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妻昭也用剩下的力量给他们搭了个小窝,不至于露天席地算是他最后的含蓄。然而放开来的织田作远比他开放万分,构筑还未结束,神明的衣服就已经被扒掉了一半。

  “我染香的衣服,”织田作俯身趴在昭也心间,深深嗅闻一口,“也得由我扒下来。”

  他眼里的蓝透着几许深。像是雪夜里看见猎物的孤狼,却又没有那种森然的寒意。回应他的则是一个直冲眼睛而去的吻,唇瓣甚至濡湿了织田作的眼周,连带着眼里也重新沐起了春风。

  织田作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他已经在克制自己,可成疾的思念快要把他逼疯,于是动作间不免带上了几分决然的狠劲。昭也闷着不出声,浑身紧绷得像动弹不得的弦,还是织田作强行伸手探入了他的唇瓣,夹住了他的舌头,才避免了舌尖继续在血味里遭遇牙齿的磋磨。

  “别……咬它了。”织田作抽出了手,停下了动作,“痛?……怎么不说?”

  昭也摇了摇头,“我喜欢。”

  紊乱的呼吸也带乱了思绪,织田作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只是循言又一次猛地挺了挺身。直到昭也微启的唇齿再难强作伪装,不自觉地泄出一声闷哼,他才又想起来了似的换了拇指的根侧递去。

  “那就咬我吧。”

  室外冬意飘摇,屋内,却是春色正好。

  第二天两人醒来时已是近午。嘶哑的声音昭示着两人昨夜的疯狂,昭也爱惨了他这副性感的调子,于是偎在床上,双手从后环住织田作的脖颈,一手按揉着他因为发声微微颤动的喉结,一手在他下巴的胡茬上打转。

  “不喜欢?”织田作扬了扬下巴,“前面你不在,忘记处理了。”

  回应他的是一张凑到他唇侧的脸。

  织田作笑了起来,轻轻地在白皙的颊侧落下一个吻,又凑到人耳边呢喃,“别再只晚上出来了,陪我一起去富士山看看樱花吧。后面的日子,我可以等。”

  于是两人又一起踏上了旅途。

  现在的富士山还不是现代那副修建完善的模样。到处都是密林,岔路也三三两两,两人只能一边问路一边往前走。不知是哪一步走错了路,后面颇有种绝地求生的意味起来——高差起伏的羊肠小道绝不是普通的上山路径,他们却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昭也利用自身咒灵的优势,偶尔会飘起来透过密林辨认下前行的路。织田作想牵着人,这时却又不得不放手,一时之间,到真有了几分角色倒转的意味——就仿佛昭也才是那飘忽不定的气球,他才是那根拴着昭也和这个世界的线。

  “其实也没错。”他看着漂在半空中的黑色雾气,“他真的是为了我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

  历尽千辛万苦,两人总算上了山。

  来的时日还是太早了些,林间虽有叶子,绿意却并不甚浓。而且也许是因为海拔的缘故,山顶居然缓缓飘起了雪。

  风和雪都是他们的老朋友了。他和昭也一起看惯了风雪,风和雪也一起把他们看老了。头顶的白让他忽然想到了他和昭也一起白头的那一天——他或许那时候已经老得提不动笔了,没有办法再继续写作了,只能将全部的灵感与爱意,有句没句地讲给身边的人听。

  昭也则懒洋洋地窝在躺椅里。和煦的阳光照得他整个人像发光的天使一般,而他或许也真的有什么神力,即使织田作讲不出完整的想法,他也能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不知何时起,他已经不执着地追求海边的房子了。

  他要的是身边的人。

  织田作突然觉得得做点什么纪念一下这一场特别的雪,于是他将剩下的几枚硬币塞进了一棵被冻得半裂的树里,又细细做上了标记。昭也则又化作了一团随时和他贴贴的雾,似乎在以这样的方式为他抵御寒意。

  天地浩渺,只剩碎玉雪声。

  寥落是很正常的,此时响起慰藉的歌声才不正常。可织田作没有觉得半分诧异,因为这首歌他曾经听过,在他还是十吉的时候。

  原来神乐里,颂的是中文啊。

  也难怪小时候的自己怎么也听不懂。

  “千人千面中寻你模样

  仍静候那句别来无恙”【1】

  织田作的眼睛忽然有些酸。十吉时想不到太多,总觉得是自己恰巧撞见了栖息在神社里的神明。可那间神社不属于昭也,在遇见自己的七年光阴里,他又在誓言中流浪过了多少地方呢?

  但所幸……别来无恙。

  灵感源源不断的涌出,下山的路上,织田作没有再继续聊这个世界里的事。昭也的黑雾渐渐淡了,而自己也要继续身无分文地孤身漂泊,一切不过是他为了这一时的完满,强求出来的一个念想。但这样一段经历,已经足够支撑他走过接下来的路。

  “我要写一个故事。”织田作道,“一个漂泊了一辈子的人,却因为一道彼此支撑的温暖,重新安定了下来。而曾经给予这道温暖的人,也终究在万念俱灰之时,被这道温暖救了命。”

  没有纸笔,他就以口来述。讲渴了,就抓捧林间的雪,讲累了,就找处路边的石。可惜他对面的不是《一千零一夜》里的老国王,故事留不住昭也,却能留住他。

  等他回到大阪的时候,《广告气球》也就写完了。

  秋山先生读罢怅然,自闭了一个下午没有和任何人讲话,只是撵织田作回去收拾一下自己。织田作拿着预支的稿费出了门,勉强把自己打扮成了人样,第二天才顺利和明显还在后劲里的秋山说上了话。

  “这可是个治愈的故事。”织田作灌下一口酒,“两个人守着一个约定彼此支撑,不好么?”

  “好,当然好。”秋山垂眸盯着杯子里的酒液,“可他们太苦了。”

  “在现在这个时代,这不会是个畅销的故事。毕竟越苦的日子人们越想接触的只有甜。但我还是会帮你出版,它的价值在后世。”秋山顿了顿,“十吉,你有着旁人望尘莫及的写作天赋。我就可能一辈子也写不出一篇像你这般震慑人心的故事,你一定要好好写下去。”

  写是接着写了,但有没有“好好”却不好说。

  织田作婉拒了秋山为他提供的住处,重新踏上了漂泊之旅。他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街边最廉价的□□,沦落到乞讨为生的残疾老兵,被迫以拾荒为业的东京大学法学毕业生……他牵着一只黑色的气球,遍观百态,写尽《世相》。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二本书。

  没有昭也的日子里,他的笔调似乎愈发辛辣了。甜甜的爱情在苦涩的现实下毫无存在之地,于是字句都化成了最为尖锐的武器,力图刺开现实的阴翳。

  “我有点担心你。”秋山带着新出版的书来了,“这次的审查已经比上次严格了不少,或许你需要……把握些尺度。”

  “谢谢。”织田作珍重地捧起那一本书,将它包好放进了自己的袋子里,“如果出了事,你无需顾及我。”

  “这是什么话。”秋山看着他手里的气球,“说来最近出版社收到了好几部以暗球行者为主题的恐怖和怪谈小说,卖得都还不错。十吉君,你已经快和行于此世的幽灵结合起来了。”

  “或许我真是也说不定。”织田作笑了笑,与秋山道别。

  每年开春,他都会再去一趟富士山,往那颗标记的树里塞些钱币。这似乎在年复一年的固定行为里被他渡化成了一种仪式,代表着两个人的“别来无恙”。

  在这颗树下,他写完了被封禁的第三本书《青春的悖论》。

  青春二字,蒙去上部,唯余日月。

  合二而一,便是光明。

  封禁的日子并不好过,他前面的两本书也在此期间被销毁了个彻底。秋山家被迫和他划清了界限,他又丧失了糊口的来源,只能被迫辗转于多地,就连买新的气球的钱也没有了。

  “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他以为自己写出更多的书后会更快见到昭也,实际上却是连深夜的披衣也没有了。他开始疑心自己是不是选错了路,却在漂泊至京都时,遇见了一个和穿越前与自己战斗的白毛很像的人。

  “那个……”白毛长得很耀眼,话却冷得吓人,“你后面一直跟着一只咒灵,我已经帮你祓除了。”

  啊……

  织田作有些茫然,但他的身体已经顺着本能冲了出去。双手死死掐住这人脖颈的那一刻,一股漩涡将他抽离了出去,耳畔盈着的却仍是那人的话语,“两股犯冲的力量聚在一处,彼此消磨,是不利于神格的发展的啊。你们做不出抉择,就让我帮你们一把,总得有一个打头的。”

  熟悉的失重感传来,下一秒,他狠狠地砸在了现世的土地上。周身的黑雾尽数散尽,细密的光华从原先黑雾缠绕的边角里飘了起来,缓缓聚拢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大概五六岁的孩童形状。

  “织田作!”漂亮得不似人间造物的孩童如炮弹一般扑了过来,“我解锁了新的能力,我们一起去复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