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汪莹打破沙锅也没问出许川到底出了什么事, 翟清俊之后一直沉默不语,无论她说什么都没再答话。到最后她推翻了近期的计划,订了最近的航班。
“我回来一趟。”
翟清俊终于打破沉默的封层, 从鼻腔里闷闷地“嗯”了声。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扇好似永远不会打开的门,离开时大脑中还在疯狂劝说自己“再等两分钟”,他脚步一次又一次停下, 可楼道里依旧没有任何响动。
回到他的房间里, 桌上还摆着他写有他笔迹的几张纸片。
是他这些天来, 每天夜里睡不着得空爬起来写的计划。
关于大学的计划, 关于旅游的计划,关于未来的很多很多。
虽然一直没从许川嘴里问出来他喜欢的地方, 但他有印象,许川说他小时候在南方待过一段时间。
他还嘴贱地在许川惆怅自己长得不够高的时候,在旁边嘻嘻哈哈地说:“你南方人,正常。”
然后被许川揍了,叫他不要搞地域歧视。
所以关于大学以后的计划里, 他有几个发展的意向城市,都在南方。
翟清俊看着纸片,这上面的字实在算不上好看,他干脆一把将它们全揉了,没有犹豫地丢进了垃圾桶。
又拿起笔, 重新扯了几张纸。
字不好看,他要重新做一份。
汪莹在隔天晚上落地嘉文市, 风尘仆仆地到家,箱子丢在旁边没顾着收拾, 先倒了两杯水坐下和翟清俊说话。
关于许川的高考,她依旧问不出来什么, 只好转而问点能让翟清俊开口的。
“你跟小川吵架了吗?”
“没有,我们很好。”
翟清俊回想过去这段时间,他们甚至比之前关系还要更亲密,每天吃住都在一起,晚上许川睡着的时候还会下意识把手搭在他身上的。
那么好,为什么突然消失。
汪莹只好改口安慰:“小川应该就是临时有事,可能被妈妈接走了也说不定,应该过段时间就回来了,毕竟家还在这边呢。”
“不。”翟清俊摇了摇头,他捂着脸:“不可能的,他有事会跟我说的。他就是不见了,妈,你懂吗?我能感觉到,我找不见他了。”
“……”
汪莹沉默了很久,目光落在他身上,看着自己已经彻底长大成人的儿子,她几次张嘴,又噤声。一种无力感袭来,就像翟清俊能感觉到他抓不住许川一样,她感觉到自己抓不住儿子了。
他就这样坐在他眼前,但他的思维也好,行为也好,一切似乎都不再是她这个妈妈可以控制得了的。
“……你跟小川,”汪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嗓子,她眼睛不自然地快速眨了几下,想要掩盖住内心的紧张,“你们,如果就是普通朋友的话,你不应该管人家这么多。”
她说完,翟清俊忽然松开了捂着脸的手,他眼睛不太适应光,缓了几秒。
看着他的反应,汪莹心极速下沉。
终于,翟清俊开口了。
“我跟许川,不止是普通朋友。”
沉到底了。
汪莹又动作缓慢地喝了一口水,她微微偏开头去,很快地扬手抹了一下眼角。
“那你想怎样呢。”她忍着难过问。
翟清俊看向她,眼底有些红,是熬出来的血丝。
“……我想跟他说,我好像知道他之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翟清俊,没有好兄弟之间像我们这样牵手。
——也没有好兄弟之间,像你对我一样好。
也知道为什么看到两个男人接吻后,再看到许川,会有奇怪的情绪。
知道为什么每次自己搂着许川说“好兄弟”的时候,许川的眼中全是妥协。
知道为什么他说“继续当朋友”时,许川会偷偷转过去擦眼泪。
他都想通了。
他想找许川聊聊。
他有好多问题想问,比如——
许川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以及,
许川的秘密,为什么没有告诉他。
说好了明天的。
怎么突然的,他们就没有明天了。
……
……
起初只有翟清俊一个人把许川的离开放在心上,但当半个假期过去,许川依旧没有现身的时候,李文豪他们几个开始觉得奇怪了。
脑子空当下来的时候,突然就会想起:许川去哪了,怎么好像很久没见许川了。
翟清俊整个暑假哪里都没去,他坚持每天去许川家敲一次门,坚持每天给许川的微信发很多消息,坚持每天看一遍许川本就空空荡荡的朋友圈。
抱着渺茫的希望等待某一刻许川会再次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翟清俊带着通知书又一次奔向许川家。
他刚出电梯就听到有不小的动静,心脏当即砰砰直跳,他脚步都虚浮了起来。
“许……”
两步路的距离,他近乎小跑过去,对上了身着搬家公司工夫的几个工作人员,余下的字就吞回了嗓子里。
“找人?”其中一个人问他。
翟清俊走到门口,往里看了一眼,家具几乎搬空了。
“要搬到哪去?”他表情看上去很呆愣。
工作人员看了一眼他手里红色封皮的通知书,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
“你朋友啊?”
“对。”翟清俊着急地问:“要搬到哪里去?”
“业主搬哪了我们不知道,我们只知道这房子大概是卖掉了,这些家具都是要出掉的。”
……
翟清俊带着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原路返回,一路上他大脑空空荡荡,好像什么都没想,但又好像被什么情绪填满了。
那天之后,他很意外地生了一场病。
翟清俊身体素质一向很好,这次一烧,一整夜都没退下去。
汪莹夜里守在床边,他烧糊涂了,嘴里一直嘟哝着梦话。
她低下去凑在他嘴边听——
“好渴,买瓶水,给许川带一瓶。”
“等会去吃饭,不要芹菜,许川不吃。”
“……”
日子一晃到了九月。
许川家早已搬空,里面时常有施工队进出,翟清俊没有再上去过,只是是不是去楼下晃一圈,抬头看一眼六楼。
他离开前季叔的小店也一直关着门,听汪莹说,他刚到北京,季叔的小饭店就又重新开张了。
翟清俊在电话那头笑,说这小老头真是够可以的,明晃晃地躲他呢。
大学刚开学前两天兵荒马乱的,翟清俊第一次住宿,躺在狭窄的小床上失眠了一整夜。
隔壁宿舍有两个人是高中同学,一起考过来的,做什么都结伴,翟清俊总避着他们走,一见到就会让他想起许川来。
如果没有意外,他和许川也该是这样的。
不,他们会更好。
那两个人会拌嘴会吵架,会对对方有不满。
他永远不会对许川不满的,许川……许川如果烦他,他也可以改。
宿舍是标准的四人间,各自的区域划分的很开。虽然四个人都读法学专业,但全是独行侠,日常彼此不干扰。
学期间汪莹打电话来问他,适应的怎么样。
翟清俊说没什么需要适应的,就是一个人生活而已,他早就习惯了。
一转头,隔壁宿舍出来两个人,一个打车一个看店,商量着晚上出去吃顿好的。
翟清俊背过身去,不太自然地舔了舔后槽牙,又重复了一遍:“我一个人惯了,没什么不适应的。”
……
……
翟清俊假期回去后,难得的爸妈都回来了,一家人齐齐整整过了个好年。
年夜饭过后,一家人东倒西歪地在沙发上坐着聊天。
聊翟清俊小时候,聊翟清俊这些年,聊他们彼此工作间遇到的些趣事。
临近十二点时,他爸看了眼窗外炸开的烟花,突然很轻地叹了口气。
汪莹问他怎么了。
他看着翟清俊。
“不知道是不是长大了,怎么突然话变这么少。”
他话音落下,客厅陷入长久的沉默里。
时钟转到十二点,天上烟花不停放,窗外的景独一档的吸引眼球。
翟清俊一直看到最后一朵烟花从天空中消散。
“我这半年,没遇到什么有趣的事。”
……
年后季叔的小店还是开门了。
季叔远远地看见翟清俊,人一溜烟就躲后厨不出来了。
没成想翟清俊从中午坐到晚上,硬是坐到店里都不上人了,准备打烊的时候,还不肯走。
季叔摘下常挂在脖子上的毛巾,在手里来回揉着,坐在了翟清俊对面。
两人相对着沉默了很久。
翟清俊:“季叔,他去哪了。”
季叔抬手想指一指,又不知道在哪个方向。
“他妈说去加拿大了,我也不知道在哪儿,我不识地图。”
翟清俊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
“……出国了?”
“他走之前叫我以后再见你了,别跟你提他。”季叔满脸的为难。
什么意思啊?
翟清俊品了一下,气笑了,眼眶倏一下就泛红:“干吗,打算叫我把他忘了?在这演偶像呢跟我?”
季叔抹了一把光头,咂摸了半天,说:
“挺奇怪的,他妈说小川出国花的是他爹的钱,他那个爹,居然舍得给小川出钱了?不过也对,他那儿子前两个月被教唆去捅人了,背个人命官司,下半辈子是得在牢里过。”
翟清俊目光定定地看着某处,闻言很轻的笑了一声。
“捅人,这么有出息?”
“那两口子能养出来个什么玩意儿啊!”季叔嫌弃得很,“你看小川,根本不需要人管,都长这么好。”
他又情不自禁地提起许川了,季叔在自己嘴上拍了拍。
“不跟你说了,改明儿再过来吧,我要打烊了。”
后续几天翟清俊太忙,一直也没再找到空闲。
又是一学期后,暑假来临。
落地嘉文市的第二天,翟清俊就直奔季叔的小店而去。
破败的招牌彻底被摘了,店门被大铁链子拴着,挂了把巨大的锁。
翟清俊咬牙切齿地去隔壁商店问了问。
店主磕着瓜子说:“蜀香源啊?关了一两个月了,老季改行了。”
当街发火会被当疯子抓进精神病院吧?
翟清俊把火气一直忍到家,把自己摔在床上,终于忍不了了,愤怒地吼了一嗓子。
操他妈的!
跟许川沾边儿的人都他妈大骗子。
一个两个在这儿跟他许诺,全都一个说法,明天明天明天。
什么都明天!
没他妈一个守约的!
许川就是骗术最高明的。
明天告诉你。
这五个字,是翟清俊这辈子听到过的最大、他最恨的谎话。
一个又一个的明天。
从进入大学的第一天他就开始等,等到大学毕业。
华瑞锦庭2号楼的六楼在这几年已经住进了新的住户,季叔也再也没了消息。
嘉文市找不到一点许川来过的痕迹。
翟清俊意识到这点之后,就也很少回来了。
他对读书没什么兴趣了,大学毕业直接进了律所,之后干脆就在北京常住。
李文豪毕业之后辗转也到了北京,说闯荡几年,闯荡不出结果就回嘉文开个酒馆买酒去。
翟清俊工作很忙,李文豪天天叫他吃饭,总也叫不出来人。
某天终于约出来了,他像高中时候那样,把自己工作的事儿,生活的事儿,恋爱的事儿,都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一场酒喝完,李文豪抱着瓶子趴在桌上,闷闷地说:“翟哥,你现在特像一个人。”
“谁?”
李文豪打了个酒嗝,迷迷糊糊地说:“他话也特少,感觉很神秘……你知道吧,我一直觉得他很难接近,虽然他跟你很亲近。对,你们关系好,他只喜欢你。别人……他都不在乎,话是真他妈少啊,一句话都不说,能在那坐一晚上,我真他妈佩服。”
翟清俊端着茶杯的手一顿。
这会儿他们有老友间的默契了。
不用提名字,都知道在说谁。
“好多年没见他了,不知道跑哪去了。”李文豪喃喃,“多久了啊?我跟佳佳都分了好多年了,我算算。”
他喝的说话都大舌头,掰着指头,一二一二地数了半天也没数出来结果。
“池晓是哪年走的来着……”
他数着数着,思绪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翟清俊一想起那个人,大脑就自动锁定在和他相关的事情上。
他没喝多,但也不需要这样掰着指头数。
他记得比谁都清楚。
“八年。”翟清俊说。
李文豪趴在桌上,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对,对……八年。”
八年。
太久了。
时常不提起的话,翟清俊几乎要觉得自己忘记许川这个人了。
他快要记不清许川的声音了,也想象不到许川现在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长变了没有,身体好点没有,在国外读书顺利吗?
有没有遇到一段新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