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听雨>第35章 涪卿

  ……

  “来了!坐吧。”

  轩佑推门进去的时候,老板正站在吧台里面擦拭酒架,自打吉房出租的告示贴出去,他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打理酒吧了。这里的每一处陈设、每一种装饰都是经由他精心设计过的,想到再过一个月这间门头房这间门头房就不属于自己了,老板不由得悲从中来。

  “嗯。”

  “这次是几位?”

  “两位。”

  以往从来没有这项环节,因为老板知道轩佑喜欢独来独往,将近两年的时间里他总是一个人坐在最里面的桌子喝酒,极少言语。

  虽然不知道轩佑的过往,老板能看出他是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也许只是陷入了某种解不开的心结,不方便告知别人,只得默默忍受。

  老板自认为情商不是很高,做不了心理疏导的工作,于是只有尽可能地服务周到,让孤独的旅人在他的小酒馆里感受到温暖。

  看到轩佑结识了朋友,他心里挺高兴的。

  轩佑挑了他喜欢的位置坐下,用旁边的抹布自己擦了擦桌子。

  “小哥,恐怕你得换个地方,这张桌中午有人预订了。”

  老板有些为难道。

  “谁?”

  “哦,省科大的学生,年纪和你差不多。”

  看来左蓝一这家伙中午就来过了啊…

  “没事,我和他是一起的。”

  这样啊…虽然光彩南路不是什么豪华地段,可身为一个还在上学的学生,能全款买下这间商铺也是够有钱的了,看来这小子交了个富二代朋友。

  “轩佑!来的够早啊。”

  玻璃门“吱呀”一声开了,左蓝一望向他,明眸皓齿,眼底含笑。

  “你迟到了十六分钟。”

  “这不下班点路上堵车吗。”

  “离学校不到五百米,你骑的哪门子车。”

  轩佑故意让左蓝一下不来台。没办法,他就是厌恶这种没有水平的低劣骗术,在他看来,能把这样漏洞百出的话讲出来,也是有种智熄的美。

  “非要让我这么难堪吗?”他的薄唇轻轻抿着,笑意凝在嘴角。

  “你也知道丢人啊,班长。”

  “嗯…”左蓝一扶着下巴,佯作思考,继而认真道,“丢人倒是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在乎脸面,只是不想在你面前落得这么难堪。”

  “又当又立。”他的声音冷漠疏离,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呵,反正你都要死了,我跟你一个活死人计较什么。”

  这是话里有话啊。

  “也对,我都要死了,你还这么冷冰冰的对我,心可真狠啊。”

  “少扯淡。”

  轩佑俯身凑近他,低垂的睫毛下,漆黑的瞳子仿佛自深渊而来。紧接着,低沉幽远的声音自耳畔传来,轩佑语速极快,话里内容却格外清晰,令左蓝一如坠冰窟。

  “你要是有送死的念头,我就天天折磨自己给你看,我说服不了你,所以我用一星期时间说服我自己。”

  轩佑已经想好了,如果左蓝一不答应,轩佑就用自残的方式逼他答应。左蓝一是那么爱他,每次都替他挡在危险前面,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回,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又怎会忍心看着轩佑伤害自己的身体?

  “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会送死?”

  “我在双子大厦看到了你的命魂灯,命魂灯需要你的生辰八字…如果不加干预的话,今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就是你的死期。”

  “原来都记起来了…那天醒过来的时候还装什么都不知道…”

  轩佑打断他的话道,“你想好对策了吗?”

  他并不知道张云烟和左蓝一已经见过面了,更想不到张云烟把他俩的对话直言不讳地端给了左蓝一。

  左蓝一不经意地“嗯”了一声,“当然想好了。你以为我这几天是出去度假了吗?”

  “说来听听。”鉴于左蓝一前科太多,轩佑实在无法轻信他的说的话。

  “你可能不太了解,双子大厦有A栋和B栋…”

  “A栋是左氏的总部,B栋属于明城,两家公司是竞争关系,明城的总裁叫宋却,那晚临时发难想抢走U盘的就是明城,但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U盘——应该是你的命魂灯,但中途由于你和左涪卿结契成功,他们的人无法进入幻境,于是只能选择撤退,后来明城和左氏对外宣称和解。”

  轩佑一口气说完,极具讽刺意义地瞟了他一眼,随后启了瓶酒。

  “六啊…”像轩佑这种不爱看手机的“老古董”,能把事情梳理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

  不过有的东西是他查也查不到的,比如明城集团真正的领导者和目的。不可否认,明城集团在保密工作上做的相当出色。

  楚云枭也好,宋却也罢,明城的领导人是谁都和轩佑没有关系,再说了,就算他和轩佑解释一通,没有能拿得出手的证据,轩佑也不会信他。

  “我去省城就是为了见宋却一面。”左蓝一解释道,“他们想要命魂灯,我想把契约解掉,所以我们正好可以谈笔交易。”

  “什么交易?”

  “重台莲与容器结合可以达到旺别人运势的效果,你我都是容器,自然可以把左涪卿的炁转移给你。”

  “扯淡。如果后天容器能用的话,我身上怎么没种下重台莲?”

  “道行不够呗。如果是个术士都能办得到还叫什么秘法呀。往前推个十几二十年,能把锻造容器、化鬼为魙、引用空间、缔结契约这一系列流程做到行云流水的,除了张望月不可能有其他人。”

  轩佑出生的年份张望月恰好也出现在了本市,以及左蓝一在时空追溯时听到“先生”“锻造”等词,如果这些都不是巧合的话,张望月很可能从二十多年前就和左家接触了,甚至还为左家锻造了一个容器,也就是轩佑。至于为什么没有将左涪卿与轩佑结契,对此左蓝一就不得而知了。

  “一会说只有张望月能办到,一会又说有人能替换容器,你叫我怎么相信。”

  “诶,替换容器又不是锻造容器,也用不着再引用一个空间,难度系数肯定要低不少。”左蓝一面不改色,继续往他想说的方向引,“你不是都查了明城集团了吗?你肯定也知道明城的老板比咱大不了几岁。一个没背景没根基的毛头小子,怎么做到白手起家,两三年时间就将公司做到如此规模的?”

  “在你的认知观里,没有身份背景的普通人非要用邪术才能成功吗?”

  “咳咳,不是那个意思。明城确实仰仗一个高人,明城的每一处地产、每一栋办公楼的建设,甚至每一处房间的布局都是有风水讲究的,如果你不信我的话,大可以去问问张云烟,张云烟是混这个圈子的,懂的肯定比咱俩多。”

  看见轩佑还是不相信,左蓝一直接把他和楚云枭的聊天记录甩过去了。

  “带我去见宋却。”

  “嗯?”左蓝一没有马上回答他,反而抛出了一个问题,“轩佑,你就不怕和左涪卿结契后你的寿命也被消耗干净?”

  “你应该不是那种人。再说——消耗干净也无所谓。”

  轩佑的求生欲就是这么低。

  ……

  三天前

  “怎么了,小道士?又有什么事求我?”

  “上次贫道问的事,你不记得了?”

  “你说的又不是什么金科玉律,我记那么清楚干什么呀。”左涪卿挑了挑眉,不屑一顾道。

  “……”

  “哦!我想起来了,你想当那倒霉玩意转世对吧。”左涪卿一拍脑袋,扬起拇指指着身后的聚魂瓶,“你还没告诉我他是怎么魂飞魄散的呢,你俩到底什么关系啊!”

  左涪卿活动了一下筋骨,顺手从张云烟的茶几上抓了一把瓜子。

  “他把寿元渡给了贫道。”

  “话说你一个研究道门的,肯定知道把寿元渡给别人会魂飞魄散,当时怎么不拦着他呢?”

  左涪卿心直口快,问道。

  “当时出了一些变故,他自己说他不想活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在替另一个人赎罪才把命渡给我。”

  左涪卿性格变化莫测,张云烟怕自己哪句话不合他的意,再临时变卦不告诉他了。

  “哦,这样啊。那你怕是有点困难了。”左涪卿挠挠太阳穴,少有地露出了为难神色,“我看那残魂少说也有五六十年了吧?这么多年你都没给他聚拢起来,他剩下的魂魄估计早就散干净了,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有没有办法能让他像你一样?”张云烟提醒道,“人死为鬼,鬼死为魙。”

  “他又不是死鬼,怎么变成魙?”这话怎么听都怪怪的,左涪卿也懒得改口。

  “小老道,你可知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气化三清。人一旦死去,魂魄就被分成了三部分:天魂胎光,地魂爽灵,人魂幽精。天魂和地魂各自归位,能进入轮回投胎转世的也就只有人魂幽精,也就是俗称的鬼。

  人会死,鬼也会死,当然鬼死了不叫死鬼,而是叫作“魙”,成为了魙就意味着再也无法进入轮回,像鬼魂一样投胎转世。古籍中讲,魙也属于鬼的一种状态,但是魙会以鬼为食,所以鬼害怕魙,就像人害怕鬼一样。因此,“魙”这个字常常在驱邪避凶的符箓上出现。

  魙不入轮回,一般的道士也奈何不了他,所以魙做久了会变成希,希又会变成夷,到了希的状态,形体彻底消失,只留下声音,到了夷的状态,连声音都消失了,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彻底融于天地之间。

  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看似消亡,实而永存。

  用左涪卿的话说,魙属于鬼进阶形态,让鬼变成魙不难,可这鬼首先得是完整的,它的人魂得在,如果连魂魄都不全,连鬼都算不得,又怎么能变成魙呢。

  左涪卿给张云烟解释的时候,无意中看到张云烟脸色越来越难看。

  其实不难理解,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事,忽然告诉他一切都是白费功夫,是谁心里都不好受。

  “算了,你想啊,他为了替伤害过你的人赎罪,你也告诉了他渡命的后果,他是真心无怨无悔才决心这么干的,对他来说是种解脱。”左涪卿走到张云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想起这个家伙是披着左蓝一的皮囊在在碰他,张云烟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变成我这样还不如魂飞魄散了好呢,得,给你讲讲我有多倒霉吧。”

  不是…我没听错吧?像他这样不可一世的人居然会主动讲起自己的过往?

  “小老道,你想没想过为什么左蓝一的气质和城府根本不像他这个年龄该有的?”

  这话一出口,不光是张云烟,就连以生魂状态飘在房间里的左蓝一都为之一振。

  的确,很多时候左蓝一都太冷静了,得知亲生父母要害自己的时候,正常人应当情绪崩溃,歇斯底里,可左蓝一是什么反应呢?该玩玩,该笑笑,没人能看出来他在幻境中经历了众叛亲离之痛。凡是他决心掩盖的,任何人都抓不住把柄。

  “喂,你也听着。”左涪卿朝走廊喊了一嗓子。

  “贫道发现了。”

  “那我再问问你,你觉得我像多大年纪?”

  也就十五六的少年吧。傲慢,贫嘴,贱兮兮的,有点好为人师,不过脑子挺灵活的。

  “鲜衣怒马少年郎。”

  “这就对了。”左涪卿嘿嘿一笑,“不愧是我。”

  “小老道,我这么给你说吧,如果左蓝一没有被干预的话,他的性格应该是我这样儿。而他现在体现出来的其实是我去世前的性格。”左涪卿坐在电视机橱上,手里把玩着张云烟的八卦镜。

  “你们两个的性格置换了?”

  “命魂灯点燃之后,他们就把我的炁引到了蓝一身上,从那时开始我和左蓝一就在相互影响,最终的结果就是我越来越像他,他越来越像我。你理解成置换也没啥大问题。”

  重台莲与宿主相互影响,左涪卿的性格、喜好、特长会逐渐转移到左蓝一身上,因此,左蓝一的变化始于2018年8月。

  “所以你们俩的记忆…”

  “变的只是特点,记忆不会变,否则我就没法讲给你听了。”左涪卿耸耸肩,说。

  张云烟觉得脑袋有点乱,得停下来好好想想。

  左涪卿附在蓝一身上,给他带去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使他能够游刃有余地混迹于各种人群之间,排兵布阵,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妥当。

  如果不是这场闹剧,左蓝一完全可以以原本的性格安度余生,就像张云烟最初见到他时说的那样:无忧无虑,吃穿不愁。

  “理明白了没——”左涪卿急着讲他的故事,见张云烟过了半天还魂不守舍的,不由得着急道。

  “你先讲,贫道过会儿再理。”

  左涪卿小声嘟囔了一句,意思大概是“榆木疙瘩”之类的。

  左涪卿的记忆是从他来到左家大路村开始的。

  他能追溯到最早的记忆是这样一个画面:他站在深灰色的地毯上,手里拎着一把扫帚,脚边摆着簸箕,而在他前面站着一位中年妇女,妇女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但他只是愣愣地看着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左涪卿只记得这个场景了,那时的他还没有扫帚高,而招呼他过去的妇女,也只在他脑海里留下一个极其模糊的侧影。铺着地毯的房间是他老家的卧室,而这位妇女,应该就是他的养母。

  左涪卿活着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收养的孩子,最初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平常,父母平等地对待他和姐姐,供他们上学,给他们零花钱,凡是姐姐有的他也会得到。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那就是他们家几乎没有过争吵,父亲早出晚归,母亲洗衣做饭,他和姐姐在平时不忙的时候也会帮着家里人干活,大家相安无事,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左涪卿学习很好,在镇上读完了初中后又考去了县里的重点中学,彼时姐姐已经辍学去镇上打工,他也就成为了带全家走出农村的唯一希望。

  以左涪卿的智商,学习高中知识可谓是轻而易举,根本用不了太多时间,于是,考上高中后的左涪卿开始偷着拓展兴趣,比如学唱戏,画画,研究古玩。

  那时的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处于命运的岔路口了,只不过无论他怎么选,两条路都会汇于一点,那就是死亡。

  细雨婆娑的夏夜,左涪卿打着伞在路灯稀疏的校园里穿行,心里还在思索着晚课那到数学拓展题,不知不觉间,青石板路取代了脚下泥泞的土路,路灯间的间隔比平时都要远了些,相比之下,皎洁的明月倾下潺潺如水的淡光,月色环抱下,阵阵凉意透过茂林修竹,注入他的五脏六腑。

  左涪卿一下子清醒过来,刚才思考的太投入了,竟不知自己这是到了什么地方。

  石板路?学校什么时候修过石板路?

  左涪卿抬头望去,今晚的夜空比任何时候都要澄澈,如若银河倒流,繁星点点,零落九天。

  月朗星稀,繁星和明月怎么可能同时出现?

  再说了,天上还飘着雨呢,月亮理应被重云掩映,不该是这般无遮无挡的状态啊。

  所以这是到了什么地方?

  左涪卿继续往前走,不过脚步明显慢了下来,行走的同时观察着周围景物。虽然眼前的环境非常陌生,但左涪卿当时并不感到害怕,只是没来由地想要顺着这条路走,看看这条路究竟会通向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