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愚公移山>第19章 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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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阖家”饭店在云湾镇享有盛名,毗邻三街两巷熙攘处,人员流动密集,加之价格实惠不对平头老百姓坑蒙拐骗,走那奸商之道,故而来“阖家”吃饭的人鱼龙混杂,既有五大三粗的莽夫,也有细皮嫩肉的白面书生。

  当一张白纸的梁念诚紧随其后,跟在谢治群和服务生身后,从乌泱泱的门楣粗手粗脚趟入,偌大的楼阁被檀香木分割成多个独立的供餐包间,稍有不慎就会迷路。

  三人漫步在一条曲折坎坷的廊道中,最终抵达一张指定的饭桌。

  “念诚,你来这。”

  谢治群招呼拘谨的梁念诚坐下,肩并肩靠在一起,这或多或少驱散了梁念诚的不安。

  服务生眼高手低,自动忽略不起眼的少年,对衣着更“摩登入流”的谢治群夸夸其谈,浩浩荡荡地罗列出一系本店菜色。

  殊不知服务生字正腔圆,声情并茂的字句如刀刃抨击着梁念诚的自尊,他听得云里雾里,头埋得极低,感到如坐针毡。

  谢治群这时出言打断服务员,转而拨弄谢治群发红的耳根道:“你想吃什么呢?念诚。”

  梁念诚羞答答地掩着喉咙,十分乏善可陈地回复:“我都行,我听你的。”

  “这样啊。”谢治群若有所思,将虚有其表的菜单搁置在桌面。

  良久,对服务生神色漠然道:“那给我来两份炒饭吧。”

  服务生许是被谢治群这过于朴实无华的要求震惊到了,面部的肌肉抽搐出卖弄虚作假的职业口吻,但这一时的挫败感仍不能压灭他讨伐钱财的渴望,追问道:“那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谢治群眉眼温润如玉,十分笃定地说:“只要这两个,我家小孩吃不了这么多。”

  遂抬手极为宠溺地揉捏梁念诚的脸蛋。

  梁念诚薄薄的脸皮泛红,心乱如麻,朝一脸云淡风轻的谢治群痴迷望去。

  不仅为谢治群体贴入微的温柔而心动,更感激他带给自己的人格尊重。

  服务生眸中适才奉承的谄媚烟消云散,没法再辩驳了,肢体僵硬地退离包间。

  梁念诚听门“啪”一声,原本很想告诉谢治群他不用这样的,自己还是有能力付出一些。

  他又周巡这包间富丽的陈设,不禁思念起二爷垂垂老矣的姿态,可爱的弟弟妹妹簇拥在一起吃饭的场面,而自己如今却相安无事地坐在这,便羞愧不已。

  那些寒酸的陈词又狼狈地遣返回自卑的庇佑中。

  他没有那么多钱,这是事实,故而只能兴致阑珊地苦笑。

  谢治群察觉到小孩的不对劲,便软声关切道:“念诚,你怎么了?”

  梁念诚故作平静,他并不想小题大做,让谢治群为自己担忧,只一味地说:“没事。”

  转移话题:“治群哥,你待会要回宿舍吗?”

  “对,毕竟今天是周日了,明天要上班。”

  谢治群说着,兜里手机的铃声忽然鸣响,他掏出一看,是室友苏筠的电话。

  一旁的梁念诚想起今天是周日,记忆回溯至上个周日的早晨,他从谢治群的宿舍醒来。

  以及周日前一个阴冷潮湿的雨夜,他悲痛的心由这人的温和抚慰。

  这人恍如命中注定般,总能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出现,成为自己的救赎。

  谢治群接通电话,听了一会儿,便眉头微蹙,对那电话那头的人森然道:“苏筠,下回可别这样了,老是丢三落四,下班又走得急,就顾着和小锦约会去了吧。”

  小锦。

  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梁念诚突然明白了什么,错乱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窃喜。

  谢治群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口吻,继续对电话那头的人怨怼:“重色轻友的家伙,行,挂了,我要吃饭了。”

  待谢治群挂断电话,便感到一道灼热的视野正向自己聚焦,抬眼一望,原来是平日里寡言少语的梁念诚,正用着一种热切渴求的目光注视自己。

  他心一颤,竟觉这目光似凶猛的狮群猎食孱弱小鹿时,那种阴翳悚然的眼神。

  便伸出手在这孩子面前晃悠,笑问:“怎么了?”

  梁念诚“啊”了一声,这才收敛一些,但剧烈的心跳仿佛要冲出胸膛,压着嗓子问道:“待会有什么事吗?”

  谢治群眉毛一挑,封闭的包间逼仄,燥热难耐,身上已渗出热汗,言不由衷道:“没什么事。”

  遂脱掉外套,露出白净的内衬,丢到对面的座椅上,转过身子说:“就是待会还要回写字楼一趟,帮我室友拿份资料。”

  原来是室友。

  梁念诚对这个莫须有的室友生出好感。

  难得的喜悦涌上心头,眉眼低垂,不经意瞥见谢治群身上由于汗水侵蚀,而变得通透可见的内衬。

  彼伏波动的胸膛,肉色的肌肤,以及不必深究凸起的两点一览无遗。

  气氛故而变成单方面的暧昧,他难耐地咬紧上唇,在心猿意马间,听见谢治群问:“你今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梁念诚迂缓地移开目光,焦躁的热意席卷了他的整张脸:“其实,我今天是来糖厂面试的。”

  谢治群一怔,问道:“怎么样?”

  梁念诚不好意思地笑,高昂脑袋,腼腆道:“我通过了。”

  谢治群惊喜地望着他:“那以后小念诚和我就是同事了。”身体忙不迭因激动往梁念诚的方位挪进一些。

  殊不知这令梁念诚眼中的画面更逼近了,他急忙错开眼神,说:“嗯,这三天我就能搬去员工宿舍。”

  谢治群见梁念诚撇开脸,又不依不饶地勾住他的肩膀,畅意道:“要不待会和我一起我上班的地方看看怎么样,说不定以后我们两个部门能有见面的机会。”

  “不过,你待会还有时间吗?”

  梁念诚当然全心全意愿和谢治群走,他求之不得,况且他请了一天的假,晚上迟点赶回工地也不是不行。

  “有的。”

  言语间,门“啪”一声,服务生面色铁青地将两份香喷喷的炒饭推了进来,重重地置于桌上。

  谢治群和梁念诚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便开始用餐了。

  这顿饭结束,梁念诚如尝所愿付出了一半廉价的饭钱。

  当他和谢治群再度行走在白云蓝天下,川流不息的街区中,他终于不用全力以赴地追赶谢治群,也能昂首阔步,迈向他希冀的道路了。

  十分钟后,梁念诚第一次进入写字楼,鉴于这栋楼出入的阶级人士与铁门上那张显赫张扬的金字牌匾,一度曾令这栋并非想象中高尚的楼,在梁念诚浅薄的认知中,变得无比庄重肃穆。

  写字楼一层是议事大厅和办公部,有许多立体的隔间;二层分散财务部和后勤部;三层偏于保守静谧,悉数三四个玻璃罩隔开的实验室。

  梁念诚隔在外边,他是第一次看见这种阵仗,难免好奇地浏览,里面搁置着的货架,每层有繁多的试管装满五颜六色的液体,以及几台森严高级的机器。

  谢治群拿完资料,从质检科室走出时,就见梁念诚正怼着玻璃罩。

  他走过去轻轻怕打梁念诚的脑袋,指另一个方向:“跟我来。”

  梁念诚茫然四顾,更加好奇地跟上去,只见谢治群从阒无一人的走廊走到尽头深处,打开镶嵌在墙上的一道门,波涛般汹涌的光线一下子涌进闭塞昏暗的室内。

  谢治群转过身时,白皙的脸上似晕染了一层光:“出来吧,念诚,在这里能看到整个糖业的经济产业园。”

  梁念诚眯眼,在谢治群的驱使下,走出昏暗的室内。

  两人来到了一处天台,放眼望去,一片山峦般叠嶂的黑色工厂缝合在一起,圆柱形的烟囱喷出白黑不接的烟雾,黄色的土地与绿色的植被交接,周遭既有隐匿云荒的山丘、鳞次栉比的果林,也有沿田地零散的小村落。

  梁念诚是第一次见到工业与乡村交汇的画面,山河气壮与工厂商道错综复杂,这时才晓得这片工厂已经不知不觉深入贫苦小镇的心腹,那种一击即中的震撼感直到后来的许多年也不曾忘怀,就像谢治群当时大胆的许诺:“再过几年,这里又会是另一番新面貌。会高楼林立,四海歌会,大家的生活会越来越好。”

  谢治群转过脑袋,讳莫如深地说:“我从小最大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能见证小镇上的人们生活富足,一切越办越好,这也是我为什么回到这的原因。”

  他的眼神坚毅,似乎在透过梁念诚看透什么。

  “念诚,你相信这些吗?”

  “我相信的。”

  这是谢治群的抱负。梁念诚在心中默念,他被这番慷慨激昂的宣言撼动到了。

  他没有再说话,只觉语言贫瘠,眼前的谢治群站在光下,离自己仿佛更加遥远了,他咬紧牙关,默默在心底下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