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愚公移山>第46章 四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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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客厅内,谢治群被三个孩子缠着教习作业,吐字清晰温和,讲叙通俗易懂,一板正经教书的模样颇有人师风范,很快俘获了孩子们的芳心。

  他一直觉得童稚是人一生中最难能可贵的品性,饶是童言无忌中所开的玩笑不致于扭曲事实,而以良善为出发点,他都会竭尽所能给予正确的引导。

  因而面对孩子们接连抛出的一个又一个简单质朴的疑问,不但不厌恶不浮躁,反而表现得平易近人和蔼可亲。

  言谈笑间,一旁安静的梁永刚察言观色,不同于纯真稚嫩的弟弟妹妹们那般能够从善如流地交际,他要显得相对拘谨。

  原因在于,他始终认为谢治群和大哥不像是能够出现在同一个世界的人,文绉雅致与踏实肯干格格不入,还有譬如阶层,社会背景,谈吐处事等诸多不对等的因素横亘其中。

  这些东西是他们过往不曾有机遇触碰的。

  坦言说,他担心大哥会受伤,因为两人差别距太大。

  待弟弟妹妹们休憩的间隙,他主动端来一杯水送到谢治群面前,在旁边坐下,伺机问道::“治群哥,辛苦你了,喝口水吧。”

  “谢谢你,永刚。”讲了良久,谢治群确实有些口干舌燥,接过杯子啜了一小口,以来滋润干涩的嘴唇,再潺潺灌下肚。

  梁永刚双手撑着两侧的沙发垫,身体绷直如竹竿,目光全落在面前这个素昧平生的男人身上,耐心周到地问:“还要一杯吗?”

  谢治群腼腆地笑,放下水杯到桌面,感激道:“不用了,这杯就够了。”

  身体前倾时,他无意中观望到梁永刚攥紧的拳头,再抬起头,触及那道充斥疑虑与忧愁的目光,遂敏锐察觉出这人似乎心事重重,便反客为主问道:“永刚,你是有什么事要问我吗?”

  男人柔和的笑与温声细语如婉约的萧乐,暂且安抚梁永刚内心的焦灼,一股莫名的充沛信任感催促着他说:“治群哥,你和我哥认识多久了?我哥他……很少带朋友来见我们的,更何况是带回家。”

  难怪,谢治群闻言,探寻的目光抽往厨房忙碌的身影,临前梁念诚揶揄不决询问的场面仍历历在目,无论是口吻还是神态,均为清一色的紧张与彷徨。

  他淡开了眉头,答:“差不多五年前,那个时候你哥也才十五岁,我知道他刚来到镇上工作。”

  梁永刚放开撑立在沙发上的手,搭在腿上,继续说:“虽然大哥不喜欢谈论自己的事,但他愿意带你回家,说明一定已经把你当成很重要的人。而且……大哥之前一直不喜欢回家。”

  “他为什么很少回家?”谢治群捉住问题的重心,即便只有短短几天的相处时间,但他仍深刻感受到梁念诚脱骨的蜕变。

  不光是外形,还有一股捉摸不清的迷雾缭绕在梁念诚身边,令谢治群时常看不透他的想法。

  唯有那种代表沉默与坚毅的品质始终如一,曾在谢治群的黑白世界中不声不响凿嵌一个眺望光明的灯,让他为之动容。

  “事实上,我好像只知道一半。”梁永刚眼中透出惑色,“大哥好像是五年前就开始这样了,当时二爷刚去世,他连夜从镇上马不停蹄地赶回家中,我们都很害怕,蹲在地上哭,唯独大哥生气,叫我们全部起来,急红了眼,喊着让我们出去,自己一个人用麻袋卷着二爷的尸首背出门,然后给隔壁的邻居告信,请教怎么处理尸体,没过一会儿,他又没事人一样回来给我们做了饭,又拖着麻袋出门了。这件事之后,我们都不敢靠近二爷的房间,大哥的话也越来越少,我原本猜想是因为二爷的死才导致大哥变得更加沉默。但他也不该是后来的样子,所以这就是我所知的一半。”

  “后来的样子?”谢治群不明白,眼前仿佛设置了重重叠嶂,好比在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他真的太粗心,梁念诚也曾提及亲人去世的事,但言语间的种种平淡,让他直接忽略掉隐晦的悲伤。

  他对于失去至亲的痛苦能够摧残一个人的意志本就感同身受,怎能看不明白。

  但梁念诚要比想象中坚强,不会被轻易打败。

  “永刚,你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吗?”

  梁永刚垂头,置于腿侧的五指攥紧,语调郑重且怅然道:“其实仔细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哥从来不让我们动他的东西,比如手机。”

  谢治群问:“什么意思?”

  梁永刚看着谢治群,缓缓说道:“我知道大哥心疼钱,他的手机一直是老式的,从来没有换过。”

  “没有换过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治群哥,我想,你可能需要自己看看。大哥从不让我们乱动他的东西。”

  谢治群攥紧拳头,如堕云雾中,再有不甘,梁永刚已开始沉默,深知追问也不会得知超出预期的真相,屏住呼吸,便道:“我知道了,永刚,谢谢你。”

  他起身来到厨房外沿,挨着门,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背对自己的梁念诚,妄图纠出梁念诚身上的端倪,有些事深埋于心底意味着规避风险,羞于启齿,怯于责任。

  他不知道梁念诚有多少事瞒着自己,但能确定的是,他早已不再将面前的男人当成五年前的孩子,有些事在不经意间蜕变,譬如他曾经如履薄冰,不屑展露的感情。

  梁念诚像一团棉花,飘落在他心底最轻柔的位置。

  “要我帮忙吗?”谢治群先声夺人,跨进厨房内,插着兜凑近梁念诚,目光灼灼地紧盯翻炒的锅。

  火舌迅猛地攀爬至锅眼,烤得人眼睛又辣又痛,他忽然被梁念诚一把拉到身后,眯着眼道:“真不错,以后谁嫁给你就不愁没饭吃了。”

  梁念诚手中动作一滞,讳莫如深地移过目光。

  彼时谢治群也旋过视线,与梁念诚对接,两人望眼欲穿,似乎都想在彼此眸中探寻什么。

  锅里的油滋滋作响,“啪”一声,梁念诚呼吸急促,倏然回过神,继续摇锅,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寡淡地说:“菜快好了,你帮我把菜端出去吧。治群哥。”

  “好。”谢治群抬手拢了拢梁念诚的后脑勺,帮忙整理内卷的衣袖。

  梁念诚感到一丝难耐,他咬着下唇,面色被热汽熏蒸成酡色。

  饭桌上,谢治群尝了几道菜都食不知味,他的心思全被勾走,甚至在想,如若自己借机离开饭桌,能不能拿走放在客厅桌上的手机查看,但这总归卑劣不堪,并非光彩的事。

  转念一想,也许手机只是一个诠释梁念诚性情大变的极点,根本不能证明什么,可梁永刚的话事关梁念诚,他没法不去倾注心力。

  梁念诚留意到谢治群一直拿着筷子发呆,就以为自己做的菜不合口味,胳膊肘碰了碰谢治群,问他是不是不喜欢吃,还是没有胃口。

  谢治群不愿让梁念诚担心,讪笑说自己在想事情,随后夹了很多菜往嘴里塞。

  梁永刚笑着看两人,拿出今天置购的啤酒,问要不要喝酒。

  梁念诚不太高兴在饭桌上出现酒,更何况还有孩子们在,用眼神斥责梁永刚,谢治群却抢过酒,撬开瓶盖,无畏地朝嘴里灌。

  他忘记自己酒量极差的事实,因此出糗不可避免,在喝完一整瓶后便酩酊大醉,胡闹去拿另一瓶酒时,梁念诚想阻止,却被谢治群粗鲁地摁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