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舞动白马【完结】>第8章 百兽率舞

  吉羌泽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敢当。”

  陈列大咧咧笑着,十分自来熟,“谦虚了,没准我们还能成为很好的搭档,你做模特我做你的摄影师。”

  “谁要和你成为搭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邓尕泽旺拧眉打断了陈列的套近乎,说着又斜了一眼保持沉默的我,对我们的不欢迎一直明晃晃地挂在脸上,“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小孩子口无遮拦,见谅。”吉羌泽仁抱歉地笑了笑,揪住邓尕泽旺的后脖子,把人连推带扯的送出老远,“大过年的不想挨揍就老实点,不然我就去师父那儿告状,要是让我老人家知道你这么对待客人,可有你好看的!”

  “不好意思,是我没来得及跟你说。”我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客气礼貌,“过两天就不用这么麻烦你了。”

  吉羌泽仁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怎么这么说?”

  “我们已经订好酒店了,这些天谢谢你对小乂的照顾,过几天我会把一切费用折现给你。”陈列看着邓尕泽旺气冲冲的背影笑了笑,转头自然地将手搭在我肩上,另一只手颠着单反,“不过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们一定会做到,或许我这个专业人士还能帮上些忙,顺便也待段时间,领略一下你们这里的风土人情,没准到时候你开学,我们还能坐一辆车呢。”

  吉羌泽仁看着我没说话,神色有些僵硬,看起来好像有些失望,他说:“没事,这不重要,说说而已,不用那么当真,别耽误你们的行程就好。”

  我一噎,将想要加联系方式的想法又埋了回去,因为那天在公交车上之后,就就再也没有谁提过这码事。

  可如今,加上又能怎么样呢?

  萍水相逢罢了。

  “吉羌哥?吉羌哥!”

  “发了半天呆了你咋了啊?”邓尕泽旺戴上虎面具,伸手摇了摇出神的吉羌泽仁,“发什么呆呢,再过会儿就要开始了。”

  吉羌泽仁回过神,看了眼我后将㑇舞彩袍穿好,从一众镂空彩绘的拟兽面具中拿起狮头面具,然后面对着陈列的镜头介绍:

  “这是㑇舞面具中的狮面,狮子是百兽之王,象征能压倒一切立于不败之地,因此狮位常列㑇舞之首,而今晚也将是我多年来第一次跳狮位,也是,我师父的最后一舞。”

  我在角落听着,想来他师父这次让他跳狮位,无疑是对他能力的肯定以及往后继承的期望。

  做完基本的采访后,我和陈列出了屋子,给舞者们留下做其它准备的空间。

  屋外篝火烈烈,人声鼎沸,男男女女皆头戴荷叶边毡帽,笑容满面着互敬醪糟酒酿,以祝贺新年。

  男子毡帽上插白色鸡羽一根,身着绣边白袍,束黑色腰带,女子帽上则插两根白色鸡羽,身穿刺绣拼色藏服,黑红绿色居多,外穿精致马甲,里围银色亮片围裙,下袭黑色长百褶,裙裳边缘缀以横条彩纹,动作之间,遍地开花,格外美丽,明艳的色彩处处透露着清澈的质朴。

  众人以篝火成圈,随《阿坝锅庄》飒爽起舞,动作简单大方,热情洋溢,陆陆续续有人邀请我们前去,陈列沉迷拍摄,而我只好以身体缘由谢绝。

  将近一个小时的锅庄跳完,又是几十人共奏南坪小调《采花》,或是怀抱三弦柳琴,或是站持碟筷,弦声泠泠嘈嘈,碟筷相击,琅琅叮呤,每一段都令人深受感染,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前歌舞一番。

  “我的天,可真开了眼了。”陈列举着单反,嘴里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叹,“这趟来得真值,这素材简直太棒了!Fabulous!!!”

  我心不在焉地坐在火堆旁,手中端着一碗醪糟,酒量向来拿不出手的我只抿了几口,酸酸甜甜,带着一股米酿酒香,品了半会儿又将剩下的喝完,以压制住心底莫名的焦躁,我扫了眼人群,还是没有看见吉羌泽仁。

  可能还在准备吧,正想着,场坝中央的人群,突然不约而同地向一边散开,朝着另一面翘首顾盼。

  紧接着,一个个身穿彩袍,手持彩带,头戴夸张兽面的人缓缓进入我的视线:绿袍黑边,蓝袍红边,紫褂蓝裳,红袍金边.......

  怪诞诡谲,远比之前所见鲜活。

  “卧槽!”陈列弓起身子,架起单反跟着舞者挪动脚步。

  “陈列,你冷静些。”听见这句粗口,我从震撼中回过神,抓住状态过于亢奋的陈列,以防他乱入惹了麻烦。

  陈列不甘心地退后一步,挨着我坐了下来,“好诡异,又好神圣......”

  “嗯。”我赞同地点了点头,也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始摄像,毕竟好歹答应了吉羌泽仁,不能到时候我却交不出一点东西。

  舞者共有九位,所戴面具造型夸张,色彩浓烈,兽态栩栩如生。

  我仅凭一眼就辨认出了那九位中个子最拔尖的,就是戴着狮面的吉羌泽仁。

  他所戴的狮头面具,狮头后脑呈三角形状,卷发与耳同短,大眼浓眉,鼻梁高挺,两腮外凸,大口微微张开,整体神态凶猛,气势威不可挡。

  “咚隆!咚隆!”

  锣鼓启鸣,铜镲声紧咬其后,一时之间,清脆与洪亮缭绕升天。

  舞者昂首挺胸,“狮子”领头,身体随声沿逆时针方向而舞动,时而小腿画圈、时而开胯下身、时而侧身扬臂、独家更新文在要务尔耳起舞二爸已时而猛虎跳跃,状如追击扑咬,类似展翅翱翔,千姿百态如兽动。

  一行一为强劲有力,狂野奔放,力量感与神秘感扑面而来,让人如同身临旷古原始的时代之中,诡谲而震撼,让人仿佛听见了来自远古部落的呼唤。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股热流从心迸溅,徐徐燎烧我的脉络,近十年来,我从未感到身体里的血像此刻这般热过。

  舞后,所有舞者取下面具,站在原地对面戴龙面的舞者深深鞠了一个躬,而后目送他独自离开,向灯火暗淡处走去。

  我想,他今晚会去那棵大树下坐着,直到夜深人静。

  吉羌泽仁伸手阻止了正要追上去的邓尕泽旺,声音低低的,“让师父一个人待会儿吧。”

  “一个人,一个人又是一个人,你根本就不懂一个人的滋味!”邓尕泽旺甩开他的手,将虎面具扔进了他怀里,转身追了上去。

  我有些无法面对这种情伤之景,选择起身去上厕所,回来的路上,却看见吉羌泽仁和陈列两个人坐在篝火旁,像是在说这些什么。

  不知怎的,我犹豫了,只是打开手机,对着他们将镜头拉近,距离隔得不远,我的耳朵也不至于那么好使,但是,我会读唇语。

  吉羌泽仁问:“原医生呢?”

  陈列收好单反,说:“他去上厕所了。”

  吉羌泽仁看起来有些郁闷,他往周围扫了一眼,然后对着陈列问:“我想问一下,原医生的伤,到底是怎么弄的?”

  我皱起眉,想要上前打断他们的交流,我并不想让吉羌泽仁知道这些,却又相当在意他这么问的原因。

  陈列撑着下巴,取了块牛肉干塞嘴里嚼着,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他没有主动告诉你的事情,我更没有资格开口,等他想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说。”

  “再说,你们认识才几天啊,好奇别人的私事怕是不好吧?”

  吉羌泽仁没有回避陈列打量的视线,但他似乎接不上陈列的话,保持着沉默。

  陈列突然叹了口气,神色变得有些怅惘,“他可是我们杭州市数一数二的外科医生,不知道从鬼门关拉回了多少条命,就连院长看见他都得尊称一声原医生。27岁做到这个地步,也算是拼了半条命进去了。”

  “多的,我也不能说了,不过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如果你是真的关心他的话,去网上搜宁阳医院,到时候你也就知道了。”

  “对了,最好不要让他接触红色的东西,他有伤后应激。”

  吉羌泽仁像是被迎头敲了一棒子,一脸不可置信。

  对此我并不赞同,红色对我而言不过是怪癖罢了,和受伤可没有太大关系。

  陈列又说:“要知道,他小时候可特别娇气,碰哪儿都嗷嗷哭,那时候我们班男生都不喜欢跟他玩,可因为这伤,他在医院躺了整整三个月,愣是一滴眼泪没掉。”

  “手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更别说对一个医生,可以相当于命了,那天我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时,他已经在手术室待了十五个小时,从监控里就可以看到,事发当时他的右手就已没有一片好肉,整个手掌几乎就吊着,像一条蒸熟的鱼,让人拦腰夹了一筷子。”

  听起来虽然有些诡异,但言语一向简单粗暴的陈列,难得形容得这么贴切。

  “那之后啊,他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躺在床上一句话不说,什么反应也没有,我每天变着花样扮滑稽逗着他笑,他也不笑,后来被我烦多了,才偶尔给吭个气儿,最多时候还能说一两句,来到这儿后,状态似乎并没有我所想的那么差,反而……有所好转。”

  “或许,来到九寨并不是个绝对错误的选择。”

  “……别说了。”吉羌泽仁猛地捂住耳朵。

  看来他,并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