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动作不行,肯定不行,一点都不行。
顾知潮跟江余搭戏时,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
尤其到最后,死就死了,搂腰算什么?你杨贵妃就倒在地上不行吗!非要倒在人家怀里吗!
还含情脉脉地对视?真的死到临头,哪有机会给你对视!
顾知潮要被气死了。
“小顾小顾,你轻点!你这表情加上力道,跟人是你杀的一样。”顾知潮的动作有些失控,钟棠敏锐,很快注意到了,出声提醒道。
“……抱歉。”顾知潮松开了江余,顿了顿,还是诚恳道歉。
江余从顾知潮怀里出来,赶紧揉腰,嘶了半天。
顾知潮这么恨他,是让他没想到的。
“棠姨,刚才那遍怎么样?”
“大体上没做错,但还要抠,已经给你省了些动作,剩下这些力求尽善。”
“嗯,只是这么一段,应该来得及。”
“唉——没想到你多年不唱了,嗓子倒是还行。”
江余一夸就飘,毫不谦虚,“这可能就是天赋吧!”
钟棠习惯性地去敲江余,又被江余躲了过去。
没办法,钟棠无奈地叹口气,嘴角浅笑着,有种莫名的宠溺。
“你这哪里是天赋,也就是遗传了挽挽的好基因。”
“嘁,我妈唱得才没我好。”江余撇撇嘴,有些不服,幼稚地开始和自己亲娘攀比。
“挽挽没嫁人之前,是我们之中最好的,如果她一直唱下去,最年轻的梨花奖早就是她的了,压根儿没我的份儿,只是她跟你一样……不着调!”
钟棠回忆着从前与小师妹的种种,笑得温婉。
旁边顾知潮一直盯着江余,只见江余也是笑着的,却笑得像块儿玻璃,脆弱又冰凉。
“诶,等你演完这场,带我回去见见她吧?”
钟棠搭上江余的手,江余抬头的刹那,就把所有的情绪都掩饰了起来,俏皮道:“您不生她气了?”
当初江挽心理状况差得很,对他动手都是常事,对待钟棠这些朋友就更加苛待了。
江挽带他走之前,把所有来关心她的都骂了一遍,丝毫不留面子,几乎和所有人都绝交了,钟棠也不例外。
可是那都是当年了,江挽生命的最后那年,情绪状态已经稳定很多了。
回想起钟棠,江挽也曾经露出过惆怅和思念。
她是不会后悔的那种人,可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不会走这条路了。
所有恩怨都被时间冲淡了,钟棠也是,她早就不生气了,甚至还一直暗地里搜寻江挽的消息,可惜一无所获。
直到江余出现在屏幕上,才再次唤醒了她的记忆。
钟棠怅然道:“我可比那个小妮子大度多了,见到你的戏,本来想要早点联系你,可是又怕打扰你们,让她难过。”
江余静静地看着钟棠,什么都不说。
他现在像是一个透明的局外人,默默看着戏幕起,锣鼓奏,恍惚间,百转悠回的唱腔似是渐渐入场。
隐约间一个小旦上台,演了一出悲欢离合的烂戏,最后人去茶凉,倒在了一个寂静的早晨。
江挽已经死了,她人生像是一折破破烂烂的戏,除了年少风光,剩下的哪哪都是漏洞。
可是这样一个人,也是会被人怀念的。
“棠姨,我妈她……她一定很想你。”突然之间,江余想要把事实告诉钟棠,突然之间,他又停了下来。
现在这种关头,说这些话不合适。
钟棠情绪向来敏锐,虽然只有一瞬的破绽,但她还是捕捉到了。
“江余别聊了,时间不多,赶紧再练两遍,等白酥乾来了就能顺利些。”
正当钟棠想问时,一直沉默的顾知潮忽然出声打断了。
“也是,小顾,麻烦你再陪着鱼鱼练几遍,我出去给小白打个电话。”
钟棠说完就出去了。
练习室里,江余和顾知潮都没有放伴奏的意思。
“谢了。”
“既然爱演,就别轻易出戏,每分每秒都保持好你的表情。”顾知潮并不屑于江余的感谢,明里暗里地讽刺江余虚伪。
江余心里其实是介怀的,被顾知潮这么说,他也不太好受。
可是他并不是能轻易服软的性格。
“是了是了,以后会注意的,我的大老板,你也要注意啊。”江余故作轻松地说着,然后不等顾知潮回答,就打开了音乐。
他们的伴奏是钟棠和白酥乾的排练录音,不需要顾知潮唱,只需要他跟着视频做动作就好。
音乐响起,江余很快进入状态,顾知潮也被迫地开始陪练。
江余开腔的时候,顾知潮还有些恍惚。
这种绵软细腻的声腔,究竟是怎么从江余的嗓子里发出来的?
这种柔情万种的表情,又是怎么存在于江余脸上的?
为什么他原来没见过!
又为什么白酥乾马上就能见到了!
顾知潮想着想着,又开始愤懑了,一想到江余要和白酥乾合唱,还要做如此亲昵的动作,简直是有辱风化!
“大哥,这里你该放开我了。”因为顾知潮走神,抓着江余没放手,所以江余步子已经错了。
顾知潮闻言赶紧松开了江余,表情不太自然。
江余去摁了音乐,疲惫得打了个哈欠,走到旁边坐下了,拄着腮帮子看向顾知潮,突然咧嘴一笑,十分挑逗。
“不就是普通的舞台互动吗?这都要吃醋啊?”
“谁吃你醋了?”顾知潮下意识反驳,但反驳完他就觉得不对了,这也太幼稚了,反而显得他心虚。
江余对于顾知潮的控制欲了如指掌,耸了耸肩,无奈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要不是为了解您的燃眉之急,我也不会做到这个地步。”
顾知潮也懂,江余藏得这么深,大抵是一辈子都不想再开嗓了,却为他甘愿暴露。
无论江余隐瞒的到底是什么,这最起码能证明,江余确实是爱着他的。
可是。
“江余……没用的,早晚我们要清算一切。”
江余半晌不接话。
他知道顾知潮不会因为他的帮助而心软,该查的,顾知潮一定会查明白。
就他这个扑朔迷离的家世,顾知潮也不会轻易放过。
“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清算一切。”江余重复了一遍顾知潮的话。
两人陷入沉默。
他们最开始的相遇就是病态的,注定了他们的爱情也不会是坦途。
顾知潮至今猜都猜不到江余的家世,更猜不到江余在恐惧的事情。
他不敢告诉江余,其实他也是恐惧的。
“顾知潮,我已经准备好了。”忽然,江余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顾知潮面前,拉起了顾知潮的手,低头落了一个吻在他的手背上。
我已经准备好了,嘴角带着血地亲吻你,在你最恨我的时候与你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