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愚公移山>第27章 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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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治群要走。

  这句话如蛆附骨,烙印在梁念诚柔软的心旌,苦不堪言。

  一小时过去了,从他匆忙和谢治群道别,落荒而逃到现在。

  奔跑在清冷的夜晚,铺天盖地的哀愁吞噬他的理智,迈出的每一步都尤为沉重。

  往昔积攒的甜蜜皆被这残酷的现实虐杀,他对自己的落寞嗤之以鼻,现实的挫败又令他沉溺于纠结与自我厌恶的苦海中。

  以他如今孱弱的态势来看,如果谢治群真的要离开,他压根什么也做不了。

  他彻头彻底是个废物,不具备也不配有资格留下喜欢的人。

  梁念诚心灰意冷地跑回宿舍,彼时宿舍的门仍是禁闭的。

  他上前敲了敲,没人开门。

  楼道内声控灯熄灭,他干脆栽进冷寂的黑暗中,蹲下,头颅埋进臂弯。

  身上穿着谢治群的衣服,弥散一股淡雅的清香,这就令他心驰神往。

  子虚乌有地幻想着谢治群就在身边,正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对他说出一句绝不可能兑现的话“你喜欢我,我不会走。”

  没有可能的,梁念诚嘲讽自己。

  声控灯蓦然点亮,一记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梁念诚抬起头,微弱的光线下,廖成泽脸上的伤依稀可见。

  他的黑眼圈很重,眼睛的淤青很浓,这副狼狈不堪的脸上写满了差劲的心情。

  但看到梁念诚蜷曲在角落的颓败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惊诧,迅速转变为讥诮,似乎在责问梁念诚为什么像个小丑一样卧在这。

  “喂。”廖成泽不满地踹了一脚门板,门应声发出嘹亮的撞击音,凶恶地俯视着梁念诚,嗤道:“挡道了,给我滚开!”

  梁念诚默不作声地腾开位置,不慌不忙地起身。

  他并不畏惧廖成泽的冷嘲热讽,单纯地端详廖成泽开门的后背。

  只见工作服被撕破了,隐约裸露出渗血的条状伤痕,像被什么坚硬的绳索鞭笞致成的,烂开的布条沾染绮丽的鲜血,看上去如被严刑拷打,十分可怖。

  平心而论,梁念诚的第一直觉,就是这些伤痕一定和亮仔脱不了干系,随廖成泽跨进宿舍,喊道:“廖成泽。”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理会廖成泽,喊出声的时候还很陌生。

  廖成泽的身体一恸,没有转身,冷冷道:“什么事儿。”

  “你刚才是不是和亮仔在一起,我去宿舍找过他,但是没有人。”

  两人在一片寂静中沉默,就在梁念诚认为不会得到答复,兀自越过这人,抛砖引玉撂下一句:“你身上的伤很严重,我有药,你待会拿去用,不然第二天会发炎。”

  廖成泽依旧闭口不言,漠视着一切。

  梁念诚对此不以为然,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反应,走进屋拿出药,放在客厅的桌上,说“我放桌上了,想不想用是你自己的事。”

  彼时的廖成泽忽然开口了,狠厉的声音劈开了聚集在两人间厚重的冰层,“梁念诚,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毋庸置疑是指亮仔。

  梁念诚言简意赅:“朋友。”他踱步来到廖成泽面前,放下姿态,斟酌问道:“你可以告诉我,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岂料廖成泽阴恻地笑了笑,突然用蛮力攥住梁念诚的脖子,朝墙体猛地一撞。

  梁念诚像个没有生命的物件儿一个拐弯被抛了出去,掼倒在地,发出“砰”的一声,身体贴紧冰冷的地面,腰部和腹部传来闷痛,梁念诚吃痛地淬了一口老血,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廖成泽来到他身边蹲下,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阴狠的目光如饮鸩止渴,不屑地大声质问:“朋友,什么样的朋友,你知道苏宁亮喜欢男人吗?他是个变态啊,而且他喜欢我,对我死心塌地,你们见不着的日子,都被我当成女人肏了不知多少回,他都这样了,你还拿他当朋友吗?”

  “滚开!”

  一股蓬勃的怒火攻心,梁念诚双眼通红,忍无可忍。

  眼中的廖成泽面目可憎,扬起拳头,直接往这人近在咫尺的脸猛力一锤,尖硬的指关节“砰”的一声击歪脆弱的鼻根,遛出双臂,钳握廖成泽的肩膀,脚往地上一蹬,借巧力顺利将这人扳倒在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又不费力气地起身,神色漠然地盯着地上的人,沉声回击:“他不是变态,你才是那个疯子。”

  廖成泽面色难看,一副不可置信,似乎在震惊忍气吞声的梁念诚居然会反击。

  随之发出骇人的惨笑,不知在嘲讽自己的恶言恶语,还是嘲讽自己口是心非。

  “怎么可能呢?”

  “亮仔是我的朋友,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梁念诚捂着腹部的痛处,凝视着惨笑的廖成泽,对这副丑恶的嘴脸嗤之以鼻,摇头:“你配不上他。”走到桌子旁,将药收起来,自顾说:“我的药,你不配用。”

  “既然你不告诉我,那我就自己去找亮仔。”

  岂料廖成泽突然发出惊恐的喊声:“不许去!”

  梁念诚浑身一激灵,握在门把上的手紧绷,他扭过头,看到廖成泽恳求的表情,疑惑道:“为什么?”

  “他现在只想冷静,根本不想见任何人。”

  “说清楚!”梁念诚勃然大怒,又跑过来,揪住廖成泽的领结,怒吼道,“你他妈给我说清楚!”

  廖成泽笑得狰狞:“我们那时在做爱,我爸突然闯进房间,拿着一捆鞭子……他拍了照片,捉住苏宁亮的脖子从床上拽下来说要杀他,还威胁要把他是同性恋的身份散布,我盖在苏宁亮身上,鞭子落在了我身上……”

  梁念诚听不下去了,他不敢想象那悲惨的画面,还有亮仔屈辱的姿态,厉声遏制:“够了!”

  他拧起这人的头发后扣,令头颅悬在半空,阴森的目光不寒而颤,“你告诉我,你爸怎么会发现你们的事?”

  廖成泽眼中的凄楚转瞬间化为齑粉,面部肌肉颤抖,自嘲道:“我不知道我爸会一路跟着我……”

  “混蛋!”丢掉廖成泽的头颅,往地板愤恨一摔,鲜血从鬓角涌出。

  梁念诚冲到玄关,离开之际,丢下一句:“廖成泽,我不是你,只有你会让他发疯,而我会保护他,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再来到亮仔的宿舍门前,梁念诚剧烈地敲打门,恐亮仔不理会,不厌其烦地大声喊道:“亮仔!是我!你快开门!”

  门咯吱一声开了,亮仔灰败的形象展露在眼前的那一刻,梁念诚以为自己看错了,亮仔变了许多。

  那股乐观劲儿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虚弱、萎靡、苍老这些不好的特质。

  它们在这个遭遇不测的男人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焦急地握住亮仔溃败的身体,问:“亮仔,你让我看看你的伤。”

  亮仔僵硬地掰分握在肩膀的手,颓然地插断一句:“你怎么会来?念诚。”

  梁念诚忧虑地拉着他坐下,脱口而出:“廖成泽刚才回来了,看见他一身伤,我就问了你和他的事。”难以启齿:“我把他打了一顿,他都和我说了……他爸突然出现……你……”

  亮仔面露愕然,脸色惨白,迟钝地说:“你知道我们的事了,对吗?”

  片刻后,露出一个自嘲的笑:“你肯定觉得我是变态吧。”

  梁念诚一怔,顾虑重重地叹了口气,神色不忍,坚定不移道:“不会的,我不会因为这些事,就不拿你当朋友。”

  亮仔无奈地苦笑,眼泪夺眶而出,抱住梁念诚,似乎将所有的不堪、苦楚、恐惧都一一释放了,如释重负地说:“谢谢你,念诚,真的谢谢你。”

  “我不会再和他有任何瓜葛了。”

  梁念诚回抱亮仔,抚摸这人的后脑勺,抚慰:“只要你不伤害自己,我都支持你。”

  拿出自己带的药,赓续道:“我帮你看看你的伤,如果你想说话让自己好受一些,就说吧。”

  “人可以奋不顾身的爱上一个人吗?从始至终只喜欢一个人,不管那个人把你当什么,当炮友,当疯子,当变态,还是什么都不是,你都可以死心塌地,只记得他对你那点屁都不是的好,将所有不堪回首的记忆忘却。等到身上的皮肉磨破,血流进骨缝中,你才从梦中惊醒,你才醒悟,原来从前用生命去爱的人,根本不值得爱。”亮仔颓丧地卧在沙发上,似枯萎了,眼神空洞无物,问道:“你觉得这个人是傻子吗?”

  梁念诚不忍看着他,低下头,虚虚道:“我不知道……”

  亮仔焌黑的眼中发出凄惨的光芒,像在哭。他扭过脑袋,对着明净的窗外说:“最先开始的人是我,我先爱上他的。我那个时候费尽心机地想靠近他,我的全世界只有他,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一个人,恨不得把他拆吃入腹。我和他说喜欢,他没有犹豫就答应了,我甚至来不及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他把脸埋进手掌,泪水从里漏出来,呜咽:“我那个时候怎么就信了呢?我凡事都让着他,把他当成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连谁在上谁在下这种无伤大雅的小问题也不计较了,就是因为我爱他。后来他离开我的那五年,我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我总是梦见他要离开我,没想到五年后他的的确确是要离开我,甚至还要结婚,但是为什么之后又要找我呢?明知道我根本拒绝不了他,几个小时前,他爸知道了我们的事,拿同性恋威胁我的时候,其实我一点都不害怕,我只希望我爱的人对我好一点,无论发生什么,第一时间是和我站在一起,可是他先怂了,他居然让我先离开,说会和他爸好好谈,不会揭发我们的事儿,他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害怕。”

  亮仔抬起头,梁念诚看见这人绝望的面上,极致的痛苦。

  “真是可笑,他爸要揭发也只会揭发我,哪里会害自己的儿子?”

  “亮仔……”梁念诚搀扶住亮仔的身体。

  亮仔抹了把眼泪,攥住梁念诚的手,哽咽道:“我还爱他,可是我不再敢了。”

  “五年的教训足够了,念诚,先爱上的那个人永远是最累的,更何况你没有把握确定那个人到底喜不喜欢你,最终付出的时间都是徒劳无功,你不要和我一样……”

  梁念诚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