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练习室里,江余盘腿坐在地上,顾知潮坐在小马扎上,俩人就这样相顾无言。
刚才钟棠出去拿打印的歌词了,让他们两个在这里等着。
外面夜色很深了,偶有咿咿呀呀的京腔传来,也不知道是哪个苦孩子在考前突击。
顾知潮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江余。
听着飘渺的京腔,他尤其想问江余,什么时候会唱戏的,又为什么不告诉他?
如果不是江余主动暴露,那么他永远也无法把江余和戏曲联系起来。
简直是毫无相关。
但是眼下时间紧迫,江余情绪应该也不是很好,他还是不开口了。
地板上坐着的人倒是很悠闲,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手托着脸颊,歪头听着那雍容的唱腔,神思飘远。
忽然,他想起什么来,转过头来,“明晚你也要上台吧?就在这儿一直陪着我?”
“……你说呢?”
他倒是想休息,倒是给他个机会。
江余是那种得了便宜一定要进尺的人,见顾知潮不说话,就知道顾知潮今晚不会走了。
他啧了两声,笑得十分惬意,“真是难得,有一天你竟然会为了我通宵。”
“……不是为了你。”
“不是为了我,那是为了酥酥吗?”
顾知潮皱起眉,面无表情却显得极度压抑。
江余倒是不以为意,“你现在是因为我的自大而生气呢?还是因为我管白酥乾叫酥酥而生气?”
顾知潮依旧不回答。
江余很清楚,顾知潮就是这种性格,除非把他逼到破防,否则他就会压着情绪。
譬如上次他睡梦中叫了祁燃的名字,顾知潮没有把他叫醒质问,而是通过冷战来观察他到底爱不爱他。
再譬如这次他突然的“叛逃”,顾知潮也没有疯了一样地要他坦白,只是暴怒了一瞬就压抑住了情绪,开始动手自己查。
顾知潮的控制欲是很可怕的,除了控制别人,顾知潮也在控制自己。
“江余,你应该乖一点。”
很久,江余听到了顾知潮这句话。
他很快意识到,或许没有祁燃,他与顾知潮也不可能顺利相爱。
他上辈子或许是一只渡鸦,所以这辈子也没学会长久地停留在一棵树上。
忽然响起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沉默。
钟棠进来时的瞬间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劲。
她看着沉默不语的两人,稍微有些错愕。
能让江余不惜暴露深藏不露的技能,顾知潮不应该是江余很重要的人吗?
“小白的编曲是要体现爱情破灭,生死别离,我就选了《梧桐雨》其中的几段儿,不难,你应该唱得来。”
碍于时间紧迫,钟棠没有多问。
江余赶紧从地上起来,弯着腰双手去接钟棠递来的歌词。
《梧桐雨》讲的是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故事,从二人情定,到马嵬兵变,贵妃香消玉殒,再到唐明皇一个人对月长叹。
这故事算是家喻户晓了,没有戏曲经验的观众也能看懂。
白酥乾选的歌也舒缓动人,高低起伏能和这几段戏词很好地融合。
大概像是……跨越时空的爱情?
“我前几天跟他排练的视频你可以看看,除了你自己的动作要做到位,与他的互动尽量也要与我的保持一致,没时间让你们再磨合了。”
江余正在轻轻哼着唱词,钟棠那边连好了电视屏幕,打开了自己手机里的视频。
时间紧任务重,江余暂且没时间管顾知潮了,凑到钟棠身边,跟她一起看视频。
“这段儿你与他对视一眼,他牵上你的手,你要作羞涩貌躲开。”
“这段儿是定情,执手时的浓情蜜意要体现出来。”
“马嵬兵变天人永隔,你要倒在他怀里,但也别真倒,我怕他接不住你。”
“……不至于吧棠姨,我身材管理很好的来着。”
钟棠听了江余的吐槽,敲他的脑门,笑着训斥道:“演戏演戏,总得是演的,不能成了真。”
江余躲开了,“知道了,要让观众入戏,不是让自己入戏。”不然就会成为他现在这样,入了与顾知潮的戏中,脱不开身。
每个演员都有不同的表演路数,而江余的表演思维和钟棠是相同的,这是因为他师承自己的母亲江挽,而江挽和钟棠又是同门的缘故。
他们讲究的是不入戏,保一份冷静和理智,将最好的故事呈现给观众。
“没忘吧?你熟悉一下词,五分钟以后唱一遍,我先不抠你动作。”
“棠姨,虽然我是有过十年的功底,但这几年确实没怎么练,五分钟多少是……”
“赶紧的赶紧的,没时间给你浪费了。”钟棠说着就习惯性地去敲江余的额头,江余赶紧躲开。
看着江余拿着歌词跑到练习室的角落去,钟棠不由得扑哧笑了出来。
也就是江余敢躲她,换做别的学生,谁不是挨着?
她不禁想起,当初练江余的时候,江挽拿根戒尺,追着江余满院子的跑,简直是两个小疯子。
很快,江余那边清了清嗓子,咿呀咿呀的,开始轻声寻找腔调。
这边,钟棠走到了顾知潮旁边。
顾知潮原本定定地看着江余,见钟棠来了,赶紧起身把小马扎让了出来。
“小顾,江余怎么是你公司的艺人呀?”
“……四年前,他被学校推荐去试镜,我觉得他不错,就签过来了。”
顾知潮回答得有些犹豫,虽说是如实回答,但依旧隐瞒了不少弯弯绕绕的事情。
他和江余之间,远比表面看上去复杂很多。
钟棠其实能隐隐察觉一些。
她与顾知潮的母亲是好友,一起聊天的时候,也曾聊到过小辈们的八卦。
顾知潮一直喜欢简淮,她好像听过这个消息。
而如今江余在顾知潮身边,或是与简淮多少有些关系的。
可是这都是小辈的事情了,“那你还真是慧眼独具,惹上了他这个麻烦。”钟棠笑着调侃道。
顾知潮也不禁一笑,“确实是个麻烦。”
无论是工作上还是情感上,江余都给他找了巨大的麻烦。
“那你可得好好待他啊,他……很不错。”
钟棠想说,他和他母亲一样,都是苦命的人。她终究是偏袒江余多一些。
顾知潮低了低头,心绪有些深沉。
一路走到现在,到底该说是他愧对了江余,还是江余隐瞒了他?
“他毕竟是我的艺人,肯定与我是一条绳上的。”顾知潮回避了钟棠的嘱托,随即问道,“棠姨,他是什么时候学戏的啊?”
“你不知道?”钟棠一挑眉,看着顾知潮的眼神满是调侃。
顾知潮摇摇头,微笑着说:“他这个技能藏得可太深了,我要是早知道,就不会今天晚上来找您补课了。”
钟棠叹了口气,她也大概猜到了,江余是隐瞒了自己的身世的。
大概江挽也不愿意她的事情被人知道吧。
简家当初封锁消息,或许也是遂了江挽的愿。
“小鱼啊,他三岁就开始学唱昆曲了,你别看他平日里没个正形,但嗓子确是一等一的好,老天爷给饭。”
“唱的是旦角?”
钟棠见顾知潮疑惑,不由得笑出声来,顺手敲了一下顾知潮的脑门。
“不行吗?虽说男旦确实很少,但他的声音天赋太好了,六岁就能唱一折游园惊梦。”
“他是跟着哪位名师学吗?”
“……小鱼是我师妹的儿子,具体的你还是要问他的,他不肯说,我也不好多说。”
钟棠不惮和顾知潮聊江余学戏的事情,但是涉及到家事,她还是马上缄口。
顾知潮能感觉到钟棠突然兴致骤减,也知趣地不再多问。
从他现在得到的信息来看,虽然还不知道江余具体的身世,却也能隐隐感受到,那是一个沉重的故事。
“棠姨,我好了,你们别聊了。”
刚才还抱怨时间短的江余,现在已经拿着台词走过来了。
“一点没忘?能唱下来?”钟棠不禁错愕。
唱戏是件长久的事,就算江余底子再好,一段时间不唱也会大失水准。
江余无奈地耸了耸肩,“完全相反,忘得差不多了,所以赶紧来找您重修了,欸欸欸,别敲我啊棠姨,要脸的,我靠脸吃饭呢!”
钟棠卷起手里的几张纸,追着江余满教室的跑。
顾知潮靠在墙边默默看着,开始怀疑江余到底能不能替钟棠的唱段。
突然,他的手机震了一下。
拿出来一看,是王承给他发的消息。
——老大,江挽这个名字确实不好搜,但是和戏曲联系在一起,那戏曲世家江家确实有个叫江挽的女儿。
——但是她好像和家里闹了矛盾,被逐出族谱了,之后的消息就像是被抹掉了一样。
——顺着她查下去吗?
下面还附了一张照片。
点开来看,像素很糊,但是少女的笑容却还是让人心中深深一震。
这如黛如烟的眉眼,这摄人心魄的劲儿,确实和江余很是相像。
“小顾!别看手机了,来客串一下!”
正当顾知潮端着手机沉思时,钟棠忽然在那边喊他了。
他把手机揣回去,应了一声就小步跑了过去。
“等会儿小白会过来,在这之前,你先来串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