并不知情，不知是否该松一口气，方铭继续道：“那是，伪装成人类的异形。”
他简要描述了地下所见。
后来皮响云又告诉他，那个扮作小孩儿的异形原本是被关在研究院地下，是为了给他证明，才专程送到军部。
“皮响云的能力，是预示。”方铭道，“他猜到我们要跑了。”
全楚悠：“原来如此。”
“然后……”
总算该进入正题，方铭却有些说不下去了。左口袋沉甸甸的，他掌心虚碰了好几次，却终究没能将其拿出来。
他摇摇头，朝全楚悠道：“给我拿瓶水吧。”
物资就放在后座，全楚悠没有拒绝，身子往后探，拿出一瓶饮用水。
方铭接过，却没有立即喝，而是放在了两人座之间的扶手箱上。
“还有接下来发生的事。”
他往后靠坐去。
时间回到三十分钟前。
军部地下，昏暗密闭的空间灰尘弥漫。牢笼挂着斑驳的鲜血，地板凝固着黑色不明物。两人伫立黑暗之中，一切都归于静止。
对于皮响云的话，半晌，方铭终于给出了回应。
“……你要我做什么。”
“聪明人。”
皮响云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一管试剂，“把这个给他喝了。”
液体是透明的，装在玻璃试管中，不含一丝杂质。
方铭看着，没有立即去接。
“这和我刚才从项圈注入的药剂一样，有极强的刺激性。”
“当然，只针对异形。”
皮响云解释。
这是他最新的研究成果。液体里的病毒会疯狂攻击异形细胞，但不会对人类产生影响。这一点已做过临床试验。
“比起直接注射效果会差一些，但更隐蔽。”
“如果他是普通人，不会有任何事。当然，如果是类人伪装……”
皮响云没有继续接下来的话，将试管塞进了方铭手里。
“我想，你刚才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伪装成小孩儿的异形依然躺在原地，气息奄奄。
试管不重，大概只有十几克。但方铭握着，却觉得掌心很沉，几乎快要抓不住。
“你最好不要被发现，这可以得到最直观的实验结果。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
“军方会悄悄跟在你们身后。一旦确认到结果，会根据情况展开行动。”
如果全楚悠是人类，注入里边的液体不会有任何变化。当确认到这一点，军部会直接放他们离开。
但反之，一旦全楚悠身上产生了不该存在于人类身上的异变——
“这点你放心，我们会及时控制住。”
说这话的时候，皮响云语气带着笑。
该交代的都差不多交代清楚了，皮响云正要放方铭离开，却忽然听见问话。
“……你说的概率，”方铭低声，“是怎么得出来的。”
“喔？”皮响云回想自己刚才说的话，“你说那个啊。”
“当然是一点儿观察，再加上科学家的直觉。”
皮响云一开始盯上全楚悠，是在其初入中央城、参加入队考核的时候。
那个时候，那人接受了一场心理测试。也是从这场测试起，皮响云注意到了全楚悠的存在。
并非测试结果有什么异常。相反，是太过正常了。
刚经历过伪安全区的精神洗脑，亲眼目睹了血淋淋的屠城，甚至同伴也在面前死去。分明如此，心理情况却健康到近乎于末世前的人。
如果不是天赋异禀，就是在刻意伪装。
当然，皮响云并没有因为这点就断定全楚悠的身份。毕竟精神坚韧的人也有不少。只是在发现对象只是一个没有觉醒异能的普通人后，稍稍有些意外罢了。
其后，便发生了兰知港事件。
与伪安全区的情况如出一辙，强大的异形突然凭空消失了。
接收到濒临死亡的两人。皮响云趁机做了好几次检查，但结果呈现，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不过对于研究员而言，一旦升起了疑虑，就必须得到解答。尤其皮响云在其中还是最为偏执的。
他三番五次的靠近，试探，观察，越发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怀疑一个人的时候，罪名就已经成立了。你可以认为我是钻了牛角尖。”
皮响云道，“但是当我的预示能力告诉我你们要走，就证明我的猜测没有错。”
皮响云的预示能力，是当本人即将遭遇生命危险、或者最重要的计划将被打乱时，会被动触发。
而对皮响云而言，目前最重要的计划当然是研究类人异形、谋求人类生存的另一个可能性。
如果全楚悠的离开不会对这项计划造成任何影响，自然也不会给到他预示。
可预示发生了。这足以证明，全楚悠本人在这项计划中的重要性。
“我有了90%的确信度，这最后10%，需要你来弥补。”
皮响云深深看着方铭。
“这也是为了全人类。”
回忆结束。
方铭并不想被道德绑架。他只是没有觉醒异能的普通人，无论是他还是身边的人，光是求生都已竭尽所能。
拯救全人类这种事，他想都没想过。
他并非全然相信皮响云的话。但对方的话语，终究给了他一丝触动。
【“一旦证实它是异形……不用我多说，最不能忍受这点的，应该是你吧？”】
因为异形的存在，他身边的人都死了。是因为全楚悠，他才能苟活到现在。
如果现在，连那一存在也只是一个假象，实际早已被异形替代夺去了身份——方铭眉间愈紧。
不会有那种事发生。
皮响云的猜想，只是臆测。他得去证明这一点。
然后，他与全楚悠两个人，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离开这儿。
方铭徐徐吐出一口气，手探进左口袋，拿出了里边的东西。然后，看向全楚悠。
“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方铭将掌心里的东西递去，“喝了它。”
全楚悠垂眼。
那是一管透明试剂，口封着，里边盛装着透明液体。平平无奇，看不出任何蹊跷。在车内灯光映照下，泛着森冷的光。
“……”全楚悠轻声问，“这是什么。”
“这是，”方铭道，“对异形有危害性的试剂。”
全楚悠一顿，掀眼看来。
“皮响云一直盯着你不放，就是因为这个。”方铭道。
“他在怀疑你。”
话落以后，是无尽的沉默。
全楚悠的眼瞳很黑，甚至较之平常更加幽深。不知为何，方铭竟莫名将其与地下小孩儿重叠了。深不见底的眼眸目不转睛，透着些许异色。
试管里的液体轻微晃动。
“那么，”
他听见全楚悠声音。
“你是怎么想的。”
方铭微微一愣。
身前，那漂亮的眼眸微弯：“我想要知道小铭的想法。”
方铭：“……我？”
“如果你希望我这么做，我会喝的。”
全楚悠身子前倾，两人距离瞬间拉近。方铭握着试管的手几乎快抵到全楚悠的胸膛。
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方铭下意识后退，手腕却被挟住。
“告诉我。”
身前人语气温和，眼底辨不清情绪。
“小铭，你也在怀疑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