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愚公移山>第30章 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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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如倥偬剑客,白驹过隙。

  转眼来到一年的尾声,元旦放假的那三天,梁念诚依旧没有闲着,为了多赚点钱补贴家用,和亮仔、巴子三人勠力同心,到芸湾镇最喧哗的街巷摆摊,专修家电。

  恰逢人潮汹涌,各形各色的商贩层出不穷,过客络绎不绝,生意如日中天。

  他们的摊位特意摆放在几栋民俗小区的交界处,还别出心裁从隔壁的超市,租赁一台三米高的商用伞,贴上一张用荧光笔书写“专业维修家电”的大型纸牌,引人注目。

  那时亮仔是三人中唯一会使用电脑的先驱者。尽管当时互联网金融并未兴起,但亮仔独树一帜,偏偏另辟蹊径,认为所有与时代超前的科技产品必将厚积薄发,在不远的未来一鸣惊人。

  三天两头就往网吧跑,还偶然认识一个ID为“Gordon”的网友,二人相见恨晚,一拍即合。

  亮仔得知这位网友大有来头,是一位省外服装品牌的厂长,正为厂内滞销的货物犯愁。

  亮仔作为行动上的巨人,灵机一动,张口就提出合作,阔绰从省外进购一批新潮的年货。

  此后的三天可畏风起云涌,亮仔大显身手,凭借称奇的社交能力,以及嘹亮的嗓门吆喝,招徕了不少客户。

  小镇上村民民风淳朴,代代都以耕耘为生,鲜少有人愿意背井离乡出去闯荡。

  而这的经济也处于贫瘠的西南角,故而村民大多眼界短浅,对这些横空出世的“奇装异服”颇为新奇,跟风上前簇拥哄抢,不出三天,便兜售一空。三人因此赚得盆满钵满。

  到了第三天下午,负责收账的梁念诚仔细清算账目,平分每人应得的份额,回头再存入各自的存折。

  料理完这一切,赶回医院照看女儿的巴子先行离去。

  而亮仔则另有计划,揽着梁念诚的肩膀,指向街头一家网吧,提议道:“你要不也去上网,你不是打算考那个什么证吗?网上的资料可比你手上的齐全。”

  梁念诚觉得可行,便应允了。

  等二人再从网吧出来,亮仔提议先解决温饱,再到“阖家”吃顿大餐,以来犒劳这些天不辞辛劳的成果。

  梁念诚起初裹足不前,还是嫌那里贵,但亮仔欺盼的眼神太过热切,又想起这三天的收获,亮仔功不可没,便没有忍心拒绝,妥协了。

  他们沿灯火通明的街巷前行,期间适逢一个公交站,白色灯泡下,驻足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脚边堆砌着四个行李箱。

  目睹这一幕,梁念诚的步履便停滞不前。

  身旁的亮仔察觉异样儿,推搡梁念诚的肩膀,问道:“你干嘛呢,还不走,待会人多了找不着位置。”

  梁念诚心神不宁地转过脑袋,从兜里掏出一沓纸币递给亮仔,愧疚道:“你先拿这些钱去吧,待会我再去找你。”

  亮仔疑惑不解,打量态度骤变的梁念诚两秒,拧着眉头,将信将疑地慢悠悠抽出那沓纸币,抽到一半又暂停。

  朝梁念诚痴迷的方向瞄,发现那处的公交站下,正站着一个男人。

  那人似一座璧玉,站姿如松,仿若浮光。

  亮仔虽觉奇怪,但还是说:“好吧,你待会一定得来啊,别放我鸽子。”

  “嗯,你放心吧。”梁念诚信誓旦旦,头也不回奔向公交站。

  亮仔不禁纳闷,喃喃自语:“跑魂儿呢?还以为是去见相好的。”

  梁念诚横穿马路,纷纭的车辆从他身旁疾驰而过,大喊一声:“治群哥!”

  奈何熙攘的街道太嘈杂,如一道巨大的屏障,冷漠地将他与谢治群分割为两个世界。

  他担忧下一辆公交车即将来临,却疏忽自己仍身处川流不息的马路。

  彼时一辆拐角的面包车迎面驶来,叫出刺耳的鸣笛音。

  躲闪不及的梁念诚重心不稳,侧身重重摔倒在坚硬的水泥地。

  膝盖和手肘的关节骨骼无一幸免,皆擦出剧烈的疼痛,衣服虽然没破,却沾染上肮脏的污泥。

  司机从窗户探出半个脑袋,勃然大怒吼道:“不要命了!”

  梁念诚充耳不闻,双眼充血,只顾着爬起来,趔趄地朝心中所想跑去。

  他并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有多狼狈不堪。

  当他终于气喘吁吁地冲到对面的公交站,与谢治群对视时,他却犹豫了,手心传来陌生的刺痛。

  垂目一瞄,原来在刚刚那场猝不及防的车祸中,一枚玻璃碎片剜破了自己的掌心,鲜红的血液源源不断地从可怖的切口流出。

  他强忍疼痛,将这只受伤的手插进兜里。

  谢治群也托着行李靠近,惊讶地问:“念诚,你怎么来了?”

  梁念诚的双腿因过度发力而变得麻木,面色凝重地扫一眼那些行李箱,已经预感到什么。但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明知故问:“治群哥,你要去哪?”

  谢治群拍了拍最顶层的行李箱,迟疑了会儿,又低下头,看见梁念诚衣服上污迹斑斑,向前挪了一步,想递出手去抚摸梁念诚的脑袋。

  迟疑道:“小孩儿……”

  “别叫我小孩!”

  梁念诚抵触地躲过,强硬打断,仓皇后退一步,让谢治群的手悬到半空,就堪堪落下了。气氛变得尴尬起来,而梁念诚仍固执地看向谢治群,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口气欠妥,又内疚地说:“对不起……治群哥,你能不能……先回答我的问题。”

  梁念诚揣在兜里的手攥紧,冒出更多血液。

  但他无动于衷,似乎感受不到疼痛。

  他在等谢治群的答案,等一个凌迟的判决。

  谢治群显然也被吓到了,悻悻地收回手,心中五味杂陈。

  其实今天从收拾行李的那一刻起,他就十分不舍,因为他对这个承载着自己诸多回忆的小镇有极深的眷恋。

  他热爱这里的一切,热爱带给自己感动的人和物。

  其中就包括面前的孩子,他对梁念诚看向自己时那种深切的目光食髓知味,常常令他忘却彼此之间横亘年龄的鸿沟,相差七岁。

  但小孩儿现在似乎非常难过,两只乌黑的眼睛仿佛在压制某种情绪。

  谢治群于心不忍,道:“我要走了,念诚。”

  果然……还是要走吗?

  梁念诚心如刀割,拳头攥得更紧,妄图用身体上的疼痛消减心理上的折磨。

  谢治群去哪?

  上海吗?

  这个我从不敢奢望的地方?

  他走了,还会不会回来?

  如果不回来,我又能怎么办?

  谢治群见梁念诚沉默不语,又往前迈近一步,探出手想抚摸他的头发,好在这次没被躲开,谢治群暂且松了一口气:“过年之前,我会一直待在医院照顾父亲,年后还会再来一次。”

  梁念诚阖目,贪婪汲取谢治群给与的温暖。

  心想,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温柔呢?

  谢治群,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即使你要走了,我还是会继续喜欢你。

  他哆嗦嘴唇,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覆盖在谢治群的手上,从头顶拿下来,攒在手里留恋地摩挲,旋即松开,如鲠在喉:“治群哥,那个时候,我可以见你一面吗?”

  彼时公交车来了,谢治群深深地望了一眼梁念诚,说:“当然可以,念诚,我不会拒绝你的。”

  他抓起行李,同梁念诚告别,便上了上车。

  梁念诚没有追赶,只是在寒风中目送这辆公交车离去。

  许久,手心的刺痛唤醒梁念诚麻痹的神经。

  他抽出手,张开五指,干涸的血迹如颜料涂抹在掌心,而那枚玻璃片仍镶嵌在血肉内。

  他微微顿首,面不改色,将其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