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将我们的故事记录下来,发布在网上。被读者定义的同人作品的爆火让我成为了所谓的镇圈太太,无数的人求着我给我妻和织田作续一个圆满的结局,我也就这样做了。

  文学或许真的能圆梦。

  却也真的让我意识到,我和他从此彻底分隔于纸页内外。

  于我而言弥足珍贵的回忆于读者而言不过是编造出的故事。在他们心中,只要我愿意,便可落笔给我妻昭也和织田作之助送上一出圆满的落幕。纵使再多的人为这段爱情动容,也只有我一个人盯着纸上的文字,以清醒之姿荒唐地活。

  我不是没有努力寻找回去的方法。可在不被人当成精神病限制自由的前提之下,想要找到帮忙的人实在太难,仅凭一个人的力量又远远不够。洛源生倒是仍然在帮我,却也一周一次架着我去看心理医生。

  “我不是不信你告诉我的那些故事,虽然它们确实有些荒谬。”他顿了一下,解释道,“但你身上的弦绷得太紧了。所以我只是希望你能去聊聊,发泄一部分可以向外发泄的情绪。哪怕是能多为你提供一些无法向外传递的情绪的收容空间也好。”

  “别担心,医生说只是有些没休息好,没有别的问题。”我冲着他摊了摊手,露了个笑,“等这次从日本回来我就好好睡个几天,你也宽宽心。”

  开题答辩完就是寒假,洛源生不放心我一个人住,干脆以本地实习之名租进了我家,帮忙料理着其他的事务。听到我说的话后,他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问道,“这次去哪?大阪、京都还是横滨?”

  “可能去东京找一趟那个作者,那边最近有个活动。”我收拾着行李,“毕竟他是创造那个世界的人,我想找机会去问问他有没有线索,或者有没有可能把我也写进那个故事里,当一个没有名字的路人甲就行。”

  “可是按你的意思……他的主线里织田作不是已经……迎来了终局?”洛源生迟疑着。

  “是啊。”我叹了口气,“但异能世界里的办法总比现实里多,文豪里写跨越时空生死的作品的人可不少,复活总不会像现实这般天方夜谭。”

  洛源生又在纸上写写画画着。我知道他是在评估我的状态。桌上那叠厚厚的心理学书是他当着我的面拿回来的,我并不排斥他这种大大方方的暗示,因为我知道我真的没有妄想症。

  我只是想织田作想得快疯了。

  可惜,又是一无所获的一次旅途。我在拜访结束后坐车去了大阪,在自由轩吃上了一碗热腾腾的咖喱饭。店里残存着三次元作家织田作留下的痕迹,我拍了张照留作纪念,却没有太多留恋。

  和我在自由轩一起吃饭的永远是那个红发蓝眸的男人,是为了安慰我决定要为我写书的织田作。

  夜间的寒风袭来时,我又在不自觉间转道去了法善寺旁边的那家夫妇善哉。法善寺横丁经历的一切都历历在目,我踩着幻想中的他的影子,朝着寺内的不动明王浇上了一瓢满含祝愿的水。

  “如果可以的话,请把我送回那个世界吧。”

  灯笼里的烛火灰暗,冬季的寒风更是让这四通八达的小小寺院没了过客。只有我一人呆呆地伫立在那里,无声地等待着一个不会到来的奇迹。

  遮蔽着月亮的乌云渐渐散了,皎白的月光洒了下来。我忽而想起了出版社还未评选出结果的征文竞赛,以及种田山头火的那句俳句:

  皎洁白月升,若吾妻吾子。

  “若吾妻……”

  低低的呢喃声里,月光笼罩下的庭院突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人形。我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就扑了过去,却差点栽了个趔趄。

  我眨了眨眼,在意识到这只是个虚影后,又不敢眨眼了。

  织田作穿着的是前往法国前那次约会里我曾夸过的那套装扮。黑色的风衣在晚风间猎猎作响,而他只是虔诚地闭上了眼,像是倾尽全部的心力,浇灌出唯一的一个愿望。

  “我妻昭也,你要平安喜乐。”

  又是倒错。

  《天衣无缝》里他那么想走,我却只祝他长命百岁。现在我这么想回去,他却只愿我平安喜乐。不同的时空之下,我们又多了一份相同的奢求。

  以泪水浴佛,会多得他的垂怜吗?

  答案或许是否定的。因为很快,我就发现我开始渐渐淡忘文野世界里曾经发生的一切。第一次见到太宰先生时的那种恐惧本该那样鲜活,可当我再看那处文字时,我竟已琢磨不出那是什么样的滋味了。

  我居然无法对我写下的文字共情了。

  像是画家失去了光明,音乐家隔绝了听力。我不是贝多芬,没有勇气仅凭关上窗户的心灵奏响命运的交响,在那一瞬间,迎接我的只有灰白和惶恐。

  如果一切都从活脱脱的三维记忆变成二维的故事,我还能回想起他的面容吗?

  不是漫画或者动漫里的只言片语,而是现实里完整的他。

  我必须得抓住点什么。

  曾经试图博得孩子们欢笑的达达主义画作必须往现实主义进化,我开始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绘画的学习和创作之中。授课的老师说我不算是天赋异禀的那一挂,但胜在精细。对我来说这也就足够了。

  我将自己复原的漫画同样发布在了网上,以《和织田作的同居日常》为之命名。漫画的热度重新带起了同人文的热潮,我的读者似乎又成倍地增长,我却只庆幸于在我彻底忘记之前,我尽可能多的保存下了我们的回忆。

  没过多久,我收到了一条私信消息。对方是一个研究唇语的技术人员,看了漫画后好奇我笔下关于我妻和织田作分别时那处场景里唇语的内容,于是提出了想看核对答案的请求。我无奈地回道:【非常抱歉,因为这些都是我梦里出现的灵感画面,所以我也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我自己都还在联系专业人员进行破译呢。】

  【那老师您可真是如有神助!】对面很快回了一个猫猫的表情包,【您要不要参考一下我的答案?】

  【乐意之至,麻烦了。】

  【我本来以为这是您埋的彩蛋,毕竟老师画的每一个唇型都表现得太完美而到位了。织田作给昭也最后送出的话语不是日语(日语的发音规则不符合这样的唇型变化),而是下意识地选择了昭也更熟悉的中文。他或许是预感到昭也会回到故乡,试图以这种方式尽可能地给予无限惶恐之下的昭也更多的安全感。】

  【中文?】我托人找日本的唇语分析师分析了很久都没有得出答案的东西,居然会是中文?

  【是的,现在想想或许是您梦里的潜意识在作祟。毕竟老师您可是生活在中文语境下的。您要不自己试试下面这句话,看看唇型是不是一致?】对面很快发来了答案,【昭也,我永远爱你。】

  心脏像是被这七个字烫了一瞬,我匆匆移开了目光,奔向了洗浴间的镜子前。镜中的人神态狼狈,全然没有曾经的洒脱与快意,眼角衔着的泪珠松不了手,嘴唇更是在止不住的打颤。

  “昭也……我永远爱你。”

  每个音都被我读得饱满至极,生怕因此弄错了唇型。镜子里我的口型与记忆中织田作的模样一帧一帧地重合在一起,怅然之下,我无力地跌坐在洗浴间的地面上,甚至不敢再看镜子一眼。

  这样一个答案,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织田作,我也永远爱你。”

  出路被一条条堵死,评估的数据又波动得不好看了起来。洛源生不知怎地想出了主意,说我的异能力既然是阅读,指不定在这个世界也可以量变引起质变。他开始拉着我去泡一个个的图书馆,又被我看书的速度一次次震惊。

  “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量子波动速读。”他恨恨地灌了一口咖啡,“你这简直是文学系梦寐以求的异能。”

  我微微咧开了嘴角,目光却被不远处书架面前站着的一人引去了目光。

  快要及腰的黑色卷发,极具畏寒而全副武装的白色耳罩、红色围巾和黑色手套,一双看起来就厚得离谱的毛绒长靴,共同构成一个来自法国的美人人设——黑发兰波。

  “最近难道有什么cos活动?”我暗自嘀咕一句,跟洛源生交代一声就朝着那人走了过去。

  越往近走,就越觉得他身上有种卓荦不凡的气质。那是一种难以掩盖的耀眼,就像我曾经在茫茫人海之中,一眼就能认出无赖派一般。

  “您好,请问是阿蒂尔·兰波先生吗?”我微微欠了欠身,用标准的法语问道,“或许我该称呼您为保罗·魏尔伦?”

  “随意就好,毕竟这两者是同一个人。”他冲我扬了扬手里的书,赫然是一本《文豪野犬》的小说,“我cos得还不错吧?”

  他的脸上挂着得体而疏离的笑,对这种情况似乎并不陌生。我由此看出了他骨子里的傲气——哪怕明知道维持这样的状态会给自己带来许多的麻烦,也执拗地不肯更改。

  换言之,他有底气面对接下来的一切问题。

  “简直是再完美不过了。您若是去做cos委托,想必能直接垄断这个角色行业。”我从书架上抽出了文野系列的另一本小说,随意地翻开一页,“这部小说确实很精彩,但我偶尔会觉得里面缺了些东西。”

  “哦?”他眉梢微扬。

  “就以您cos的角色篇章为例吧。”我故作轻松,余光里却尽是警惕,“里面出现了牧神,却为何没有骰子?要我说,《骰子一掷取消不了偶然》,可不比《牧神的午后》逊色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