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慧静是早上刚知道的消息, 她原本满心期待地等着今天的到来,一清早就坐在书桌前思考,等下午六点出成绩之后应该跟许川说些什么。

  考得好了说什么, 没发挥好说什么。

  她许久没写过字,但还是提起笔零零碎碎记了很多笔记。

  正在家里焦急得来回踱步时,接到了于雁的电话。

  田慧静没存这个号码, 但是她记得这串数字, 于雁也这些年来都没更改手机号。

  接起电话后, 对面的女人声音尖锐地指责她, 说她儿子敲诈勒索。

  田慧静眉头轻蹙,第一反应就是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敲诈勒索四个字, 除非是被动句,否则不会跟许川有任何的联系。

  再三逼问下,于雁满不在乎地说:“你那学霸儿子,高考毁了,你都不知道?”

  高考毁了。

  田慧静大脑中一片空白, 这四个字反复在心尖研磨,挂断电话之后她甚至拿不稳手机。

  谈建华推门而入的时候,她表情几乎呆滞,豆大的眼泪倏然落下。

  “走,小川出事了, 我得去找他。”

  于雁说许川今天会来找他们要钱,田慧静知道这两人的住址, 开车直奔于雁家去。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她看到站在一旁似还未来得及开口的许川, 以及坐在沙发上趾高气昂的一家三口。

  “原来是她告诉你的,我还以为季叔知道了。”

  坐上车后, 许川看了眼窗外说。

  “你没跟你叔叔说?”田慧静透过后视镜看他。

  许川摇头:“你也别说了,他受不了这个刺激。”

  季叔是全世界除了他自己之外,最在乎他高考的人了。

  为他忙活了一整年。

  但许川并不是害怕季叔失望,他知道季叔是不会对他失望的,在季叔这个小老头眼里,他许川就是再窝囊废,都是全世界最优秀的小孩。

  他就是怕季叔难过,因为他知道季叔一定会很难过。

  想到这里,许川喉间又有些苦涩。

  “最近,瞒了他很多事。”

  关于自己,关于池晓。

  池晓的事他没提过,季叔没问过,但闹得太大了,季叔一定知道了的。

  许川不敢想象,接二连三的刺激会让季叔承受多大的痛苦。

  “来的路上我和一个朋友聊过了,她是做留学这方面工作的,妈妈考虑了一下,觉得出国是现在对你最有利的一条路了,我不想让你再吃一遍复读的苦,你……有意向吗?”

  田慧静突然问。

  ……

  ……

  “泽哥真进去了?”混混一号蹲在街边,天太热,他撩起宽松的裤腿,手里拿着根狗尾巴草。

  一头黄毛的混混二号靠墙站在旁边,“切”了一声:“就被教育了一下,最多关个十天就出来了。”

  “操,那他说的,等出来再见,我他妈以为他要进去蹲几年呢。”狗尾巴草鄙夷道。

  “可得了吧,他能有那个进去蹲几年的本事?让他跟初中生要个钱都要不来,真当自己什么大少爷呢,废物东西。”黄毛丢了手里的树枝,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

  “给我来一根。”狗尾巴草伸手要。

  “滚,最后一支了,没钱。”黄毛踢了他一脚。

  一抬眼,看到个浑身名牌一看就有钱的,他怂恿狗尾巴草:“那个,看见没?他那双鞋值这个数。”他比了个二。

  狗尾巴草震惊:“两千?”

  黄毛冷笑:“两万。”

  “我操!”

  “跟他要点儿。”黄毛点燃了烟,推了推狗尾巴草。

  狗尾巴草犹豫了片刻,看着他抽烟,烟瘾上来了确实心痒,脑子一热,站起来拍拍屁股,决定去试试。

  “喂,那个谁。”

  翟清俊回头看了他一眼:“我?”

  “对,就你。”狗尾巴草清了清嗓子,大摇大摆地走过来,“给哥们买包烟。”

  狗尾巴草想搭他肩膀,胳膊一抬,没够着,他尴尬地眼神飘忽半天,眉头一皱不耐烦起来:“快点的。”

  翟清俊看着眼前身高堪堪一米七,看上去营养不良一样的男孩,轻淡地移开眼,没理他。

  狗尾巴草被忽视了,顿时炸了毛,他们干这行的最怕的就是“被鄙视”和“被无视”,他个人以为,眼前这个两万块钱对他的目光里,这两项兼而有之。

  “不去是吧?”

  两万块钱这会儿正忙着联系人,一个眼神都没给他:“滚。”

  “诶你,信不信我揍你啊?”狗尾巴草彻底急了。

  翟清俊看到手机上传来的消息,心情稍微平定了一点,他抓了抓自己还未干透的头发,收起手机,终于给了狗尾巴草一个正眼。

  狗尾巴草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人的目光冷得让人遍体生寒。他五官太过立体,此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上去凶得好像下一秒就会轻描淡写地给他揍成半身不遂。

  狗尾巴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语言系统混乱:“我,我是,那个……”

  “收保护费的?”翟清俊语气冷冷地接他的话。

  他虽然是问句,但总给狗尾巴草一种“你敢说是我就弄死你”的感觉。

  狗尾巴草咽了咽口水,转移话题:“算了,我突然不想抽了。”

  他转身要走。

  刚回过头,翟清俊就压住了他的肩膀。

  透着寒意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别在学校附近收保护费,你同行在医院躺了半年,你也想躺就试试。”

  李文豪赶来的时候,这块只有翟清俊一个人在,他急匆匆地跑过来,呼吸都没喘匀,翟清俊就将手里剩下的半截儿烟抽完,眯了眯眼扇开了眼前的二手烟。

  “许川估计就是临时有事,他家都在那呢,他还能跑了不成?”李文豪坐在他旁边,说着自己路上想好的说辞。

  许川又不见了。

  在李文豪看来是这样的。

  高考完许川不见了,翟清俊一天问他八百遍“见没见过许川”,好像他把许川藏起来了似的。

  查分这天起许川又不见了,翟清俊又开始问他“见没见过许川”,这次倒不是觉得他把许川藏起来了,这次是真慌了,真找不见人了。

  “我靠对了,你分老罗给你查了。”李文豪突然想起来什么,赶紧从裤兜摸手机,“你他妈多牛逼你知道吗?嘉文市理科状元!状元诶!贺天一差你老远了,就是不知道许……”

  戛然而止。

  李文豪在自己嘴上扇了一下,低着头语气低了很多:“就是,总之你很牛逼,你知道吧。我看到消息的时候可高兴了,你自己查了没啊?”

  “看了,还可以。”翟清俊说。

  他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心中从未有过的空旷。

  “刚遇到俩傻逼。”翟清俊指了指旁边,“那俩人刚就站着,不知道怎么把我盯上了,过来让我给买包烟。”

  李文豪扑哧笑了:“我操,不要命了。”

  “诶你知道我跟许川关系怎么变好的吗?”翟清俊突然说。

  李文豪:“不知道啊,我认识你们的时候,你俩关系就已经很好了。”

  翟清俊想开口,半天又觉得心里堵,又摸出来一支烟点上。

  “我跟他第一次见面,当时听说学校周围有变态,欺负女孩子。他当时跟在一女孩后面埋头走,连着几个路口都跟着,我以为是他呢,上去就给了他一脚,谁知道他腿受过伤,好不容易养好,一脚让我给踢坏了又。”

  李文豪眼尾微微抽动:“这不得深仇大恨。”

  “嗯,他当时特别讨厌我。”翟清俊微微眯眼,就能想起来许川当时抓着书包肩带,坐在地上瞪着他的样子,“我后面问了,他同学都说他脾气巨好,从来不跟人红脸,我靠,我居然能让他这么烦我。”

  “我俩初中不在一个班,但成绩差不多,上上下下的,老师老拿我俩放一块比,越比他越烦我。”翟清俊吐了一口烟,觉得说出来心里舒服了好多,“那时候我们学校门口就有收保护费的,他看着好欺负,那帮子人没少抢他钱,有天我突然正义感大爆发。”

  他自己被自己的形容逗笑了,继续说:“连着把那几个混混堵着打了一周,给打服了。我就领他去见那些傻逼,让他报账,把被抢的钱都要回来了。”

  当时许川很懵,看着翟清俊从进巷子就开始卷裤脚,提起一根长长的棍子,还以为翟清俊要打他。

  正准备跑呢,翟清俊给了蹲在地上的混混一棍子,开口就是:“说,几月几号,抢了多少。”

  混混被打又被考验脑子,哭丧着脸:“我哪儿记得啊。”

  翟清俊回头看许川,冲他扬了扬下巴:“你呢,你脑子也不好?”

  许川瞪了他一眼,扯了扯外套,开始一笔一笔报账,为了证明自己的记忆力非常好。

  从第一次报到最后一次,许川话音刚落,翟清俊一棍子打在混混腿上:

  “一共八百三十八块五,还钱。”

  李文豪听得哈哈直笑。

  翟清俊摁灭了烟头,不死心地说:“我回家吧,我再去他家看一眼。”

  他这两天已经在许川家门口扑了十几次空。

  就差打个地铺住在门口了。

  那门就跟刚高考完那几天一样,怎么都敲不开。

  微信也不回,电话也不接。

  季叔家的小店也关了门,翟清俊想跟着记忆找季叔的家,当时搬家的时候他还参与了的,结果脑子一开始想路线就想打了死结一样,他在原地绕了几圈,绕不出结果,只好打道回府。

  许川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翟清俊蹲在许川家门口时,接到了汪莹的电话。

  后者语气听着轻快又开心:“怎么考那么好也不跟我说,这两天没动静,我还当你考砸了呢。”

  状元

  啊,状元怎么会不开心呢。

  翟清俊摸了摸额头,心里涌起一阵阵的烦闷。

  他怎么就是不开心呢。

  汪莹听出他兴致不高,很快追问:“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吗?”

  “……”

  “你在哪呢?”

  “许川家……门口。”翟清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捂着眼睛,滑坐在了地上,有些无奈地笑了:“我靠,我真找不见许川了,他妈的,他到底去哪儿了啊我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