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愚公移山>第34章 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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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治群哥……这天底下还有几个人会这样称呼自己,更何况是在他慕恋、怀缅、思念,承载一轮漫长岁月的云湾镇。

  谢治群睫毛几不可查颤了颤,灰蒙蒙的视野下,男人隐忍不发的眼神如悬挂于天穹的阴沉密云,迸射丝缕昏光,克制又猖獗。

  尽管很陌生,但他还是细心地从中体会到一丝不甘与卑微,似泥泞丛生的铿锵杂草,与隐匿多年的另一双眼渐渐重合。

  他缓慢撇脸不去看男人,心理防线早已兵荒马乱,溃不成军。

  腰间腹部忽然被一双掌刃覆盖,隔着一层浅薄的衣料,独属于成熟男人温厚、敦实的力道塌然落下,如归巢的鸟儿一般庇护,而这将整个人尽数笼罩的安全感,是他作为男人从未品尝过的。

  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强势的占有与支配。

  谢治群开始追溯往昔,倒数的吉光片羽接轮褪去陈旧的灰色。

  一个久未言口的姓名浮出水面,他不可置信地抬眼,端详男人被夜色模糊轮廓的面孔,那个不能笃定的答案呼之欲出。

  你会是他吗?

  却不知这充斥疑虑的眼神深深刺痛了梁念诚蠢蠢欲动的心,他的确从未想过会面临,乖乖长大后与谢治群形同陌路的局面。

  眼前的谢治群抿唇,神色淡漠,貌似对他的唐突举动感到厌烦。

  毫厘之间,他终于放弃纠缠,撒开手,归还怀中人自由。

  “跟我来吧,给你认认房间。”梁念诚背过身,双手插口袋,愁眉莫展,硬邦邦吐出这几个字。

  谢治群面色红润,心口微微发胀,长久凝视着男人的背影,向前走了几步,发问:“等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还有……你为什么要那样称呼我?”

  梁念诚停在店铺前,脚脖子跨越门槛一步,又收拢站定,高大的身影与釉色的光圈相衬。

  门前几株富贵竹碧绿沉静,枝桠翠萍,房檐上钩挂几只深红的喜庆灯笼在微风中摇曳,一切色调搭配恰到好处,眼前景致颇有电影感。

  男人柔和的音色一点一点被风吹到谢治群耳畔:“你的朋友,刚刚有提到你的名字,我之所以这样称呼你,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这么叫,我不想改。”

  不想改?从一开始?他的意思,究竟是习惯这样称呼别人,还是下意识就想这么称呼自己?正当谢治群为两个答案纠缠不清时,梁念诚见黑夜中的人仍岿然不动,没有跟上来。

  便先发制人,略微急促凑到这人跟前,问:“怎么还不跟上?”

  目光逡巡至这人垂落的手,犹豫了一下,下一秒已情难自禁地覆了上去。

  “快走吧,待会我还要关店打烊。”

  “我……”谢治群条件反射想收回手,却徒然被猛地前拽,上身大幅度前倾,没有反抗的余隙,最终只好木讷地跟紧,声如蚊蝇地咕哝:“谢谢你。”

  心想,两个素不相识的男人牵手会不会很奇怪,这个人为什么一定要牵手呢?

  明明,只要提醒我就好了。

  千回百转的思虑过后,谢治群像一个对老师言听计从的三好学生,跟着梁念诚上二楼,推开最靠近楼梯口的房门。

  房间约莫三十平米,墙面陈漆典雅的淡色,错落有致的梨花木柜阁内分别摆放着精致的玩物,陈设古朴大气,栽种两株玲珑的棕榈树设于旷阔的落地窗,第一直观感受,赏心悦目不落窠臼。

  不得不说,这房子简约偏古的风格很对谢治群胃口,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惊喜神色。

  彼时梁念诚也察觉到身旁人的高兴,不自觉勾起嘴角,任谢治群四处查看,走到窗边眺望景况。

  毕竟谢治群开心,他也开心。

  梁念诚站在门口,宠溺的目光投至谢治群,彬彬有礼地介绍:“洗手间出门左拐,走廊尽头有餐桌和厨房,这几天你安心住在这,不用拘束。我还要下楼收拾店铺,忙完会给你送钥匙。”

  男人的事无巨细令谢治群既震惊又温暖。

  他挪着步子,对上男人的眼睛,缓而道谢:“麻烦你了,真的很感谢你给我提供房子,要不是你,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游荡。”

  梁念诚只是点头,依旧惜字如金,似已撬不开另外的话了。

  他偏头,一只手绕到背后蜷缩,似个情窦初开的高中生,绞尽脑汁向暗恋对象献殷勤,不太自然地问:“你饿不饿?需要吃点东西吗?还是,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来之前吃过饭,所以不是很饿,我打算先洗澡。”谢治群慢慢地说,不知为何,面前忽然拘谨的男人在眼中变得亲切许多,不久前在夜色中模糊的容貌也因曝光,变得愈发熟悉。

  尤其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他总觉得在哪见过。

  言语中,毫无防备褪下外衣,笑着将计划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然后和父母通电话报个平安,倒是你,你需要我帮什么忙吗?我闲着也是闲着,总不能白白住这。”

  梁念诚看见谢治群笑,适才那些枯寂深渊的念头都被逐一驱赶了。

  他仿佛又回到五年前,自己还是那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孩儿,仍然招架不住谢治群善良的秉性。

  脸热地说:“不……不用帮忙,关门擦地这点事我自己就行,你大老远从上海回来,应该好好休息的,不要再劳累了,治群哥。”

  又一口亲昵的“治群哥”,让谢治群心神恍惚,此时的他还不太习惯被这样称呼,可从男人口中说出来的,并未让他感到丝毫违和。

  甚至生出一种荒唐的冲动,他想把手覆盖在男人头顶,像安慰孩子一样抚慰。

  该死,我是不是疯了,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谢治群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瞄男人的头顶,斟酌道:“我该怎么称呼你呢?直接叫你老板吗?”

  谢治群怔了一秒,眼中闪着难以捉摸的光,不紧不慢答道:“嗯,我都可以,你随便吧。”旋即转身下楼。

  谢治群不理解男人那句“随便吧”是何种意味,但转念一想,男人或许不愿意向陌生人透露私人信息,而自己的问题也过于直白唐突,便摇摇头,开始收拾东西去洗澡。

  洗完澡,谢治群回房,看到桌上多了一袋的洗漱用品吸引住,愣了半晌,知道这一定是男人趁自己洗澡时破费买来的。

  他俯身翻开袋子,里面有毛巾、拖鞋和牙刷,甚至还有一条干净的换洗内裤,看到这,犹豫了片刻,便哭笑不得。

  那个人,是真的想让自己把这当成酒店吗?这些东西,其实行李箱都备全了,为什么会觉得他有点可爱。

  随后躺在柔软的床上,从背包抽出手机,给苏筠发一条信息,再和父母通电话。

  估摸过去一小时,谢治群终于挂断电话,门外和楼下都没什么声音,他有点无聊,便踩着新拖鞋下楼。

  见到男人在专心致志地卧在沙发上,翻阅一本厚重的书。

  桌面纷杂散落一张张印刷密密麻麻字体的白纸,那副严峻的架势,令谢治群自己产生错觉,误以为回到学生时代。

  因为实在好奇,谢治群鬼鬼祟祟凑近一掠,迅速捕捉几个名词。

  下一秒再想看,梁念诚已经察觉到窥探者的存在,平静地抬眼,注视搭肩靠近自己的谢治群,“你什么时候来的。”

  “前一分钟。”谢治群心慌意乱,立马直腰,又做贼心虚地低头、背身,目光不时往后飞:“没打扰你吧。”

  梁念诚放下手中的参考书,意味不明地盯着谢治群的后背:“没有,你能来,我很高兴。”

  谢治群的心咯噔一下,迅速转移话题:“谢谢你为我买了那些洗漱用品。”

  梁念诚不以为然道:“不客气,都是我自愿的。”

  谢治群感到古怪,男人的语气暧昧得像在邀请他开房,他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别多想,你又不喜欢男人。

  随后故作淡定地转身,露出一个礼貌的笑。

  故意挑一个靠近男人的位置坐下,表明他仍和之前一样心如止水。

  粗略瞥了一眼那些参考书和资料,问道:“你怎么在学习?看样子像大学的内容,你要考试吗?”

  梁念诚点头,微笑道:“专科升本科。”见谢治群没反应过来,谦逊地笑了笑,又道:“之前因为家庭条件不好,初中毕业后我就没再读书了,后来条件好些,想着重新来一次,就咬牙先考了中专,再然后是大专,最后就是本科。”

  “这样啊……”谢治群听完,开始佩服起男人坚持不懈的毅力,故而对男人生出更多好感。

  “怎么了。”梁念诚认真地问,还刻意朝谢治群的方位凑近,轻声细语地问:“你在想什么?治群哥。”

  谢治群喉结上下滚动,没有退守,只木木地说:“我觉得你,很像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

  梁念诚愣了一下,蹙紧的眉头松动,下一秒便疏离地退出半米距离,一面漫不经心地收拾桌上的资料,一面避而不谈刚才的话题:“天色不早了,你回房休息吧,明日我也要早起上班。”

  随后离开了。

  谢治群闷不吭声点头,看着梁念诚坐过的位置,在沙发上忖度许久,最后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