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愚公移山>第53章 五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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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不露山水的话语,如一柄定海神针,让亮仔蟠踞在梁念诚身上交缠的手脚一并松垮,扭过头龇牙咧嘴,憨声一笑。

  摇着屁股谄媚地走进男人,像个裹脚的小媳妇儿低眉顺眼地详略介绍:“那就是我经常和你提的好朋友,梁念诚。他没什么的……”

  旋即抬开臂膀,指向远侧的梁念诚。

  男人轻轻地攥住亮仔的手,拉到自己怀里,肃穆的眉目传情,稍露些温柔的爱意,音色清平:“我知道,不用解释,小亮。”

  遂毫不避讳地拢住比自己矮一头、身形健硕的亮仔,转而向梁念诚谦卑有礼地说:“你好,听亮仔提起你很多次了,一直想见见你,我是萧明归。”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两人举止亲密,猫腻暧昧。绝非什么兄友弟恭的关系。

  谢治群心中隐隐约约回响一个答案,虽不敢果断定论,但也猜测十之八九。

  他不会以庸俗的目光去界定这两人的关系,可因鲜少遇见,难免感到一丝隐秘的诡异,下时紧张地望向梁念诚。

  奇怪的是,他竟然有些期待,他渴望知道梁念诚会作出何种反应。是嗤之以鼻?还是不可置信?

  然而都没有,梁念诚面不改色,神色自若,像和未曾谋面的朋友初识那般视若无睹,平静道:“你好,之前就经常听亮仔提起你,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待会我们一起吃饭,给你们接风洗尘。”

  谢治群面上充血,噤若寒蝉,羞愧攻占他的感知,耳边传来梁念诚低回冷磁的嗓音:“这是谢治群,我的朋友,他也在这住。”

  他怯场地抛去一个礼貌的眼神,心中虽慌乱不已,但仍勉强佯装出一副气定闲神的面孔,朝那两人笑:“你们好。”

  说着这句,梁念诚已经偏离航心似地向他靠拢,手臂勾搭他的肩膀,轻轻一带,将他整个人纳入怀中,贴着耳朵柔声道:“治群哥,你很紧张吗?”

  好歹也是一个一米八几的成年男性,被像护犊般圈抱,总归不合适,血液中迸发的抗拒,无时无刻叫嚣倔强不屈的基因,训斥他不该如此逆来顺受。

  彼时谢治群能清晰感到面前的两人,正用一种看待同类时应有欣赏的目光,露骨地投射到自己身上,进行严格的审视。

  他有些不适应地移开目光,却没有刻意疏离梁念诚的温暖,嗔怪地叹笑,又像在反问自己:“没有,我为什么要紧张?”

  藏在萧明归怀中的亮仔看破不说破,他抬头轻轻吻悬在眼前的下巴,心情无比愉悦。

  萧明归揉了揉亮仔根根倒竖,笔直挺立的寸头,说:“小亮,我们进去吧。”

  到了晚饭时间,梁念诚可畏煞费苦心,恐众口难调,既顾虑萧明归是浙江人,又考虑云湾镇地处岭南,气候潮湿,当地人偏嗜酸辣口味,明悉叫入乡的客宾马上随俗是强人所难,便别出心裁地减轻酸辣的雾重感,调成咸口,遂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式,便沸沸扬扬闪亮登场。

  途中,谢治群和亮仔有几次交谈,亮仔生性热络奔放,和谁交谈都是一见如故,自来熟。

  谢治群觉得亲切,不安的心情作鸟兽散,也敞开心扉,高谈论阔起来。

  谈着谈着,亮仔就询问他日后,有无回乡工作的打算,眼下上海的工作项目还未告罄,谢治群拿不定主意,正犹豫不决,思索该如何回答,一旁的梁念诚出言打断:“吃饭的时候,别谈工作,亮仔。”

  “吃饭吧,小亮。”萧明归心照不宣,也跟着附和,夹一块烧得通红沁油的五花肉放到亮仔碗中,又低声细语地在亮仔耳边念叨几句。

  亮仔脸色即刻红得滴血,潋滟分明,他的腿上一直放着萧明归的手,不害臊贴着内侧。

  他悄悄攒住这只手,若无其事地对谢治群说:“不好意思,我不问了。”

  又用余光刀了一眼梁念诚,意有所指道:“不然待会念诚得生气了。”

  “不会的,他脾气很好,怎么会生气呢?”谢治群讪笑,扭头瞟一眼身旁的人。

  发现梁念诚面色阴晴不定,正用一种幽远的眼神打量自己,这才意识到刚刚说了些没头没脑的话,疾驰地抽离目光。

  饭后,谢治群帮梁念诚收拾饭桌上的残局,将衔挂残羹的碗筷,送达厨房洗手池。

  掂量清洁剂,才知用完了,梁念诚脱下塑胶手套,道:“我车上还有一箱,现在下去拿。”

  谢治群心疼梁念诚太累,又抱怨不肯分担给他工作,开始有些不高兴,就自告奋勇提议:“让我去吧,钥匙给我。”

  梁念诚没有忤逆的意思,驯服地从口袋掏出车钥匙,递给谢治群:“嗯,听你的。”神色透出一股淡淡的柔光。

  谢治群心如擂鼓,忙不迭拿走钥匙,就磕磕绊绊地往楼下跑,感到十分苦恼。

  自细品亮仔和萧明归异乎寻常的关系后,每一回与梁念诚独处,紧张、彷徨、无措的情绪都更甚,旁类的景致仿佛失色,唯有梁念诚是明艳光彩,能撞入他眼底的一抹亮色。

  他知道自己再不能以平常心态看待梁念诚了。

  车库设置在店面的左侧,沿途有条鹅卵石路,林木隐蔽之下,生动的金光洒落碧草藉地。

  谢治群心神不宁地走着,车库平日都亮着灯,今日却漆黑一片,他疑惑地放眼,却颓然被眼前惊骇世俗的一幕折往脚步——那是两个男人在拥吻。

  主人公并不陌生,是不久前分别的亮仔和萧明归,两人吻得如胶似漆,如火如荼,身材壮硕的亮仔相比高耸出挑的萧明归,竟然显得矮小许多,正小鸟依人地贴在萧明归身上,没有半分违和感。

  谢治群很尴尬,身上每个细胞似乎都在呐喊吃惊。

  尽管早有预感,但还是对两个男人接吻这件事,感到稍稍的抵触,毕竟同性恋对于当时的社会,仍是个秘而不宣的黑匣,不被大众接纳。

  正发怔忡时,视野忽然被一只手蒙蔽,听到一句略带安抚意味的“别看了”。

  他就得知来的人是梁念诚,惶恓的心尘埃落定。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就已经被牢牢箍住,带离现场。

  一路上,谢治群茫然地凝视梁念诚的背影。

  直至他们回到二楼的客厅,梁念诚给他倒来一杯水,担忧地问:“治群哥,你没事吧。”

  谢治群涣散的眼神渐渐回光,摇头,接过水喝一口,用探究的目光揣摩梁念诚,过了一会儿,平淡而悠沉地说:“念诚,你觉得他们奇怪吗?”

  梁念诚面色一僵,如逢重击,神色流露出隐痛,坚定道:“亮仔是我的朋友,不管他做什么,只要不是坏事,我都支持他。”

  又避轻就重地问:“那你呢?治群哥,你是怎么想的。”

  谢治群先是沉默了半晌,他暂且还不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捏紧手中的杯子道:“我不知道,念诚。”

  梁念诚打心底微微失落,他开始后悔之前答应谢治群下楼,但想想便觉可笑,这里就这么点大,亮仔那小子看萧明归的眼神爱意满满,白痴才会看不出他们之间的真正关系,有些事的揭发,并非偶然,只是时间问题。

  他知道谢治群不喜欢男人,也对自己的一厢情愿习以为常,痛苦也好,痴怨也罢,爱情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够铸造。

  因而这么多年过去,从与谢治群的再次见面,那股隐晦的不甘又败露,在他那通晓古今的圣殿上绵绵不绝。

  他苦笑解释道:“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亮仔不一样,五年前,亮仔喜欢的另有其人,尽管他为这段感情倾注很多,可那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所以最后还是分开了。在那之后,亮仔变得心灰意冷,事情的转机源于他在网络上认识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萧明归。亮仔受到他的鼓舞,决定外出闯荡,再为之前的人生拼一把,可以说,没有萧明归,就没有现在的亮仔。”

  谢治群心情沉重,他不敢设想一个没有社会背景,仅凭网络虚拟世界里的只言片语,就能只身一人,千里迢迢豪赌自己的后半生,把未来寄托在一个陌生人身上。

  他放下手中的水杯,说:“那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吗?”

  梁念诚摇头说不知道,又说:“一开始是亮仔先喜欢上的,他再一次重蹈覆辙,只不过还好,他没有费多大力气,因为碰巧那个人也在等他。”

  谢治群沉默,心中触动良多,亮仔的勇气令他十分钦佩,也为这段苦尽甘来的人生而欣慰,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能为爱情抛弃一切。

  现实不是尽善尽美的童话故事,但故事多源于现实的美化版本。

  他相信爱情,可对爱情的信心远不如对亲朋好友的热切。

  这时他又听见梁念诚说:“治群哥,如果换作是我,我要是喜欢一个人,不管他对我感觉如何,我都是会一直喜欢他的。”

  “就算他结婚,离我而去,我此生也只看他一个人。”

  谢治群耳朵嗡的一声,他不知道梁念诚此时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梁念诚的眼神总令他滋生幻觉,似真似假,扑朔迷离,他深刻认识到一些事情的蛛丝马迹,但距离想明白仍需要花费些时日。

  那天晚上之后,亮仔在云湾镇买下一片景区房正式居住,带萧归明四处游玩。

  两周后,苏筠的婚礼如期举行,婚宴人声鼎沸,座无虚席,程锦的婚纱洁白如雪,花童手洒莹莹花瓣,瑰丽的红色长毯一直蔓延到场外。

  礼花高抛的那一刻,谢治群还是恍惚的,破碎的阳光正好,迷乱视野。

  直至礼花落到自己手中,众人齐声欢鸣,他才如梦初醒,低头盯无暇靓丽的花束,一直发呆。

  婚礼结束后,梁念诚来接谢治群,看见那花束,又看看身形如玉的谢治群,调侃道:“花很漂亮,配你,治群哥。”

  谢治群心一恸,细致地梳理好花瓣的形态,递到梁念诚面前,郑重其事地说:“那送给你。”

  那一刻,他的心脏几乎要蹦出胸膛,又摇了摇花束,笑道:“还不接吗?”

  梁念诚神色一凝,此情此景像极了五年前,谢治群第一次对自己伸出手的画面,他那时浑身颓丧,对良善的谢治群没有拒绝的余地,这一刻亦如此。

  “好。”

  他也笑,旋即接过那束花,金灿灿的光枝照得花瓣娇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