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听雨>第37章 涪卿

  原本已经该到此为止了,可事情坏就坏在左涪卿的特殊能力上。

  用现在的话说,左涪卿就是一个bug般的存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进入听雨轩,而且每次出去后都忘不掉。

  按照听雨轩的规矩,每次他进来的时候杨桃都要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并且从听雨轩出去后,如果哪里还不满意,他也会根据预知的内容改变现实,直到满意为止,有时甚至能在三天之内出入听雨轩两次,严重违背常理。

  “依贫道所见——你就是个bug吧!”张云烟直言不讳。

  左涪卿抡起手边旁边的瓷瓶儿就要砸他,“我那是因为篡改的事实太多了才被频繁拉进听雨轩的好吧!”

  “唉,命中注定的事,为什么要强行篡改呢?”清心寡欲久了,张云烟早已看透人间悲欢,生死悠悠,凡事自有命数,强求不得。

  “我…”左涪卿一时语塞。

  为什么要篡改——这理由可太多了,他的生命、理想、他的亲人…

  试想一下,如果人能预见即将发生的不祥之事,并且完全可以通过自己化解,会眼巴巴地坐以待毙吗?

  张云烟讨好地递上一盘开心果,“后来呢?”

  “后来发展到了我不能控制的程度,”左涪卿言简意赅,“预定好的轨道被改变的太多,后来直接乱套了。”

  如果事实真像左涪卿描述的那样,不乱套才怪呢。

  “你后来见到了张望月,然后被对方变成了现在这样?”

  “呵。当然不是,我废了张望月。”

  “你说你废了他?”

  到底断句出了问题还是这小子信口开河。张望月是什么人?他可是容器锻造的祖师爷,当初这缺德行当就是他一手创造出来的,轩佑和左蓝一的惨剧哪个不是出自张望月之手?

  “你说明白。”张云烟心中一急,连口头禅都往了加。

  “就是我把张望月废了啊!我说的还不够明白?”

  由于频繁出入听雨轩,左涪卿的精神和性情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比如每次干预未来时他都会谨慎地“排兵布阵”,让自己的行为看起来更符合常理。为了不被旁人察觉,他总是习惯性地将真实的一面隐藏起来,把积攒的那些小聪明都用在了瞒天过海上。他在现实与虚幻间穿梭,同时也在两种性格间切换,久而久之,左涪卿的性格愈发阴郁,时常分不清自己到底处于现实还是梦境当中,他知道长此以往的话,早晚有一天自己的精神会彻底崩盘。

  “讲重点,你疯了和废掉张望月有什么关系?”

  聊了这么长时间,张云烟已经算是和他熟络了,听到左涪卿两三句话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不由得催促几句。

  “命运轨迹已经被我改乱了,所以之后发生的很多事都违背了常理,”左涪卿清了清嗓子,说,“我现在只能记得张望月不止一次地想要我的命,然后我进入听雨轩,让杨桃帮我改变即将发生的悲剧,却又因在浮生镜看到的各种各样意外而篡改现实,总之…混乱至极,张望月就像阴魂不散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后来杨桃让我选择的时候,我再也没看过浮生镜。”

  好像已经无法用bug来形容了,简直匪夷所思。

  “那个时候我突然就明白了,明白杨桃为什么允许我这样‘超标’的人存在。因为他知道无论给我的选择是什么,最后的结局都不会变——我将死于张望月之手。”

  “这么说最初的那场车祸也和张望月有关喽?”

  左涪卿不置可否。

  “张望月想要我的命,那我只好让他变成废人咯。”左涪卿吐吐舌头,表示无可奈何。

  “小老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二次在浮生镜里看到的?如果按照第二次修改前的发展,我爸妈还会想办法约张望月,他们把张望月约到了家里,然后张见到了我,发现了我是什么重台莲命,就对我起了歪心思。这时候正好是我爸妈最信任他的时候,张望月让我突然中邪,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介入。即便命运已经被我修改了无数次,可张望月的性格是不会变的,他还会想办法让我中邪,然后介入进来。”

  左涪卿时而言简意赅,时而啰里啰嗦,若不是张云烟打起十二分精神听,早被他绕进去了。

  “与其让他安排我,不如直接依着他就是咯,装疯卖傻还不容易?”

  左涪卿的前程已经被张望月毁了,现在的他毫无顾忌,只愿放手一搏,就算死也要把张望月拉下去垫背。

  左涪卿本就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因此,想骗过张云烟其实不难,主要是看接下来怎么做,毕竟他要面对的可是宗师级别的人物。

  在长达十二年的时间里,左涪卿赌上自己的前程和性命同张望月展开了一场漫长的斗法。左涪卿察觉到张望月是一个自负且固执的人,最接受不了的就是自己的失败。所以他一面装疯卖傻,不断引诱张望月利用术法窥探天机,一面又依靠篡改未来的能力,让张望月陷入自我怀疑,直至对方油尽灯枯,彻底失去了移花接木的能力。

  “不对啊,照你这么说,张望月都对你构不成什么威胁了,为什么最后你还是死了?”

  “……”

  张云烟提出这个疑问后,一向张嘴就来的左涪卿居然沉默了,嘴角的笑意顿时不那么自然了,目光也跟着黯淡下来。

  是因为他知道了要害他的不止张望月,还有他的亲人吧…

  联想到之前经历,左蓝一想明白了,当初回溯时光的时候,他曾亲眼目睹了父母的背叛,然而那时的他除了些许惊讶和愤慨外,并无太强烈的情绪波动。刚才左蓝一就在想,左涪卿能够为了家人安危一次次篡改为来,怎么着都不像一个冷血无情的人。而他复制了左涪卿的性格,按理说也不应该是这种反应,除非左涪卿的死另有隐情。

  左蓝一想到了,却无法提醒张云烟。

  “害,其实都无所谓,那什么…我是自杀的…嗯…很离谱吧,哎你别看我…都过去了,过去了。”

  想来他多少次为了保全亲人性命逆天道而为,本以为解决掉张望月后一切都能回归平常,他也能过回正常人的日子。殊不知一直以来站在张望月背后的,都是他最信赖的家人。

  是个人都会心灰意冷吧。

  “得,扯远了,我死之后他们找人拘了我的魂,放在一个长方形的扁平盒子里,”左涪卿指着博古架上的聚魂瓶,“喏,和它用处差不多,就是形状不一样。”

  “这么说完成移花接木的不是张望月?”张云烟有模有样地捋着不存在的胡须。

  “必然不是啊!”左涪卿恼道,“你个小老道,瞧不起谁!”

  “没、没有。”张云烟轻咳了一声。左涪卿现在这个样子确实不像能废掉张望月的人,不过联想到二十多年前他应该是洞若观火计划周密的那类人——就像现在的左蓝一,一起就都解释的通了。

  用左涪卿的话讲,废掉张望月可是他一生中的高光时刻,即使过去几十年依旧能拿出来吹牛那种。

  “不是张望月的话又会是谁呢…”张云烟口中咕哝道,“你觉得像谁?”

  左涪卿喊道,“我怎么知道!我都不晓得是怎么从鬼变成魙的!”

  左蓝一的生魂还杵在那里,他心思心思深,肯定能推测出点什么,可惜他口不能言,太复杂的东西也表达不了。

  “贫道还有一件事得问你,”张云烟想起了左蓝一的嘱托,“如果把你和左蓝一分开,他还能活多久?”

  听了这话,左涪卿不说暴跳如雷也差不多了,“笑死!把我俩分开我们都得完球。”

  左涪卿没那么高的觉悟,他不在乎什么大道无形,只是不想自己混的连声音和形态都没了。

  “你先别急,移花接木的下家给你找好了,你还能继续存在。”

  “谁会移花接木?哎…不对啊,那左蓝一岂不是要…”

  张云烟耐着性子,“对,他想把你转移到澹台轩佑身上。”

  “他疯了吗?!”

  “他没有疯。”张云烟淡淡地望向左蓝一的生魂,“左涪卿,他大限将至,你也没有办法救他,对吧?”

  “我…”没错,他救不了左蓝一,从契约结成的一刹那,左蓝一的生命就已经走上了不可逆转的轨道,除非回到过去把命魂灯打碎。

  “他就那么喜欢澹台轩佑吗?”左涪卿的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张云烟顿了一下,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左蓝一喜欢轩佑,到底是出自本心,还是因为——

  怕左蓝一想多,张云烟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你还没有回答贫道,如果…”

  “他不是找到会移花接木的人了吗?那个人肯定比我懂的多,左蓝一怎么不问他去?”

  左涪卿反问道。

  这点张云烟也不清楚。

  “贫道只是帮他捎话,没有过问别人隐私的癖好。”

  虽然左涪卿与左蓝一算得上是共生体,然而左涪卿也并不是随时都能知道左蓝一的一切。左涪卿每现身一次都要耗费大量体力,在修养精力的时候他也只能以一团气的形态蛰伏在左蓝一体内,无法及时感知左蓝一的行为。

  这次张云烟用术法将他调出来,属于既折损了他,同时也加重了左蓝一的损耗,在以后几个月的时间里,如果没有术士作法,左涪卿很难再有精力主动出现。

  有时候顿悟往往就在一瞬间。

  张云烟算是想明白了,左蓝一请他把左涪卿调出来可能根本就不是问问题的,左蓝一的目的可能只是消耗左涪卿的炁,把左涪卿消耗到完全无法干预他行动的地步。

  “得了,我得歇会了,小老道,你们要是敢弄死我我和你们没完!”

  这话从一个死了两回的家伙嘴里说出来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看左涪卿这没心没肺的模样,似乎也不太在乎他外甥的死活,张云烟于是问道,“如果你是左蓝一的话会怎么办?”

  “肯定想办法活命啊!我又不傻。”

  “如果注定是死局呢?”

  “那我就该吃吃该喝喝,先挥霍一通,等什么时候玩腻了提着刀把害我的人全砍了,然后自首进局子,起码混个安乐死,比最后被反噬的不人不鬼强。”左涪卿轻松道。“反正我是不会想到什么他这种蠢法子的。”

  嗯…这个回答很左涪卿。

  ……

  “你当然就是左蓝一,怎么说都是。”见左蓝一状态有些不对,张云烟马上宽慰道。

  ……

  “小子,别在那瞎琢磨!你不是左蓝一还能是谁!就算灵魂交换了那你也是左蓝一,你…你比左涪卿招人喜欢。”

  张云烟打了个愣,因为他发现自己确实也找不出太多能宽慰他的理由,从移花接木的角度上讲,现在的他的的确确只是披着左蓝一的外壳,他的灵魂早已在潜移默化中替换掉了。

  在人世上活了二十多年,生生把自己活成了另一个人,这谁能接受的了?

  “如果我的灵魂没有被换掉,还会喜欢澹台轩佑吗?”左蓝一的内心犹如被千万斤石头压着,第一次感到如此身心俱疲。

  张云烟打了个冷颤。他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出现了。

  从听到左涪卿吐槽轩佑的时候张云烟就有些忐忑了。别的他不知道,左蓝一和轩佑是什么时候认识他可一清二楚,大一临开学的时候——主导左蓝一的已经彻底变成了左涪卿的灵魂。

  以左蓝一原本的性格,可能根本就理解不了轩佑,更别提什么感同身受了,所以喜欢上轩佑的其实是披着左蓝一皮囊的左涪卿…

  “蓝一…”

  “哈,没事,我就是随口一说,我知道现在该干嘛。”

  只是随口一说吗…

  “左蓝一,”张云烟非常认真地看着他,“性格和兴趣都是可以变的,很多人从生到死经历了无数次变化,但记忆是灵魂最重要的一部分,无论性格怎么变,记忆都是改变不了的。所以只要你的记忆没有变,你就永远都是左蓝一。”

  “也对。”左蓝一的眉宇间竟生出几分局促,视线飘到其他地方,流露出些许不甘。

  趁此机会,张云烟赶紧转移话题,“小子,左涪卿说你有办法,你给我交个底儿,到底请了哪路神仙?”

  “请是请了的,不过续命的事还得拜托张道长。”

  果然,就该猜到这小子没憋好屁。

  “你数数你利用我多少次了。”

  “迫不得已。”左蓝一挤出一抹苦涩的笑。

  张云烟可信,尹臣泽不可信,续命的本质是为了骗过轩佑,如果让楚云枭和尹臣泽意识到轩佑对他很重要或者轩佑没有其他靠山,在他死后轩佑很可能成为他们利用的对象,所以不能事事都仰仗他们。

  “小子,如果你能把命魂灯取来给我看看的话,我姑且可以一试。”

  “对了张道长,你知不知道筑基台是什么东西?”

  “筑基台?”怎么这么耳熟呢…张云烟轻抿嘴唇,稍加思索,“哦,想起来了,筑基台应该是放置你命魂灯的台子吧!”

  “还有没有其他用途?”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用处吧。”

  至少对楚云枭有用处。

  其实听到左涪卿说出张望月已经被废掉的时候他就在想,如果有人全盘继承了张望月的锻造之术,并将移花接木运用的如此出神入化,这个人会是谁呢?有无一种可能,在双子大厦引用空间的其实就是楚云枭——背后的那位高人?

  “别光闷着头想,说出来我也给你参谋参谋。”

  左蓝一走神走的相当明显了,若放在平时,他完全不会在张云烟面前留下这么大的破绽,张云烟也知道他还在纠结灵魂互换,这事儿放在谁身上都不好受。

  “张道长,你信命吗?”

  “啊?你小子这不废话吗,问一个算命的信不信命——你说我信不信!”

  “我觉得你不信。”左蓝一笃定道。

  张云烟不解缘由,于是追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左蓝一打开微信通讯录,翻到秦晓月的朋友圈,第一条就是她和高明朔的“官宣体”合影。左蓝一没有说话,把照片亮给张云烟。

  “怎么了嘛?”

  这回张道长是真的揣着明白装糊涂。在照片不是很显眼的位置,他看到一个十分熟悉的物件儿——正是几个月前他赠给秦晓月的手串。而现在它就戴在高明朔手腕上。

  “我这么记着这条手串牵的是秦晓月和轩佑的姻缘线呢…”左蓝一的语气多少有点阴阳怪气。

  “哦——这姻缘线嘛它也有出错的时候,总不能一概而论。”张云烟瞥了他一眼,看似不屑,实则却是在躲避左蓝一的目光。

  “这样啊。”

  左蓝一看破不说破,凡事都毫不顾忌地讲出来才叫没意思呢。

  “小子,该铺垫的也铺垫完了,该给贫道交底了吧?”和左蓝一认识这么长时间,张云烟也逐渐摸清了他的讲话路数。先扯一段别的话题,或者开几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让对方觉得有把柄掌握在他的手里,顺势把主动权转移到自己。

  “我…”左蓝一苦笑了一下,目光转回照片,嘴巴动了动,难得地沉默了片刻。“张道长,如果是你,明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怎么做才是对的,可是时间却所剩不多了,你会怎么办?”

  “那你就不遗余力地做你认为最该做的那件事,然后把剩下的事交给合适的人。”

  左蓝一的话云山雾罩的,张云烟觉得他和左蓝一之间还没有达到可以心照不宣的默契程度,左蓝一不想开口说的,他也不方便过问。

  “你说,我该相信命数吗?”

  “不要信那些有的无的。”张云烟脱口而出。

  虽然在他的那本记录册上,没有一位跳出命数,逃脱死劫,可张云烟到现在也仍旧抱有一丝希望。如果天命早已已经决定了一切,那么“人定胜天”这个词又是从何而来?

  “我真的好不甘心。”

  ……

  本该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年纪,却偏偏要经历如此劫难,放在谁身上都会心有不甘,更何况他是被篡改命格才落得今天这般地步。

  “嘶,张望月有没有对你提过徒弟之类的,或者帮手?”

  考虑到把明城集团的事讲给张云烟还为时尚早,左蓝一换了种简单的问法。

  “贫道想想…”

  “他一直都在防着我,我连他研究邪术都不知道,就算有帮手他也不会让我知道。”

  张云烟想了一下,道,“不过有个人可能知道。”

  “谁?”

  “韩川。”张云烟淡淡道,“虽然我不知道他的路数,不过既然他能如此了解张望月的过往,你去问的话肯定能问出点什么来。”

  韩川和左蓝一毕竟是“情敌”关系,张云烟想了想,觉得还是不掺和为妙。

  韩川啊,倒也该去会会他了,毕竟还欠他一根玉簪子呢!

  ……

  当然,以上这些都是左蓝一这些天瞒着轩佑干的,如果希望轩佑没有负担地活着,这些事就要咽下去,让它们永远地烂在肚子里,不光要咽下去,还要把所有知情者变成可靠的人,让轩佑无忧无虑地活,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知道这些破事。

  “咋样轩佑?你告诉我引用空间的入口,我去把命魂灯拿出来。”左蓝一翘着二郎腿,满心期待道。

  “傻叉,你就真这么相信宋却?”

  轩佑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把手机推回他面前。

  “横竖都得一试呗。最坏的结果就是咱俩都嘎,你不是一心求死么,我本身也没几天了,说不定咱俩到了地府还能有个照应,我让宋飞镜他们多给我烧点纸,贿赂贿赂阴差,好叫咱俩下辈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