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遇见韩川的事就像一个引子，本来唐梨也没对这几个人有多感兴趣，大家都忙忙的，谁有那个闲情逸致操心别人的生活啊？可现在唐梨正好闲下来了，又发现好像没什么事可以干，那正好，问问左蓝一他们在干什么吧。
美好的生活总是短暂的。礼堂里一群大一学生正在加班加点地排练舞蹈节目，乐器鸣奏声穿透了墙壁。想当年唐梨也曾是学校舞蹈队的一员，光鲜亮丽地面对全校师生表演。那会儿她觉得参加活动也是见世面和锻炼自己的一种方式，看见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报名，她也没少参加。而当唐梨参加了一定数量的这种活动之后，她越发感觉到没意思，千篇一律，耗时耗力，以前总听人说起大学里有相当多的无意义社交，现在嘛，她总算知道什么是无意义社交了。礼堂对面就是大二男生宿舍，每次经过这里的时候总能看到两三对小情侣你侬我侬地依偎在花坛旁边。
唐梨仍旧记得刚入学时思品老师看着他们说的第一句话。
走在学校里一眼就能区分出大一和大四的学生，因为大一新生眼里是有光的，有朝气，有理想，做什么都有动力，后来理想跌落现实，眼睛里的光逐渐黯淡下来，再也没有四年前的少年意气了。
这句话唐梨一记记了四年。
主要是当初她并不相信思品老师的话，觉得年级越高生活应该更充实才对，怎么可能失去了眼睛里的光？为此，长达半年的时间里，她一直很认真地留意学校里各个年龄段的学生，唐梨就想看看，事实是否真如思品老师说的那样，学上的越多，人过的越颓废。
后来唐梨明白了。生活充实只是一种状态，代表不了心理，随着年龄增长，他们越发感觉到自己的理想在现实面前是那样的不堪一击，他们努力，他们奔忙，他们想要挽回这些年由于年轻气盛犯下的愚蠢错误、浪费掉的宝贵时间…
你可以一直做梦，但总有一天会醒来。
不过唐梨还是挺后悔大一那会儿玩的不够尽兴。那时学业并不紧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用来学习一门特长或者培养一种兴趣完全不成问题。当时的她从第一节晚自习就看见身边所有人都在学习，一个比一个认真。唐梨一下子失去了自己的节奏，总觉得如果不学习就是种罪过，于是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陷入了“卷不赢，躺不平”的境地，别提有多难受了。
唐梨自以为不够努力，可到最后那些看上去每天都在奋笔疾书的人考试成绩甚至还不如她，可见方法不对付出再多时间都是白费力气，唐梨也算是明白了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会有结果，找对适合自己的才是关键。
宋飞镜穿了一身睡衣，提着饭往宿舍走，正好和唐梨碰了个对面，直到两人目光撞上后才想起来应该和唐梨打个招呼。
“唐姐！”
“澹台轩佑在宿舍吗？”
“他啊，应该在吧，这几天都没怎么见他出去。”宋飞镜翻了个白眼，“这人就跟谁都欠他似的，跟谁都不说话。”
宋飞镜忍轩佑不是一天两天了。在左蓝一面前好歹还能装一下，左蓝一不在的时候根本连看他都觉得碍眼，更看不懂这些人怎么一天到晚都围着他转。
“左蓝一呢？”
“蓝哥请了事假，都好几天没来了。”
宋飞镜难掩惊讶，唐梨追求左蓝一是明面上的事，左蓝一请假了她居然不知道？
“这样啊，”唐梨思索了一下，旋即说道，“你帮我把澹台轩佑叫下来，就说蓝一被人揍了，现在在医院抢救呢。”
“哈？”
“骗他的。”唐梨眨眨眼，在心里给左蓝一说了一万句对不起。
宋飞镜极不情愿地“哦”了一声，不敢得罪唐梨，不能得罪轩佑，身边都是大佬，谁都得罪不起啊。
既然轩佑从来不看手机，打电话估计也不会接，所以不如让宋飞镜直接叫他下楼，考虑到轩佑对谁都爱搭不理的脾气，若没什么要紧事他也不会下来，只有找个能叫动他的理由才行。
唐梨和轩佑接触不多，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找秦晓月那次，虽然澹台轩佑一路上都摆着张臭脸，可看见他对朋友的事还是挺上心的，唐梨觉得他这人本性不坏，只是说话嘴毒了点，不至于无可救药。
果然，没过多久轩佑穿着一身暮云灰色的居士服快步从楼梯上下来了，似乎挺心急的。
“左蓝一出什么事了？”轩佑张口第一句话便是询问左蓝一的情况。
“不太好，边走边说吧。”
为了避免轩佑看出破绽后扭头上楼，唐梨故意拖延时间道。
“问题严重吗？”
轩佑凝眉道。
唐梨故意装没听见，为的就是看看轩佑有什么反应。
“唐姐，他在哪？”
眼下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唐梨也没卖关子的打算了。
“他去旅游了。”轩佑的眼睛里仿佛蒙上了一层灰，语气冷硬，“我不信。”
是的，任何时候都要相信女人的第六感。
唐梨注视了轩佑一会儿，“你俩是不是又吵架了？”
“我不和傻子吵架。”
额，左蓝一比你聪明好吧。
“他怎么着你了？我记得你俩关系不是挺好的？”唐梨忽然想起来那天晚上轩佑靠在韩川身上的事，难不成左蓝一喜欢轩佑，轩佑喜欢韩川，被左蓝一发现两人大吵一架，然后左蓝一赌气出走，轩佑担心他却又不好意思直说？
完美逻辑啊。
此时的唐梨像极了昨晚在脑海里导演连续剧的唐青山，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
“思维不正常，我没法和他沟通。”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思维不正常呢？唐梨心说。
“你就没想过去找找他吗？”
“不用找。愿意回来的时候就回来了。”
话虽这么说，轩佑根本不可能如他自己说的那般冷漠，面对毫不相干的普通人他尚且做不到置之不理，更别说对方可是连命都舍得替他豁出去的左蓝一。轩佑不愿对唐梨讲只是不想连她也牵扯进来罢了，因为“容器”的身份，他已经在无意中伤害了那么多人，罪孽已经够深重了。
“哦，”唐梨故作恍然大悟，然后抓准轩佑走神的空当，问道，“你和韩川是怎么回事啊？”
“韩老师？有问题吗？”
“没问题。那天晚上碰到你俩了，感情不错。”
比起秦晓月，在聊起感情问题时唐梨要淡定许多。大概这就是时间积淀的结果吧。
“不熟。”轩佑毫无情绪起伏地吐出两个字。
“都倚人家身上了，这还叫不熟？”不知怎的，唐梨竟下意识地想问他左蓝一知不知道。
“喝醉了，不算。”
…真是一句话把天聊死。不过也能看出来他对韩川不像对左蓝一那么关注——虽然三句话里有两句都在骂他。
一个就满嘴谎话不知在搞什么，另一个就遮遮掩掩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两个家伙可真般配！干脆在一块得了。
唐梨非常清楚左蓝一是什么样的人。表面上嘻嘻哈哈，哥们朋友一大堆，看着跟谁都处得来，天生就是“C位爱豆”。偏偏这样一个社交能手却又和所有人保持着距离，外表热情似火，内心冷若寒冬，正是这种刻意隐藏起来的疏离感使得真正能和左蓝一深交的人屈指可数，唐梨没有把握轩佑是不是其中之一，但能肯定自己绝对不是。
“唐姐，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回去？对啊，宋飞镜说他这几天一直在宿舍待着，那他会不会在鼓捣什么东西？
唐梨一时间好奇心大发，感觉自己又重回到了大一时候“眼睛里有光”的状态。只不过就算好奇也不能展露的太明显，在学弟面前总得维持高冷御姐的形象。
“行，你先回去吧，有了蓝一的消息记得告诉我一声。”
唐梨先把话撂在这儿了，轩佑说不说是他的事，不代表她唐梨不会自己去查。
目送着轩佑头也不回地离开，唐梨总感觉哪里怪怪的。轩佑的气质没有变，说话语气和方式也没有太大变化，可唐梨总感觉轩佑和以前不一样了，说不上是哪里的改变。
上一个让她有这种感觉的还是秦晓月。从扬州回来后，秦晓月突然变得沉稳了，人也比之前安静了。唐梨好几次在校园里碰到她，每次都是她自己一个人，背着包在学校里逛游，唐梨一度怀疑这丫头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难道是情伤？
不过根据唐青山的反映，秦晓月没什么不正常，甚至唐教授还夸她比原先更爱学习了。能在大一就有这样的觉悟实属不易。
“喂老爸，你找我？”
“闺女，中午和爸去望月桥吃饭，那边有个不错的馆子！”
凭借唐梨对老父亲多年的了解，唐教授绝不可能想一出是一出，这小老头指定憋什么馊主意呢。
“不去了爸。我高中同学大老远过来了，中午我陪她们。”
“什么高中同学啊，我怎么不知道你哪个高中同学耍的好…”唐青山失望地咕哝着，依旧不肯罢休，“你带她们一块过来！包间我都订好了！”
“哟。约亲闺女吃饭还提前订包间，唐教授挺有情调啊。”
这不多说两句就露馅了吗。
“真是的，你就不能听爸一回吗？”
“你还约了谁呀？”
“就那个韩川。”
唐梨差点一口水喷出来。看来老爸还是不死心啊，想方设法地让她和韩川见面。
“你到底来不来？”见女儿半晌没说话，唐教授催道。
“算了吧，”唐梨明确拒绝道，“我不太喜欢他这挂的。”
“真烦人啊你这孩子…”
唐青山吐槽了几句，见根本说不动女儿，只得悻悻放弃。
却说唐梨挂掉老爸的电话，心里却还在想左蓝一的事。她不怪左蓝一骗她，就是担心左蓝一不声不响地做出什么傻事，伤害到自己…嘶，这种心理怎么这么像彭梦珍看的剧里那个恋爱脑啊。
……
“有一个办法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
尽管左蓝一说过他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楚云枭还是觉得面对大限将至，左蓝一不可能坐以待毙，更不可能为了一个后天容器接受淬骨之痛。所以当尹臣泽提出这个方案后，还没有问左蓝一，楚云枭先给否决了。
“左蓝一不会听的，因为没有谁不爱惜自己的命。”楚云枭说，“让他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的是他的生身父母，这仇都还没有报，你让他甘心去死？”
“你是你，他是他，不要以为天下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尹臣泽抬了抬眉眼，慢条斯理地说。
和楚云枭完成对接后，左蓝一立刻返程回了秦安。他一共请了一星期的假，还剩五天时间，处理那件事足够了。
左蓝一直接在微信上问张云烟什么时候有时间，想向他请教点事儿。
说真的，张云烟现在看到左蓝一的消息就发毛，想起轩佑说的那些话，左蓝一得是个城府多深的人啊…即便经多见广，这样的人他也是头一回见，明明才二十几岁，是怎么做到如此完美地隐藏住情绪的？
张云烟挺怕在左蓝一面前兜不住。
“好久不见啊张道长！”
左蓝一手里的一包蛋糕和两包蜜三刀提醒了他，当时顶着这张脸和他们探讨张望月的是左涪卿，不是左蓝一。也就是说左蓝一到现在都不知道张望月才是锻造之祸的罪魁祸首。
罢了，已经发生的事谁都改变不了，说不说的意义不大。
“小子，你还知道过来啊。”张云烟眼角抽动，表情很不自在，也不知道左蓝一有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几句后，左蓝一没来由地说道，“张道长，左涪卿平时依附在我身上，用什么法子能让他主动出来呢？”
“这个吧——”张云烟想了一下道，“他以你的气血为食，每现身一次都会耗费大量精气，主动出来的话…不太好办，而且就算现身了也开不了口。”
左蓝一觉得张云烟可能没理解他的意思。
“如果让他占据我的身体，不就能开口说话了？”
“你想干什么？！”
“哎呦我去，吓死我了…你别着急，我就是觉得前阵子麻烦了道长不少，也想替道长分担分担…”
“分担什么？！”张云烟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
“那啥，我就随便猜了猜，觉得道长可能想见见左涪卿，毕竟——您身后那段因果——可有点不好办呢…”左蓝一神秘兮兮地笑了笑。
其实他早就该想到张云烟惦记的是左涪卿了。虽然张妄言已经死去几十年了，张云烟到现在也没有放弃收集张妄言魂魄的念头，任何他没见过的法子——哪怕再不靠谱他也要试一试。左蓝一一开始没想明白，张云烟只是他在望月桥上认识的算命先生，既没有深交，有没有恩情，怎么就心甘情愿地为他跑东跑西呢？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恩惠，左蓝一本以为张云烟看中的是他的命格——天乙贵人命，就如张云烟说的，如此金贵的命格实属罕见，把一个如此好的命格损耗成现在这个样子简直太可惜了。
可张云烟只是因为感兴趣才掺和进来的吗？当时的左蓝一虽然知道张云烟在收集张妄言的残魂，却忘记了将自己的命格和张云烟正在做的事联系在一起。正式发现张云烟的目的还是在一号楼事件发生后，左蓝一本就好奇张云烟为什么会出现在宿舍里，跟宋飞镜套话后得知当晚张云烟听到消息后二话不说就赶过来了，行为非常值得细品。
张云烟尴尬得想要土遁，他是想见左涪卿不假，可话…不是这么说的嘛，搞的跟他要白嫖似的。
“说吧，又想让贫道帮你干嘛？”
魂魄离体后无法与魙对话，但能以第三视角旁观左张二人的对话。所以左蓝一想问的问题就只能拜托张云烟开口。想到之后还有地方用的到张云烟，左蓝一没打算继续隐瞒。
“害，帮给左涪卿捎句话就行，问问如果我离了他还能活多久。”
“你吃饱了撑的！”张云烟咬牙道，“你该不会是…”
“嗯，对。”
左蓝一点头承认。
“找死啊！”看着左蓝一这满脸无所谓的样子，张云烟气不打一处来。想叫什么事啊…两个人都来找他，都想一命抵一命，自己的命就这么轻贱吗？
这忙要是帮了可太缺德啊…但他又是真的很想见左涪卿。张云烟心里可太痒痒了。
“你想想，如果哪天我突然嘎了，左涪卿也跟着我玩完，万一左涪卿真有修复魂魄的法子，你连后悔都没处说去。”左蓝一继续在他耳边吹风。
这是一个是道德和信念的问题，无论怎么选都会留有遗憾。
“行行行，问就问，你想作死我也拦不住。”
确实，左蓝一想干的事可没人能拦得住。“不过咱一码归一码，我可不会那些个歪门邪道，你想把左涪卿转到那小子身上可别来找我！”
“哎呦张道长你还不相信我吗？放一百个心好了。”
左蓝一也确实没这个打算，主要是他知道张云烟做不了这事儿。张云烟对魙和重台莲的了解是在一号宿舍事件结束后才开始的，总共才个把月，不会研究那么深。再说了，把左涪卿转到轩佑身上是他和楚云枭说下的交易，他只需要知道强行将左涪卿剥离后他还能活几天，能瞒得过轩佑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