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南鹤再次看到叶庭的脸,或者说是叶庭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时,是在回到城区的第二天。
“我是叶庭本人。”
“前段时间,我因为一些私人的原因,不太方便露面。”
面对着成堆的记者接受采访,镜头上的闪光灯灯光刺得叶庭觉得有些眼眶酸涩。
空隙间叶庭低头摆弄了一下自己的袖扣,稍微走了神,很快又抬起头,从容得就像他从未出现过什么变故一样。
叶庭猜的没错,赵南鹤还守在他的房子里没有走。
两个人似乎还保持着些许先前残留下来的默契,一个知道对方不想走,一个清楚对方不会走,心照不宣。
看向镜头的一瞬间,叶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在无数双注视着他的眼睛里,有一双是属于赵南鹤的。
叶庭不信赵南鹤没有那个主动离开的自觉性,除非是故意赖在他那儿。
而现在叶庭又不知道强行赶他走又会闹出什么乱子。
叶庭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回忆里说爱他的人是赵南鹤,骗他的也是赵南鹤,如今拼命地维持着生活里和自己那一点联系的也是赵南鹤。
赵南鹤,你到底想要什么。
赵南鹤其实多半也想到了叶庭不用多久就会重新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只是突然间从荧幕上看到熟悉的这张脸,还是觉着有些恍惚。
赵南鹤从有限的荧幕里看到叶庭,看到了那个表情硬朗,眼神犀利的向导。
就和最初赵南鹤还不认识叶庭时看到的他一样。
就好像曾经在自己面前露出过那么多丰富的情绪的叶庭根本就是虚幻的,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与其说叶庭骨子里就是与生俱来的冷漠,赵南鹤其实更愿意相信和自己在一起时的叶庭更像他本来的人格。
赵南鹤比谁都更清楚,人是有血有肉的,所以怎么可能会有人生来就淡漠。
“目前我的个人原因已经全部解决。”
“今后的打算?我会重新回到政界。”
“以往的事情是什么恩怨?......向导和哨兵的私人关系?”
“不好意思。没有任何私人恩怨,既往不咎。”
荧幕中的叶庭还在继续回答着各种各样的问题。
突然间,镜头转向了人群中的记者。
“请问您如何解释之前在议员的投票大会上遭遇枪击一案,以及之后在交接仪式上的意外,您又该如何解释?”
赵南鹤看到叶庭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愣住了一下。
但也只有很短的一下。
“议会的话......我想,我应该会用‘正当’的方式,尽力加入议会。”
叶庭稍微顿了顿,然后又接着说:“当然,这还是要看议会成员们的投票结果。”
只要是长了脑子的人都能听得出来这句话是在含沙射影。
赵南鹤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
叶庭......你当真就这么这么恨我吗。
“请问你是专门挑选了在向导和哨兵矛盾最激烈的时候重新露面吗?”
叶庭眨眨眼,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下问出这个问题的记者。
叶庭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提问的记者大概也没想到叶庭会反过来让他说出这样问的原因。
他犹豫了一番,开口问道:“因为之前的那次议会的投票仪式上......”
叶庭回想了几秒,突然对这个记者有了一些印象。
“因为......”
记者没再为接下来想说的话再做铺垫,他言语直接地说:
“向导和哨兵的矛盾如果持续激化,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
四周安静了片刻。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有人会说出这样的话。
叶庭在上次的投票仪式上遭到了自己的哨兵的背叛。无论事实与否,这个说法也早已经在群众间传了好几轮。
叶庭的反应出奇地平静。
“矛盾?”
两个字的反问让在场的所有人几乎在一瞬间都安静下来大半。
叶庭分外从容地回答道:“在我离开城区的这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关注过外界一丝一毫的消息。”
“没有人希望两个群体间的矛盾激化。”
叶庭接着说:
“外边的传言我这几天也听到了一些,我也已经说过了,先前的事情没有我的私人恩怨,我只是因为身体原因暂且离开了一段时间。”
“所以我想,这件事情应该还没有必要上升到这个程度。”
“那么请问,”记者又问:“现在城区里向导和哨兵的矛盾已经到了造成内乱的程度,而你在离开议会后又要重新进入议会,你该怎么解释你的目的?”
叶庭不知道这人哪来的这么多尖锐的问题,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只能再次反问:“目的?”
记者停顿了一会,而后抬起头,眼神里迸发出复杂的情绪:“我之前做过一个有关塔桥的栏目......”
叶庭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话说道:“你是说,你想知道,我想回到议会,是不是为了自己的,或者说向导的......利益?”
记者想了想,又说:“我理解向导为什么恨哨兵,但是一代人的恩怨,是不应该影响世世代代的。”
台下的人群中一片哗然。
按照叶庭以前狠厉的性子,这个不知好歹的记者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了。
叶庭一直等到人群又重新平静下来,才开口说道:“我明白。我一开始也说了,有些问题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所以拜托给我一周时间,可以吗?”
叶庭现在站在大部分向导的一边,局势也和之前仅仅是集团间争斗的程度不同。
叶庭断然知道现在必须要收一收锋芒。
在这个记者提出这些目前来看并不合理的问题时,赵南鹤就替叶庭捏了一把冷汗。
他现在知道了塔桥相关的话题会伤害到叶庭,记者说的重回议会的问题也从来不是叶庭的错。
可是他却在这一刻没法帮叶庭做些什么。
明明事先打听到了叶庭今天可能出现的地点,也知道今天的采访是叶庭自己安排的,是叶庭回到议会计划中的一步。
赵南鹤思索了很久为什么自己今天没去现场。
只是因为他怕面对叶庭。
赵南鹤后知后觉地回过神。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一直以来,叶庭都比他勇敢,勇敢太多。
赵南鹤的视线在手机上蓝顾的联系电话上停留了一会,还是决定拨通了这道电话。
“......”
“干什么?”
赵南鹤一怔,没想到这次蓝顾居然接通了他的电话。
“那个记者,”赵南鹤问:“是叶庭自己安排的吗?”
“哈?”
蓝顾的语气听上去是不可置信:
“你还以为叶庭是能只手遮天的吗?”
“我是说......”
发现蓝顾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赵南鹤赶紧解释道:
“我听说了这次的采访是叶庭自己安排的,我只是好奇他是不是......”
“没有。”蓝顾打断他的话:“叶庭没有故意制造冲突。”
“那.......”
“赵南鹤,”蓝顾像是因为赵南鹤对叶庭的猜忌感到不满:“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被安排,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事如人愿。”
赵南鹤一时半会接不上话,半晌他才说:“你知道叶庭想回到议会。”
“对,我知道。”
赵南鹤又问:“那叶庭的事情,会和你们商量吗?”
蓝顾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赵南鹤知道现在蓝顾没法相信自己,只好耐心解释:
“我想帮他。”
“你在说什么?”
赵南鹤补充道:“我想补偿他,用一些实际的做法。”
这次是蓝顾那一边沉默了许久。
“赵南鹤,叶庭不是一个绝情的人。”
蓝顾停顿了片刻,而后又添了一句: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是生来就站在对立面上的。”
“你......”
赵南鹤正准备再问蓝顾些事情,没料到对方说完这句话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
蓝顾现在不待见自己也是情有可原,赵南鹤也没有什么立场去再让蓝顾相信自己帮助自己。
正当赵南鹤对眼下的状况觉得头疼时,门铃声突然响起两声。
赵南鹤心里一紧。
有一瞬间赵南鹤以为是叶庭站在门外。
回过神他才发觉自己有多荒唐。
“谁?”
赵南鹤本以为能找到叶庭住址的必然是叶庭的朋友,开锁时也就没有保持平时那样的警惕。
“好久不见,赵南鹤。”
赵南鹤看着门口的人的模样,无法理解似地问: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然后赵南鹤像恨之入骨一样又说:
“夏听野,现在你还敢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活腻了。”
夏听野没有被他的态度吓到,冷静地回答道:
“我当然有知道你在哪里的方法。还有,你作为一个哨兵,这话听着貌似没有什么威慑力。”
赵南鹤怒眉反问:“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夏听野的反应依然是淡淡的:
“先进去说吧,退一万步讲,‘门口’这个地方,对于一些即将要谈的重要的事情来说并没有什么安全性。”
赵南鹤稍微撤后了些,又问:“你要和我谈事情,就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夏听野点了点头:“你问。”
赵南鹤敌意不减:
“之前在前线,是不是你在后方对我开了枪?”
“你看,”
夏听野眼神垂了下去:
“既然你那么聪明,那么这些你知道的事情,有什么必要问呢。”
赵南鹤总觉得夏听野有一些地方说不出来的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你那么聪明,肯定已经猜到了,我的确是程氏那边派来解决你的卧底。”
夏听野一句接着一句说道:
“不对,现在不能说什么代表程氏了,程以秋现在挺厉害的。”
赵南鹤语气带些疑问:“你今天怎么神神叨叨的。”
“赵南鹤。”
夏听野的语气陡然严肃起来。
“你要是真想活命,别再和叶庭搭上什么关系了。”
气氛霎时凝固。
在这之前,夏听野在赵南鹤眼里看到过野心,看到过傲气,看到过悲伤。
如果说以前的赵南鹤在离开叶庭之后身上总是萦绕着一些茫然的感觉,这是夏听野第一次在赵南鹤身上察觉到了“坚定”这种情绪。
也是在这一瞬间,赵南鹤在夏听野的视角里从一个任务对象突然变成了一个立体的人。
作为共情能力极佳的向导,夏听野的感觉没有错。
赵南鹤可以说是因为他这句话才恍然大悟,终于将自己和这段日子以来长时间的浑浑噩噩脱离开来。
赵南鹤说道:
“我和叶庭之间,不关任何人的事。任何人,都干涉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