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历史军事>伐清1719【完结】>第六百章 争分夺秒

  在后来的历史上,这场爆发在巴达维亚附近海域的海战意义十分深远,尽管它的规模并不大,仅仅只是六艘三级舰对九艘三级舰而已,而其他的战舰根本不足为道,可是这一战所带来的变化,甚至改变了后来海战模式。

  当定远舰在邱泽的指挥下,直接冲进了荷兰战舰当中的时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几乎已经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

  而后面海战的情况也的的确确反应了这一点,只见一发从荷兰三级战舰郁金香号上发射的炮弹,斜斜地从宁远舰的舵台上擦过,一路溅射起来的木头碎屑如同一颗颗致命的铅弹一般,直接将整个舵台上的大楚海军官兵们扫荡在地上。

  只见在剧烈的冲击之下,邱泽被其他的亲卫们直接扑倒在地上,可是这个时候邱泽全身上下已经都是鲜血,却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压在他身上的亲卫的,浓郁的血腥味道伴随着滚滚浓烟,却是让其余的海军官兵慌乱不已。

  尽管在大楚海军当中针对指挥官有一条规定,那就是当提督战死或者不能承担指挥责任的时候,副提督可以接替指挥职责,而副提督战死则有舰队参谋长接替指挥职责,而提督、副提督以及参谋长原则上不能在一条船上指挥,因此可以避免在旗舰被击沉或者提督战死后出现无人指挥的局面。

  在这一战当中同样也是,如果邱泽战死,那么镇远舰的副提督邓云芳将会成为新的舰队指挥官。

  当然,任何人都不愿意看到这一点,因为邱泽在大楚海军中几乎是支柱一样的灵魂人物,如果他倒下了,那么整支舰队的战斗力都会大打折扣。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这位四十多岁的海军提督却是努力坚持着站了起来,他的身上带着大块大块的血迹,手臂上还有腿伤被细密的木屑深深透入,而额头上也被碎木屑给擦伤了,不断地留着鲜血。

  “大人!大人!”

  一旁的海军官兵们连忙冲上前去,想要将邱泽抬下指挥的舵台。

  邱泽气喘吁吁地站着众人面前,他努力地抬起了手,制止了属下们将他抬离舵台。

  “此战……我是指挥官,绝不能脱离舵台!”

  “来人,把我绑在桅杆上面,我要站着打赢这一仗!”

  额头上的鲜血如注,很快就几乎模糊了邱泽的视野,只见他面前的景象仿佛蒙上了一层红布,透过这层红布他看到了正在如雨点般落下的炮弹,激荡起来的水花,还有躺在各处的海军士兵们……

  可是此时的邱泽,内心却如同平静的大海一般,并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他努力地思考着面前的局势,然后低声一字字吐出命令,让传令官将命令通过信号旗传递了下去。

  实际上,战场局势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完全是已经被大楚海军参谋处锁预料到的,毕竟双方战舰的实力差距和指挥差距摆在了明面上,寄图于常规手段根本不可能获得胜利——之所以还会爆发此战,完全是因为目前的大楚海军有一招真正的底牌。

  随着定远舰上的信号旗上升之后,正处于混战状态的大楚战舰也得到了信号,特别是位于战场侧翼庞大的中式战船,那些数量庞大的赶缯船也开始纷纷升起了信号旗,这仿佛成为了一个统一的信号,带着一种莫名的神秘与悲壮。

  当时间回到了开战前三天,大楚海军舰队中的所有中层军官们,跟着邱泽吃了最后一顿临行饭。

  邱泽举起酒碗,面向众人一饮而尽,他高声道:“咱们当年都是从绿营出来的兄弟们,可是陛下却从未猜忌我等,亦未曾在海军中进行大肆清洗,还将我们委以重任,在座诸位没有一个人低于少校军衔,可见陛下对我们的优厚,是要拿命来相报的!”

  “我们大伙心里都明白,这一战必须要打,不打对不起陛下,还必须要赢,不赢也对不起陛下,要想赢,就得敢死!”

  “一旦战事打响,我会尽可能带领六艘风帆战舰抢先冲击荷兰舰队,拖住对方主力,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趁着机会冲进荷兰舰队当中,进行分割,而后在近距离的情况下,使用火箭弹轰击!”

  “火箭弹射程虽远,可是精准度太差,必须要把距离拉近到两百码以内,最好是一百码,越近越好,然后集中轰击,才能实现奇效!到时候只有两个结果,要么赢,要么死!”

  “总之一句话,置之死地而后生,此战战一旦打响,诸君有进无退!”

  这些原本出身于福建水师的绿营老兵们,纷纷举起了手中的酒碗,一饮而尽。

  “有进无退!有死无生!”

  ……

  “火箭弹准备!升旗,靠过去!”

  甲四号管带徐同隆高声怒吼,他的胳膊上此时也缠着一块带血的毛巾,原本的白色底色早已经无法分辨,只是不自觉颤抖的胳膊却表明他此时的痛苦。

  所谓的甲四号是一艘比较常见的赶缯船,它本身只是一种中小型的船只,长六丈六尺,阔一丈七尺五寸,上面的火炮数量也极为稀少,只有可怜巴巴的两门六斤炮,倒不是没有足够的火炮,而是因为船型的缘故,没办法在侧舷上开炮位,便只能在船头和船尾各放这么一门火炮。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赶缯船,放在数量庞大的传统战船放中,都能算得上是主力战船了,因为其他的战船几乎都是体型更小的艍船和快哨船,不得不说在这个年代里,东方战舰的发展已经远远落后于西方,且海战的理念也处于落入下风的状态。

  因此,即便邱泽手里有一百多艘这样的战船,可是也依然不敢让这些战船靠着数量优势去进行蚂蚁咬死象,因为它们很可能千辛万苦击沉几艘武装商船之后,就会被彻底摧毁掉,而这绝非邱泽愿意看到的。

  幸好还有火箭弹,可以给他们一个拼命的机会。

  当然,也只是拼命的机会罢了。

  随着徐同隆的命令的下达之后,只见数名大楚海军士兵从船舱中抱出来许多根长长的圆柱状物体,然后径自装在了固定在甲板上的发射架上,随后掀开了上面蒙着的布,露出了笔直而纤细的弹体,最底下拖着一根长长的引线。

  当这些火箭弹被全部安装在甲板上的发射架时,只见原本平坦的甲板上多了数根斜斜指向天空的圆柱,整个船体都显得怪异了几分。

  “发射!”

  徐同隆狠狠将手中的海军剑往下一劈,接着士兵们便点燃了引线,只见一阵浓密的白色烟雾顿时笼罩在整个船上,十几只火箭弹发出刺耳的鸣叫声冲向了天空,随后便划开了一道弧线,四散落开,显得十分唯美而壮观。

  “轰隆隆——”

  一连串的巨大轰鸣声随之传来,只见最靠近甲四号的一艘荷兰武装商船,足足被击中了数颗火箭弹,然后在爆炸声中缓缓下沉,速度之快却是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仅仅只是片刻时间,海面上便只剩下了浓白的烟雾。

  然而,这一幕注定只是这场海战的开端,只见海面上的其他大楚战船也开始纷纷架设起了火箭弹,对着面前的荷兰战舰展开了轰击,被发射出去的火箭弹如同天女散花一般,而接下来的一连串爆炸则是此起彼伏,给这份景象增添了不少残酷的意味。

  望着战场上发生的巨大变故,不光是那些普通的荷兰海兵们感觉到惊讶,就连正在巴达维亚号上面指挥的德弗里斯也开始目瞪口呆,很显然这位海军将军根本没有见过这样的武器,脑海里也没有这种武器的丝毫记录。

  特别是从火箭弹发射的气势和威力上,在西方各国海军当中,也根本没有任何一种武器能够比拟,甚至嗅觉敏锐的德弗里斯,很快就意识到了这种火箭弹在海战中的价值。

  固然,火箭弹的准头奇差,必须要死死贴住对方的战舰,才能多发射击下击中目标,可是它本身所带来的爆炸威力,却使得它对船体的破坏极大,随之而来的燃烧也会让战舰失去战斗力,因此说它能够改变海战格局也丝毫不为过。

  被绑在桅杆上坚持指挥的邱泽,此时也一脸振奋地望着面前这一幕,他很快就意识到了此时战机的宝贵,当下便下达了命令,率领定远舰还有其他的五条三级风帆战舰,缠住正在作战的荷兰三级战舰。

  原因很简单,相对于火力有限的荷兰武装商船,三级战舰密密麻麻的炮位对传统战船的危害实在太大,如果它选择回头围剿传统战船,只怕那些战船很难抵挡地住,根本连拉近身位的机会都没有,就算发射火箭弹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就好像现在的大楚三级战舰一样,同荷兰三级战舰的距离始终都保持在三百码左右,在这个距离中,火箭弹想要击中海面上的三级战列舰就只能靠运气——因此邱泽并不打算在三级战舰上使用,而是作为奇兵的方式,让传统战舰来发挥作用。

  “轰隆隆——”

  随着时间的逐渐流逝,海面上的战斗变得越发激烈起来,不时有炮弹从空中飞过,而随着火箭弹的加入以后,局势却开始朝着大楚海军方向发展,越来越多的荷兰武装商船被击沉,而随之被击沉的大楚战舰却寥寥无几,大部分都是一些比较小型的艍船和快哨船。

  当发现局势越来越不利的时候,德弗里斯却是满脸的气恼,他并不想跟大楚海军的三级战舰在海面上互相消耗时间,因为双方的动力都只能依靠风向,距离也一直无法拉近,这样导致荷兰三级战舰并不能快速击沉大楚战舰。

  在这个时候,德弗里斯更希望率领自己麾下的战舰,直接返身去同那些数量庞大的传统战舰交战,只要隔着一定的距离,消灭掉这些战舰,那么到时候至少可以维持个不胜不败的结果。

  然而,在邱泽沉静执着的指挥下,定远、镇远、济远、经远、来远和致远六舰一直死死产缠着荷兰的六艘风帆战舰,只有剩下的三艘三级战列舰摆脱了战场,而它们分别是海尔德号、特鲁伊号以及郁金香号开始转过方向,朝着侧翼战场而去。

  碧波荡漾之间,只见这片往日平静的海面上已经漂浮了大量的破碎木板以及战舰的残骸,同时也有许多战死的荷兰海军士兵尸体,在海面上勾勒出一副惨烈的画面来,而与之相对的大楚海军,损失却相对轻微一些,只有十几艘小船被击沉。

  当荷兰战舰海尔德号、特鲁伊号以及郁金香号气势汹汹扑过来时,徐同隆此时也正在甲四号上面指挥着,他自然将荷兰战舰的动向看得清清楚楚,明白己方只有六艘三级战舰,根本没办法完全压制住对方的九艘战舰,剩下的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下令,船只编队转向,朝右侧赶来的三艘敌舰发起进攻!”

  徐同隆语气十分沉着,他本身也是一个分舰队编组的指挥官,当下便让自己编组下的所有战船,挡在荷兰战舰前面。

  “大人,咱们的船只怕靠不过去……”

  一旁的军官小心翼翼劝阻,这句话其实只说了一半,靠不过去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只怕没等靠近过去,就会被那三艘三级战列舰给击沉,毕竟从远距离进攻上,荷兰战舰侧舷足足有三十二门火炮,每次齐射的威力实在太大了。

  徐同隆冷哼一声,道:“如果靠不过去,那就挡在他们的前面,就算沉没在他们的前面,也可以挡住一些时间,现在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没错,对于大楚海军和荷兰海军而言,双方之间就是在互相抢时间,如果能够撑到大楚侧翼的传统战船将荷兰的几十艘武装商船击沉,那么到时候孤零零的九艘三级战舰自然也跑不了,可若是让荷兰舰队的三艘三级战列舰先行回援,那么只怕胜负还存在未知。

  第六百零一章 胜局已定

  在这一场海战当中,原本荷兰海军的阵型是呈现两列横队,侧外方则是四十多艘的武装商船,主要是利用它们更加小巧的身形,来进行包抄敌方战舰,而且由于主力战列舰队一直都缠斗在一起,这一战术常常会发挥出十分出色的威力,因此这也是目前欧洲各国海军的常用阵型。

  可是在这一战当中,大楚海军与荷兰海军之间的胜负手并不取决于那些三级战列舰,反倒需要看双方掩护舰队能否取得胜利,这样反倒使得主力战舰难以脱离正面战场,无法对侧翼展开支援。

  等到海尔德号、特鲁伊号以及郁金香号反身支援后,此时侧翼战场早已经打成了一团乱麻,到处都是燃烧当中的战舰残骸,还有漫天遍野的火箭弹,构成了战场上极为残酷的一幕。

  徐同隆麾下率领的分舰队编组原本就处于比较外围的位置,因此当他的命令被下达之后,四艘赶缯船以及十余艘艍船和快哨船很快就脱离了原来的战场,开始朝着那三艘荷兰三级战列舰的方向前进。

  这些原本出身绿营水师的老兵老将们,虽然驾驶的战船都是传统中小型战船,可是他们的掌舵技术却是数一数二,在徐同隆的率领下,对风向的掌控十分精妙,很快就横在了荷兰战舰的前面。

  海尔德号、特鲁伊号以及郁金香号这三艘三级战列舰自然不会把面前的这些小船放在眼里,他们几乎用一种蛮横的姿态切入过来,甚至没有打算开炮,而是准备用出他们的拿手好戏冲撞战术,直接将面前的小船直接碾压在海里。

  不得不说,在身长三十多米长,宽二十多米的双层三级战列舰面前,徐同隆等人的船只看上去几乎如同幼儿一般,几乎没有任何抵挡的希望。

  “轰隆——”

  随着距离越发拉近,海尔德号直接突入进来,狠狠撞在了一艘快哨船上面,剧烈的撞击声随之传来,只见面前的快哨船很快就倾覆了下去,仅仅只剩下一个漩涡出现在海面上,还有些许的木板碎边。

  “是老王他们……”

  站在徐同隆身边的军官喃喃出声道,海上作战往往比陆战更加残酷,一旦自己所在的战船沉没下去,几乎不可能有生还的希望,因为敌人也根本不会伸出援手,他们更喜欢用火枪来打还在水面上挣扎的靶子。

  徐同隆神色有些阴沉,他低声道:“别废话了,快去准备火箭弹……还有火药!”

  “是!”

  所有人都连忙跑动了起来,他们从船舱中抱出来十余枚火箭弹,这是最后为数不多的存量,一旦打完之后,他们就只能依靠船上那两门更像是摆设的火炮来作战了。

  海尔德号、特鲁伊号以及郁金香号越发气势汹汹地冲撞了过来,船头上的撞角此时已经变成了最有力的武器,在风力的帮助下用一股极快的速度切入进来,而对徐同隆他们的那些战船来说,是根本无法正面相抗的怪物。

  “发射!”

  剩下的赶缯船和艍船纷纷发射出了自己的火箭弹,它们带着徐同隆的希望,狠狠绽放出自己的光华,而随着剧烈的爆炸声之后,只见冲在最前方的海尔德号船体上已经破裂了一个巨大口子,炽热的火焰很快就席卷了整个船帆,而海尔德号在这种打击下,终于要宣告战沉。

  见到海尔德号已经彻底失去战斗力,徐同隆等人脸上也露出了些许微笑,可是笑容也仅仅只出现了那么一刹那,因为眼下还有特鲁伊号以及郁金香号这两艘三级战舰,并没有遭遇大创,而他们自己的火箭弹却已经消耗完了。

  而此时的特鲁伊号以及郁金香号似乎也从海尔德号的战沉中清醒了过来,他们没有再有丝毫的犹豫,也对那些快哨船置之不理,直接朝着徐同隆所在的赶缯船冲了过来,仿佛是一个身披铁甲的重骑兵,已经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长矛,等待着刺穿对方身体的一刻。

  望着即将冲撞过来的荷兰战舰,徐同隆却是似乎没有看到一般,他转过身子望着自己的属下们,只见这些年轻人也都是那般望着他,所有人的目光里只有淡淡的遗憾与不舍,然而却并没有半分恐惧。

  “轰隆隆—”

  剧烈的爆炸声同撞击声交织在了一起,甲四号与郁金香号就仿佛是一对彼此爱恋的伴侣一般,彼此互相交织在一起,谁也不会离开谁,随后就这样在海面上缓缓沉没,直到再也没有丝毫的踪迹。

  当战场上出现这么惨烈的一幕时,还在冲撞的荷兰战舰特鲁伊号,却缓缓停了下来,并没有继续交战下去,反倒是开始转变了方向,准备脱离徐同隆编组的剩余战船,很显然这艘战舰已经陷入到巨大的恐惧中。

  “疯子,他们都是一群不可理喻的疯子!”

  “我们为什么要同这些疯子在这里交战?”

  特鲁伊号船长范特里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已经沉入大海的郁金香号,他疯狂地大吼大叫着,在他过去的海战生涯当中,像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看到,对于他而言,根本无法理解那艘船上人们的想法。

  随着特鲁伊号的转身离去,正在巴达维亚号上的德弗里斯也恼怒不已,眼下荷兰三级战舰看似还有七艘,可是其中六艘被死死困住在这一片海域,还有一艘特鲁伊号则根本不想再去面对敌方的那些疯子。

  到了这个阶段,德弗里斯只能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一仗怕是打不下去了。

  当然,德弗里斯并不会选择投降,他只希望能够暂时脱离战场,等重新休整再战,到时候他也会有更大的胜算。

  可是,在风帆战舰的时代,双方距离一旦拉近之后,再想要分开就绝不会那么轻松了,至少当邱泽发现荷兰战舰有脱离战场的趋势时,他很快也就意识了过来,果断下达命令,让传统中式战舰抓紧围攻荷兰武装商船。

  随着时间的缓缓推进,越来越多的荷兰武装商船被击沉,而剩下的那部分商船也坚持不了这般猛烈的攻击,开始打算逃跑,然而这些商船的体型都比大楚海军的赶缯船和艍船要大上许多,自然在速度上要慢上许多。

  “围上去,告诉他们赶紧投降,若不降则全部击沉!”

  在甲二号上面,一名海军上校满脸都带着鲜血,身上也布满了许多细碎木屑造成的伤口,可是他却丝毫不管不顾,一直高声呼喊道。

  所有人都能理解他为什么会这么激动,也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悍不畏死。

  因为这位海军上校的名字叫做徐同恩,而就在刚才,战死的甲四号管带徐同隆上校,正是他的嫡亲兄长。

  “咚咚咚——”

  随着一阵急促的鼓声响起,越来越多的快哨船和艍船冲了上去,它们虽然体型很小,可是放在这个时候,也能够给荷兰武装商船造成不小的威胁,至少拖住这些想要逃窜的商船不成问题。

  徐同恩指挥座下的甲二号毫不迟疑地切入到荷兰商船当中,配合其他的近身的赶缯船和艍船,接连发射了数十枚火箭弹射击,却是又击沉了几艘荷兰武装商船。

  至此,原本一共有四十多艘的荷兰武装商船,到如今却只剩下了一半不到,其余的商船都已经消失在浩瀚大洋之中。

  “继续给我轰,只要他们没有投降,此战就不会结束!”

  徐同恩高声下达命令,他不在乎眼前的这些商船,只想击沉那些被纠缠住的三级战舰,唯有取得彻底的胜利,才能告慰他兄长的在天之灵。

  当时间到了下午的时候,始终处于被围攻的荷兰武装商船们终于再也坚持不出,当大楚海军又击沉了七艘武装商船之后,剩下的十五艘武装商船便再也支持不住,升起了白旗,选择投降。

  等到徐同恩派人去接管了那些投降的武装商船之后,战场上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一点,那就是胜负的转折期终于彻底到来,而为了得到这个战果,包括甲四号所在的大大小小四十多艘传统中式战船,而徐同隆以及七百多名官兵也全员战死,最终消失在了大洋之中。

  “传令下去,升旗本督将旗,此战务必彻底除敌!”

  邱泽望着面前局势的变化,不由得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一场惊心动魄的海战打到了这个份上,大楚海军基本上已经十拿九稳了,失去了武装商船掩护的三级战舰,想要逃离根本不可能,而想要发起拼死一搏,那也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决心了。

  随着邱泽的帅旗升起,一阵阵的鼓声随之响起,大大小小的战舰也展开了对荷兰战舰的最终围攻,除了负责看押俘虏的二十几艘战船之外,剩下的五十多艘战船在徐同恩的指挥下,将那六艘三级战舰包围了起来。

  至于从一开始就逃跑的特鲁伊号,反倒早就脱离了战场,只是远远地停留在战场边缘,似乎还准备伺机重新进入,然而到了这个时候,无论特鲁伊号做出什么选择,都无法对大局有丝毫的影响。

  德弗里斯脸色阴沉如水,他感觉自己和整支舰队就仿佛变成了落入蜘蛛网上的昆虫,上面的黏力变得越来越强,而他们的生机也变得越来越低——现在摆在德弗里斯面前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选择强行突破。

  要强行突破出去,就需要干掉这几艘打不垮打不跑的大楚三级风帆战舰!

  当然,无论怎么样,德弗里斯都没有了别的选择,他很快就下达了命令,指挥着六艘三级风帆战舰脱离大楚三级风帆战舰的炮火纠缠,并准备突入到舰阵外侧,通过战列线的形式,重新以阵型的方式作战。

  实际上,这也是德弗里斯如今醒悟过来的原因,他从一开始的时候就落入了下风,随后虽然扭转了局势,可是心里的警惕性却没有那么强了,以至于被大楚战舰突入进来以来,根本不觉得自己会输,也就没有强行拼着损失来重整阵线。

  如今已经认清了现实的德弗里斯,已经不再抱着之前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宁愿强行拼着战舰受损的代价,也希望重整阵型,以荷兰海军最为有战斗力的方式进行作战!

  “轰隆隆——”

  当荷兰三级战列舰开始调整位置的时候,大楚海军三级战舰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大量的炮弹从侧舷直接击发出去,对荷兰战舰进行了舷对舷的猛烈对轰。

  双方的战舰上都已经发出耀眼的火光,还有大量的木头碎屑被直接溅射了出去,继续制造着大量伤亡,等到炮声停息之后,双方的指挥官却同时皱了皱眉头,因为他们同时发现了一个先前未曾发现的问题。

  那就是大楚海军的三级战列舰上的火炮数量更多,每次齐射的威力也就更大一些,且射速也更快,因此荷兰战舰上面分布的伤口其实是更多的,小片小片的崩裂使得战船上的损失十分严重,至于荷兰人虽然火炮数量偏少,可是除了一部分小炮以外,还装备了一些大口径的火炮,而这些炮弹一旦命中,基本上一炮都是一道大口子。

  很显然,双方战舰的设计思路在结构差异和战斗特性上表现得淋漓尽致,而在目前却很难判断这两种方式谁更具备优劣,因此双方的指挥官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其他的表示。

  无论怎么样,这一仗肯定要先打完才行。

  只是,当海面战争到了这个地步的时候,残酷性却丝毫不亚于陆战的排队枪毙,因为两边的距离营足够拉近,就好比两个人互相用枪指着对方,然后齐齐扣动了扳机,只有活下来的才能算真正的勇士。

  可是,千万不要忘记,在近距离作战的时候,大楚海军拥有火箭弹这样的大杀器,因此火炮在这个时候反倒只是其次,只见大量的火箭弹被士兵们从舱内运出来,然后挂载到发射架上,随着一阵尖锐刺耳的呼啸声之后,大量的火箭弹倾泻到了对面的荷兰战舰上。

  当战争到了这一步的时候,荷兰海军的失败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但是作为胜利方的大楚海军,却并没有感受到太多的开心,因为为了这一战,他们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第六百零二章 南洋变局

  夕阳西下,淡淡的余晖洒在了海面上,使得上面的波纹中泛着些许金色,倒影中的晚霞更是透着些许浪漫,然而空气中浓重的硝烟味道,以及四处可见的船体残骸,却使得这一幕景象中,透着无尽的惨烈与悲壮。

  在战事爆发之前,恐怕没有任何人能够预料到这次战争会是这样的结果,荷兰海军并没有取得自己预料当中的胜利,反倒落了个几乎全军覆没的下场。

  当大楚海军再一次发射了火箭弹之后,又有两艘荷兰三级战列舰宣告沉没,而剩下的四艘荷兰三级战列舰则依然处于被围困的状态,至于特鲁伊号早早因为察觉不对,已经早早逃离了战场,可以说如今的荷兰海军彻底无路可走。

  邱泽让人将他从桅杆上放了下来,他带着全身的血迹努力着战定在舵台上,轻声道:“告诉他们,投降者不杀!”

  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可是带着无限的底气,与战前却是已经截然不同,若非这场真正的胜利,又有何来的底气呢?

  很快,在邱泽下达了命令之后,便率先停止了火箭弹发射,并且升起了示意谈判的旗帜,而仅仅过了片刻之后,荷兰舰队也做出了回应,双方都颇为有默契地渐渐降低火力,直到战场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当然,即便是如此,双方的炮口也依然对着彼此,很显然一旦谈判失利,那么弹丸就会重新出膛,直到其中一方彻底覆灭。

  当谈判的大楚军官登上巴达维亚号的时候,此时的德弗里斯却安静无比,他平和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战败已经成为了定局,当然还没有到真正的死局,因为他还有最后的一个选择,那就是选择投降。

  对于军人而言,投降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尽管他们眼下的身份还套着一层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皮,然而大家心里都明白,他们就是真正的军人,也是真正的荷兰海军,原本战死才是他们真正的归途。

  可是谁不想活呢?特别是对于巴达维亚号上的荷兰海军军官与士兵而言,他们只是参与了一场保卫殖民地的战争,并非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如果为此而付出自己的生命,是不是多多少少有些不值得呢?

  双方的谈判进程比想象的更快,或许是因为大楚海军军官表现出足够的礼貌,又或者是那些正在虎视眈眈的海军战舰,都促使德弗里斯很快在投降条约上签了字——在条约中规定,大楚将会全力保障他们的人身安全和基础财产安全,但是他们也要配合大楚海军的所有行动,包括将剩余的四艘三级战列舰完整的移交给大楚海军。

  当德弗里斯以俘虏的身份被带到了定远舰上的时候,邱泽也前去接见此人,进行正式的投降仪式,在拿到了德弗里斯的配剑之后,邱泽略带深意地说道:“从今天开始,南洋的天可就彻底变了。”

  等到翻译将这句话用荷兰语转述之后,德弗里斯深深望了一眼这个对手,他仿佛第一次真正抛弃了肤色和种族的偏见,去认真的看待一个人,只是在这个时候,德弗里斯又摇了摇头。

  “你们跟我们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甚至你们会比我们更狠,因为我们只需要亚洲的财富,可是你们却想永远统治这片土地!”

  当翻译将德弗里斯的话翻译完毕后,邱泽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随后似乎失去了交谈的兴致,直接让人将德弗里斯给带了下去。

  大楚革新六年五月十三傍晚,大楚海军同荷兰海军之间的这一场大战终于落下了帷幕,作为胜利方的大楚海军,在这一次交战中击沉荷兰三级战列舰四艘,俘获包括旗舰巴达维亚号在内的三级战列舰四艘,至于武装商船则击沉了二十四艘,俘获了二十一艘,至于俘获的荷兰海军军官士兵,多达两千八百余人。

  当然,为了这一场胜利,大楚海军同样损失了大量的战船,其中包括十一艘赶缯船,十八艘艍船以及二十五艘快哨船,不过好在这些战船都是传统战船,而新式的三级战列舰则只是全部带伤,其中并无一艘战沉。

  不得不说,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大胜,可是海军的大胜还不代表战事的结束,因为他们还需要抓紧时间,将后方运载的陆军部队送到巴达维亚的滩涂上去,进行登陆作战,只有攻占了巴达维亚,才能为这一场大战暂时画上句号。

  只有彻底占领巴达维亚,才能逐渐清理荷兰人在南洋的所有据点,从而将荷兰人赶出南洋,彻底实现大楚自身的战略目的!

  ……

  巴达维亚城外。

  对于巴达维亚总督维佐斯而言,他丝毫都没有怀疑过海军会取得一场毫无疑问的胜利,就好像他认为城外的那伙叛军毫无威胁一般。

  可是,即便是那些毫无威胁的叛军,却可以轻易毁掉城外的大片种植庄园,可以杀死许多荷兰人,如果出现了这种事情,哪怕只是死一百个荷兰人,将来维佐斯也很难向阿姆斯特丹方向交差。

  因此,当这件事同巴达维亚总督维佐斯将来的地位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他确确实实不可能继续放任城外的华人叛军继续肆意妄为,他选择了听从刘如龙的建议,决定率领城内的一千五百名荷兰军派出了城外,前去剿灭黄楚等人。

  作为具备一定军事经验的维佐斯,理所应当的成为了大军的统帅,他们虽然只有一千五百人,可是都是受过了非常严格军事训练的正规军,而且武器装备都十分尽量,还拥有十八门六磅小炮和六门十二磅炮。

  用这样的一支军队去攻击只有普通火枪的起义军,自然是手到擒来的一件小事,因此维佐斯没有丝毫的担忧,他甚至在出发的时候,跟刘如龙说了一句颇为得意的话。

  “用这些炮来攻击城外的猪猡,只怕他们一下子就跑光了,到时候还得辛辛苦苦去一个个抓回来吊死!”

  当巴达维亚总督维佐斯率领大军出城之后,而此时的黄楚并没有继续因为先前的胜利而自满,他很清楚城内的荷兰军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绝不是那些用土著充当的雇佣军所能比拟——因此他并没有继续朝着巴达维亚前进,而是选择听从了参谋长许林的建议,绕了一个圈去进攻巴达维亚港,并且成功占领了巴达维亚港,来迎接登陆的正规复汉军。

  时间一点点流逝着,当海面上的战争结束后的第二天凌晨,维佐斯率领的军队也发现了起义军的踪迹,在经过小部队的侦察袭扰之后,便在上午九点多种发起了对起义军的进攻。

  维佐斯将自己手底下的一千五百人分成了三个营,其中一个营在正面发起进攻,另一个营则是从侧面围攻,还有最后一个营则是作为预备队的形式,拱卫着那二十多门火炮,向巴达维亚港口发起了进攻。

  不得不说,对于此时的起义军而言,想要守住几乎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毕竟双方的火力、训练都存在太大的差异,虽然起义军凭着自己的一腔血勇,再加上复汉军军官团的帮助,成功守住了巴达维亚港口,可是损失却极为惨重,就连副团长林成的胳膊都中了弹,不得不进行了截肢。

  当然,这也是因为宁渝这个穿越者,完全不懂医学上的那些东西,像后世的青霉素等等一系列药物都只知其名,却不知其制成放法,因此除了利用酒精进行消毒之外,很多时候只能用截肢的方式来对付枪伤感染。

  黄楚一脸严肃地望着前线焦灼的战况,实际上在昨天击退荷兰雇佣军之后,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自得的,毕竟这是起义的第一个大胜仗,心里虽然知道荷兰正规军非常强大,可毕竟还存在着一些较量的心思。

  然而眼下的战况却告诉了黄楚一个十分残酷的事实,那就是起义军并不强,之所以能赢荷兰雇佣军,纯粹是荷兰雇佣军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太差的缘故。

  “砰砰砰——”

  荷兰士兵同样也是组成了横阵的方式进行排队枪毙,然而双方的差距却显得十分明显,其中起义军本身就没有经过多少训练,在进行齐射的时候,常常会显得十分散乱,而且在受到对方打击的时候,总会出现一些动摇和慌乱,就显得齐射效率更加低下。

  反倒是荷兰军有条不紊的步步推进,他们当中倘若有人被起义军给击中倒下后,后面的人很快就会补位上来,填补火力,从而使得起义军始终都被荷兰军的火力给压制住,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的对抗。

  当起义军的伤亡开始变得越发惨重之时,军队里难免也发生了些许的混乱,而这一幕也让正在督战中的维佐斯发现,他很快就意识到了彻底攻占巴达维亚港口的机会已经到来了,当下便令人在荷兰军中传递一个消息,那就是杀进巴达维亚港口后,每个华人士兵的人头都可以换2枚杜卡特金币。

  所谓的杜卡特金币是威尼斯在1284年所发行的,通体采用足金铸造,因此受到了广泛的欢迎,后来随着威尼斯海洋帝国的扩张,杜卡特成为整个中东的主要贸易货币,也成为了后来大多数欧洲国家金币的一种原型,即便是时隔数百年,人们依然认可杜卡特金币价值。

  当维佐斯发布了这个赏格之后,由此可以看出他内心对华人起义军极度痛恨,毕竟像寻常作战的时候,荷兰军顶多也就是得到一些塔勒银币,根本没有得到杜卡特金币的机会,因此人人顿时奋勇鼓舞,加快了对巴达维亚港口的进攻。

  战况一直持续到了下午,就在维佐斯几乎要攻破港口的时候,远方的海面上却打破了波澜,出现了许多战舰的帆影,这一下子顿时吸引住了双方的注意力——毕竟由于距离太遥远,根本无法看清战舰的形状和旗帜的模样,也很难判断到底是哪边的舰队。

  对于荷兰人而言,他们心里对海军抱有相当大的自信,因此下意识便以为是荷兰战舰,维佐斯自然不愿意下令撤军,而是要求前线军队继续进攻。

  而黄楚这些起义军将领见到帆影的时候,也认为这是大楚的舰队,毕竟参谋长许林早就已经通过气,大楚海军有必胜的把握,他们最迟就会在明天出现在巴达维亚港,这才使得黄楚下定决定夺下巴达维亚港口。

  就在双方继续缠斗的时候,战舰的身影开始变得越来越大,也愈发显得清晰起来——只见一面赤色团龙旗出现在战舰上方呼呼作响,船上还站着不少大楚海军官兵,这一幕顿时让黄楚等人松了一口气,随后便发出了狂热的欢呼。

  因为只要海军获得了胜利,那么陆战的胜利也就只是时间的问题!

  维佐斯则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海面上的战舰,他完全不敢相信华夏人的舰队出现在这里,因为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要么是德弗里斯这个蠢货选择了投敌卖国,要么就是他遇到了大风暴全军覆没!

  唯独战败这个可能性,并不在维佐斯的心里出现过,毕竟德弗里斯率领的可是九艘实打实的三级战舰,剩下还有四十多艘武装商船!

  即便是在这个时代的欧洲,一级战列舰也是极为罕见的存在,哪怕是目前的荷兰海军中,也只有旗舰七省号是一级战舰,而二级战舰已经是舰队的中坚力量,数量十分有限,因此真正的常规力量就是这些三级战列舰,对付当年连武装商船都打不过的对手,难道不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吗?

  然而无论维佐斯多么不可置信,眼前的一幕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他,荷兰海军战败了,甚至败得非常惨!

  维佐斯咬了咬牙,他望了一眼即将就要开始登陆的大楚战舰,连忙下令撤兵,带着剩余的一千二百多名荷兰士兵朝着后方缓缓退去。毕竟海战即便输了,他也不能将巴达维亚城拱手相让,若是能死守在这里,或许能够迎来转机。

  可问题是,此时的维佐斯再想回到巴达维亚城,却已经是彻底不可能了!

  第六百零三章 椰城华人

  “杀了这帮红毛鬼子!”

  “还有这些汉奸,一个也不能放过!”

  “兄弟们,杀进荷兰人居住区,你们想要的一切都有!”

  “金币,银币,还有女人,你们想要就跟我一起,冲进去!”

  巴达维亚城中已经变得一片骚乱,其实原因还是只有一个,荷兰人的实力实在是太不够了,当维佐斯率领荷兰军出了城以后的第二天,原本潜伏在城内的华人反叛势力也就开始发起动乱。

  或者换一个方式来说,因为华人在巴达维亚城中的实力实在太雄厚,即便黄楚带着数千人叛出城外,可是城内还有成千上万的华人,他们在得知荷兰人即将要清洗华人的消息之后,全都自发地聚集在一起。

  而此时潜伏在城内的影子,当即便暗中串联华人大族领袖,决定要从城内直接发起进攻,夺取巴达维亚城,并且彻底清洗掉荷兰人的势力!

  不得不说,在宁渝这只蝴蝶的影响下,历史同样在这里拐了一个大弯。

  原本作为被屠戮的华人,如今反倒拿起了屠刀,连带着荷兰人在城中豢养的其他奴隶和雇佣军,比如苏拉威西裔、巴厘裔、武吉士裔等等,也都跟着华人一同冲进了城内荷兰居民聚集的地方。

  在过去的时候,原本就属于城中最好的住宅区域,大量的荷兰人在此地居住生活,其中不乏大量的老幼和妇孺,他们虽然手无寸铁,可是过去却一直在城内作威作福,积累了大量的不满。

  如今,这些不满都成为了发射向他们的子弹,还有劈砍向他们的刀剑。

  从上午发生骚乱开始的时候,大量的华人义军连同其他的族别的雇佣兵,攻入了城内荷兰人的聚集地,并且点燃了荷兰人的房屋,所有逃出来的荷兰人都被直接杀死,而且骚乱开始逐渐蔓延到了全城。

  而在这种情况下,城内所剩不多的荷兰士兵自然也都被剿灭殆尽,剩下来的荷兰人妇孺也都成为了枉死的冤魂,当整座城市开始被华人义军接管以后,他们纷纷装备上了武器库里的火枪,并且还将几门老旧的火炮推到了城墙上,做好了防守的准备。

  因此,当维佐斯带着士兵们准备返回巴达维亚城内的时候,便看到了这样的一幕,他们很快也就意识到了城中的变化,不由得个个怒火滔天,根本不等维佐斯下达命令,便开始自发地选择进攻巴达维亚。

  然而,荷兰军在仓皇中临时脱离了战场,火炮根本来不及运回来,他们只能拿着火枪来攻城,而面对巴达维亚这样的坚城,不要说攻打下来,这些荷兰士兵却是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城上的义军轻松击退。

  后面的故事也就变得十分简单,当登陆完成的复汉军赶到巴达维亚城下的时候,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彻底将维佐斯连带着他麾下的荷兰军士兵给击败。

  在乱军之中,维佐斯被一颗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流弹给打死,也算是彻底带着他心中的野心一同葬送在了这片土地上,至于其他的荷兰军士兵则大部分选择了投降。

  至此,巴达维亚城墙上终于升起了大楚的旗帜,一头赤色的苍龙在风中呼呼作响,似乎在预示着历史的改变和帝国的兴起。

  ……

  当巴达维亚被宁楚占据之后,胜利的消息很快就开始向南京传递,虽然因为路程遥远的因素,当消息传递到宁渝的手中时,时间已经悄然来到了五月下旬。

  “好,好啊!总算是狠狠教训了这帮子西方洋鬼子!”

  宁渝放声大笑,这是他今年得到了第二个好消息了,而第一个就是指在远东击败俄人的消息。

  不得不说,在宁渝的心里,他对于亚洲的开拓更像是一种历史的使命,正所谓“莅中国而抚四夷也”,这是建立在每个华夏人血脉中的责任,再加上在这个过程中,他击败的是来自西方的殖民者,便更有一种东方文明的自豪。

  只是当宁渝得意忘形之际,一旁的皇后崔姒却有些不解,问道:“启禀陛下,为什么叫西方洋鬼子?”

  就连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陈采薇,脸上也带着些许好奇。

  宁渝顿时感觉到一阵头大,想到解释这个问题的困难性,便明智地选择了含糊过去,“总之这是一帮子大大的坏蛋,他们来到咱们的地盘上胡作非为,朕早就想把他们都全部赶出去了——”

  “没错,咱们的地盘总不能由得外人胡来……”

  崔姒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若是将来让这帮子人得了势,只怕他们还会颠倒黑白,混淆本源,到时候反倒没理还变得有理了。天下的事情,总是让这些人得了利去。”

  听到崔姒这番话,宁渝顿时大为惊讶,这后世凡是被殖民太久的地方,还真有点这种趋势,那些西方的殖民者们甚至都成为了解救原住民的大善人,还得到了被殖民地的感激,反倒是那些反抗殖民的人,却被污蔑成为了小人,不得不说世事如棋,黑白都能混淆成一团!

  当即宁渝笑道:“没错,咱们可不能放任他们胡来,既然他们遇到了朕,也就再也没有这种将来了……”

  次日,宁渝很快便召集了群臣,自然是为了巴达维亚的事情进行商议,其中关键便是对南洋的处置,以及对荷人殖民地的接管和开发。

  没错,宁渝可不是什么真正的大善人,他就跟德弗里斯说的一样,之所以占领巴达维亚,目的便是为了南洋的财富和统治,其行径也并不比荷兰人高尚多少。

  而这次大臣们在听完了军方在巴达维亚的行动之后,一个个自然是无比惊讶,没想到进军南洋变得如此顺利,不过惊讶过后也开始犯了难题,那就是针对南洋的管理,倒还真没有那么简单。

  因此在此时的南洋,除了荷兰人之外,还有西班牙人和爪哇人,特别是当地的土著爪哇人,几乎占据了巨大部分的地方,他们固然不欢迎荷兰人,可是也绝不会喜欢上华夏人。

  说起此时的南洋,后世很多人对此的了解堪称少之又少,通常在很多人看来,这个时代的南洋还处于非常落后的阶段,而即便是在这个时代的华夏人来看,爪哇也属于瘴疠之气横行的荒蛮之地。

  世人还有记载,爪哇人分三种,一者为华人流寓者,服食鲜华;二者为他国贾人居久者,亦尚雅洁;三者即为本国人,最污秽,好啖蛇蚁虫蚓,与犬同寝食,状黝黑,猱头赤脚。崇信鬼道。杀人者避之三日即免罪。父母死,舁至野,纵犬食之;不尽,则大戚,燔其余。妻妾多燔以殉。

  说白了,在华夏人当时的思考当中,这地根本就不是正经人待的地方,对于这个地方也没有太多的兴趣。

  不过好在经过了几年的时间,大臣们被皇帝已经调教的差不多了,那种传统的士大夫早就已经被清理出了朝堂,因此倒没有人不识趣地嚷嚷着什么劳师远征徒费钱粮的酸腐之言,可是大家也有些迷茫,像这种地方要了到底有什么用?

  “你们应该都知道,朕就算是打仗,也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就算没有短期利益,也是有着长期利益的,所以你们认为要来无用的南洋,在朕看来却是一个大大的宝地。”

  宁渝脸上微微带笑,望着众人轻松道:“西人不远万里来到我华夏疆域,为的自然是财物,就比如荷人之所以花费这么大的代价占领南洋,又在巴达维亚建造坚城守护,所为者便是南洋之富。”

  “南洋何处为富?朕以为,一为贸易,二为香料,三为黄金。”

  “所谓贸易者,便是因为南洋拥有地理优势,乃欧亚贸易之必经之地,前番已经同你们说过马六甲之重要,自处也不再多论,因此此地务必须为我大楚所有。”

  “所谓香料者,便是因为南洋多产香料,更兼有蔗糖种植之利,绝非贫穷之地,若是我大楚彻底掌控南洋,将来亦可填上一处香料产地以及蔗糖产地,货于西人也好,还是转运到内地也罢,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所谓黄金者,便是更好理解了,南洋并不产黄金,可是只要我们能够直接通过南洋将贸易触达到欧洲,便可借助茶、大黄、香料以及瓷器、丝绸等物,换回大量的黄金。”

  随着宁渝的这番介绍之后,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还真没想到小小的南洋居然有这么多值得说道的地方,听皇帝的意思,好像还真的挺能赚钱的。

  崔万采一早就知道了皇帝的计划,当下便很好的承担了一个托的身份,“陛下,倘若此地如此重要,我大楚是否当行郡县?抑或是封君?”

  众人却是有些矛盾起来,像这么好的地方,若是封给封君好像也有点不划算,可是一旦真正进行郡县,那么会不会管理不过来呢?

  宁渝却是笑了笑,轻声道:“若是他地,朕倒想干脆以封君了事,可是巴达维亚本身就是华人打下来的城池,可见当地华人基础雄厚无比,如此倒可直接行郡县,设南洋布政使司以及南洋按察使司,且设省大理寺,加都护府之设,专司攻略南洋各方土著之重任。”

  没错,宁渝并不愿意在南洋进行都护府,之所以跟缅甸有不同之处,完全是因为他看不起爪哇人——因为相对于这个时代的缅甸人而言,爪哇人算是比较容易对付的对象,还不至于让大楚的封君去扩张。

  关键还有一点,南洋本身华人移民众多,天然就具备实行郡县的条件,与其他地方比起来自然有很大的优势,而且一旦实行郡县制度之后,能够更有利于中央朝廷对南洋的把握。

  说到底,大楚在北方的扩张更多是一种主动防御性质,需要尽量用地利的方式阻止俄人在北方的扩张,以保全国土战略安全。

  但是有一点始终是明确的,在这个时代只有往南方进行扩张,才能获得更大的利益,比如东南亚,比如还是一片不毛之地的澳洲。

  崔万采微笑着点了点头,附和道:“陛下所言甚为有理,臣亦赞同此建议,至于南洋行省一应官员,除了布政使黄楚以外,其他要职也当挑选精干之员进驻巴达维亚。不过臣以为巴达维亚该名不伦不类,原本乃荷兰之意,倒是应该改个名字才是——”

  “朕以为,当地华人习惯称为椰城,不如就叫这个名字,以示朕意。”

  宁渝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主意,他倒不在意叫什么名字,但如果利用改名的方式,让南洋华人进一步归属大楚,那么这就是一件很值得去做的事情。

  枢密使宁忠义此时也出列启奏,“陛下,若是在南洋新加都护府,何人可为南洋都护府大都督?”

  在如今的宁楚体系当中,都护府都督不一定都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存在,就好比眼下有了南洋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之后,南洋都护府更多的还是承担起军事方面的责任,可这也是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职责,且南洋局势复杂,一般人还真的没办法胜任。

  宁渝针对这个问题很显然还是有些研究的,他笑了笑,轻声道:“此位亦需掌控大局,独当一面,朕以为不如让岳凌峰去试一试。”

  岳凌峰便是最早投靠复汉军的绿营大将,跟许明远还有钱英都是相提并论的人物,且此人也经历过了诸多大战的磨炼,如今放在南洋大都督的位置上,倒也不算太过。

  宁忠义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他轻轻拱手为礼,便退到了一旁。

  不过说到这件事的时候,宁渝心里倒有一些别样的想法,他对南洋自然是有安排的,也不仅仅是上面的何种资源,像那些爪哇人也是需要安排一发——毕竟随着国内战事的结束,各方面对廉价劳工的需求缺口明显越来越大了。

  毕竟工业化的开始,无论是那些工厂,还是开挖的矿上中,都需要大量廉价而勤劳的工人,战俘或许便是最好的选择。或许将来应该跟岳凌峰提点提点,至少将来跟爪哇国的一战当中,更应该抓上一些俘虏才是……

  第六百零四章 擦一擦屁股

  革新六月中旬,南京。

  在巴达维亚被彻底攻克之后,荷兰东印度公司剩余的残余势力终于撑不住,他们开始主动积极地寻求谈判,希望能够和平解决在南洋的争端问题。

  只是都到了这个时候,宁渝反倒没有了谈判的想法,直接下令军队主动进攻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南洋的其他据点,重点便是马六甲。

  与此同时,当解决了荷兰东印度公司之后,朱一贵自然也没办法再撑下去,选择向大楚宣布内附,并且交出了自己兵权,还有土地人口账簿,然后和黄楚等人一道,前来南京接受赐爵,基本上和平解决了台湾问题。

  当然,摆在朱一贵面前也没有别的选择,毕竟大楚海军以及陆军已经通过巴达维亚之战,证明了自己跨海作战的能力,想要攻下台湾也只是迟早的事情,再加上内部还有黄殿在掣肘,朱一贵也就知情知趣地选择归附了。

  宁渝在进行了后续的布局之后,便让大楚海军提督邱泽率领所有的战船返回广州,一来送烈士遗骨回国,另一方面便是维修战船,休养生息,同时也将缴获的那些荷兰战舰都一起驶回广州,为将来的大楚海军战舰设计提供一些新的思路。

  在经历过了这一次战事之后,几乎朝野上下都对海军刮目相看,所有人都开始真正认同海军能够成为一个单独的军种,而不再仅仅只是为陆军打配合的角色——其中最直观的变化就是新的一批造舰即将展开,特别是针对二级战舰的研发和建造,成为了重中之重。

  西方常常用‘百年海军’来表明海军成军之难,其中除了战舰建造缓慢这个原因之外,更多的还是海军是一个高精尖军种,它对士兵综合素质的要求,要远远高于这个时代陆军要求,因此拥有一支足够有经验的海军队伍,本身也很困难。

  “从一开始,朕就不信什么海军传统,也不觉得我大楚搞不好一支海军,这一次巴达维亚之战就可以说明,咱们还是能赢的,而且能打赢一场大大的胜仗!”

  在大楚海军军官学院的礼堂中,宁渝正站在讲台上进行演讲,而在他的面前则坐着上千名新一届入学军官,他们人人都用一种崇敬的眼神,望着讲台上的皇帝。

  宁渝神情中带着些许振奋,他望着讲台下面的军官,就仿佛看到了一颗颗正在茁壮成长的幼苗,或许在他们当中,就会有下一个邱泽,下一个徐同隆。

  “巴达维亚之战虽然已经胜利,可是我们不应该满足,特别是朕,绝不会满意咱们的战舰都是老式的中小舰,也绝不愿意我们的勇士再去用自己的性命博得一丝生机!”

  “我们会造更多的战舰,不光是三级战列舰,还有二级战列舰,甚至就算是一级战列舰也会进行制造!”

  “将来有一天,你们不用再像前辈们那样去受委屈,只会在更大的战舰上扬帆起航,成为整个南洋乃至于整个大洋的主人!”

  “陛下万岁!大楚万岁!”

  “大楚海军万岁!”

  一连串的欢呼声和鼓掌声瞬间引爆了整个礼堂,上千名军人瞬间起身敬礼,他们或许现在只是学生,可从来都不曾失去过战士的心。

  在大楚海军军官学院进行了演讲之后,宁渝的讲话也很快在报纸的宣扬下,成为了大楚国内的一时热点,众人都在高声欢呼着大楚取得的伟大胜利,而少部分人则是从讲话当中,嗅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自大楚立国以来,一直都是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为最终目标,然而当这个目标基本完成之后,大楚针对南北都进行了扩张,特别是这一次同俄人和荷兰人之战后,大家发现摆在面前出现了三条路,到底是北进呢?还是南下呢?还是选择停手呢?

  当然,认为需要停手的大部分都是一些酸儒,在如今已经开始尝到战争好处的勋贵集团和商会面前,几乎没有任何的话语权,因此大家伙真正关心的还是两个问题,那就是到底是继续跟俄人死磕,还是在南洋继续发财呢?

  不过这个问题也并不是真正的问题,因为在绝大部分人心里,还是南下要更靠谱一些。毕竟跟俄罗斯人死磕,只能获得大片大片寸草不生的荒凉之地,还要面对极端严寒天气的影响,而在南面发展,则可以获得大量的肥沃土地,以及大批大批的廉价劳力,还有数不清的珍稀资源。

  就像当初宁渝要求打俄人一样,大家伙都在朝内朝外表示反对,无非就是一个意思,去打俄人短时间内根本没有好处,不去不去。

  可是到了打荷兰人的时候,所有人都几乎表示了赞同,因为打了真的有好处,还有很多小钱钱,这个买卖做了不亏。

  在这种氛围的影响下,南下派自然开始在朝堂内外抬头,就连枢密院参谋部下属的一个小参谋,都野心勃勃地编制出了进攻方案,即先清理荷兰人在南洋的据点,占据马六甲,然后就对爪哇国开战,在彻底占据了南洋所有土地之后,再进一步进攻婆罗洲,然后最后席卷东南亚……

  听上去十分狂妄的一个计划,却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甚至有人还为这份计划写了一个名字,那就是十年计划,意思就是要在十年内彻底完成这一伟业,到了革新十六年的时候,要彻底进行王道统治。

  因此,当此时宁渝来到大楚海军军官学院,并且进行了演讲之后,顿时与这个方案变得不谋而合起来,人人心中都在揣测一点,那就是皇帝到底是不是这么想的?

  其实,是不是这么想的并不重要,因为很多东西在宁渝将它创造出来以后,后续的发展就不会再完全受到宁渝的控制,就好比当年想要组织士子上书抵制新政的沈惟俊,如今却反倒从工商业的发展中获得了大笔的好处,如果此时有人邀请他抵制新政,只怕沈惟俊第一个就将此人给抓住报官——你居然敢阻扰我赚钱,你不死谁死?

  而宁渝则是亲自打开了束缚在工商界身上的笼子,还通过战争的方式打通了原料—生产—市场这条链路,将所有的阻碍都给铲平了,到了这个时候,资本的成长再加上工业化的助推,已经使得这头怪兽开始吞噬起血肉来,如果宁渝不将它放出去咬人,那就只能反噬自己。

  相反的是,当宁渝做的事情都符合所有人的利益的时候,几乎整个华夏都将他奉为了千古圣君,像每次宁渝出行的时候,那些街头上的欢呼不管有没有虚假的成分,可至少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真诚实意的,因为他们都从宁渝的统治里获得了好处。

  ……

  “陛下万岁,大楚万岁!”

  “大楚海军万岁!”

  在南京英国大使馆里,此时也传来了街头上的欢呼声,具备极强传播效应的声浪穿过了重重阻碍,随之也传递到了英国大使皮埃尔和法国大使阿尔弗雷的耳朵里。

  二人此时正相对而坐,面前的桌子上还放着两杯清茶,在华夏生活的这一年多时间里,已经让二人多多少少有些习惯了这种东方饮料,甚至还觉得越喝越有滋味。

  只是此时的皮埃尔脸上却没有丝毫轻松,他微微皱着眉头,轻声道:“看来我们似乎还是小看了这位伟大的皇帝陛下,他的军队居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战胜荷兰东印度公司,这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神话呢!”

  法国大使阿尔弗雷却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他端起茶杯来,轻轻喝了一口,“可是,这不正是我们想看到的吗?”

  说完以后,阿尔弗雷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反倒是皮埃尔的眉头皱得越发沉重。

  实际上,二人心中都知道彼此的想法,荷兰的存在的确会影响到英法两国在东方的收益问题,可是这种问题其实并不具备太高的紧迫性,因为荷兰的衰落已经成为了定局,荷兰东印度公司也不可能有更多的发展。

  因此,英法两国会支持大楚同荷兰交战,但是这是基于一种长期相持的格局,如果正常情况下,大楚想要彻底驱离荷兰东印度公司,至少要花三到五年的时间,将自己的海军力量进一步扩充,才能够真正打上这么一场决战,而在此之前双方将会呈现出一个相持的格局,这就比较有利于英法两国从中谋取利益。

  当然,像这样的完美推进自然是有相关根据的,毕竟此前大楚海军实力并不出众。

  可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大楚海军在这一战当中掏出了火箭弹,出奇制胜一般的获得了关键性的巴达维亚海战的胜利,而且由于华人在巴达维亚的根基太过于强大,也使得大楚在第一时间攻下了巴达维亚。

  而对于皮埃尔来说,这就是一个需要担心的事情了,原因是大楚和英国之间虽然存在广泛的共同利益,可是也并不是没有摩擦的地方,就好比双方在东南亚势力划分上的态度,还有关于鸦片贸易的分歧。

  固然,在皮埃尔想来,双方根本不可能隔着万里之遥去打上一仗,可是大楚的提前崛起,却使得英国失去了不少浑水摸鱼的机会,因此心中依然有些不甘心。

  反倒是法国大使阿尔弗雷倒有些看热闹的心思,毕竟法国国内目前可不够安稳,根本没有可能进一步在亚洲扩张,而且此时的法国还在跟荷兰为阿尔金海湾交战,双方狗脑子都快打出来了,如今荷兰在巴达维亚的惨败,或许还能转移一些注意力。

  不说别的,若是荷兰能够将自己部署在欧洲的海军,派遣一部分到亚洲来,那也能够缓解不少法国海军的压力。

  见到阿尔弗雷这个态度,皮埃尔心里自然还是有些不舒服,他皱着眉头问道:“华夏的崛起速度实在太快了些,他们此时还在跟俄罗斯在北方交战,却有余力同时打赢南方的战争,这其中的底蕴不得不令人感叹。”

  阿尔弗雷哈哈大笑了一番,随后意味深长道:“如果打开书籍,你会发现在过去的两千多年时间里,他们一直都站在了世界的顶端,纵使在八十多年前被鞑靼人进行了统治,可是他们依然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了反击——”

  “如果说这是一种崛起,可是在我看来,这只不过是他们重新找回了自己在世界的位置!”

  什么位置?自然是第一。

  也只有第一,才配得上这个古老而强大的文明。

  皮埃尔的瞳孔微微一缩,这个年代的英国外交官还没有见到自己的国家成为日不落帝国的一天,因此也没有养成天下第一的傲慢,他不禁在心里隐隐约约赞同着阿尔弗雷的观点。

  阿尔弗雷缓缓站起了身子,笑道:“今天就暂时先到这里吧,我晚上已经约好了宋大人和宁大人,到时候还有一些事情要谈,就不再陪同皮埃尔先生了。”

  皮埃尔苦笑了一番,他当然知道面前这个法国佬是什么心思,跟强者做朋友才是一个外交官真正需要去做的事情,或许还能从强者的饕餮盛宴之后,能够分到一些残渣来喂饱自己呢。

  只是皮埃尔想了想那两个被斩首的英国商人,却是喃喃道:“明明这是一个充满了文明之光的国家,可为什么还保留着那么残忍的刑罚?甚至还把他们的头颅挂在海关前?”

  或许皮埃尔永远也想不到,这是宁渝亲口为这些鸦片贩子下的口谕,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警醒所有前来华夏的外国商人,来好好做生意可以,可是只要你们敢贩卖鸦片,那么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当然,尽管皮埃尔不知道其中的原委,可是他也知道了华夏人的态度,做贸易他们不反对,可是不能有鸦片——然而想到这里的时候,皮埃尔顿时就有些头疼,他可是知道在国内鸦片贩子的势力可不是一般大,这帮子人恨不得把鸦片普及到全世界去,怎么甘心放过华夏这个大市场?只怕将来回国以后,还要为这件事擦一擦屁股了。

  第六百零五章 贪婪与疯狂

  南京证券交易所,此时已经成为了一片喧闹的场景,只见数百人此时都拥挤在了交易大厅里,手中挥舞着银行开具的汇票,正在高声叫嚷着。

  “涨了——涨了——”

  “真涨了,看来打仗还真是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啊!”

  “哈哈哈哈,还是陈老板眼光好,在战前就已经大批买入了!”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亢奋的神色,却是浑然不见平日的淡定,不过此时在交易大厅上面悬挂的黑色木板上面,正有人用粉笔写着一个个数字,并将其他的数字擦掉。

  原来,自从巴达维亚之战胜利的消息传回国以后,铺天盖地的报纸宣传自然不提,可是真正影响范围更广的则是南京证券交易所,因为在大量的胜利消息助推下,使得所有跟南海开发和对外商贸的股票迅速飙升。

  短短几天时间里,这些股票的价格都涨了两倍有余,甚至还有更多的人挥舞着汇票,要求继续买入这些股份,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当这一仗结果出来后,未来摆在他们面前的便是一片真正还未被挖掘的宝藏。

  不过好在如今的大楚,到处都是一片投资的蓝海,反倒是资金成为了稀罕物,因此像这样的狂潮也不会持续太久,毕竟胜利的消息一个个传来,可以投资的地方也越来越多,似乎赚钱已经变成了轻松而自在的事情。

  当然,在所有人为之狂欢的同时,最受关注的自然是南京证券交易所上真正的巨头,其中像皇室商会代表,还有程家商会的代表,以及其他几个大商会的代表,成为了所有人追捧的对象,因为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都是大有深意之举,跟着他们就算吃不了肉也能捡着骨头啃啃。

  不过此时这几个巨头并不在一楼大厅里,而是都聚在了顶层的小房间里面,正在进行着一项十分艰难卓绝的谈判。

  在房间当中此时已经分成了两片领域,其中一片便是各大商会负责人,而另一边则是大楚工商部左侍郎白广国,以及海外贸易司司长宋子勤。

  而作为皇家商会总掌柜的崔玉自然也坐在商会这一片,而他的身旁则是皇室财团总经理何子茂,此时众人面前都摆放着一摞厚厚的资料,似乎还有被翻阅过的痕迹。

  白广国四十多岁的年纪,刚刚从地方上调上来的,他原本是前清投降的官员,后来因为官声卓著受到了崔万采的赏识,于是便将他留在了地方为官,政绩斐然,便又被提拔到了朝廷中枢,成为灼手可热的工商部左侍郎。

  要知道,在目前行政院下属的诸部阁当中,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叫做“铁打的农业部,银铸的外交部,金不换的工商部!”

  意思也很通俗易懂,农业部由于是朝廷根本之政,因此官员需要长时间进行施政,根本不可能轻易挪窝,可是又没有什么真正的好处,毕竟农业税这些跟农业部可没什么关系,捞不到油水,再加上又轻易升不了,因此并不为寻常人所喜,只有那些真正喜好农事技术的官员乐意待在农业部,于是被人称为‘铁打的农业部’。

  至于外交部的原因就比较简单了,皇帝宁渝现在很看重这个部阁衙门,进入这里面的官员都是青年才俊,前程早早就已经铺好了,甚至官品都比寻常的部阁要高,清贵无比,因此又被称为“银铸的外交部”。

  而所有的部分当中,唯独工商部是人人都颇为艳羡的,进入此部门后,权力立马就上涨了一大截,特别是能够开始主导项目之后,很多地方的官员都恨不得天天上工商部来蹲着,来给自己所在的辖地捞一些好项目下来,这个过程中自然是油水多多。

  不过暂且按下这些不表,白广国身为工商部左侍郎,仅仅位于工商部尚书宁忠海之下,身份地位非同寻常,能够前来南京证券交易所,自然也是为了一件很重大的事情。

  “这一次大楚能够获得胜利,是很不容易的,自然也是需要付出很多心血的,不过好在如今已经胜利,且不日就会彻底接管荷兰东印度公司所有的财产,包括上千座种植园,还有数量庞大的劳工……”

  白广国呵呵一笑,“不过这些东西我也就不多说了,反正你们面前的资料里面,基本都已经很齐全了,当然有一些目前还没有被完全掌握到,但是相信这里面的价值你们都能明白才是——”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人精一般的人物,自然明白白广国话语中的意思,他们对桌面上的资料也都看过了数遍,对其价值的盘算也都心里有了数,可是人人都明白,此时也不光是跟朝廷在做买卖,也要提防身边这些个竞争对手,顿时便人人都不说话了。

  不过身为皇家商会的总掌柜,崔玉心中自然有一股不同于他人的傲气,率先开口道:“朝廷这一仗花费巨大,已经影响到了今年的其他方面的开支问题,我们作为商界得力之士,自然也要尽一尽绵薄之力,只是在商言商,崔某正因为是皇家商会掌柜,才不得不小心守住,否则出了纰漏可没法跟那些位交代。”

  一旁的海外贸易司司长宋子勤顿时笑了笑,轻声道:“崔掌柜,咱们往大了说那可都是陛下的臣子,岂能让你有难做的道理?不过我们也不是代表的自个,那也是朝廷派咱们来的,相爷们眼下也急着呢。”

  崔玉默默地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才轻声道:“价钱自然有商谈的余地,可是生意能不能做成,咱还得要上一句话。”

  “什么话?”宋子勤不由得有些愕然。

  白广国皱了一下眉头,却是接过了话头:“崔掌柜的意思我们自然能明白,眼下局势还没有彻底厘清,你们是担心这煮熟的鸭子给飞走了——”

  崔玉的眼皮子迅速垂落了下来,他只需要说上这么一句话就够了,而且这句话也不是为皇室商会而说,关键是要让此地其他的商会放心,那就是朝廷对南洋的重视程度比所有人想象的都更高,绝不会轻易放弃。

  说白了,对于这些商人而言,家国情怀只是调剂的东西,并不是真正的主菜,他们要看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其中自然会关心一点,那就是大楚能不能保证他们在花了钱以后,可以安安稳稳吃到这只鸭子呢?

  毕竟巴达维亚之战虽然胜利,可是荷兰人也不是完全没有还手的机会,还要等事态的进一步发展,其次光是对付了荷兰人也还不够,毕竟南洋还有爪哇国的土著,要是他们起了歹心怎么办?

  白广国心里对这一套自然是清楚的,他并没有去很直白的进行保证,而是微微笑道:“不瞒诸位,到时候就算是要吞下这只鸭子,那也是皇室商会先吃,要是连他们都抓不稳这只鸭子,到时候陛下可饶不了我们这些人!”

  一旁程家商会负责人程潜顿时露出了一个笑容,不得不说白广国这句话回答的十分巧妙,毕竟这等于是在说,连皇帝都开始拿钱出来押宝了,你们还担心亏了不成?就算亏,那也是皇帝自己亏的最多。

  有了这一番话,众人心中的疑虑虽然没有全消,可是至少也消去了七七八八,接下来自然也更好谈谈这笔买卖具体怎么做了。

  就在大鳄鱼们开始商讨着怎么切肉的时候,此时南京证券交易所门口也出现了两个人,正是从上海赶来的沈惟俊和仆役春三。

  对于沈惟俊而言,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实际上就在南京证券交易所刚刚开业的时候,沈家大公子就来这里探底了。

  只是在当时的沈惟俊看来,这个所谓的南京证券交易所蕴藏着很大的风险——如果他把自家棉纱行的股份拿出来交易,固然能够收拢一大笔资金,可是却会导致自家的股份稀释,也就是说不光收益会降低,将来还会导致自家的棉纱行控制权落入他人之手。

  不得不说,具备十分朴素金融知识的沈惟俊,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具备很强的风险意识,他从根本就不相信其他人,也就不愿意进行证券化了。

  至于此时沈惟俊前来,则是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购买股票,因为从他敏锐的眼光里可以看出,眼下只要购买跟南洋有关的股票,将来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赔本——因为朝廷不会停止在南洋的进一步行动。

  一旁的春三好奇道:“爷,这些人都在干啥呢,他们咋比俺们赶集还热闹哩……”

  “他们啊,他们在炒股,可以赚大钱!”

  沈惟俊一边盯着黑板上的粉笔字,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着。

  春三听了赚大钱这个词,顿时就来劲了,他学着沈惟俊盯着黑板敲,可是大字不识几个的他,哪里看得懂这个,却越看越觉得无趣,不由得有些大失所望。

  “爷,那你说,我能炒股赚钱吗”

  “不能。我可告诉你,你存下那点银子可不容易,千万别扔到这里头了,到时候可别连死都不知道怎么写!”

  沈惟俊神情严肃地告诫着自家仆人,然后才转过头望着那帮子依然吵吵嚷嚷的人们,顿时悠悠叹了一口气。

  “虽然我还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风险,可是我有种直觉,今天在这里的人,或许指不定哪天就有几个得去跳河!”

  第六百零六章 北方局势

  实际上像沈惟俊这样的人有很多很多,他们一方面开始浅尝辄止一般的进入新的领域,另一方面也对新的变化带着极大的警惕心理,而背后便是反应了大楚日新月异的发展变化。

  宁渝作为皇帝,自然是一方面大力推动国家发展,另一方面则是对这种变化冷眼旁观,他必须要小心控制住国内新兴阶层与传统阶层的冲突烈度,而不能继续大刀阔斧进行铲平,那样根本无法解决问题。

  当然,与此同时他还需要用一只眼睛,盯住正在进行小规模战事的北方,毕竟自从准格尔汗国被一战消灭主力之后,剩下就基本上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特别是俄人从北方再次捅刀之后,小策凌不得不率领仅有的主力回防伊犁。

  在此之后,年羹尧发动的反戈一击更是搅混了这一摊浑水,特别是在复汉军进军星星峡之后,整个局势都变得错综复杂起来,对于此时的准格尔汗国而言,复汉军也好,俄人也好,还有年羹尧也好,都是欲除之而后快的敌人。

  而在这个时候,枢密院总参谋部部长宇治景却带来了另一个让人有些措手不及的消息。

  “回禀陛下,年羹尧已经占据了喀喇沙尔,他将当地直接屠成了白地,现在却给我们的人发来消息,声称愿意归顺我大楚……”

  宇治景皱着眉头,他倒不是因为年羹尧做下的这些恶行而皱眉,完全是因为这货想要归顺很明显只是一个幌子,他知道一旦失去了兵权,面临的结果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全天下想要他死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可以说恨不得是食肉寝皮。

  宁渝此时正在看着准格尔汗国的舆图,上面已经被人用颜色涂成了不同的色块,像东面的哈密、巴里坤诸地都已经涂上了代表大楚的红色,而北面的塔尔巴哈台则涂成了代表俄人的蓝色,至于吐鲁番和喀喇沙尔则涂上了代表年羹尧的黑色,其他地方便都是代表准格尔汗国的黄色。

  很显然,发展到了这一步,看似面积最为庞大的准格尔汗国实际上已经到了危在旦夕的地步,而这几方势力只需要再进一步挤压准格尔汗国的势力,那么准格尔汗国也就可以差不多宣告结束了。

  “多方混战,年羹尧率先表示要归顺我大楚?呵呵,只是缓兵之计罢了,他们不希望我们将进攻的压力放在南边,而是希望我们继续沿着乌鲁木齐、库尔喀喇乌苏以及伊宁罢了,这一步何尝不是给已经快发疯的小策凌看的?!这是把我们当成了挡箭牌!”

  宁渝的脸上闪过一丝冷厉,很显然年羹尧这一连番的动作,已经深深惹怒了他。

  想要拉大楚来当挡箭牌?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底气!

  宇治景小心翼翼道:“那臣这就下令回绝……”

  “先等等……回绝倒不必先回绝,可以派人去告诉小策凌,如果他愿意归顺我大楚,那么朕可以把年羹尧的人头送给他!”

  宁渝微微叹了一口气,眼下想要快速安定准格尔的局势,选择一个合作的势力是在所难免的,而现如今的小策凌反倒是一个适合的合作对象。

  正所谓请客、斩首、收下当狗,想要真正将小策凌养成狗,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可是如果成功,那么将大大有利于融合准格尔汗国,便可以重新恢复汉唐荣光。

  当然,想要彻底将西域纳为一体,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即便是清朝也是在经历了上百年的战事,才彻底铲除了准格尔汗国,至于将西域化为行省,更是要等到一百多年以后,即左宗棠从阿古柏手中收复了新疆之后,才真正建立行省。

  宁渝自然不会拖到那么久,毕竟华夏故土岂能长久分离?眼下无论是台湾还是藏蒙之地,在名义上都已经归属于大楚麾下,也就剩下最后的西域回归,以及收复交趾之后,便可以再复汉唐荣光了。

  “是,陛下。”

  宇治景心里已经有所明悟,当下自然是点头应到,不过说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继而低声道:“回禀陛下,伊丽莎白公主似乎快到草原了……”

  宁渝呵呵一笑,嘴角微微上扬,“就是那个号称是欧洲皇室明珠的公主?按照距离来看,他们也快到了,朕可不能没有什么表示——派禁卫师胸甲骑兵团先去北方迎接,等到朕处理完南京这边的事情,也会过去一趟。”

  “是,陛下。”

  这倒不是宁皇帝一听到公主来了就多么急色,关键还是此人的身份,如果按照目前的进程来看,彼得二世估计坟头草都已经长出来了,而缅希科夫以叛军的身份依托圣彼得堡,跟安娜一世为代表的保守派相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能在刚开始的时候,借助突袭的能力能够杀死不少保守派的中坚势力,可是长期相持下去,缅什科夫势必不是对手,而大楚也没办法真正去干涉俄罗斯政局的变动,因此等到缅什科夫被干掉以后,伊丽莎白就会成为一张关键的牌。

  不说别的,只要扶持其伊丽莎白在伊尔库茨克复国,到时候完全可以支持她打到乌拉尔山,将整个俄罗斯一分为二,提前搞出一个东俄罗斯和西俄罗斯出来——到时候北方可谓高枕无忧了。

  只是想要达成这一点,他宁皇帝不可避免的要付出一些色相上的牺牲,否则光靠伊丽莎白,可没办法完成独立建国了……

  ……

  哈密。

  自从年羹尧在此地进行了大规模的杀戮之后,他还将此地的所有汉民都裹挟着一路前往了喀喇沙尔,导致原本还算富庶的哈密城,如今彻底成为了一座空城和死城。

  当然,在复汉军突破了星星峡之后,从陕甘方向过来的移民,也开始逐渐填充其这块宝地,大量的汉人成为了哈密的新主人,他们不光被分配了大量土地,还被特予免税的政策,因此作为代价,这些人需要在哈密此地服上半年的劳役。

  数万人聚集在原来哈密城的一侧平整着营盘土地,他们需要将原来城池的废墟都给清理完毕,然后再进行新的建设,放在过去属于妥妥的重苦力活,累死个几百上千人都实属寻常,因此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不过自从大楚改革后税法以及徭役法之后,针对这种重劳役已经不再采取强迫制度,而是选择用高薪方式进行自愿报名制度,再加上一部分战俘进行分摊,使得目前大楚国内的百姓,已经不再那么畏惧劳役活动,甚至还有人专门以从事重劳役为生。

  而此时的哈密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工地,大量来自北方的劳工以及陕西的移民,都按照军事化管理的形式,各自以班组的形式围坐在一起,他们手里拿着用高粱面制成的面饼,狼吞虎咽一般地吃着,中间则放着一口大锅,里面正煮着香喷喷的羊肉。

  “今天天气不错,干起活来很利索,大家伙吃完以后可得抓点劲,昨天老孙头他们班把属于我们的第一给抢了,今天说什么也得抢回来!”

  一名面容憨厚的中年汉子此时正在敦敦教育着同伴,他一边说着一边斜睨着隔壁班组,只见那群劳工都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顿时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众人一边大口吃着面饼,一边纷纷点着头,他们虽然都是来自北方不同地方,可是在这段艰苦的建设日子里,却都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见到班头王财这般作态,也都有了一种不平之感。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哪怕是在军事化管理的劳工当中,也存在着竞争,像他们都是以班组为单位,来进行劳动大比赛,往往成绩优异的单位能够在次日获得更好的伙食激励,而成绩落后的单位则会进行不同程度的克扣,可以说跟每个人的利益都息息相关,因此也不由得不争不抢。

  除了物质上的奖惩之外,在整个建设结束后还会评比出最勤劳的班组团体,到时候优胜者还会获得劳动勋章,等到将来就算是回到家乡,在当地官员面前也丝毫不用害怕,因为凡是勋章的获得者,在地位上也丝毫不亚于那些官员。

  当然,要在数万规模的劳工中获得这样的荣誉,难度系数自然不是一般的大,对于王财他们这个班组来说,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老孙头他们,双方的成绩都十分接近,为了争夺第一名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就在众人正在抓紧吃饭的时候,从远远的官道处却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这一下却是把所有人都吓得够呛,要知道北面的俄人可是都渗透到了哈密,前些日子还跟复汉军在哈密以北打过一仗,尽管最终是复汉军获得胜利,砍下了上百个毛子脑袋,可是依然有三十多个劳工死在了这一场突袭当中。

  然而害怕归害怕,劳工们毕竟是经过了一定的军事训练,他们纷纷站起集合,并且握紧了手中的铁锹,准备进行拼死一搏,这也是复汉军教授他们的知识,所有人都明白一点,如果有骑兵来了,千万不要跑,一旦失去了阵型,到时候就只能被活活屠杀,如果不跑,反倒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仅仅只是过了片刻,一名复汉军骑兵疾驰而来,他一把勒住了自己的缰绳,让自己麾下跑得正欢的骏马一阵嘶鸣,双蹄随之高高翘起,他安抚住了自己的坐骑,这才望着众人高声道:“解除警报,解除警报,大家都坐下!”

  听到骑兵这番话,众人却是轻轻送了一口气,坐下来继续吃着面饼羊肉,唯独王财在坐下来以后,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甘,如果刚刚是真正的敌袭,他或许还能真正立个功劳什么的,到时候老孙头可就再也比不上他了!

  过了许久之后,远方才有十来名骑兵疾驰而来,在骑兵们身后则是一队长长的马车,上面用厚重的黑纱覆盖着,却是让人看不清内里,不过在骑兵的护卫下,人们大多也不敢细看,只以为这里是哪家的勋贵子弟出巡。

  骑兵都穿着复汉军的红色军装,马鞍上面挂着火枪还有马刀,而其中为首一人则大为迥异,他穿着红袍乌纱,腰上还悬挂着佩剑,马鞍上则挂着厚厚的公文袋,正是一副典型的大楚文官打扮,看上去颇为气度俨然。

  很快,一名穿着红色官袍的文官一路缓步走过来,他先是瞧了一眼马车,随后才拱手致意道:“敢问是哪位上官驾临哈密?鄙人乃新任哈密新城督办刘统勋,在此地筑城,烦请下马一叙。”

  那马上的文官听到刘统勋的名字之后,却是毫不犹豫翻身下马,刚刚站稳以后便快步走过来,双手抱拳行礼,态度却是比刚刚的刘统勋更加恭敬了许多。

  “下官关平生,乃外交部远东司副司长,此番不巧路逢哈密,见过刘督办。”

  一听到来人是外交部远东司的副司长,刘统勋的眼神便微微一凝,接着又很快笑道:“关司长不必客气,大家都是勤于公务罢了,只是本官在哈密督办筑城一事,身上还肩负者核查之责,凡是路过商旅或者是公干之人,都需要来填报一下资料。”

  关平生连忙点了点头,“这自然是应当的,俄人在此肆掠之际,自然要加紧核查,这原本是常理,只是——”

  说到这里,关平生微微有些犹豫,他见到刘统勋的脸色有些不渝,连忙从马鞍上的公文袋里面,搜寻到了一封信件,然后用双手呈递给了刘统勋,轻声道:“倒不是下官不晓得事理,主要是马车上有位关键人物,要穿过星星峡,这是直接来自内阁的命令,在抵达京师之前,任何人不得查看。”

  刘统勋连忙擦了擦自己的双手,然后毕恭毕敬地接过信件,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只是看完之后,脸上却显得越发凝重了,他又看了看一行车队,才缓缓摇了摇头。

  “这可是内阁的命令,刘统勋大人莫非还有什么其他疑问吗?”

  关平生顿时心中一惊,他可是知道这位刘统勋刘大人的威名,绝不是他这个外交部小小的副司长能够比拟。

  第六百零七章 熬到头了

  瞧见关平生脸上的惊讶之色,刘统勋却是哑然失笑,轻声道:“本官自然不敢对内阁命令去多说什么,只是此人如此重要,可是本官却发现沿途护送的骑兵不过数十骑,未免有些太少了些,若是遇到俄人可就危险了——”

  “什么?俄人的威胁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吗?”

  关平生顿时有些惊讶,他望着这里数也数不清的劳工们,轻声道:“可是下官看这里还是一片火热朝天的模样,并不显危急啊!”

  刘统勋听到这话之后,却也并没有急着解释,而是先派人将关平生一群人安顿了下来,就连那些马车也都安置在了一间守卫十分严密的院子,并且严令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后,这才找到了关平生,拉着关平生的手就往营地里面走去。

  只见营地里面的一间屋子里,此时已经摆上了桌椅板凳,而桌子上则摆放着几碟小菜,都是西北寻常菜色,桌边上还有一壶清茶,看上去颇为朴素。

  刘统勋连忙拱手道:“尔纯兄,刚刚是因为公事,故而不得相认,如今到了这里,那么好歹也算是小弟一尽地主之谊,还请尔纯兄不要介意。”

  一听刘统勋提到了他的字,关平生顿时就有些惊讶,他连忙拱手回礼,清声道:“不敢叨扰刘兄,只是小弟有些疑问,刘兄可曾于小弟有过一面之交?却是小弟已经记不起来,还请刘兄勿怪。”

  刘统勋一改先前的严肃,而是满脸微笑地邀请关平生上了座,才轻声道:“尔纯兄,不必客气,就称呼我的字延清吧。要说起咱俩的渊源,过去的确没有见过,可是我却从汪司长那边听闻过尔纯兄的大名。”

  关平生瞬间恍然大悟过来,笑道:“原来如此,却是险些忘记了,汪司长同延清兄是同年好友,不瞒延清兄,小弟原本是在财政部,正是汪司长手下的一介郎中,后来才因为机缘被调到了外交部,今日这才得见延清兄。”

  二人至此却是热络了不少,在聊起在南京时期的一些往事时,更是平添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而让刘统勋感觉到有些意外的是,对于这番朴素到极致的宴饮,关平生似乎没有丝毫的介意,依然是大口大口吃着。

  刘统勋笑了笑,夹起一筷子野菜,放进了嘴里细细嚼着,然后才感慨道:“野菜着实有些苦喉,配着这清茶也确实清苦了许多,难得尔纯兄还能顾及到我的面子。”

  听到刘统勋这么说,关平生却是放下了筷子,一本正经地起身作揖道:“小弟只不过是吃了几口而已,可是延清兄却在此地已经待了两个多月,实在是当之有愧。”

  刘统勋却是哈哈大笑起来,他起身揽住关平生的胳膊,让他坐下之后,才傲然道:“野菜苦喉,可是却抵不过男儿建功立业之心,等我在此地筹划新城有功,却可以提前五年进入中枢,这点苦自然也就不足道了。”

  关平生听到这里顿时有些奇怪,他还以为刘统勋是为了百姓才留在这里,然而如今听他所说,倒更像是为了个人的一番功利之心,想到这里心里顿时就有些怪怪的。

  刘统勋见到关平生脸色异样,便直接解释了一番,这下却让关平生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他没想到的是,如今在地方上做官竟然有这么多的说道。

  自从大楚进行了科举改革以及政务改革之后,当官的逻辑就跟以前完全不一样,很多人发现升官的方式变得很困难,以前的很多所谓‘常识’,如今却完全颠倒了过来。

  就举一个例子,在过去的时候,大家都希望能够进入中枢当官,毕竟天子脚下升官快嘛,特别是在要害部阁衙门的时候,升官简直就像喝水一般容易,而且还特别清贵,特别是像做上一任翰林官,更是入阁的基本要求。

  可是在如今的大楚,这种所谓常识就完全失效了,因为在现在的大楚官制中,升官同科举绑定在了一起,即考试——当官——再考试——再升官的过程,而且在这个过程中,所有的中枢官员都属于迁转官,意思很简单,从地方上提拔到中央是不能升官的,而且从中央发配到地方上也是不能升官的。

  那什么情况下才能升官呢?那就是看履历,即在基层当官的时候,任满期限且无大过之后,将会迁转到省府一级当官,而后任满期限后会平级下放,这样如果在地方任期满足要求,才能进行升迁科举考试,而如果只有地方经历,没有省府一级的任职经历,根本无法启动升迁科举考试。

  与此类推,当官品到了一定的阶段时候,也需要在地方和中枢进行锤炼,圆满履历,否则也不可能直接进行升迁科举考试。

  因此,在这个过程当中,官员想要升迁其实很难很难,因为光是圆满履历这一项就可以卡死很多人,而关键的要素并不是在于中枢的任职经历,关键是在于地方上取得的成绩,越是在地方上政绩惊人,则越容易满足升迁要求。

  关平生过去的时候一直在中枢任职,由于所在的是外交部,因此地方经历并不多,对这里面的弯弯绕了解是很少——当然也正是因为关平生没有地方履职经历,因此他的官品也一直都没有上升过,将来更加没有入阁的机会。

  反倒是刘统勋眼下地方履历惊人,在中枢也担任过一段时间的要职,因此他眼下升迁甚至要比彭启丰、吴敬梓和汪由敦等人更快,也更有机会进入内阁。

  刘统勋脸上却露出一丝苦笑,他轻声道:“哈密筑城之事比我先前想的还要难,此番吃野菜倒不是作秀,而是因为筑城所耗钱粮实在太大,可是西北穷苦,只能仰仗中枢拨款,否则我这苦菜就只能继续吃下去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刘统勋定定的望着关平生,轻声道:“尔纯兄有所不知,边地之难绝非一言两语所能说完,特别是那些大人们若是没办法亲自前来,就只能换个法子,让他们知道这里的处境才行。”

  关平生哑然失笑,顿时明白了刘统勋的心思,无非是担心朝廷的人真把他放在西北给忘记了——这话哪里是要什么钱粮?明明是在借他关平生的口,去告诉那些朝堂上的大人们,可千万不要忘记他刘统勋的功绩呢。

  “延清兄,我只不过是外交部远东司的一介小小副司长,实在是登不上大雅之堂,即便是将来回到南京,怕是连大人们的一面都难以见到。”

  倒不是关平生故意拿捏什么,他自家知道自家的情况,平日里只不过是一个跑腿的,并没有多少话语权,根本谈不上帮助刘统勋了。

  刘统勋却是摇了摇头,又重新斟上一杯清茶,才叹息道:“若是寻常时候自然无需多提,可是尔纯兄你此时身负重任,保护那位贵人回京,若是能够在路上,让贵人能够看到一二景象,或许将来事情就不同了,无论如何,总是一个由头。”

  然而,刘统勋这句话却使得关平生顿时心生警惕,他冷冷道:“刘大人,那你可是想错了,不管是内阁还是枢密院,都绝不会允许我在中途过多停留,更不可能让那个人去接触其他人——你想要我死吗?”

  “尔纯兄,此言差矣。”

  刘统勋丝毫不在意关平生的态度变化,他微微带着些许笑意,道:“我自然不会让尔纯兄为我去冒险,其实此事极为简单,眼下尔纯兄所行不过数十骑,在哈密多多少少是有些风险的,我可以多派些人保护车队,到时候等到了京城之后,他们自然也就能够将哈密的情况,告诉给京城的大人们。”

  关平生心态略微放松了下来,苦笑道:“延清兄,难不成哈密这个地方,还真的有俄人不成?”

  “没错,实际上就在今天,我们已经派出去了一队人马,看能不能钓出那批还在哈密的俄人。”

  刘统勋十分干脆地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眼神中透着些许杀气。

  ……

  在哈密筑城,自然不可能凭空变出一大堆的物资,特别是像粮食,只能依靠西北其余诸省的支援,因此从哈密到安西州的数百里路程当中,分布着复汉军的数个物资站,还有大量的运输民夫在将两地的物资进行转运。

  因此此时在这片荒凉的西北边地,正有一只武装运输队伍在前进,上千人规模的队伍推着数百辆大车,正在艰难地行进着,而在队伍两端则分别有一百人组成的复汉军,他们骑着马儿,押运着大车一路往哈密出发。

  “一二一,一二一,大家伙们多使劲嘿!”

  “一二一,一二一,赶到哈密吃羊肉嘿!”

  “弟兄们,拼命拉,齐心协力把车推呀!”

  上千人吼着号子推着车,吆喝着马匹一路连推带拉的,人人脸色涨红,可是却都是一副斗志昂扬的模样,似乎根本不需要人进行催促。

  这些人自然便是复汉军组织起来的武装运输队伍,他们其中只有一小部分人是左近的农民,大部分人都是武装农场里面的壮丁,他们因为在哈密被分了大量的土地,因此家家户户都有义务参加武装运输,为前线的哈密筑城提供后勤支援。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前来参加武装运输,毕竟哈密这边还在打仗,很多人分完土地之后,只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根本没人愿意为宁大皇帝奉献生命和血汗。

  可是自从内阁进行了发文之后,所有的命令也都被践行到了下面,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如果不参加武装农场组织的运输任务,那么田地都会被收回去,到时候还要赶出农庄——因此在这种军令面前,倒也没有人敢于逃役。

  在如今的大楚徭役令当中,所有的徭役征发都是根据就近原则,也就是说参加这一次哈密筑城的农夫,在过去的时候大多都是北方数省的无地农民,他们在经历过去年的饥荒之后,如今被分了土地,一个个都十分乖巧老实,压根就不敢炸刺。

  当然在这些人当中,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例外,其中有一个四川汉子就惹得大家频频侧目,他叫刘老四,因为按照正常的征役或者移民,他根本不可能到西北这边来,基本上都是往南边去,唯独这个刘老四却成为了众人当中的唯一一个四川人。

  “龟儿子的,这太阳哪个那么大嘛……晒死老子了!”

  刘老四一边努力地推着车,一边轻轻嘟囔着,他这幅模样却引起旁边的其他汉子都纷纷大笑,他们望着刘老四,一边高声笑道:“老刘头,俺可以帮你推,但是你得把你家的姑娘嫁给我!”

  人人都知道,刘老四来西北可不是孤家寡人,而是带着自家的一个老婆和两个女儿,偏生这两个女儿长的十分水灵,因此当那些农庄的汉子们都知道后,一个个的天天在老刘头面前献殷勤。

  然而刘老四听到旁人的打趣之后,却是不屑地瞅了众人一眼,这才傲然道:“就你们这些个糙货也想娶我女儿?做梦去吧!我家女儿将来可是要嫁给读书人的!”

  听到老刘头这说过不止一次的话,众人也只是嬉笑了一番,也就没人继续在意了,在他们看来,读书人这个词距离他们这些农人实在是太遥远了。

  即便是几年前的刘老四,也不敢有这种奢望,实在是当年在四川老家的时候,生活太过于穷困,只能给地主家里做佃户为生,每年的粮食只够勉强家里吃个半饱,就这还欠下了许多外债,如果就这么发展下去,刘老四也就只能选择将自己家的女儿卖掉,才能维持一家人的生计。

  然而自从大楚新政改革以来,特别是在减租减息令一下之后,刘老四的生活就得到了肉眼可见的改善,后来等到武装农场计划实施之后,作为无地农民的刘老四便咬了咬牙,带着一家老小加入了西北这边的武装农场当中,还在哈密分到了八十亩地,而且前三年还不用交租。

  对于此时的刘老四来说,生活总算是快要熬到头了。

  第六百零八章 设下圈套

  实际上,绝不仅仅只有刘老四这么想,只要是参与到武装农场的所有无地农民们,生活都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参与武装农场并不像所有人想的那么简单,它需要人背井离乡到边地去,需要人冒一定的生命危险,还要学习怎么使用火枪去对付敌人,这些对于普通的农人而言,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可是大楚所推行的这个政策,依然受到了广大穷苦农民的欢迎,倒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实在是因为他们的生活太苦了,对于这些农民们来说,只要能够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那么付出再大的代价也都是值得的。

  只要参加农庄,就可以得到大量的土地,其中根据家庭户口的方式进行分配,通常都是人均二十亩地,不过这也要看所在区域的情况问题,像黑龙江那边气候严寒的地方甚至一户能分到二百亩地,而像哈密这种地方则要偏少一些。

  这些土地虽然不能种南边的双季稻,可是却可以种小麦,而且不同于内地的熟地,这里的土地都是没有怎么开垦过的,地力还是非常肥沃,因此对于像刘老四这些老农人而言,光是摸把土就知道该种什么庄稼了。

  除此之外,刘老四所分到的武装农场尽管不能买卖,可是前期三年可以免交税赋,光是少了这一项,就让他们的生活能够好过不少,而且农庄里面还可以家家户户集资修磨坊,到时候所有人种出来的麦子,只需要给一点点钱,就都可以在庄头那里磨成面,能够省了不少的事情。

  至于所谓的庄头,通常情况下都是由县衙里的官员来进行任命,不过也可以选择自己报名,到时候衙门会派人进行选拔考核,只有真正有能力的人才可以当庄头,而且这个庄头也不是一直能当下去的,每隔五年都要重新选拔庄头,以此保证官衙的控制力。

  刘老四一边想着自家的日子,一边又想了想当年在地主老财家的日子,顿时不免有些唏嘘不已,老家虽然好,可是没有田却活得太难了……

  “滴滴滴——”

  一连串的哨声迅速响了起来,只见一名复汉军骑兵手中拿着一个喇叭,正沿着队伍来回跑动。

  “所有人原地休息,所有人原地休息!”

  很快,劳工们停止了继续推车,但是也并没有直接去休息,而是将大车围成了一个圈,所有人都呆在了圈里面,然后从大车上掏出自己的干粮还有水,他们当中还有人拿出一些咸菜团子,吃得津津有味。

  唯独押车的两百骑兵此时却聚集在了车圈以外,其中为首两名军官正是朱毓彦和郑国权,不过他们此时的军衔都已经被提升了一级,成为正儿八经的中尉,还进入了骑兵阵列当中,身上的胸甲显得铮亮无比。

  朱毓彦望着那颇为熟悉的车阵,不由得笑道:“当初在军校里的时候,就学习过布置车阵,没想到他们虽然都是民人,可是却这么娴熟,你看那个角,还架住了一杆长枪,若是有骑兵冲过来,保证会被刺个透心凉!”

  郑国权同样瞅了一眼,却是颇为纳闷道:“朱兄,你可不知道,以前我也参与过押运物资的活,从来没见过带枪的劳工,可眼下边地的劳工们都要定期接受军事训练,只能说真的不一样了。”

  朱毓彦微微一笑,“听说半个月前北面出现过俄人袭击的事情,当时俄人有二百多骑兵,还裹挟了一些蒙古人,对一支运输队发起了袭击,当时运输队里面的民人们就用大车加上火枪,跟俄人周旋了一天时间,还打死了四十多人呢。”

  郑国权听到这里不由得咂舌,他用一种颇为奇怪的目光望着那些集体农庄的民人,特别是看到这些人吃饭时也不会放下的火枪,不由得微微摇了摇头,感叹道:“或许只有这种如狼似虎的百姓,才能在这边地生存下来吧。”

  而此时在车阵里面,刘老四正大口大口吃着面饼,或许是因为他吃得足够香甜,又或许是他面相憨厚,旁边几个西北征募过来的劳工却是主动凑了过来,开始主动攀谈起来。

  “老哥啥时候进庄子的?”

  “就个把月前,当时到处都在报名,当时也就报上了。”

  刘老四神情淡然地望着众人,却是不继续吃面饼了,而是无不骄傲地说道:“庄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听说还要身体检查,要是身体不符合要求或者年纪太大的人,庄子里也是不要的。”

  没错,倘若人人都能去,反倒显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只有不那么容易进入,才会让他们所有人更加珍惜自己的处境。

  那几个征募过来的劳工面面相觑,然后才试探性地问道:“听说一去就分地,而且前三年不用交租子?”

  “那可不是,我们家分了八十亩地,有的还分了一白多亩呢,不过这地啊我们只能种,不能卖,但是前三年不用交租子,三年过后的田税也没多少钱呢!”

  “三年不交租?田税也没多少?那老哥,还有别的杂派不?”

  刘老四听到这里顿时就有些气恼,“哪里还有什么杂派?咱们在农庄里面,那就是农庄的人,手里还有枪,哪些个不要命的敢收杂派?”

  就在众人聊天的功夫,远远处却传来了一声急促的哨声,哨声三长一短,而在听到哨声之后,复汉军上上下下顿时如临大敌一般,他们很快就结成了一个阵型,还有人冲到车阵方向高声喊叫。

  “敌袭!不要慌乱!”

  “准备作战!”

  当准备作战这句话传来以后,劳工们有好些个已经开始慌了,他们脸色瞬间煞白,甚至还有人打算逃走,然而很快就有持枪的农场劳工堵住了出口,将这些人赶回了车阵里面。

  刘老四往日里的性子都是慢吞吞的,可是此时的他却显得十分雷厉风行,只见他很快就将背上的火枪拿下来架上,然后高声吼道:“老毛子们要来了,大家伙不要怕,谁怂了谁才死得快!”

  “这些老毛子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你要是比他还硬,跑的就是他们!”

  众人听到刘老四这一番话后,心态渐渐平稳了下来,接着他们就发现,地面上竟然在缓缓颤抖,密集的马蹄声很快就传了过来,等到此时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上千骑兵正朝着这个方向疾驰而来。

  “大概有两千多骑!跟我们预期的差不多,可以准备发出信号了。”

  郑国权不慌不忙地用望远镜朝着远方的骑兵,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故意放出来的鱼饵,目的就是为了钓出这些缀着复汉军后勤线上的俄人骑兵,以实施彻底的聚歼地方。

  反倒是朱毓彦微微叹了一口气,他的目光中带着些许失落,“看眼下这个情况,真正的俄军恐怕不到五百人,其余的一千多骑应该都是投靠了俄人的蒙古人,他们果然深知在敌后骚扰作战的道理。”

  说白了,对于俄人来说,他们要打击复汉军的后勤线,绝不会去啃硬骨头,如果遇到陷阱了,那么只会让这些强行带来的附属骑兵先冲上去,他们只会择机逃跑,因此很难真正去抓到俄军的主力骑兵。

  “不管了,苍蝇肉也是肉,下令全军,准备作战!”

  ……

  马蹄踩踏在干硬的路面上,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声音,头戴圆筒卷毛高帽的哥萨克骑兵们一马当先,他们背上斜挎火枪,腰间悬挂着马刀,在尘土中浩浩荡荡前进,还有上千名蒙古骑兵们则是拿着马刀紧紧跟随着,场景极其令人震撼。

  自从俄人南下准格尔汗国之后,很快就有大批大批的漠西蒙古部族选择投降,他们惯于打顺风帐,可是遇到真正的硬茬子,则往往容易直接大溃。

  而对于这些漠西蒙古部族们而言,最喜欢干的事情那自然就是截杀复汉军的后勤线了,毕竟物资丰富,再加上护卫兵力不多,若是能够打个突袭,那么收获也相当不错了。

  特别是眼下俄人在同复汉军相争之时,由于人数偏少,因此往往也十分乐意掏钱来雇佣这些漠西部族,因此里外里以来,现在的漠西蒙古部族的士气都还是非常不错的,他们一个个呼喝着,很快就冲了过来。

  为首的俄罗斯指挥官是一个上校军官,叫做谢苗诺夫,眼神中透着些许阴鸷,他望着对面的两百多骑兵,以及那个千人左右的车阵时,露出了一丝微笑。

  很显然,这是一个一看就收获会很丰富的果子,而且它也不至于那么明目张胆,因此是陷阱的几率也不会很高,很适合用来赌上那么一把。

  对于谢苗诺夫而言,他参与这种赌局的时候,赌注自然不会是他自己的人,更多的还是蒙古人,反正一旦落入陷阱,死再多的蒙古人,也不会让谢苗诺夫有半点的愧疚。

  在一阵呼哨声之后,蒙古骑兵率先冲了上去,而谢苗诺夫率领的六百多人的哥萨克骑兵,则有意压慢了速度,并且还派遣了士兵去四处查看——他们要确定只有绝对安全的时候,才会将所有的兵力压上去。

  而当一千多名蒙古骑兵朝着车阵冲来的时候,刘老四和其他几个武装农场的工人们,手里正拿着火枪,还有一些人则拿着长矛站在一旁,他们是防御整个车阵的主力。

  反倒是复汉军的两百骑兵却不能直接冲上去迎敌,他们的任务是死死咬住俄人的骑兵,因此前面只能选择退到后方去,等到时机再加入到战场中来。

  “大家注意,前面先不要开枪,等把他们放过来再开枪!”

  “不要急,不要慌,他们比我们更慌!”

  “只要打死几十个人,他们就得跑!”

  “哒哒哒——”

  密集的马蹄声开始渐渐变近,正在冲锋的蒙古骑兵们手里挥舞着马刀,眼神中带着些许的嗜血味道。

  “啪啪啪——”

  一连串的枪声很快就响了起来,转眼间充斥着浓白的烟雾,瞬间罩住了整个阵地上。

  “别开枪,别开枪!”

  刘老四高声怒吼起来,他狠狠扫视了一眼那些开枪的劳工,才沉声道:“不要急着开枪,等我的口令!”

  而此时对面冲锋的蒙古军却几乎毫发无伤,他们高声大笑着,挥舞着手里的马刀,与车阵的距离也变得越来越近,近到劳工们都可以看到对方的眼睛。

  “开火!”

  “啪啪啪——”

  刘老四狠狠地扣下了扳机,而身边的劳工们很显然也已经忍不住了,只听见一连串的枪声传来,对面冲锋而来的骑兵们顿时栽倒下去几十个,伴随着马儿的嘶叫声传来,场面瞬间变得十分混乱,再也不复前面的攻势。

  “打得好啊!”

  刘老四等人兴奋地挥起了拳头,他们说到底也是头一次面对俄人,能够有所斩获就已经很了不得了,即便都是杀的蒙古骑兵,可是好歹也是杀敌了。

  而此时的蒙古骑兵们也都撞到了车阵上面去,不少人虽然被长枪给刺倒了下来,可是还是有些骑兵直接撞入了车阵,而这一幕对于所有的劳工而言都是极具冲击力的,他们虽然有胆子远远放枪,可是却没胆子近距离进行格杀。

  眼看着车阵开始逐渐陷入混乱,正在远远观战的郑国权便有些着急,“我们要不要冲一冲,要是放任蒙古人这么打,只怕这些劳工坚持不到援兵过来。”

  朱毓彦摇了摇头,坚定道:“不行,如果我们跟蒙古人缠斗上了,那些俄人可就彻底没有了顾忌,他们会将目标集中在我们身上,到时候以我们这两百骑兵根本坚持不了许久……战死倒没什么,可是下次再想将俄人钓出来,只怕会非常困难。”

  郑国权轻轻叹口气,他知道朱毓彦说的是对的,本身俄人在骚扰后勤线的时候就处于主动地位,为了这个钓鱼计划,复汉军本身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如果现在因为妇人之仁,而导致计划失败,那么到时候只会带来更加惨重的结果。

  或许就连那些车阵里面正在厮杀的人,也不会原谅吧。

  第六百零九章 不讲武德

  当车阵内外陷入厮杀的时候,身穿黑色大氅的谢苗诺夫骑在马上,静静地观赏着厮杀的一幕,仿佛厮杀对于他来说,也仅仅一种取乐的过程。

  “他们还不愿意出手吗?”

  谢苗诺夫喃喃自语道,他深深望着远方的复汉军骑兵,脸上泛起了一丝冷意。

  “如果再不愿意出手,那就没必要出手了!”

  对于谢苗诺夫而言,他自然不会把车阵放在眼里,无论车阵布置得多么精妙,可是毕竟都是一些民夫驻守的乌龟壳子,对自己不会造成任何的伤害,然而对面的骑兵可就不一样,他不会有丝毫小觑。

  只有逼得对方亲自下场,到时候他才会彻底放开缰绳,从容的踏平眼前的这一切。

  车阵前的拼杀声越来越大,刀刃和长矛碰撞出的声音,马儿嘶鸣的声音,再加上劳工们与蒙古骑兵们的互相呐喊声,使得整片战场上都陷入了无比的混乱,每个人都在高声呐喊着,还有人举起火枪射击,却是构成了一副惨烈而绝望的景象。

  就像宁渝当初在推行武装农场的计划时,曾经貌似轻描淡写一般说过一段话,“做任何事情都不可能没有代价,也不可能完全就是好事,就好比武装农场也绝非都是好事,倘若不能抱定可能牺牲之决心,那还是不要去了。”

  对于刘老四这些人来说,他们无论是否后悔加入武装农场,而此时都已经来不及去思考,只能被动地举着长矛或者火枪,对眼前每一个可能会威胁到性命的蒙古骑兵进行刺击,他们做不出别的动作来,只有不断地向前进行刺击。

  然而,刘老四他们只不过是刚刚开始训练的农民,比起蒙古骑兵自然是多有不如,就在车阵逐渐被攻破的时候,接连几声轰鸣声传来,原来后方的复汉军骑兵们居然绕了过来,往蒙古骑兵当中丢了数颗手榴弹。

  这一连串的爆炸声却使得蒙古骑兵的攻势顿时一缓,连刘老四他们也感觉到有些不知所措,而就在这时,他们却听到了朱毓彦中气十足地高呼声。

  “不要慌,你们越是慌,越是死得快!”

  “排好阵型,他们突不进来!”

  “我们会在侧翼威胁敌军,他们不敢全力冲过来!”

  众人听到这里,不由得抬眼看去,只见一名复汉军骑兵正在来回跑动着,正是年纪轻轻的朱毓彦,他高高地举起手中的马刀,脸上充满肃杀之气。

  有了朱毓彦这番话,众人的心思渐渐安定了下来,刘老四也连忙高声道:“没错,咱们不能慌,一旦慌张了就活不下去了,要是这一次能够活着出去,我们还打死了这么多人,到时候光是赏银都够你们发达了!”

  没错,根据内阁联合枢密院发布的军令当中,任何人只要能够杀死一名敌军,都可以根据敌军身份的不同来获取赏银,其中像准格尔骑兵的赏银标准是每个人头二十块银元,而俄罗斯骑兵的赏银标准是每个人头五十块银元。

  在这么一番威逼利诱之下,众人终于沉稳下了心思,开始老老实实按照教官说的方式,展开了长矛阵型,而对于蒙古骑兵而言,他们根本冲不动这样严密的长矛方阵,因此短短片刻的功夫,又有十几人被挑落马下。

  当损失已经达到了一百多人的时候,蒙古骑兵们终于不再向前发起进攻,而是开始缓缓撤离,毕竟像这么惨烈伤亡,可不是这些见风使舵的骑兵们能够承受的。

  见到蒙古骑兵们选择了后撤,这让谢苗诺夫愤愤不已,他对身旁的哥萨克骑兵们说道:“准格尔能落到如今这个下场,完全就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具备战士的勇敢之心,如今这些人,已经沦落到连农夫都打不过了。”

  说到这里,谢苗诺夫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光靠蒙古骑兵只怕是难以完成这个任务,因此他很快抽出自己了马刀,斜斜地指向了天空,而后其他的六百多名哥萨克骑兵们也就得到了进攻的信号,他们举起了手中的长矛,摆开了整齐的队形。

  六百多名哥萨克骑兵毕竟是经过了专业训练的骑兵,他们宛如一个整体一般发起了冲锋,却与先前的蒙古骑兵迥然不同,所有的骑兵从逐渐加速的过程,到最后的驰骋过程中,整齐的方阵也不显丝毫混乱。

  蹄声渐渐如雷,哥萨克骑兵营造的攻势给复汉军带来了极大的压力,即便是一向沉稳的朱毓彦,在此时看到哥萨克骑兵攻势的时候,也不禁有些感叹。

  幸好这里只有六百多骑兵,如果人数再多上一些,只怕很难彻底歼灭这一股骑兵!

  不过复汉军既然布下了诱饵,自然也有相关的准备,就在这个时候,从战场的前端位置此时也传来了马蹄声,原来不知何时,大批大批的骑兵已经赶到了战场的边缘,他们所打着的旗帜上显示的信息,正是驻守在哈密的复汉军骑兵。

  前番朱毓彦之所以坚持不进入缠斗,便是为了等待这一支早早就布下的援兵,而谢苗诺夫派遣蒙古骑兵进攻,也为援兵的到来争取了时间,因此到了这一步,谢苗诺夫率领的哥萨克骑兵便再也难以逃离此地了。

  谢苗诺夫脸色大变,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专门用来钓他们这些袭扰后勤线的哥萨克骑兵!

  如今若是让复汉军将这两千骑兵彻底一网打尽,那么至少在一个月的时间里面,俄人再也组织不出这样规模的骑兵来,而对于前线的战场上而言,一个月的时间也足以彻底改变焦灼的战局。

  “撤退!”

  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命令声,哥萨克骑兵从冲锋到逐渐停下速度,再到转换方向,准备从另一个方向逃逸,可是时间却根本不站在他这一边,因为就在哥萨克骑兵开始减缓速度的时候,复汉军骑兵却已经加速了!

  朱毓彦神色淡然,他举起了手中的马刀,而后两百骑兵在他的率领下,气势如虹,朝着哥萨克骑兵发起了冲锋。

  在此战之前,复汉军骑兵并没有真正同哥萨克骑兵进行交手,因此对于这一战,不仅仅是朱毓彦十分期待,就连枢密院的那些大佬们也都十分期待。

  因为交战的结果,将会直接决定未来北进时的战略部署,毕竟在整个西伯利亚,复汉军骑兵的真正对手只有哥萨克骑兵!

  只见如今的战场上面,六百多人的哥萨克骑兵正从西北的方向斜斜地进行逃窜,然而他们的速度并没有提升上来,而一南一北两个方向的复汉军骑兵们,却已经朝着哥萨克骑兵展开了合围。

  谢苗诺夫一见到这个状况,顿时心里沉下了半截,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复汉军根本对蒙古骑兵就是一种视而不见的态度,他们从一开始目标就死死盯着了自己这些人,现在想要逃跑只怕已经不可能了。

  眼下,他如果继续选择逃跑,只会被干干净净的彻底屠杀掉,甚至连跑都不可能跑得过合围的复汉军骑兵,因此真正的生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返身击杀对方的两百骑兵,才能打开合围的缺口,而且一定要快,如果稍微慢一点点,恐怕都会被身后的大队骑兵兜住,到时候根本无路可逃。

  “乌拉!”

  哥萨克骑兵们在谢苗诺夫的率领下,发出了一声怒吼,终于不再选择逃跑,而是跟南面的两百复汉军骑兵进行对冲,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会有什么真正的胜利者,只有看谁能够坚持到最后。

  “砰砰砰——”

  然而就在哥萨克骑兵们展开冲锋的时候,复汉军骑兵们却齐齐掏出了火枪,直接在马上面进行了射击,随着一连串的枪声响起,而对面的哥萨克骑兵瞬间倒下了三十多人,死伤却是极为惨烈。

  朱毓彦手中依然举着马刀,他冷哼了一声之后,将马刀插回了马鞍上面,然后从马鞍上接着掏出两柄手铳,而其他的复汉军骑兵们也是如此,他们已经干脆停下了速度,直接掏出了自己的手铳来,对着冲过来的哥萨克骑兵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一连串的枪声响起,却是彻底把对面的谢苗诺夫给打懵了,他实在没有想到对面竟然如此无耻,居然直接掏枪进行射击,而不是像一个男人一样挺矛突刺——

  然而,接二连三倒下来的哥萨克骑兵们,却直接宣告了复汉军骑兵的胜利,数十人的战死使得哥萨克骑兵的冲锋势头陡然一弱,而那些不讲武德的复汉军骑兵们,又不慌不忙地将手铳插回马鞍上,然后重新举起了马刀。

  “杀!”

  朱毓彦发出了一声高声怒吼,率领着其他的复汉军骑兵们,冲向了阵型已经有些散乱的哥萨克骑兵们。

  第六百一十章 年羹尧之死

  落日余晖之下,谢苗诺夫睁大眼睛死死望着对面的年轻军官,然而却说不了一句话,只有眼神中的浓浓不甘,体现出他内心是何等的憋屈。

  朱毓彦笑着望了望摆在面前的人头,然后便快步走到了一名复汉军少校军官面前,笑道:“咱们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可算是将这条大鱼给抓上来了,不过还是要感谢张营长,要不是你们的人一直缀着我们,这回还真有点惊险。”

  那名复汉军少校军官却是呵呵一笑,他意味深长道:“这番你们才更加辛苦,当鱼饵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要知道也不是没有钓鱼被反吞掉鱼饵的事情,我们也就跑跑腿,可是这回朱连长恐怕又要升上一级了。”

  朱毓彦轻轻叹口气,望了一眼那些民夫们,这才低声道:“真要说牺牲,还是他们的牺牲最大,听老郑说都死了二十八个,他们当中最大的都四十出头了,最小的也才十六岁……要不是他们,这一仗也不会那么轻松。”

  确实,在这场大胜之中,复汉军斩获了哥萨克骑兵六百一十二人,无一漏网,堪称取得了一场大胜,等到将来叙功之后,像朱毓彦他们军官都可以升上一级,而底下的士兵们也有机会参与军官培训计划,并且获得大量的赏银。

  然而民夫们毕竟不属于军队序列,他们虽然也能够获得赏银,可是却并没有太大的好处。

  一旁的郑国权快步走了过来,他听到朱毓彦的一席话,随即说道:“刚刚清点过了,他们好歹也打死了一百多个,到时候论功行赏下来,他们得到的赏银也不算少了,我算了下,到时候可以报高一点,那些牺牲的,每家能分个五十银元。”

  “五十银元……”

  朱毓彦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明白这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然而,军旅之中并不会存在太多的情绪波动,熊熊燃烧的烈焰不仅将尸体化作了飞灰,就连所有人的感触也被烧得一干二净,就好像这一仗并没有真正发生过一般,一切的一切,都成为了所有人心中的一个幻境。

  两天之后,复汉军和劳工们终于押运着粮草抵达了哈密城,朱毓彦作为这一次钓鱼计划当中的关键人物,自然也作为立功对象,前去拜见了哈密新城督办刘统勋。

  说起来,在如今的大楚当中,文武并无尊卑之分,双方地位完全是看对应的官阶以及军衔,而且也并不存在所谓的跪拜之礼,因此朱毓彦即便以陆军中尉连长的身份去拜见刘统勋,也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态度。

  刘统勋心里自然没有所谓对丘八的歧视,实际上要不是他理想是从政,说不定他自己也早早就去从军了,毕竟这个年代里,想要真正快速立下功勋,还是要在战场上获得,通过从政的方式实在是太难了。

  “朱连长,你们这一次着实辛苦了,幸好计划圆满成功,相信经过了这一次之后,以后北线能够真正平息一段时间了。”

  刘统勋微微感叹道,“听说你们死了七个,劳工那边死了二十八个人,所有的抚恤工作我们这边都会做到位,朱连长你也可以早点放下心来。”

  听完刘统勋这一番滴水不漏的话之后,朱毓彦除了微微感慨之外,自然也没有更多的要求,二人也不算官场上的同僚,因此在公事交接之后,便径自告退了。

  次日,关平生在了解到诱敌计划成功后,当下也不愿意再继续停留,便要率领车队离开哈密,不过这一次却跟先前不同,整个车队的骑兵人数几乎增加了一倍左右,多多少少让关平生安心了不少。

  而此时满意的自然也不仅仅只有关平生一人,刘统勋在瞧见庞大的车队离开后,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有了这么一番布置,或许他能提前一年获得晋升考试的资格了。

  ……

  伊宁。

  自从俄人南侵以来,准格尔汗国北方的局势都显得十分艰难,其中北边有俄人在肆掠,东面有复汉军在攻城,南边还有年羹尧在窥伺,就连西面的哈萨克汗国也有些蠢蠢欲动。

  然而,即便是身处于风暴中心的准格尔汗国,也不是团结一心,小策凌敦多布和格策在伊宁争引兵锋,妄图占据汗王大位,而杜尔伯特部、和硕特部和辉特部等部族也都是静观其变,甚至还有人打算谋求自立。

  在这种环境下,伊宁城内堪称风云变幻,却是越发显得萧条起来,当然作为大台吉的小策凌敦多布拥兵万人,也就成为了许多人拉拢的对象。

  “将军,如果格策抢先动手,那么我们就会很被动了!”

  一名身穿褐色长袍的汉子脸上带着焦虑,“难道将军还不明白吗?格策为什么能够这么顺利赶回伊宁?他跟俄人早就达成了默契,只要他当上了大汗,我们这些人都会被他杀死,将人头献给俄人!”

  小策凌敦多布的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之色,这位以勇猛闻名的将军在过去的几个月几乎一直都在赶路,回到伊宁后还陷入了夺位风波中,因此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截。

  “朵儿思,我当然明白格策的想法,可是眼下如果贸然去击杀格策,只怕所有人都会反对我。”

  小策凌敦多布捏了捏鼻子,自嘲道:“那些绰罗斯家族的老不死们,恨不得我去跟格策火拼个干净,你以为朵颜就是那么好心的么?”

  朵儿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过了良久才感叹道:“先汗王在位时候的准格尔汗国是多么强大,然而仅仅只是过了几年时间,我们就沦落到这种地步。”

  二人相对无言,小策凌敦多布才轻轻摆了摆手,道:“朵儿思,暂且忍耐吧,相信我,将来肯定会给你们一份交代……”

  “是,将军。”

  等到朵儿思下去之后,小策凌敦多布的眼皮才低垂了下来,他过了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道:“把那个人带过来吧。”

  “是。”

  良久之后,一名头戴帷帽的黑衣中年人被带进了院子,淡淡的阳光穿透斑驳的林荫洒在了他的身上,而当他抬起头的时候,眼神中却带着些微的淡漠。

  “小策凌,你终于想好了要见我吗?”

  小策凌敦多布冷哼了一声,“你的来意我都明白,如果你想得到一些什么,我只能说你们想错了。”

  中年人微微一笑,却没有急着反驳,而是伸手脱下了帷帽,才叹口气道:“陛下真的很看重你,他认为在如今的准格尔汗国,真正值得说道的只有三个人,只是另外两个人都已经死了,而你就是最后一个。”

  “三个人?你说的另外两个莫不是先汗王还有大策凌?”

  “没错。”

  小策凌听到这里却冷冷一笑,“世人只知我小策凌不过是有勇无谋的匹夫,难得陛下竟然以为小策凌值得一提。”

  中年人负手走上前来,低声道:“将军应该明白,陛下眼下看重你,也是因为你有价值,将来我大军迟早要进西域,到时候你以为还能维持这种局面吗?”

  “大楚要进西域,俄人也要进西域,那我为什么不去卖个高一点的价格?”

  “因为你没有选择,格策已经投奔了俄人,你再去做个老二吗?”

  小策凌陷入了沉默当中,这个复汉军使者说的很对,他眼下其实已经没有路可以走了,即便是投靠俄人,也没办法取得真正的地位,真要让他听从格策的命令,倒还不如让他去死,至少还能落得一个痛快。

  中年人耐心劝道:“将军,准格尔汗国已经不复可能了,你们没有了更多的选择,将来西域势必会成为我大楚和俄人反复厮杀较量的战场,可是要明白一点,相对于我大楚,俄人真的更值得信任吗?可不要忘记他们是怎么突然南侵的……”

  “我愿意归附大楚。”

  小策凌直接开口打断了中年人,“但是我有一个要求,我要年羹尧死!”

  中年人微笑道:“没问题,事实上这正是陛下送给将军的第一份礼物,不过将军也需要做一件事情。”

  “杀了格策?”小策凌的眼神中带着些许玩味。

  “没错,杀了格策。”

  中年人一本正经地说道。

  革新六年七月,小策凌敦多布在伊宁发动了兵变,他邀请准格尔汗国里面的台吉们前来皇宫,声称要让台吉们选出适合担任汗王的继位者,从而率领整个汗国抵抗外敌。

  “要团结起来,拯救汗国存亡!”

  当小策凌敦多布大义凛然地宣布自己将会退出对汗王的争夺,只希望将来能够成为一个带兵的将军,将俄人和复汉军全部赶出汗国,至于汗王的人选无论是谁,只要定下以后他就不会表示异议。

  台吉们自然是将信将疑,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朵颜却站了出来,他表示认可小策凌的提议,而在朵颜的号召下,大量的台吉们自然也就都前往了皇宫,唯独一直抱着深深戒心的格策,并没有着急出发。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位貌似勇猛无谋的小策凌,却偷偷安排了自己的侍卫对那些台吉们进行截杀,大量的台吉们在事变中被小策凌给杀死,甚至还亲自带人去截杀格策。

  然而此时的格策早就有了戒备之心,因此双方爆发了一场激战之后,格策成功逃出了伊宁城,并很快就集合了大军对伊宁展开了围攻,双方逐渐陷入了苦战。

  伊宁陷入战火之时,西域其他地方也自然不会太平。

  革新六年七月底,复汉军征北大都督董策下令第九师展开了对喀喇沙尔的进攻,上万人在烈日炎炎下,发起了对年羹尧所部的突袭,经过了一场大战之后,年羹尧所部的军队措手不及之下陷入崩溃局面,只有年羹尧自己带着上百人一路逃亡。

  然而在这一仗当中,有太多的人想要年羹尧的命,因此复汉军自然是一路紧追不舍,双方在展开逃亡之后,到了八月初三的时候,复汉军终于在轮台之地将年羹尧团团围困。

  所谓的轮台,便是曾经大汉西域都护府所在之地,前后历时七十二年,统领西域诸国,见证过无数人的兴衰命运。

  而到了今天,这里终于成为他年羹尧的葬身之地了。

  在堪称一片残垣之地的轮台故城中,年羹尧坐在了一块残破的巨石上面,失魂落魄。而在巨石旁边,则站着他的亲卫,以及他仅存的两个儿子,年富以及年斌。

  实际上,年羹尧子嗣众多,光是儿子就有十一人,而女儿也有九人,然后历年的战乱以来,如今大部分的子嗣都已经离散或逝去,陪伴在他身边的只有次子年富以及三子年斌,二人一直都是以亲兵的身份陪伴在年羹尧左右。

  “父亲,外面的复汉军,已经把我们完全围住了……”

  年仅十九岁的年斌发出一声哀嚎,他跪在了地上,不时地发出抽泣声,令人闻之不绝有些悲伤。

  次子年富见状,连忙呵斥道:“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大不了就是一死,我父子三人今日死于轮台,也好过将来沦为天下笑柄!”

  听到兄长的呵斥,年斌终于不敢再哭出声,可是眼中却始终含着泪水,至于周围其他的侍卫们,也都是一副悲戚的模样。

  说到底,大家都想活,可是当事情发展到目前这个样子,谁都活不了了。

  坐在石头上的年羹尧此时却发出了一声长叹,“他们要的是老夫死,你们就拿着老夫的人头出去吧……兴许还能活条命。”

  年富拄剑跪在地上,高声道:“父亲,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他们想要我们死,只要是姓年的就都活不下去啦,咱们还不如索性拼了。”

  年羹尧面露苦笑,他也不再相劝了,因为远处的炮火声已经响起,复汉军也已经发动了进攻,就算想投降此时也已经晚了。

  “老夫赌了一辈子,杀了不知道多少人,今日就算是死,这辈子也算是值得了!”

  “可是,就算是死,老夫也不愿受辱于小人之手!”

  说完这句话之后,年羹尧将辫子咬在嘴里,露出自己的脖子,随后便直接拔剑自刎,倒伏在了地上。

  片刻之后,年富、年斌尽数身死于军中,其余年部军士尽数选择投降,而复汉军则砍下了年羹尧的首级,快马遣送至大军之中。

  第六百一十一章 合作资本

  革新六年八月,京师。

  爆发在遥远北方的战事,无论进行得多么曲折离奇,可是终究影响不到京城的安定,而如对于久经战乱的百姓们而言,眼下难得的稳定便是他们最大的福分,而新政的推行也使得他们的生活状态更好上了几分。

  因此,当宁渝率领禁卫师乘坐海船抵达天津的时候,触目之际所见到的状况,要比上一次好上了不少,至少百姓脸上所露出的笑容,都是发自内心的感触。

  “姒儿,当初平定北方的时候,京师缺粮已久,人人脸上皆有菜色,更兼有人相食之惨痛事发生,如今想来也是颇为感叹。”

  御辇上,宁渝望着窗外的百姓,却忍不住对身旁的皇后崔姒感慨,他倒不是因为自己做的有多么好,而是发自内心觉得,其实百姓要的真的很少很少,可是他们的日子却始终都十分艰难。

  在各种生存威胁下,百姓们才会对史书上记载或者是口口相传的盛世那么感兴趣,说到底,正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才会对那些虚无缥缈的盛世大肆吹捧。

  可是,真正拨开时代的迷雾后会发现,那些所谓的盛世本质上就是一段段千疮百孔的历史,它真实的样子并没有多么美好,只是因为经过了文人的笔墨,使其变成了所谓的盛世王朝。

  即便是宁渝眼下就保持现状,什么都不再做了,过上百年以后,人们依然会怀念眼下的盛世。

  可实际上,眼下宁渝也只能让百姓们暂时勉强吃饱饭而已,根本谈不到从本质上提高百姓的生活水准,而且一旦新政停滞下来,局面也很快就会被重新颠覆。

  崔姒这还是第一次来到京师,她忍不住往窗外多看了几眼,轻声道:“陛下,饭终究是一口一口的,只要一点点来,终究能够改变现状。”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不由得仰着头,笑了笑:“前些日子,我有几个放回去探亲的侍女回宫后,都说家乡人现在都好过了不少,只要勤劳肯干,都没有饿死人的事情发生了,这些都是陛下的功绩。”

  宁渝轻轻一笑,当下也不再多言,车架一路赶往了皇宫之中,按照惯例他依然是住在畅春园里,来处理相关军政要事。

  “启禀陛下,小策凌上书请求陛下派遣大军相救,他如今已然被格策围城有月余,伊宁亦非坚城要塞,只怕也支撑不了太久……”

  宇治景毕恭毕敬地回禀,由于枢密院在皇帝出巡的时候,都会派遣一个精简的枢密大臣小组,从而将一系列收上来的军政要务启禀给皇帝,因此宇治景自然也是要随驾的,只不过连轴转的工作,让他的眼睛都有些发红。

  宁渝很快就接过了折子,简简单单看过了一遍,才轻声道:“听说年羹尧的人头已经送过去了?”

  “没错,此贼部已经全军覆没,其首级也被送给了小策凌,听说小策凌为了看到首级,还亲自出城击溃了一部格策的军队,这才接应了我们的人进城。”

  宇治景说到这里,脸上不由得露出些许怪异之色,却是似乎想到了什么。

  宁渝轻哼了一声,直接将折子翻过来覆在桌面上,轻声道:“无非就是在演戏罢了,他明白朕不会让他轻易过关,所以也就配合朕演上这么一出……他要真的这么简单就胜了格策,将来朕会怎么看他?”

  “一头还没有被拔掉牙齿的老虎?还是一只没有被去掉翅膀的雄鹰?”

  宁渝冷冷笑道:“他想活,就得求朕相信他已经去了爪牙才行,宇治景,告诉第九师,不要急着北上解围,先把周边的残余势力都给朕扫清了再说!”

  “是,陛下。”

  就在宇治景继续汇报北边战场的一些动向的时候,宫殿外面却站着两名黑衣人,头上都带着帷帽,其中一人将帷帽拨开,正是便是当今影子负责人宁罗远,而另一人则一直站在廊下的阴影里面,不声不响。

  宁罗远突然开口道:“还请公主殿下注意,陛下的时间宝贵,你的机会并不算多。”

  那名黑衣人却是拨开了脸上的帷帽,露出了一张足以令人心慌意乱的脸蛋,湛蓝的眼睛里面透着些许狡黠的味道,而她正是不远万里跋涉来到京师的伊丽莎白公主。

  “皇帝陛下,是一个老头子吗?”

  伊丽莎白轻轻咬着嘴唇,说出一口不甚流利的汉话,自从逃亡之始,她就已经开始学习汉话,只是她的脸上还透出了些许的不自然。

  她之所以选择跟着影子的人来到东方,很大程度上也是对当前俄罗斯政局产生了绝望,特别是保守派所发起了反攻姿态,让伊丽莎白明白大局已经难以挽回。

  当然,伊丽莎白更希望得到西方各国的帮助,可是局势变化太快,西方各国的动作明显慢了许多,反倒是让东方华夏人抢先动手,因此她自然也没有了别的选择。只是一想到对方若是一个老头子,伊丽莎白心里便不免有些悲伤。

  宁罗远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伊丽莎白这个问题,反倒故意偏离了话题,道:“公主殿下原道前来东方,将来有机会可以多看看我天朝景象,相较贵国更有别样风味,不过公主殿下将来还能不能回到圣彼得堡,似乎还有待商榷。”

  伊丽莎白微微一愣,只是还没等她说话,从殿内出来了一名穿着红色官服的文官,他先是望了一眼宁罗远,接着又看了看伊丽莎白,才轻声道:“陛下有令,请宁大人以及公主殿下觐见。”

  二人连忙在文官的带领下朝着殿内行进,仅仅走了几十步之后,宁罗远便停住了脚步,而伊丽莎白也停住了脚步,她不由得好奇地抬眼望去,却发现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正一脸微笑地望着自己,目光中似乎透着些许惊艳之色。

  确实,对于宁渝而言,当他第一眼看到伊丽莎白公主的时候,确实为之惊叹,此女不愧被誉为欧洲公主中的明珠,光是从容貌上来看,竟然要比崔姒和陈采薇都要更加出色,而且她身上的异域风情,更是让她魅力倍增。

  “臣宁罗远见过陛下。”

  “伊丽莎白见过陛下。”

  就在目光短短相触之后,二人连忙行礼。

  宁渝轻轻抬手,道:“公主远道而来,原本应该由朕前去迎接,只是事物繁忙缠身,实在是无法抽离,还请公主勿要见怪。”

  伊丽莎白轻轻点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宁渝,“陛下,您能派人将我从万里之遥带到大楚,相信应该很明白我的处境,实际上一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

  “你是说缅什科夫发动政变?还是说朕派人将你带来这里来?”

  宁渝脸上露出些许笑意,他知道伊丽莎白绝不是世人说的那般花瓶,实际上她是一个非常聪明且有手腕的女人。

  对付这样的女人,花心思玩弄技巧是没用的,唯独只有直来直去,才能彻底压服她。

  果不其然,当宁渝说到缅什科夫政变的事情时,伊丽莎白的眼神中微微带着些许慌乱,因为在她心里一直以来不敢相信的猜测终于成真了,那就是缅什科夫政变的背后,有华夏人的阴谋。

  不得不说,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解释,都可以说明起码一点,华夏人对俄罗斯帝国的了解,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更深,甚至已经悄无声息地渗透到了俄罗斯帝国的上层。

  可偏偏这个国家还在跟俄罗斯帝国交战,那么这简直就是让人不寒而栗的事情。

  伊丽莎白几乎在短短一瞬间将思路整理了一遍,她忍住内心的疑问,勉强笑道:“陛下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不过眼下缅什科夫政变之事已经成为了过去,我更关心陛下让人带我到这里来的原因。”

  宁渝呵呵一笑,却是从御座上走了下来,他双手负在身后宛如闲庭漫步一般,一边走着一边轻声道:“虽然你不问缅什科夫政变之事,但是我还是想说一说,这件事并非我大楚在背后策划,我们最多只是往炉火里塞了一些柴火罢了。”

  “柴火?”

  伊丽莎白的眸子里透着不解,她惊讶的样子就像一只想要偷吃的小松鼠。

  “没错,实际上这件事情跟你父亲有很大的关系,他作为一代大帝,虽说是朕需要尊敬的前辈,但是在治国之道上,他并没有你心中那么英明,实际上你如今的困境,正是你那位父亲所一手造成的。”

  宁渝丝毫不顾伊丽莎白愤恨的眼神,继续说道:“如果不是你母亲和缅什科夫当年的政变,只怕这一天早早就会到来,而不是拖到今天,你以为缅什科夫只是为了自己的野心而发动叛乱吗?”

  “难道不是这样吗?这个阴险的小人!”

  一说起缅什科夫,伊丽莎白整个人都不住地气愤,在她看来,这一切的源头便是这位缅什科夫元帅了。

  宁渝摇了摇头,轻声道:“缅什科夫对自己的处境很清楚,一旦他失去了权力,那么保守派绝对放不过他,而对他打击最为严重的,便是他亲自扶上位的彼得二世居然也背叛了他……实际上,就算缅什科夫不选择政变,结果至少也得被流放,至于你,命运从来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伊丽莎白微微沉默,她的脸上带着些许悲伤,这些话她不是想不明白,只是从来没有人能跟她说而已。

  身为彼得大帝的女儿,注定会遭受更多的磨难。

  宁渝瞧着面前的明艳少女,心里却想到了历史上的那位伊丽莎白女皇,在另一个世界里,她经历了无数的阴谋诡计,最终选择投身于阴谋之中,将彼得大帝留下来的一切都给成功拿了回来,堪称十分传奇的一段人生。

  只是彼时代的伊丽莎白女皇,终生未嫁,仅仅在晚年的时候垂青了一名乌克兰歌手,可能也并没有多么的幸福。

  “伊丽莎白,朕派人将你来到华夏来,原因很简单,因为俄罗斯是朕的敌人。”

  宁渝的声音平淡如水,即便是在说到敌人的时候,也不曾有任何的情绪波动,“而你,作为彼得大帝的后裔,将会是彼得二世之后最有资格继承俄罗斯皇位的人,朕可以扶持你,击败安娜,让你成为俄罗斯帝国新的女皇。”

  “新的女皇?难道不是新的傀儡吗?”

  伊丽莎白冷笑连连,道:“伟大的皇帝陛下,你的确是俄罗斯帝国的敌人,因为你妄图于通过我来控制整个俄罗斯帝国,可是你不要忘记,我也是罗曼洛夫家族的女人,我也是彼得大帝的女儿——我绝不会屈服。”

  宁渝微微一笑,“屈服不屈服又如何?就算朕现在放你走,你以为你能活着抵达莫斯科吗?安娜现在最想看到的,或许就是你的人头!”

  伊丽莎白默然,这个问题她根本不用辩解什么,否则她也不会来到这里。之所以这么说,她也是在向宁渝说明,她并不是一般的筹码,至少需要用更多的东西来衡量自己的价值。

  宁渝走到伊丽莎白面前,望着面前这张如同瓷娃娃一般的脸,却兴了一种恶趣味,他伸出手指轻轻勾起了对方的脸,就好像一个浪荡大少正在调戏良家姑娘一般。

  “跟朕合作,罗曼洛夫依然是罗曼洛夫,俄罗斯帝国依然是俄罗斯帝国!”

  “那陛下想要什么?”

  伊丽莎白勇敢地抬起头,望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心脏却不由自主地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你。”

  就在伊丽莎白脸色一瞬间变红的时候,宁渝却放开了手,转手高声大笑,一边笑着一边说道:“你需要帮朕做一件事,去海参崴帮朕说服当地俄军归降,等到他们投降后,他们就是你的嫡系力量。”

  伊丽莎白终究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少女,被这么调戏了一番,心里早就气恼无比,她朝着宁渝高声道:“不,以我现在的身份,他们根本不会听我的,更不会选择投降。”

  “如果你做不到,朕不会跟你合作。”

  宁渝坐在了桌子面前,一边用笔快速写着什么,一边冷冷开口。

  “毕竟,废物根本没有存在的价值,不是吗?”

  第六百一十二章 被抛弃的军队

  深夜,东暖阁内灯火通明,淡淡的熏香充斥着整片空间,恰到好处的香味,让人只觉得心旷神怡,却又不会过分刺鼻。

  崔姒端着一碗茶汤走上前来,她轻轻地吹了吹,等到茶汤上的热气散去一些时,才放在了桌案前面,而此时的宁渝依然在奋笔疾书,批阅着内阁呈递上来的折子。

  “陛下,今日为何不让那位伊丽莎白留宿宫中?”

  崔姒一边整理着桌面上的奏折,一边有意无意地问道。

  宁渝却是笑了笑,他放下了手中的折子,端起茶汤喝了一口之后,才漫不经心道:“今天的茶汤似乎有些酸啊……”

  “陛下!”

  崔姒顿时有些不满地娇嗔了一句,“陛下如今不过只有本宫跟采薇二人,宫里宫外说闲话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若是陛下真要让伊丽莎白进宫,本宫又如何去冒着这个骂名阻拦?反倒是巴不得陛下能够这样做,也省了不少心思。”

  听到往日性子恬淡的崔姒,竟然说出了这番话,宁渝顿时却有些过意不去,他轻轻抓住崔姒的小手,轻声道:“朕不会让她进宫,自然有朕的道理,此人绝非等闲之辈,将来大楚想要彻底分裂俄罗斯帝国,不能没有她……”

  说到这里,宁渝微微叹口气,喃喃道:“这个机会绝不能放过,若是利用得当,未来二十年里俄人将再无翻身之日,我大楚北方之伟业当在此一举,朕绝不会放过。”

  崔姒听到这里的时候,心中未尝没有松下一口气,她是见过伊丽莎白的,心知这样的女人一旦进宫,只怕就会立马受宠,她倒不担心自己的地位如何,只是原先陈采薇也就罢了,再来一个异国女子,她心中也会有些许不快。

  夫妻二人好歹相处也有数年,宁渝自然明白崔姒的底线所在,她若是见不着了自然心不烦,可是真让伊丽莎白成天在眼皮子底下晃悠,那心里恐怕也会窝着火。

  想到了这里,宁渝却不由得淡淡一笑,索性暂时将折子抛在了一边,二人一起说了不少体己的贴心话,算是重温了一回当年时的见面情形。

  等到次日的时候,宁渝自然是继续接见身处北面的大臣,其中关键人物便是北直隶布政使陈世绾,他先前是清廷山东巡抚,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出降大楚,不过此人能力非凡,爱民如子,因此后来宁渝也就提拔他做了北直隶布政使。

  “老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世绾虽然知道大楚已经废除了跪拜礼,可是他在觐见宁渝的时候,却依然坚持大礼参拜。

  宁渝连忙上前扶起陈世绾,轻声道:“陈公,以后无需这样,你年纪也大了,终究还是要保重身体啊,朕可少不了你们这些肱骨之臣!”

  陈世绾却是连忙道:“陛下,臣万万不敢当,只不过是乘着还有些许薄力,能为陛下分分忧,臣就心满意足了。”

  宁渝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轻声道:“陈公,朕难得来一次北直隶,可是每一次都会召见你,你可知为何?”

  “陛下圣意臣不敢揣测,但是臣心有所感,或许是臣愿意说一些实话。”

  “没错。新政只有今年才算是在北方全面铺开,虽然南方已经实行新政两年有余,可终究闹出了一些乱子,朕想知道,北方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陈世绾脸上露出些许感叹,他轻声道:“陛下,若是臣说一切都很好,那么就是臣在欺骗陛下了,实不相瞒,问题很多,阻力也很大,不少地方甚至还要出动大军,才能强行推进下去。”

  “朕明白,你继续说。”宁渝神色中看不出什么变化。

  “阻力虽然很大,可是臣以为,唯有新政,才能真正使得南北差异趋同,才能真正去解决百姓的生计问题。”

  陈世绾神色中带着些许激动,他恭声道:“眼下唯有一事,还请陛下明鉴。”

  “何事?”

  “还请陛下早日平定北方,停罢北方战事,还天下百姓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

  陈世绾跪在了地上,脱下了帽子,花白的头发在风中轻轻飞舞着,看上去却平添了几分凄凉感。

  宁渝轻轻叹口气,北方用兵一天,所需要耗费的钱粮就都得从北方出,这对于百姓本身的确是一个较大的负担,这一点他并不否认。

  特别是在北方作战方面,所获得的利益并没有南方那么大,因此反对战事的人也有很多,他们并不希望朝廷将更多的钱粮,抛洒在那些看似一文不值的北方荒原上。

  “朕答应你,今年内一定结束掉北方的大规模用兵之事,让百姓们能真正休养生计……”

  ……

  海参崴。

  原本只是一个非常普普通通的名字,可是放在如今,却成为了无数人心中的噩梦,而这一场噩梦,便是由城内三千多名俄军和城外五千多名复汉军共同编制而成。

  长达八个月的围城,对于无论任何人都是一种痛苦。特别是在海参崴这种荒凉的边地,更是一种从肉体和精神的摧残。熬得住的人变成疯子,熬不住的人就此自杀。

  只是对于复汉军而言,他们还可以进行定期轮换,还能够通过各种军队里面的游戏,比如足球、摔跤等等方式来发泄心中集聚的戾气。

  可是对于城内的俄军而言,受到了地域的限制,他们并没有太好的排解方式,每日里发生的斗殴已经变成一种习惯的日常,甚至还有许多人选择了自杀。

  赫罗连科是其中一位还没有来得及自杀的人,二十五岁的他原本出身于一个小贵族家庭,还娶了一个美丽的姑娘,过上了十分美好的日子。

  然而在金钱和名誉的引诱下,他毅然决然地选择跟随萨拉务拉伯爵参加了这一次征服东方的伟大行动,他们骑着马儿一路走过了西伯利亚,经历过了种种变故之后,终于来到了海参崴。

  然而,在海参崴的日子里,赫罗连科却发现自己对战争的追求,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种对自由的向往,他希望能够脱离海参崴,或者说符拉迪沃斯托克。

  “柯罗连科,你知道吗?昨天隔壁营里又死了两个。”

  一旁的同伴尤利夫轻轻拍了拍赫罗连科的肩膀,他脸上似乎带着一种无所谓的神情,对这个消息似乎并没有特别感觉到震撼。

  “愿上帝保佑他们。”

  赫罗连科轻轻比划了一个动作,然而这件事到这里也就为止,他并不想为死人的事情继续讨论下去——所有人都明白一点,如果再没有援军前来,那么到时候最终的结果就会是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尤利夫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有气无力道:“你知道吗?前两天下面的敌人,给城里发射过许多纸弹,里面用俄文写了很多东西,他们居然说,圣彼得堡发生了政变?让我们投降?”

  赫罗连科顿时心里一惊,他连忙问道:“真的还是假的?政变这种事怎么可能?”

  他并不是单纯为圣彼得堡的形式而担忧,而是担心自己的哥哥,如今正在圣彼得堡里驻守的近卫军中,如果圣彼得堡出现了政变,恐怕他哥哥便会首当其冲。

  尤利夫摇了摇头,“谁知道这些是真的还是假的?总督已经下令全部收缴了,任何人胆敢私藏都会被立刻绞死。我可不愿意去试试总督府的绞刑架。”

  “或许会有人偷偷藏起来一张也说不定。”赫罗连科静静地想着。

  然而,就算捡到了又该如何,反正他们也没办法选择突围而去,只能坐在这里等死而已。

  赫罗连科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灰心丧气,他之前也一直跟家里通信,可是由于距离实在太过于遥远,因此上一封信件还是十个月前的家人写的,也就是说在此之后的十个月时间里,他并不知道家人们的具体情况。

  “尤利夫,你说我们的援军到底什么时候到?”

  “上帝啊,难道这样的问题我就会知道吗?”

  尤利夫嘴里骂骂咧咧着,可是他的眼神里同样充满了渴求,他比起任何人都更希望能够知道援军的消息。

  实际上,像这样的问话在总督府中不知道已经发生了多少次,而每次都是在如今俄罗斯帝国远东总督萨拉务拉伯爵,和他的情报官谢尔盖之间产生。

  可是自从被复汉军给团团围住以后,萨拉务拉伯爵便再也没有机会得到外界的消息,只能苦苦地守候着传说中的援军到来,然而他等了足足有十个月,依然没有见到任何援军的身影,甚至连丝毫的音讯都没有。

  “我们的援军到底在那里?!他们就算爬也该爬过来了!”

  萨拉务拉伯爵望着城外远方的一片郁郁葱葱,心中却不止一次的产生了质疑。

  难道政变是真的吗?他们是不是已经被抛弃了?

  第六百一十三章 三皇共世

  “我就是皇帝陛下派给你们的援军。”

  伊丽莎白站在营帐中央,她已经换下了身上的黑色衣服,穿上了自己华贵的长裙,还戴着华丽的珠宝,美艳的容貌与眼下的营帐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在宁祖毅、钱英等一众复汉军高层将领的眼里,他们的眼神中透着诧异与怀疑,毕竟无论在什么人看来,像这样美艳的女子更应该在皇宫里喝茶,而不是在眼下乱糟糟脏烘烘的营帐里,面对着自己这些糙汉。

  然而,皇帝的确派人送来过命令,这个女人也的确是皇帝派来的援军,她将会成为打开海参崴城门的关键,因此众人也只是怀疑,却没人会因此而去质疑。

  宁祖毅望了一眼沙盘上的海参崴城,他对这个乌龟壳子早就已经受不了了,如果真有人能够打开城门,无论什么办法他都会去尝试的——包括让眼下这个公主进城去劝降。

  当然,有些话他也是要提醒一二的,毕竟眼下这个女人实在太好看了,宁祖毅可不敢保证进了城还能出得来,倘若将来皇帝反悔了可咋整?

  到时候宁大皇帝突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个可爱的小公主,问他宁祖毅要人,那他到时候交不出来,只怕除了单人匹马去冲击海参崴坚城以外,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伊丽莎白公主,本将倒并非怀疑你的身份,而是觉得此时入城,只怕无法保住公主殿下的安全,若是……若是公主没有太多的把握,还是早些回京师吧。”

  伊丽莎白微微一笑,并没有多说一句话,而是转身往营帐外走去,只是到了门口的时候,才轻声道:“将军,无论我有没有把握,这里都将会决定我的命运。”

  众人沉默,他们望着伊丽莎白一个人走向了海参崴,那道小小的身影显得充满了决绝的味道,或许她并没有底气,但是眼下的她,已经没有选择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着,宁祖毅带着众人站在了阵前,他们在等待着一个最终的结果。

  倘若超过三天的时间,那么宁祖毅便会发起攻城,无论能不能攻下海参崴,至少也能向皇帝有个交代。

  只是站在一旁的钱英,却感觉到有些不对,“大都督,你说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属下似乎觉得陛下对这个伊丽莎白很看重又很不看重,你说不看重吧,又不会那么老远花那么多心思把她弄回来,可是弄回来以后又立马派到海参崴来劝降,这要是真被杀了或者怎么着了,这不是白费心思了么……”

  宁祖毅微微一笑,他望着依然毫无动静的海参崴,轻声道:“陛下天纵奇才,在他的眼里,不同的人都有不同的用法,他这一次之所以要如此考验伊丽莎白,肯定是后面会大用此人,若是她无法通过考验,将来也就不用在她身上浪费资源和时间了。”

  钱英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眯着眼神看着远方,心里却是认同了这个答案。

  很简单,因为他也是这么通过考验过来的,否则他也不会有今天了。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仅仅只是一个时辰,海参崴城上就升起了代表投降的白色旗帜,而伊丽莎白则带着萨拉务拉伯爵,还有城内大大小小的俄罗斯官员们走出了海参崴,只是除了伊丽莎白以外,所有人的神色中都带着些许忐忑。

  宁祖毅自然不会茫然相信对面的敌人,他一方面派遣了军官前去接洽,另一方面反倒下令让所有的士兵做好备战状态,因为他绝不会否则敌人会有发起诈降的可能。

  不过好在的是俄军一切都表现极为正常,他们老老实实排好队伍,将手中的火枪放在了城外的空地上,然后在另一边排好了队伍,等待着复汉军的接收。

  “咱们终于胜了……”

  钱英发出了一声感叹,尽管是一个俄国女人前去劝降,尽管这个过程波澜不惊,可是他们从内心依然感受到一种狂喜,这意味着围城将会结束,他们取得了在远东战场上的最终胜利。

  一切都显得那么有条不紊,复汉军将俄军战俘们关押在了军营之中,并且将军官都给单独关押了起来,唯独只有萨拉务拉伯爵,则是一直老老实实跟在了伊丽莎白的身后。

  伊丽莎白的脸上并没有多少的兴奋之色,她只是走到了宁祖毅的身前,轻声道:“将军,陛下交给我的任务已经成功完成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宁祖毅问出了一个所有人都十分关心的问题。

  伊丽莎白微微一笑,轻声说出了一个答案。

  “因为我是彼得大帝的女儿。”

  ……

  宁渝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九月份,很显然这个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以目前的形式来看,萨拉务拉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因为只要伊丽莎白站在他的面前,萨拉务拉伯爵就会明白圣彼得堡发生的一切,而以他的身份和立场来说,先不说眼下无法从海参崴脱困,将来就算侥幸逃回到圣彼得堡,也会受到保守派的清洗。

  反倒是伊丽莎白的带来,给他提供了一个全新的选择,那就是帮助伊丽莎白打回去,到时候只要能够重新夺得大权,萨拉务拉伯爵所能够获得的回报将会远远超过想象。

  一方面是走不通的死路,另一方面则是有可能重新获得荣华富贵的新路,萨拉务拉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

  当伊丽莎白乘着海船到了天津码头的时候,宁渝亲自带着禁卫军来到码头上等候,礼节庄重无比,却是与第一次给与的态度截然不同。

  “恭喜你,伊丽莎白,你终于成功的证明了自己。”

  宁渝微笑着走上前来,他轻轻握住伊丽莎白的小手,扶着她坐上了御辇。

  望着已经截然不同的对待,伊丽莎白心中砰砰乱跳,她当然知道宁渝的所作所为当中存在这拉拢的心思,可是她依然感觉到兴奋不已,甚至小脸都有些红扑扑的。

  原因很简单,这是她第一次不是因为身份和美貌而获得认同,而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才得到了认可——虽然这份努力里面也含有不少的水分,可毕竟给她带来了与众不同的体验,而这便是她前二十年所未曾体验到的感觉。

  说到底,宁渝两世为人的经验,完全能够明白像伊丽莎白这样的小姑娘,最需要的并不是呵护和照顾,因为她过去的二十年里已经体会够了,她真正需要是尊重,是身份对等的认同。

  既然如此,宁渝就给她尊重,给她认同,带她体验这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伊丽莎白心中飘飘然,她用一股发自内心的仰慕目光,望着面前的年轻皇帝,整个人都似乎在燃烧起来,现在的她很喜欢这种感觉。

  “陛下,我已经完成你的考验。”

  坐在一旁的宁渝轻轻点了点头,笑道:“没错,比朕想象中要更好,这让朕也相信,现在的你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女皇。”

  伊丽莎白眉头微微皱了皱,强笑道:“现在的我还并不能成为女皇,至少安娜此时还坐在女皇的位置上。”

  宁渝不置可否,轻声道:“你并不是一无所有,除了朕的支持,你还拥有三千多名俄罗斯士兵,他们会支持你成为女皇,不过在此之前,我们东方有一句话,叫做名不正则言不顺。”

  “名不正则言不顺?”伊丽莎白有些不太理解。

  宁渝微笑道:“朕已经为你准备了登基仪式,你将会在世界各国使者面前进行典礼,以彼得一世陛下的后裔身份,成为俄罗斯女皇陛下,而安娜,只不过是一个虚假的皇帝。”

  伊丽莎白眸子睁得圆圆的,她甚至都顾不得自己还在御辇上面,高声道:“陛下,你是要让我成为一个流亡的女皇?如果回不去圣彼得堡,我的身份是公主还是女皇还重要吗?”

  “很重要。”

  宁渝轻轻皱着眉头,他不是很想去给伊丽莎白解释这些问题,但是这些问题又不能不去说,“圣彼得堡终究能够回去,但不是现在,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带着你的部下先打下西伯利亚,成为实质上的西伯利亚女皇。”

  “实质上的西伯利亚女皇?难道不是你的傀儡么?”倔脾气的伊丽莎白又开始赌气了,她不太喜欢这种被人完全操控的感觉。

  宁渝伸出手去,勾住了伊丽莎白的头,轻声道:“朕要的并不多,只有叶尼塞河以东的地方,才是朕感兴趣的领土,至于叶尼塞河以西,都将会成为你的帝国,当然现在这些地方还没有进入我们的掌控,不过这一天并不遥远。”

  叶尼塞河,是西西伯利亚平原与中西伯利亚高原的分界,而叶尼塞河以东,既包括了绝大部分的中西伯利亚和所有的东西伯利亚。

  伊丽莎白沉默了,如果答应这样的条件,则相当于将俄罗斯帝国过去一百多年的扩张成果尽数吐出,像这样的历史责任,岂能是她所承担的?

  在年轻而稚嫩的公主想来,将来与大楚的边界完全可以以上一次与清国的条约为基准,即便是有所退让,也只是在东西伯利亚上做做让步,至于中西伯利亚则完全没有考虑过退让的可能。

  “陛下,我……我或许很难答应这么苛刻的条件……”

  宁渝放下了手,不以为意地说道:“没关系,朕可以自己去取,只是到时候朕也没有必要同你达成协议,朕也可以跟安娜谈判,相信用你来换一个中西伯利亚,还是有这个可能的……”

  “不,陛下……”

  伊丽莎白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她慢慢滑跪了下来,双手抓住宁渝的腿,抬头仰视着宁渝,脸上泛着泪花,好一副可见尤怜的模样。

  宁渝嘴角噙着笑,微笑道:“伊丽莎白,对于每个人来说,选择都是很重要的,它并不是任何时候都会出现……或许现在的你,还不太明白机会的珍贵,实际上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早就做好了抓住机会的准备,可是幸运之神从来不会降临到他们头上。”

  “你的确是一个很幸运的人,命运让朕能在你危急的时候拯救你,可不是让你跟朕讨价还价。你可知道,你的姐姐安娜为了这个机会,已经在库尔兰等待了多少年吗?”

  宁渝的话就仿佛恶魔的低语一般,在伊丽莎白的耳边环绕着,她没有见过安娜,可是她却深深了解过安娜的过去,在那十几年的时间里,安娜到底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去思考过去和未来呢?

  或许有大量的仇恨,也有许多怨气,然而这些都汇聚成为了支撑安娜的东西。

  命运的安排,让安娜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那么她伊丽莎白呢?

  伊丽莎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惶恐,她绝不会屈服于安娜,哪怕付出一切的代价,她也要重新带领罗曼洛夫回归到俄罗斯帝国!

  “陛下,我愿意……”

  当夜,宁渝在寝宫中召见了伊丽莎白,二人一通胡天黑地之后,却是让宁渝好好体验了一次来自异域的风情味道,只觉得全身通泰。

  望着床榻上玉体横陈的伊丽莎白,宁渝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幸好一切条件都在昨日已经谈好了,否则他还真不敢肯定自己能够一直狠下心去,毕竟对着这样的美人铁石心肠,多多少少也是挺为难人的。

  不过说到底,宁渝同伊丽莎白发生的这一切,并不只是单纯的男女之爱,更多还是添加了一些别样的味道——因为伊丽莎白不可能真正进宫成为他的妃子,那么为了在实质上支持伊丽莎白,情妇这个身份似乎会更加合适。

  当然,对于伊丽莎白来说,这些也是她所急需的,毕竟在将来重新夺回俄罗斯皇帝的宝座之前,她必须要仰仗来自东方的势力,而宁皇帝自然就是最好的人选。

  公元1728年9月21日,伊丽莎白在宁渝的扶持下,以彼得一世之女的身份宣布安娜一世为不合法之君王,声称自己才是真正合法的俄罗斯皇帝,并在京师组建流亡政府,以表示抗击安娜政权的决心。

  同年十月,缅什科夫在圣彼得堡宣布彼得二世暴亡,并正式公布自己将登基成为俄罗斯皇帝,与此同安娜所代表的贵族军再一次发生大战,史称“三皇共世”。

  第六百一十四章 雏鹰往事

  海参崴的成功收复对于大楚的意义十分重大,这不仅代表着彻底斩断了俄人东进的爪子,而且使得北方大片广袤的领土都纳入到了大楚的统治中,大大扩充了大楚的疆域地图。

  特别是当新版的大楚地图初步出版以后,几乎所有人都为增加的北方土地而感觉到震撼,因为它的面积之大,以至于到现在都没有对具体面积量有一个准确的定论……甚至连最北边的边界线也只是用一条虚线来代表。

  而宁渝给伊丽莎白开的底线,便是整个东西伯利亚加上整个远东地区。

  由于这个时代的人们处于技术的限制,并不能准确测量出整个东西伯利亚加上整个远东地区的面积。可是对于宁渝而言,这个答案却在后世的地理书籍上写得明明白白——其中东西伯利亚的面积高达四百多万平方公里,而远东的面积高达六百万平方公里。

  尽管这些土地还只是画在了地图上,除了远东以外,东西伯利亚并没有真实地掌握在大楚的控制之中,可是这并不妨碍宁渝先进行一次地图开疆。

  毕竟整个北方大规模的战事已经结束,而俄人也进入了内乱当中,未来几年时间里面,复汉军根本不需要出动太多的军队,只需要一点点稳扎稳打,到时候就能够将俄人逐渐从东西伯利亚当中挤压出去。

  当然,这些土地在这个时里基本都是蛮荒之地,在经济方面并没有太多的价值,可以说除了少数的土著以外,其他地方基本上都是大片大片的无人区,严苛的野外环境也基本不适合进行大规模开发,可是依然不能掩饰它的政治价值。

  毕竟在评定一个帝王的功绩时,开边永远都是不容抹杀的存在。而对于宁渝而言,最直观的影响就是使得他的影响力和评价又上升了一个档次,在原来千古一帝的名头上,又加上了一个远迈汉唐的评价。

  与此同时,北方的战略形态也出现了明显的变化,复汉军开始逐步向西北推进,进一步压缩俄军的活动空间,而萨拉务拉投降的三千多名俄军则被拉到了蒙古进行再教育,他们将会团结在伊丽莎白女皇的大旗下,等待将来有一天反攻回圣彼得堡。

  当时间来到了革新六年年尾的时候,宁渝刚刚结束了在木兰围场的会盟,这一次同漠南漠北的会盟,不仅仅接受了九白之贡和天可汗的称号,也为大楚在漠南漠北的统治确立基本原则。

  其中其重要的一条,便是将郡县化彻底贯彻到草原的每一处角落,由于漠南蒙古在此之前已经实施过了一年,经验上已经变得丰富无比,而且他们对大楚的统治也没有任何的抵触心理,因此也得到了宁渝的认可。

  为了进一步拉拢草原部族上层,宁渝特别颁布法令,安排草原诸部王公们进京定居,并且赏赐了许多宅院,让他们也感受一番汉地此时的兴盛,同时也方便草原各省官员进一步普及新政,实行阶段停牧制度。

  由于此时新年将至,京师开始恢复了往日的人气,宁渝为了促进这种北地的繁荣,决定便直接留在京师过年,还安排船只让许多原本祖籍北方的士兵们返乡过年,连带着大量在南京的高官们,也一同来到了京城。

  烟花灿烂,爆竹不断,原本略显萧条的京师,如今也恢复了几分曾经的热闹,大街小巷里的百姓们,也都开始贴春联,吃饺子,大家伙都十分喜气洋洋。

  “陛下,老臣实在是感念陛下恩德,当初跟陛下所言北地无战事,如今真的不闻战事了,实在是天下黎民百姓之福啊。”

  当宁渝回到京师后不久,老臣陈世绾很快就上了奏折,他在奏折里面大肆吹捧宁渝,认为宁大皇帝堪称是数千年难得之明君,将来百姓一定会感怀陛下的恩德……

  宁渝虽然对这种折子确实不太感冒,不过他能够明白陈世绾这些人的心理,说白了在北方士绅看来,他们对大楚本身并没有太多的排斥,之前陈世绾所言,也只是利用了一点点小技巧,来跟宁渝祈求罢了。

  毕竟在此之前,几乎北方士绅所有人都认为宁皇帝就是一个好战的疯子,担心北方的战事会连绵不绝下去,而这对于北地经济的恢复十分不利,也会大大影响北方士绅们的利益,因此他们才会努力推进北边停息战事。

  当然,停战亦或者是开战,宁渝只会从当前局势利益上来考虑,而不是因为所谓的北地士绅人心,他不屑于用这种手段来邀买人心。

  与此同时,西征大都督董策也在这个时候返回京师,兴致勃勃地向宁渝汇报西北前线的种种战况。

  “回禀陛下,自从我军击败年部之后,到了十一月份就基本收复了整个西域大部,然后便收到了小策凌的消息,他声称格策已经败亡,希望大军能够抓紧时间追击。”

  说到这里的时候,董策脸上也带着些许笑意,“此人倒也挺有意思,他为了能够让我大军加快速度,甚至不惜派人前来贿赂我,还打算送给我十个妙龄女子和两车财宝……”

  宁渝放声大笑,用手指点了点董策,意味深长道:“小策凌敦多布给你送女人,不管是不是真心的,至少在明面上有敬畏的心理,当人没有敬畏的时候,反倒不太好操控了。”

  董策却是陪着笑脸,轻声道:“陛下,我可不能犯这种错误,将来遇到许成梁这小子,岂不是还要被他笑话?”

  “犯错误不要紧,将来能改就行,但是朕最恨的,还是那些执迷不悟的人。”

  宁渝轻轻冷哼了一声,却是想起了一些不快的事情,说起来也并不复杂,那就是在复汉军飞速发展的这些年里,多多少少都吸纳了一些帮派子弟,再加上原本一些来源复杂的人员,导致复汉军内部也开始变得逐渐鱼龙混杂起来,军队纪律也有些许松弛。

  好在当年的那一批雏鹰营士兵都已经迈入中高层,因此倒并没有过于影响战斗力,可是宁渝也不会继续容忍下去,因此在今天同董策说话时,便带出了些许不快。

  董策脸上也带着些许凝重之色,他很快就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份奏折,呈递给了宁渝,然后才低声道:“陛下,这是臣在带兵时候的一些见闻,还请陛下过目。”

  宁渝接过了董策的奏折,开始慢慢看了起来,只是看得越久,眉头越是紧蹙起来,直到看完的时候,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微微的怒意。

  “召集所有在京的枢密院大臣来这里,还有派人通知首辅前来。”

  ……

  在当今复汉军体系当中,有一个地方永远都为人津津乐道,它便是位于在云梦的雏鹰总院,此地原本是当年宁渝亲自治兵的地方,二百名雏鹰少年崛起于此,一步步从这里走出,最终走向了天下。

  “二百雏鹰少年,到今天只怕还活着的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一名年轻人站在总院的门口,他迟迟不曾往里面走去,只是在听着从里面传来的少年呐喊声,却是嘴角带起了几分笑容。

  在年轻人的身边则站着一名中年汉子,他轻声道:“总长,听说当年陛下在这里,同雏鹰少年同吃同住,得其教导,终于得以拥有一身本领……这才人人成才,只要到今天还活着的,少数也是一个团长吧。”

  年轻人正是枢密院总参谋部部长宇治景,他并没有如同往常一般穿着军装,反倒是穿了一身厚厚的大氅,看上去显得极为英气勃勃,只是眸子里面却闪过一丝怀念。

  “明远,这里原本十分窄小简陋,里面的一砖一木都是我们这些人自己搭建起来的……”

  宇治景一边迈步往里面走去,一边指着远方笑道:“只可惜现在已经瞧不见了,自从陛下定鼎之后,这里就被人好好拾掇了一番,原本的茅草屋已经没有了,全部都是混凝土建筑物……”

  说到这里的时候,宇治景却不知是遗憾还是欢喜,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许明远站在一旁,脸上带着些许诧异,轻声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总长所言倒颇得其中三味。”

  宇治景轻声道:“明远,雏鹰少年如今已经不再只是雏鹰少年,可是雏鹰营的责任,我们始终都没有忘记,这是我们这一代人跳不出去的地方,可是这并不一定就是好事——将来你执掌雏鹰总院,或许能够带来一些新的变革。”

  “总长的意思,我不明白。”

  许明远轻轻叹口气,他似乎有些明白了,自己得到的这个职位,恐怕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好,反倒像是一个火坑。

  宇治景微微一笑,并没有立刻去解释,而是带着许明远朝着训练场的方向走去,路途中不时有复汉军的军官从一旁路过,他们瞧见宇治景和许明远时,脸上虽然透着诧异,不过并没有人贸然上前来打招呼。

  “嘿——哈——”

  “杀杀杀!”

  一阵阵清脆的孩童声传来,且声音开始变得越来越大,原来宇治景和许明远二人不知何时,已经接近走到了训练场,而远方的童声正是雏鹰们在进行训练。

  很快,展现在宇治景和许明远面前的是一块巨大的训练场,上面全都是用水泥铺成的地面,超过上千名不同年龄的孩子们,手中拿着长长的步枪,正在一板一眼地对着草人进行着刺杀训练,杀气凛然。

  宇治景轻声感叹道:“以前的雏鹰营里都是收留的无家可归的孤儿,还有一些烈士的遗孤,如今范围却已经扩大到了许多适龄的孩子,特别是很多贫苦家庭的孩子都会来报名,把雏鹰营当成了一条往上爬的路……”

  “我能理解。”

  许明远的声音里也透着些许寂寥,“我虽然从少时就有资格去袭了父亲的旧袭,可是当时家中一贫如洗,没有钱去打点,因此直到好几年以后才得以袭职,当时贫贱相交的朋友们,也都是响当当的汉子,只可惜没了进身的门路,以至于浑浑噩噩一事无成。”

  说完后,他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若是我大楚能够给这些底层孩童一条进身之阶,那么将来无论如何,他们的人生都会有另一种可能。”

  宇治景微微一笑,作为出身雏鹰营的他,连许明远那样的待遇都是不曾有的,若非宁渝选择出手救下了他们,只怕早早就饿死冻死在街头了。

  “正因为如此,我们不能放弃雏鹰营,可是明远你要明白,雏鹰营需要存在下去,但是不能用这种方式去存在。”

  许明远望着远方那些稚嫩的脸庞,整个人却有些迟疑起来,“总长,其实我并不明白如今的雏鹰营需要改变,它是那么生机勃勃,那么年轻……”

  “如今军中多有传言,声称我雏鹰一系已经彻底控制了复汉军,对于陛下,对于大楚都绝非好事,甚至还给枢密院上书要求多多提拔宗室勋贵子弟,以宗室勋贵掌军,来保证大楚江山万世永固……”

  宇治景脸上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就仿佛根本在讲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雏鹰营作为陛下爪牙,自然是一辈子都会忠诚于陛下。陛下是圣天子,自然不会相信这些拙劣的谣言,只是人言可畏这个道理,明远你应该明白。”

  “这就是我这个绿营降将能够出掌雏鹰总院的原因吧。”

  许明远心中终于有一丝恍然,可是仅仅一瞬间以后,他又好奇道:“如此明摆着往雏鹰营掺沙子,总长又为何要支持我呢?”

  宇治景笑了笑,“没错。因为你就是我专门要来的,我支持你的原因,就是希望你能够真正去掺沙子进去……”

  说到这里,宇治景伸手指向了那些雏鹰们,低声道:“雏鹰营不应该只是龟缩在这里,它应该走向更远,成为一个真正的庞然大物,而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不能把它搞成铁桶一块,那样谁也不能容忍它的继续存在,包括陛下。”

  第六百一十五章 百年之后,何人可再执甲?

  东暖阁内,原本在冬日紧闭的门窗,此时都已经打开,寒冷的北方带着刺骨的凉意慢慢卷入进来,使得站在殿中的众人都感觉到微微发冷。

  “既然到现在都还不清醒,那就让外面的风吹进来,好好清醒一下头脑!”

  这原本是皇帝在盛怒之下说出来的一句气话,可是放在如今这个环境里,自然没有人胆敢无视,也没有人敢去将门窗关上。

  在如今的东暖阁里,从首辅崔万采,到枢密使宁忠义,还有枢密院上上下下的高官们,都已经站在了殿中,他们当中或许有人不解,或许有人惶恐,可是他们更多的还是迷茫,甚至连皇帝恼怒的原因都没有明白。

  当然,在所有人当中,最为镇定的就是首辅崔万采,因为他已经隐隐约约已经猜到,皇帝恐怕有意接着这一次军内的暗流,要对军队展开清洗,至少应该跟内阁牵扯不上关系。

  而作为军中第一人的宁忠义,作为皇帝的叔叔,原本在身份上就有些敏感,此时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对,脸上逐渐变得十分凝重。

  宁渝环视了一眼众人,轻声道:“在座的诸位,应该都是当年随太上皇和朕起兵的老兵老将,功爵名利之赏也都已经有了,按道理来说人一辈子到了这个份上,也就比较圆满了才是。”

  说到这里的时候,宁渝的声音却陡然变得低沉了起来,“可是朕不明白的是,你们都已经如此显贵,也都有了这么多的财富,可是为什么还要在军中动这些手脚?!”

  众人心中一跳,无言以对,随后便有两名侍从殿外搬进来了一个大木箱,里面都是一摞摞的账本以及大量的信件,几乎将大木箱塞得满满当当。

  实际上,这些账本和信件也并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只是之前时机未到,而如今大规模战事基本平息,宁渝自然也就借着董策这个机会,将这些东西丢到大家伙的面前,意思也就很简单。

  朕可不是什么都看不到,一笔笔帐可都记着呢!

  当下便有人的冷汗都留下来了,要说爬到这个位置上的人,身上干干净净的那自然是扯淡,小则徇私舞弊,任人唯亲,大则贪污军饷,挪用军费,人人都有错处可寻。

  宁渝自然不指望自己手下的人都能克制自己的私欲,这并不现实,但是对于他来说,有些东西是决计不能触碰的——特别是对于军队的觊觎,是宁渝所决计不肯答应的。

  “这些东西你们应该清楚,朕就不一一念了,过去大家都是打江山的功臣,为大楚流过血汗,朕也不忍心苛责太多,你们自己回去以后,让手底下的人把该退的退回来,把该补的都补上,该回家养老的就好生回家养老!”

  当宁渝这番话说完以后,枢密副使吴玉章连同其他几个枢密院的将领们跪在了地上,就在这个寒冬腊月的天气里,他们脸上的冷汗都已经淌出来了。

  “回禀陛下,臣等知罪……”

  枢密副使吴玉章是原来复汉大都督府上出身的人物,后来因为打仗勇猛的关系,也受到了宁忠源的重视,特别是在原来对付湖广大都督满丕的时候,吴玉章还亲自带人悍不畏死地突进了满丕帅旗旁,这才取得了大胜。

  宁渝实际上对此人也颇为看重,在进行枢密院改制的时候,便让他当了枢密副使,只是此人性格贪婪,动辄截留军资,大肆提拔亲信,早就让宁渝大为不满,只是一直看在太上皇的面子上,才让这等糙汉长期留在中枢。

  吴玉章此时身子都有些微微发抖,他趴在地上高声道:“陛下,臣的确有罪,可是臣对陛下的忠心,对太上皇的忠心苍天可鉴啊,还请陛下能够饶恕臣的罪过……”

  宁渝不耐烦地走上前去,狠狠一脚踢在了吴玉章的胸口上,怒声道:“若非朕还想为太上皇留下一些颜面,又如何会放过你这种贪鄙小人?你放心,朕不会杀你,可是你也不要再留在中枢了,把所有的贪赃所得交到大理寺,然后回家闭门思过吧。”

  “是,是,多谢陛下不杀之恩……”

  吴玉章等人连滚带爬地挣扎着磕头,随后便在宁渝的厌恶眼神中退了下去,可是这一番动作之后,在场大臣们的神色却是又有一些细微的变化,其中崔万采的脸上是带着欣慰的笑容,而宁忠义则是微微皱着眉头。

  果然,还不待宁渝继续开口,宁忠义便站起身子双手行礼,却是有话要说的模样,只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宁忠义并不是要为吴玉章等人求情。

  “陛下,吴玉章等辈于我大楚虽然也有几分功劳,可终究功是功,过是过,他为大楚建功立业,陛下也为此奖赏了他爵位,如今他既然身犯国法,岂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宁忠义很显然早就对吴玉章不满,冷声道:“就算是太上皇知道此辈所犯过错,也绝不会轻易扰过此人,不杀无以谢天下!”

  “枢密使此言不可!”

  崔万采微微叹了一口气,他望着对方疑惑的眼神,只能轻声解释道:“若是只杀这一人,倒也就算了,只怕尚不能正本清源,可如果迁延过广,反倒会闹出一些事情来。”

  宁渝心里多多少少也有些不爽快,他轻哼一声,道:“杀了他吴玉章倒是简单了,可是军中的问题可没有那么容易解决……说到底,我们的军制还需要进行改革,至少原本复汉军的这一套,却是不可持续了。”

  实际上,自从在年前大规模的战事结束后,宁渝就深切思考过眼下复汉军的问题,其中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规模越来越庞大的复汉军已经成为了一头巨大的怪兽,吞吃了大量的资源,对于大楚的发展存在颇大的影响。

  而在这头怪兽身上,寄生在里面的吴玉章并不在少数,如果只是清除掉这些人,那么也只能解决表象问题,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吴玉章出来。

  在过去打天下的时候,复汉军为了能够团结一切力量,早日推翻清廷统治,基本上就是来之不拒的态度,从早期的几大家族,到后来的帮派势力、绿营降军等等,都成为了复汉军的一份子,鱼龙混杂之下,自然是什么人都有。

  除此之外,当时的复汉大都督府还很弱小,没有稳定的人才培养机制,因此就算想要高素质的军官来顶替也很困难,只能在后续通过军官的培养渠道来进行短平快的培训,而这种方式只能培养军官的一些基本素养,很难进行深度的军事教育。

  如今就不一样了,大楚的正规军官学院已经建立起来了,并且在一批批培养出高素养的军官来,这些人虽然现在都处于军队中的低级官职,可是他们所表现出来的精神面貌,要远远强于军中的这些老派。

  因此在宁渝看来,在未来十年内不会爆发大规模战事的外部环境下,自然就很适合对复汉军进行改组。

  对于皇帝的这个想法,宁忠义的态度很明朗,“陛下想要改革复汉军,臣自然鼎力相助,绝不二话。”

  宁渝轻轻沉吟了一番,才开口道:“此事不宜着急,朕准备再想一想。”

  ……

  当皇帝遣散了众人以后,崔万采便也离开了皇宫,只是他并没有直接返回自己府邸,而是直接去了内阁衙门里面,只见李绂已经在里面笑眯眯地等候许久了。

  “嘿嘿,这一次西院闹出的事情不小吧……”李绂的声音里,多少透着些许的幸灾乐祸。

  崔万采轻轻叹口气,他当然知道李绂这番感叹从何而来,说白了还是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武将的身份地位都远远要高过文官,特别是像封爵的问题上,武将每年的名额都几乎是文官的十几倍,也引得文官们内心的羡慕嫉妒。

  而最关键的是,作为东府的内阁跟西院的枢密院,在每年的财入问题上也会互相攻击,谁都想多吃多占一些,可是矛盾也就越来越深,就连李绂这样的内阁次辅大佬,在见到枢密院吃瘪的时候,也不禁有些幸灾乐祸。

  崔万采心里虽然也有些舒坦,可是他脸上并未表露什么,只是轻声道:“陛下这一次的决心很大,到时候军方会进行大瘦身,对于我们东府而言,也未尝不是一个好机会。”

  “今年的财政案可是还没有过呢,若是能够节省下来一笔,东府也不用在那些民生建设项目上取舍了……只是到底是怎么安排,还要看看陛下的意思。”

  李绂若有所思,他伸手沾着水渍,在桌面上写了一个数字,“如果今年能够降低到这个数字左右,咱们的手头也就可以宽裕下来了。”

  崔万采摇了摇头,伸手擦去桌面上的水渍,苦笑道:“陛下的想法可不是单纯的降低军费,而是给军队重新换血,到时候除了要支出大笔的遣散费意外,还需要新招纳一些军士,里外里算下来,估计少不了太多。”

  “嘶……如果按照这个样子,似乎还真少不了多少。”

  崔万采站起身子,轻轻叹道:“这件事里最麻烦的还不是钱,陛下之所以选择在京师来做这件事,就是为了将影响降到最低,要是在南京做的话,会触动太多人的利益,而这些人当中,还有许多当年的老臣。”

  “听说太上皇开春就会出巡西南。”

  李绂微微一笑,“等到京城这边的消息传递到南京后,只怕太上皇都已经出发了,到时候他们那些人就算再想说些闲话,也是不可能了。”

  崔万采轻轻颔首,然后才轻声道:“陛下之所以没有严惩吴玉章,同样是在告诉他们,眼下的事情都可以翻篇,但是他们得好好配合,否则真要等到陛下下了狠手,将来可就不太好看了。”

  李绂冷哼道:“如果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好歹,如今也不会闹成这个样子,听说他们连雏鹰营都容不下去了,实在是岂有此理。”

  崔万采摇了摇头,“这些终究都是西院的事情,东府无需牵扯太深。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好了。”

  “也罢……”

  实际上,这一次御前会议酿成的风波比很多人想象中要更加深远,甚至在两京官员内部报纸上,都出现了一系列军队内部弊政的报道。

  不过在报道当中,里面并没有主要攻击军队高层将领的贪腐问题,而是将矛头对准了一点,那就是复汉军的相关制度,内容详实,直击问题痛点,很显然出自于非同寻常人之手,至少一般人看不出症结所在。

  里面的内容其实也并不复杂,只是指出了一个很简单的问题,那就是复汉军目前的军功田制度需要改良,即该报道认为,军功田制度能够在战时激发士兵们的作战勇气,可是在和平时期,并不足以体现出这一点,反倒会重蹈大明的覆辙,即卫所制度的彻底崩坏。

  卫所制度本身是一种寓兵于农,守屯结合的建军制度,其主要的特点就是通过屯田的方式来低成本维护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用朱八八的话来说,就是“吾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种理想状态,当士兵还需要承担起生产任务的时候,其战斗力本身也就无法保证,而世袭的军户制度更让它变成一个牢笼,成为了一个有进不出的死水,自然也就会在承平日久的环境下崩溃。

  从表面上来看,这种制度跟复汉军是完全不同的,复汉军是通过军功田的形式来获得一个士兵长达十年的服役期,一旦服役期满就可以进行退役,因此就会出现一个问题,军功田是直接分配给士兵的,如果士兵退役了,需要再进行补充,就需要新的田地。

  所有人都知道,田地的数量不可能是永无止境的,而且偏远之地的田地也很难被士兵们所接受,或许在短时间还有足够的土地可以分配,那么时间长了呢?此外眼下的士兵也只有七十多万人,如果以后进一步扩军呢?

  大楚不可能一直都保持着庞大的待分配军功田,也就没办法保持这种制度的持续性,因此在文章中,这个不知名的作者问了一句话,却是让所有人惊出一身冷汗。

  “百年之后,何人可再执甲?”

  第六百一十六章 你们,真是让朕太失望了

  “百年之后,何人可再执甲?”

  当这一篇报道出现在两京正三品以上官员桌案前的时候,几乎所有看到报道的大臣们,很快就察觉到了一些潜台词,即军队制度问题已经不再只是让枢密院关起门来商量,而是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很明显,在这件事情的背后,自然是皇帝在进行主导,或者说皇帝在向所有人征询意见,关于军制问题是否能够还有新的解药?

  当这件事开始越闹越大的时候,作为风暴中心的枢密院,自然也少不得一番商议。其中除了吴玉章以外,如今整个枢密院的其他几位枢密副使也都已经赶到了京师。

  “我大楚如今所行军制,本质上是陛下一手所创,一为军功田制度,尽收军士之心,二为讲武堂制度,使人才能够得以提拔,如今虽然已经扩充为军事大学,可是依然是这一套方案。”

  率先说话的并不是枢密使宁忠义,而是之前一直在西南带兵的程铭,他这一次赶回到京师,除了因为眼下这件事,也是因为他的任期基本满了,将会由钱英代替他前往坐镇西南,而他则会在中枢继续任职。

  当然,对于这件事情,程铭很显然十分赞同对复汉军进行改制,他继续滔滔不绝道:“于我中枢而言,枢密院职掌天下兵权之调度和将领之任免,而五军都督府则负责新兵之选拔、训练以及分配,其中基本上都有前朝的几分影子在里面。如今已经行有八年,眼下虽并无明显不妥之处,可是陛下只怕已经看到了隐忧。”

  宁忠义点了点头,他拿起了桌案上的报纸,轻声道:“此文中所说的土地问题确实是一个核心难题,虽然我大楚如今拥有的耕地众多,可是并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将来迟早有一天也会面临土地匮乏的局面,其次如今百姓们安居乐业,光是靠几十亩地,已经很难再吸引到更多的人参军打仗——”

  众人脸上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虽然如今将土地和参军绑定在一起,那是因为百姓们需要土地来养活自己,可是随着多项移民政策的下发,无地农民的人口数量每天都在持续下滑,当这些人有了自己的土地后,虽然会毕竟辛苦,可是军队的诱惑力无形就会减少。

  换一句话来说,当军队制度同土地政策绑定在一起的时候,固然能够发挥其积极作用,可是当王朝本身的土地制度被瓦解的时候,也就代表着军队战斗力的瓦解,而自唐朝时期的府兵制度,到明朝时期的卫所制度,本身就是典型的例子。

  那么可能会有人觉得,为什么当兵就一定要跟土地挂钩呢?而这其实关系到军队的一个成本问题,即如何用更少的成本去养更多的军队。

  打仗的问题往往并没有那么复杂,就看两个方面,一个是质量,一个是数量,而到了十八世纪的时候,由于火枪的广泛使用以及各国之间军队质量的逼近,使得数量开始占据了主要上风,到了二战时期的时候,一些主要大国的动员兵力都是朝着千万迈进。

  而如今的大楚虽然拥有上亿人口的百姓,可是真正能够养得起的军队数量,也只不过是几十万人,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复汉军现行的募兵制度,本质上是用高成本的方式去维系军队的战斗力,因此在数量上就会受到极大限制。

  那么如何用更低的成本去养更多的军队呢?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就是义务兵制度,即后世所有大国都会采用的一种兵役制度,只有通过它,才能用更低的成本去维系更加庞大的军队。

  此外多说一句,这个答案也并不是后世才出现的,实际上早在更久远的时期,像秦汉时期,或者说是西方的罗马时代,都不约而同的采用全民皆兵制度,堪称早期的义务兵制度。

  在汉代的时候,国家规定所有成年男子,从二十三岁起就应该开始兵役,哪怕是丞相之子也不能例外,而当时的兵役分为三种,分别是到中央朝廷去当卫兵,或者是去边疆做戍卒,亦或者是去地方当兵。除此之外,在遇到对外开战的时候,还会有一些所谓的“良家子从军”,他们平日里都会家进行养马射箭练习,为了建功立业,都会选择自愿从军。

  因此,在这种全民皆兵的体制下,汉代能够用更低的成本养活一支庞大的军队,在对外作战方面的战绩也颇为出彩,体现出了义务兵制度的先进。

  然而,这种制度本身也有很大的弊端,其中主要就是军队的数量虽然多,可是质量却比较低,其次就是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的瓦解,导致从军成为了人们心中得不偿失的一件事,因此开始不断有人逃避兵役,使得这种制度基本被瓦解。

  对于这个问题,唐代是通过府兵制度来解决,即对于当时的臣民而言,当兵是他们的义务,但是不同于汉代,主要遵循一个原则,即从朝廷的角度来出发,需要重视兵士的身份和家庭经济条件,而对于士兵而言,则更重视当兵的政治待遇而不是经济报酬。

  这种制度的变化跟汉代时期的全民皆兵有很大的区别,也就是当兵的都有一定数目的田地,贫苦的农民均不得服兵役,府兵有田能自给自足,无需国家分文军饷,遇战出征,某一府兵阵亡,便可申报到朝廷,即由朝廷派人去其家唁慰,并致送抚恤金,赐予爵位。

  府兵制度堪称是比较完美的兵役制度,但是在后来也产生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士兵们可以自备干粮去打仗,但是在戍边期满后需要调防回府,可是随着不断的对外扩张之后,军队久驻边疆无法回府,导致当时的府兵们怨声载道,使得府兵制度遭受破坏。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很大的变化,即府兵制度前期,百姓服役更重视政治待遇而轻视经济报酬,当时人们追求的是“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

  进入军队,他们则更加重视经济上的报酬,也就使得府兵制度可是到了后期,府兵选择范畴扩大,使得一些贫苦家庭出身的百姓从根本上出现了转变,为后来的募兵制度埋下了伏笔,使得军队逐渐职业化、雇佣化。

  至于明代的卫所制度,本质上也从府兵制度的基础上脱胎而来,它虽然起于金、元时期的军户制度,可是也能看到府兵的影子,初期的卫所兵每一兵给以若干耕地,令其自耕自给,像上等的田二十亩,次等的田三十亩,荒地七十至一百亩,同样堪称十分优厚。

  不过与府兵制度的区别在于,卫所制度不是一种单纯的军事管理制度,而是与州县为代表的民政系统并行不悖的一套地方管理系统,即民户需要向州县进行纳税,而军户则需要向卫所系统纳税。

  也就说,当经济因素成为了卫所的核心时,注定它的战斗力很难持续保持在巅峰状态,就好像不能指望民户在纳税的同时还能参加训练一样,二者混杂的结果就是不伦不类,不军不民。

  至于清朝时期的核心八旗制度,本质上跟府兵制度并没有太多的区别,完全可以视作为府兵制度的另一种演绎。

  因此,综合来说,秦汉时期的义务兵制度,是基于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的物质刺激,当中央朝廷无法继续对土地进行回收分配的时候,也就代表着义务兵制度的逐渐瓦解。而府兵制度连同卫所制度,也只能延缓衰败时间,可是无法改变这个最终结果。

  至于复汉军目前所采用的募兵制度,则根本无法在和平时期维持较大的规模,在已经拥有这么大的领土情况下,朝廷所需要承担的军事压力会变得非常巨大。

  当话题谈到这里的时候,枢密院众人顿时都明白了一个问题,像这么一个上千年都无法彻底解决的问题,恐怕并没有一个真正良好的办法。

  宁忠义神情未变,他望着众人道:“陛下抛出这个问题,恐怕也是博采众长,诸位可以把你们的想法都写在折子上,到时候一同呈递给陛下处理吧。”

  “如此也好,或许有其他不一样的解决思路。”

  程铭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些许无奈,看来这一次会京师的时机有些不太妙了。

  ……

  革新七年,二月下旬,成都府崇宁县迎来了一场宝贵的春雨,它带着淡淡的腥气,从天而落,为田地里的庄稼送去了久违的甘露。

  而在崇宁县西北之地的青城山上,此时也迎来了它的甘霖——倒不是老天爷送下来的这场雨,而是太上皇的车驾到了青城山脚。

  只见弯弯曲曲的狭窄山道上面,十余人正在慢悠悠地攀爬着,其中为首一人是一名五十出头的老者,他正是当今大楚太上皇宁忠源,而在他的身旁则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道,正是当今青城山天师洞里的道人张虚然。

  “太上皇,山道湿滑,尚需小心一二啊。”

  老道士张虚然脸上带着几分平常的笑容,倒没有过分地去阿谀逢迎,似乎只是在面对一个寻常的老者一般。

  宁忠源则是笑了笑,轻声道:“老道士你如今的年龄都已经八十多岁了,如何担心朕站不稳?你倒是要好生注意才是。”

  “哈哈哈,太上皇有所不知,老道每日里都会从山顶一路走到山脚,然后又会从山脚走到山顶,这里的一石一木,老道心里已经尽然知晓。”

  “老道士倒是好身手,不过朕常年征战,这登高怕远自然也是不怕的。”

  宁忠源一边说着话,一边有意加快了速度,而那张虚然依然不疾不徐地走着,也不见有丝毫的乏力,只是一直紧紧跟随在宁忠源身后。

  宁忠源自从卸下了政事以后,烦心事自然是少了许多,这身体也就慢慢将养得差不多,爬起山来似乎也不比其他人要差,只是一会功夫,便和老道士一路爬上了山顶,便能够看到一片道观林立,正是此行的目的地——常道观。

  所谓的常道观,在山下又被称为天师洞,乃青城山上的主观,因为张道陵曾在此修行,因此给此地沾染了一些仙气,后来隋朝时期便在此建立了常道观,三面环山,一面临涧,堪称道家圣地。

  宁忠源自从西巡一来,对天师洞都颇为好奇,再加上一旁的老道士撺掇,也就进去上了一炷香,念了一遍祭文,算是给这个地方重新加了一层他老宁家的印记。

  “启禀太上皇,臣封清拜见陛下。”

  在宁忠源出了道观之后,一名穿着红色官衣的大楚官员拜倒在他面前,面相生得奇特,尖嘴猴腮,令人瞧见了都有些忍俊不禁,不过此人倒也非同寻常,乃当今成都府知府封清,原本也是复汉大都督府时期的老人,后来才放出去当官。

  宁忠源还远远没有到老眼昏哈的时候,再加上封清面相奇特,因此很快就想起了他,不由得笑道:“封猴子,朕已经许多年没有见到你了,没想到你现在都跑到成都府来做官了,世事难料啊!”

  “过了这么多年,太上皇还能记得臣,实在是让臣感喟莫名……”

  封清掉了几滴眼泪下来,轻声道:“只是臣这么多年,都没有好好在侍奉太上皇,实在心里有些羞愧,还请太上皇能够容许臣在成都府内随驾。”

  宁忠源定定地瞧了一眼封清,轻轻叹了口气,“封清啊,朕这一路上西巡,专门叮嘱过沿途的官员,绝不可大肆铺张,亦不可有任何扰民之举,所行州县官员更不能忽视本职,当好生尽忠职守才是,你可不要让朕为难。”

  “这……”

  封清脸上一怔,却是继续拜倒了下去,狠狠地磕响了几个头。

  “启禀太上皇,臣不敢有所隐瞒,此次前来拜见太上皇,亦有几分私心在内,还请太上皇治罪!”

  宁忠源的脸色早已经从适才的欣喜已经变得一片淡然,他望了一眼封清,随后却转过头去,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你们,真是让朕太失望了。”

  第六百一十七章 命运的归途

  对于宁忠源来说,他很少会用这样的语气去同下面的臣子去说话。

  说到底,从底下拼杀上来的宁忠源,并没有像宁渝那么决绝,他终究希望能够保留下几分君臣之间的薄面,将来黄泉之下也好相见。

  正因为如此,当宁渝在京师大刀阔斧地准备军队制度改革的时候,宁忠源才会选择西巡避开这些事情,他就是不希望会有臣子来求情,到时候免得大家都会很难做。

  然而,即便是他都跑到了青城山上面来,依然有人都想尽一切办法来寻找他。

  封清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很快额头上便渗出了血,一边磕头一边嚎哭道:“太上皇,绝非臣要打扰太上皇的清静,实在是已经没有了任何办法,如今陛下之意已绝,吴枢密也已经卸甲归养……南京城里的老老少少都乱了。”

  “哼,乱什么乱?朕看天下太平得很!”

  宁忠源轻声道:“皇帝改革军制,又不会要你们去死,哪怕是吴玉章也没有将他下狱,要朕说,以吴玉章干的那些事,就算杀了他也不为过,你们如何还有连忙来为他求情?”

  “可是陛下,吴玉章终究是跟着您一块打天下的老臣子,可不能寒了他们的心……”封清的声音变得越老越小,因为此时宁忠源的脸色开始变得越来越黑。

  “够了!你们这些混账东西……”

  宁忠源当即怒喝一声,他冷冷地盯着封清,“来人,封清胆敢离间天家,作邀买人心之举,实在罪无可赦,着有司查办。”

  “太上皇,臣不敢,臣不敢……”

  当下便有两名侍卫将封清的手脚抓住,带下山而去,届时他将会被直接带到京师,接受相关调查,而以目前封清的罪行来看,基本上是不可能再活着出来了。

  等到风波平息之后,一路沿途服侍宁忠源的周福慢慢走上前来,他在过去的时候就是宁家的大管家,后来宁忠源当了皇帝,周福水涨船高之下也成为了内廷副总管,专门负责照料太上皇起居。

  “太上皇,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这山上风大,还是早点下山吧。”周福轻声细语地说着,准备将手中的大氅披在宁忠源身上。

  宁忠源此时倒却不觉得冷了,便轻轻推开大氅,叹息道:“周福啊,你说这人心都是怎么了,连封猴子都这么胆大妄为了……”

  周福平日里绝不敢对政事有半句多嘴,但是此时太上皇很明显是讨论过去在府里的事情,便没有那么多忌讳,他笑了笑道:“这人啊,一旦见的多了,心也就大了,要老臣来说,知足者常乐啊!”

  “听说你儿子周同,现在还在做皇室财团的掌柜?为什么不让他出来做官?”

  宁忠源心情略微好转了许多,便笑着拉扯着家常,他不同于性格冷峻严厉的宁渝,对于底下人的态度往往都十分和煦。

  周福一听太上皇提起这个,却是笑道:“回禀太上皇,老臣知道周同有多大的本事,当年跟着陛下也没磨炼出个什么,说明他这个人就会算一些小账,当个掌柜的就挺合适,如果让他出来做官,只怕反倒会害了他。”

  “哈哈哈,没错,这人就得量力而为,认清自己的位置比什么都重要。”

  宁忠源脸上带着笑意,只是接下来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轻轻叹道:“只可惜还有很多人不懂,儿孙自有儿孙福,以后的事情,随他们去吧。”

  ……

  东暖阁。

  宁渝望着面前呈递上来的奏折,他已经将这些折子都全部看了一遍,基本上大体脱离不了府兵制和卫所制的范畴,倒也不能说完全不行——如果时间倒退五百年,宁渝用这些法子也还算比较合适。

  可是放在了十八世纪,就会多多少少有些不合时宜,如果只是这样改革,那么跟不改的区别并没有太大。

  每次当遇到这些问题的时候,宁渝发现用东方的思维很难去解决时,那么他就会寻找恩斯特的帮助,倒不是因为恩斯特每次都能拿出办法,而是通过西方历史上的经验教训,或许能够找到一条新的道路。

  “陛下,其实在我看来,如今大楚的军事制度已经非常完美了,根本没有改革的需求。”

  如今的恩斯特开始变得越来越胖了,他在大楚日子变得越来越安逸,平日里常常会去参加宴会,因此整个人的体型就仿佛吹气球一般,开始膨胀了起来。

  宁渝轻轻皱起眉头,将面前的报纸递给了恩斯特,道:“现在的确无需要改动,可是朕不能坐视将来制度彻底败坏,需要找到一条可以改革的路子,至于什么时候开始推动,反倒是另外一回事了。”

  恩斯特笑了笑,费力地接过报道,然后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轻声道:“陛下,请你看一看大楚的周围,是否还有一个值得大楚动用二十万兵力的国家?”

  “没有。”

  宁渝老老实实回答着,这的确是一句大实话,毕竟哪怕是俄罗斯,如今也处于内战之中,的确不可能对大楚造成威胁,更不可能值得大楚出动二十万兵力,至于周边其他的小国,则更不需要了。

  恩斯特笑道:“即便大楚目前的疆域无比辽阔,可是所需要的兵力绝不过百万,甚至还会更少,而以眼下陛下的财政基础,并不会感觉过分吃力,至少要比欧洲那些国家的财政健康得多,他们的皇帝或者是国王,都需要向商人借贷才能过日子。”

  宁渝皱了皱眉头,很显然恩斯特这番话并没让他满意,毕竟作为后世来者的宁渝,可是明白后来军队人数的扩充有多么疯狂,组织数百上千万的军队进行大规模战争,已经成为了大国的基本标志。

  “恩斯特,或许未来的发展,并没有你想象的这么简单,至少未来战争的形式,将会在一定基础上,更加倾向于人数因素。”

  听到皇帝斩钉截铁的这句话,恩斯特不由得已经叹了一口气,他自然明白宁渝的意思,只能苦笑道:“可是陛下,东方有一句话叫做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果只是为了扩大军队人数,只会导致经济被拖累,实际上欧洲那些国王们,之所以债台高铸,本身就是因为养不起庞大的军队。”

  恩斯特又继续补充道:“陛下或许并不明白,在如今的欧洲国家中,他们的军事制度比皇帝陛下的更加糟糕,因为他们采取的是一种混合兵制,包括民兵、封建义务兵以及雇佣军制度,而在这其中,真正承担主要作战任务的便是雇佣兵制度。”

  在恩斯特的描述中,宁渝却是渐渐明白了此时西方各国的军事制度,本质上遇到的问题跟宁渝目前的问题是一样的,不过他们没有解决这个问题的根本条件,反倒催生出了雇佣军制度,来适应战争的需求。

  所谓的雇佣军便是指一些私人首领通过在欧洲各地招募而成的军队,他们并不会向国家效忠,而是通过契约的形式来为他国作战,从而获取酬劳,而这一制度的形成则与欧洲各国的政治体制有很大的关系。

  简单来说,在如今的欧洲国家中,他们并不存在明确的领土边界、中央政府和主权,更偏向于相互重叠、犬牙交错的领主体系,即充斥着种种不同的誓忠、不对称的主权、不规则的飞地,又被称为绝对君主制,是作为各类中世纪政治单位的替代品而出现。

  绝对君主制度本身是建立在贵族至上的社会里,他们也是封建贵族向新城市资产阶级发展的中间阶段,因此堪称是资产阶级革命的前夜。

  而在这个阶段里,国王、贵族以及资产阶级三个层面上存在错综复杂的关系,根本不存在皇帝一家独大的情况,更不可能拥有东方皇帝至少无上的权威,他们想要真正成为独裁者,就必须要在国内击败封建贵族和教会势力,而在国外需要面临其他国家的调战,还需要建立全国性的司法和税收制度、统一国内市场、对外征服,可是想要完成这些,就需要一只足以信赖的武装力量。

  很可惜的是,由于国王们对地方的掌控需要借助贵族,根本无法直接掌握自发形成的民兵和处于封建义务的义务兵,其次他们的战斗力也十分差,因此只能通过金币的方式去募集雇佣军,而且雇佣军由于常年流动作战的原因,战斗力往往十分强悍,受到不少国王们的喜欢,用了都说好。

  当然,雇佣军也不是什么地方都很好,首先就是贵,其次就是军队太过于偏重于经济因素,因此忠诚度十分低下,指挥起来也并不够顺手,特别是由于军官大多来自贵族,而士兵来自平民,因此官兵对立关系十分严重。

  除了这些弊端以外,还有更奇葩的地方,就比如在英国陆军内部,还能允许买卖军衔,堪称“金钱面前,人人平等”,这种制度使得英国的军官队伍内部变得十分麻木不仁,甚至存在大量的贪污腐败问题。

  说道这里的时候,恩斯特不由得叹口气,激动道:“陛下,就算是作为欧洲陆军样板的普鲁士军,执行军纪的工具也都是棍棒和皮鞭,不少普鲁士士兵甚至都为此开小差,实在是让人失望至极。”

  宁渝听到这里,不由得有些目瞪口呆,在恩斯特的形容下,如今的复汉军几乎在军队纪律方面要完爆那些欧洲渣滓兵,的确没什么地方需要改动了。

  可是在宁渝自己心里,他更希望能够将军队往义务兵制度方向进行改动,毕竟这已经是历史见证过的正确答案了……

  然而,就在宁渝吐露出自己关于义务兵制度的问题后,恩斯特却是放声大笑起来,他摇了摇头,轻声道:“陛下根本不需要让大楚的每个适龄男性去上战场,这件事听起来似乎有些太过于疯狂了,它看上去最为节省成本,可是它背后的潜在成本却高得吓死人。”

  “潜在成本?”宁渝突然心中一动。

  恩斯特点了点头,继续道:“没错,陛下既然不能通过足够的土地或者物质好处激励士兵,那么就只能选择其他的东西,来使得民众从内心里认可义务兵制度,甘愿为国家牺牲和奉献——至于它是什么,我目前并没有想到。”

  “公民军队。”

  宁渝的脑海里出现了这四个字,实际上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只是在这个时代待得时间太久了,皇帝这两个字已经蒙蔽了他的双眼。

  恩斯特或许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并不影响宁渝回这么想,因为这个本身就是后世真正的发展道路。

  只有当百姓们能够意识到自己不是为一家一姓而去战斗,是真正为了这个国家,为了民族而去战斗,才能真正去大规模实施义务兵制度。

  宁渝深深地望了一眼恩斯特,勉强笑道:“恩斯特,你先下去吧,朕要好好想一想……”

  “是,陛下。”

  恩斯特不疑有他,很快就告退了下去,一时间东暖阁内只剩下了宁渝自己,倒显得有几分空旷的感觉。

  对于宁渝而言,答案其实早就已经出来了,只是他并不愿意去这么面对——那就是只要他的子孙后代继续沿着封建帝王的道路前行,那么义务兵制度就不可能实行,反倒会有意识压制百姓去大规模掌控武力。

  因为作为皇帝,他们会害怕,会恐惧,会像后世那些末代皇帝们一样,无论再怎么努力,都无法逆转时代的潮流,不要说他们,就连宁渝自己,也不可能逆潮流而动,这不是个人能力的问题,而是大势所趋。

  宁渝深深叹了一口气,他站起身子走到寝宫的镜子前面,只见镜子中间出现了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孔俊朗,留着颇具气质的短须,身上穿着的冕服则透着无比的威严,这便是当今大楚的皇帝陛下。

  只是,看得越久,宁渝越发觉得陌生起来,两世为人的记忆,在此时却变得矛盾起来,面前的这个人,真的是自己吗?

  第六百一十八章 大同之治

  自从穿越以来,宁渝始终都有些无法融入这个时代,甚至选择迫不及待的造反,也是希望能够将这个世界,更早地变成他心中想象的那个样子。

  然而造反成功以后,宁渝也成为了开创帝国的皇帝,可是到了这个阶段的他,却发现自己越来越融入到眼前的身份中,享受千万人的欢呼,享受着能够一言而决天下的无上荣耀之中,他渐渐忘记了很多东西。

  宁渝记得蒸汽机,记得工业革命,可是却忘记了最为根本的东西,以致于在思考军制变化的时候,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到同恩斯特的沟通中,他瞬间明白了,其实并不是他忘记,而是他有意识地在回避这种改变。

  “朕……不,我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身份,也深深沉迷于权力带来的一切,我根本无法摆脱……”

  宁渝深深地低下了头,他不是不知道未来的历史趋势,可是如果眼下有人要让他交出手中的权力,乖乖地做一个橡皮图章,那么宁渝第一反应就是让人杀了他。

  他怎么可能放弃手里的大权?这根本就不可能!

  宁渝在心里默默告诉着自己,只有他自己是穿越者,也只有他能够明白未来历史的走向,华夏要屹立在世界之巅,绝不能缺少权力,甚至他的权力还要更大才行,不能有任何人用任何理由去制衡他的手脚!

  至于从一开始的那个问题,宁渝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自然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即义务兵制度将会建立在义务教育的基础上进行,也就是利用普及基层教育的方式,来增加潜在合格的兵役人口。

  如今在没有进行完善教育层面,盲目推行义务兵制度反倒会迎来乱子,在没有足够多的激励和教育下,强行要求全国的普通百姓认可义务兵制度,跟抓壮丁本质上没有区别,他们不可能会为了宁皇帝的壮志雄心去卖命,自然也不会有战斗力。

  因此等到将来百姓们完成了大规模的脱盲教育之后,才会开始慢慢建立义务兵制度,如果到了那个时候,百姓们开始萌发了公民意识,宁渝便可以有意识地开始让渡权力给内阁,从而让内阁来承担起天下之怨。

  “至于未来的历史大变,朕自然会妥善安排好一切,等到太子继位的时候,完全可以做一个虚君,反正他还小……”

  宁渝想了一下正在皇城公学学习的宁承泽,瞬间就下定了决心,只要能够平稳地将部分皇权让渡给内阁,而在此之前,他至少还能再做五十年到六十年的皇帝,完全可以把宁家的影响力扩展社会的各个层面,在各个阶层里面培养皇族的代言人,到时候宁氏一族凭借着自己开创的功绩,完全可以高枕无忧。

  已经彻底完成了心态转变的宁渝,重新抬起了头,望向了镜中的那个自己,眼神中透着无比的坚定,再也没有丝毫的怀疑和动摇。

  “朕即国家,朕即天下!”

  ……

  革新七年四月,京师再次召开了内阁会议以及枢密院会议,君臣共聚一堂。

  当宁渝一改先前的坚决态度,表示军制之变绝非一朝一夕之事,不应过急之时,所有人不由得微微松下了一口气。

  皇帝终于不想折腾了,真好!

  毕竟当皇帝抛出的这个难题的时候,不少人都想得头发都掉光了,他们虽然根本还没有想到宁渝的那一层,可是心里也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件事恐怕不仅仅只是军制的问题,而牵扯到了更多敏感问题,如果继续深究下去,只怕又是一场大政潮。

  不过当宁渝选择在这件事上止步以后,他也并没有完全虎头蛇尾的宣布军制改革结束,而是准备从另一个方向出发,那就是准备借着这个机会,对复汉军那些尸位素餐的老将进行清洗,进一步完善军官制度的选拔和考核,来保持军队的流动性。

  除此之外,宁渝还宣布将全军军法处进行升级,正式成为枢密院下属正式的军法部,之后所有的涉军案件都将会从大理寺剥离,直接移交军法部处置,而且还会单独独立出一个监察部,负责全军监察工作,专门严查军内腐败和违纪现象。

  宁渝望着面前的枢密院大员们,凝声道:“在过去的时候,朕一直认为战时非同寻常,有些事情不应该过苛,但是如今朕以为,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倘若继续放任一些人,继续坐在这个位子上面,他只会影响军队的战斗力,朕也绝不能容忍。”

  “启禀陛下,臣有言启奏。”枢密副使程铭出列启奏。

  “讲。”

  程铭轻声道:“启禀陛下,臣过去也常常细思,原本我复汉军的使命是驱逐鞑虏,一统山河,如今鞑虏已灭,天下已经一统,就连过去汉唐旧地也会彻底收复,一些人就觉得可以马放南山了,心里就懈怠了,以致于出现种种不法之事,实在是因为他们心中没有君父,没有大楚。”

  宁渝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程铭这话说得倒有那么几分意思,便点了点头示意其继续说下去。

  程铭得到鼓励之后,便继续开口道:“臣以为,如今我大楚经制之军继续叫复汉军,只怕有些不伦不类,不如改名以重申大义,以期名正言顺。”

  宁渝心中一动,却是没有直接赞同,而是笑着望向了众人,“诸位以为如何?若是要改名,又该改何名?”

  “臣以为改名之事已到了紧迫关头,臣附议。”

  “臣亦附议。”

  枢密使宁忠义率先表达了自己的想法,紧接着其他人也纷纷表示了赞同。只是人人在态度上赞同,却无一人开口建议具体名称。

  宁渝想了想,却是直接开口道:“朕以为,我大楚军队自当以保家卫国,保护我大楚百姓安全以及领土完整为要,不妨可改名为国防军,以示护卫国家人民之本意。”

  “以国防之名,护我华夏万民。”

  众人全部站立起来,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敬畏之情,或许当这沉甸甸的几个字压下来以后,将会给传奇的复汉军身上,再添上一层伟大的光环。

  革新七年五月,在经过了漫长的准备之后,复汉军正式更名为大楚帝国国防军,下辖陆军司令部和海军司令部,由皇帝宁渝担任陆军总司令和海军总司令,而原来负责军队训练、指挥和战略规划的枢密院保持不变。

  在保持中枢不变的情况下,复汉军也开始了自从立鼎以来的最大规模变化,即将原本的野战军队、守备军体系重新分解,变成了现役、预备役和民兵体系,其中在军队编制方面和作战人员的协调上也重新作出了改变,并划分战区制度。

  原本人数多达七十多万的陆军部队会被裁撤出现役二十余万人,主要涵盖的对象都是那些年龄超标或者是身体有残缺的士兵,还有一些自愿转出现役军队的士兵,他们将会进入到预备役体系或者是直接退伍,进入到民兵体系当中,而那些表现优异的老兵,则会被分流到全国各地的基层政权当中,成为巩固大楚统治的基层治安官吏。

  新成立的国防军将预计在全国范围内,优选出十万人进入现役军队,最终实现额定六十万人的现役军队编制,再加上军方相关的装备研究、军官培养、战时医院以及相关军事研究人员,总人数会保持在额定的七十万人,而这一系列的改编计划将会在明年彻底落实下去。

  而这六十万人的现役军队将由四十个步兵师、十五个骑马步兵师、三个炮兵师以及两个胸甲骑兵师组成,他们将会构成目前宁楚的目前现役陆军,隶属于陆军司令部指挥,接受皇帝宁渝的直接任命和指挥,只有在授权情况下,才会听取枢密院的相关指挥行动。

  至于驻守在南京的第一禁卫师和驻守在京师的第二禁卫师,则是直接隶属于禁卫军司令部,由皇室进行出资,仅仅接受皇帝的指挥调动,至于枢密院也无权以任何名义进行调动,将会严格保护皇帝以及皇室。

  当然,以上这些严格上都是现役作战军队,而在现役作战军队之外,每个省都会建立一个预备旅,其中每个旅的编制人数只有四千人,按照现役军队三分之二的方式发放饷银,所有退出现役的士兵,都可以选择保留军籍,成为预备役的一份子。

  他们平日里无需每天训练,只需要每个月训练一至两次,如果将来爆发大规模战争,他们也将根据枢密院的命令完成动员进入现役军队当中,在更短的时间内扩充军队的规模。

  因此,这便是宁渝做出的另一重准备,它跟之前的守备军比起来,在成本上降低了不少,但是却加强了对退役士兵的管理,在战时一个旅接到命令之后,只需要十天时间就能够扩充成为一个师,而在一个月以内实现完成上战场的准备。

  至于在现役和预备役之后,民兵制度则并不出奇,毕竟从如今的角度来看,汉唐的军队就颇似民兵,平时耕收,战时出征,而且在明清时期,地方上也会组织民兵和乡兵戍卫边疆,守护城池,维持治安。

  在宁渝的想法当中,民兵更应该成为现役和预备役的补充,因此他并不打算将所有适龄男子都纳入到民兵序列,而是将年龄十六岁到三十五岁区间的成年男子,纳入到民兵序列,每年只需要服役十天参加训练即可。

  而在陆军范围之外的海军,虽然也正式成为国防海军,可是本身底子就不太厚,倒也没有太多调整的地方,不过根据邱泽新提交海军五年建设方案当中,海军司令部将会在未来五年内彻底淘汰掉传统中式战船,从而确保舰队的指挥相对一致性。

  不过在未来五年的海军建设当中,大楚海军则会建设两艘一级战舰,十艘二级战舰以及三十艘三级战舰以及相关辅助战舰二十余艘,而额定的海军相关服役士兵则达到十二万人左右,即可满足大楚在未来争夺南洋利益的需求。

  当整军方案彻底出来以后,宁渝亲自担任军务改革委员会委员长的身份,而这一份计划将会在未来的五年时间里进行逐步完善,届时新的国防军将会用一种更加强大的姿态,屹立在世人的面前。

  而这件事情对于宁渝还有着更重大的意义,那就是他切切实实地看清了自己的本性,彻底抛却了前世身份给自己带来的约束,不再为那些虚名而困惑烦恼。

  当月,宁渝乘坐海船返回南京,并派人在紫禁城中修建一座殿堂,风格朴实无华,通体用水泥钢筋混凝土制成,自落成之日,便被宁渝命名为国务厅,并决定在此地发表了对未来的新规划。

  “在过去的接近十年时间中里,大楚一直都处于长期的战火之中,尽管朕知道,大楚实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终究因为战火的原因,导致很多事情不尽人意。”

  宁渝站在高高的台上,望着国务厅里的大楚官员们,神情中透着些许激昂。

  “国内的发展还有很大的空间,我们需要继续贯彻第一个五年计划,也需要继续坚持发展工商业,保证农业平稳,让百姓们能够更好的生活,而要完成这一点,光靠朕不够,光靠你们也不够,需要发动全天下人,一起动手创造财富,才能迎来好日子。”

  宁渝清冽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国务厅里传递着,几乎人人都能够听清楚皇帝说得每一句话,而此时众人才意识过来,原来皇帝修建这座宫殿还真是有名堂的,至少在奉天殿里很难实现这样的效果。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朕由衷地希望,未来的大楚能够实现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所有的大楚百姓都能够尽自己的一份力量,构建我们的大同之治。”

  当皇帝的语音刚落下之时,整个政务厅中瞬间响起了轰鸣的掌声,所有人都忘情地鼓着掌,声音很快就传出了国务厅,又很快伴随着微风,一路传递到了大江南北。

  很快,宁渝在国务厅里的讲话被各大报纸纷纷刊印出来,一路传递到了整个大楚的各个角落,大街小巷里都在流传着皇帝在国务厅的讲话,而老百姓们也都开始大肆传扬着宁渝的丰功伟绩。

  “圣天子当朝,我等天下百姓,有福了!”

  第六百一十九章 黄金五年

  淡淡的阳光从天边浮现,它映在碧蓝的海面上却是显出一片波光粼粼,海面上的朝霞如同金灿灿的火焰,伴随着海水的涌动,朝着前方闪烁着、滚动着。

  当霞光逐渐消退后,几艘船只在海面上划过,溅起了朵朵水花,清新的空气中带着几分淡淡的水腥气,而其中一艘船头上站着一名十来岁的少年,他举起手臂挥舞着,嘴里似乎也在高声大喊。

  “阿公,阿公,船来了。”

  小船儿一路破浪而来,上面的汉子们甩动着双臂用力地划着船,很快就驶到码头边上,只见码头上的一艘体型巨大的海船正在降着帆布,汉子们正抬着一个个大木箱从船上下来,还颇有节奏地高喊着口号。

  一名老人站在码头上面,望着朝着自己奔来的少年,不由得放声大笑,他一把揽过少年的胳膊,用头抵住少年,高声道:“狗娃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好小子,有阿公年轻时的几分野性!”

  等到众人都已经下船之后,一名皮肤黝黑的汉子凑近了过来,他神情中带着些许惶恐,对着老人轻声道:“陈掌柜的,您怎么到了这海云岛?这里风高浪急的,要是出了个好歹……”

  那老人原来是大楚东闽商会的一位大人物,他原名陈焕章,早早就是在海面上混饭吃的大青皮,后来年纪大了,心知不能继续在江湖上打拼了,便干干脆脆地洗了手,当复汉军进福建的时候,还为复汉军办过事,受了一名大人物的赏识,提携他进了东闽商会。

  到了如今,陈焕章的年纪虽然都六十多岁了,可是整个人精神却显得十分矍铄,头发也只是略微有些花白,完全看不出这个年纪应有的老态。

  听到汉子这番话,陈焕章却是牵着自己孙子的手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冷哼道:“老子哪里没去过?不就是来这个海云岛,上面又没有吃人的妖怪,怕个屁!”

  那汉子脸上带着些许无奈,连忙追了上去,急急地解释着:“陈掌柜,咱可不敢小看您,可是这海运岛不比过去的熟地,还是咱们刚刚勘探到的新地,上面好像还有一些生夷什么的,一个个形同野兽一般,他们要是冲撞了您老人家,我可没法跟公司交代啊。”

  陈焕章顿时停住了脚步,冷冷地瞪着面前的汉子,高声道:“交代?你让他来,看老子的枪能不能给他一个交代!”

  说着话的时候,陈焕章腰间却露出了两把手铳,黝黑的枪管上都显露出几分光泽,上面若隐若现地刻着一条铭文,很显然不是寻常可见的好货。

  汉子顿时吞咽了一口唾沫,走南闯北以来这眼力自然与众不同,他很快就认出了这款手铳的型号——很显然它是汉阳兵工厂最新制造的六连发手铳,还是革新十年的款,火力强大不说,稳定性还很高,只是工艺难得,数量不多,寻常人可配不起这种枪。

  很快,众人顺着码头上的小道,一路走进了一片宅子里面,这些宅子同内地的宅子有很大的区别,倒有几分吊脚楼的样子,都是用竹子扎成的,而在宅子四周还有几座高高的瞭望塔,上面似乎还有人正在持枪警戒。

  陈焕章带着人走进了最大的一处宅子里,他松开了自己孙儿的手,脸上带着几分笑,朝着从里面出来的一名老者拱手。

  “老黄,你看看,我家大孙子从老家赶过来了,长得多壮实!狗娃子,赶紧叫阿公!”

  “阿公!”少年连忙应道。

  从宅子里走出来的老者,身形略显枯瘦,但是眼睛炯炯有神,他望着面前少年,嘴角咧开笑道:“老陈啊,看你这孙子这精神头,将来只怕要接你的位哦!”

  陈焕章微微一笑,却是不言语了,他可不敢在这里夸什么海口,要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反倒平添不少麻烦。

  那姓黄的老者也不以为意,他随后做了一个手势,邀请陈焕章进了宅子,分别落了座,而少年则被壮汉带着出去玩耍了。

  陈焕章微微一笑,轻声道:“老黄,我之前在椰城的时候,就听起公司里的人说过,这边都是一些荒岛,除了一些土著以外,其他什么狗屁东西都没有,就连田都开不了几亩,咱们在这里耗着,到底图什么?”

  那黄姓老者本名黄奎,是东闽商会派到南洋勘探的主事之人,而这一次陈焕章前来海云岛,很明显是需要他对总司进行一个汇报。

  黄奎轻轻叹了一口气,苦笑道:“陈掌柜,你又不是不知道,自从我大楚颁布了《海外殖民探索法》以后,这南洋诸岛的价格就一日比一日高,那些大大小小的商会都疯了一样,去给殖民探索委员会交钱,咱们还是花了大价钱来抢下来海云岛的探索权……要是啥都没有,我怎么给总司进行交代?”

  陈焕章听到这里的时候,也不由得苦笑了一声,他当然知道这里面的因由。

  自从革新七年年底时,皇帝颁布了《海外殖民探索法》,一些大大小小的商会就坐不住了,他们纷纷开始打造海船,并且还通过购买武装商船的形式,不惜一切成本地要往东南亚进行渗透,可以说掀起了一股疯狂的浪潮。

  这些商会之所以要这么干,纯粹是因为在当时的《海外殖民探索法》中有很明确的规定,即谁发现未知领土,谁便能够拥有针对它的发现权,即包括对发现领域的命名权力,以及对该地的优先探索殖民权。

  所谓的优先探索殖民权,即发现者可以通过向殖民探索委员会进行申请,并且缴纳一笔费用,就可以对该地进行探索,并拥有对该地的一切土地、矿产资源的开发权,届时通过对该地开发所取得的利润,只需要上缴应交税收即可,其余利润皆归殖民公司所拥有。

  简单来说,就算你能够在岛上发现一座金矿,只要你拥有优先探索殖民权,你就可以将上面的金矿据为己有,除了缴纳相关的税赋以外,其他的所有利润都无需再上缴朝廷,几乎算得上是暴利。

  因此,当《海外殖民探索法》被发布之后,大楚的大大小小数十家商会都展开了对外的探索和殖民,希望能够在海外获取暴利。

  不过由于殖民耗时耗力,需要大量的海船不说,还需要一定的开发实力,因此一般实力的商会都没办法吃下,因此像那些小商会都不太会参与进去,他们更喜欢去赚快钱,也就是率先进行探索,然后转卖优先探索殖民权,靠这个里面的差价来赚取利润。

  而那些大商会们则不愿意去分散精力组织人手去探索,因此更喜欢砸钱去把优先探索殖民权砸下来,然后通过庞大的体量从容不迫地去经营殖民地,将这最大的一块肥肉吞下。

  其中,让所有人都为之眼红的,便是在《海外殖民探索法》颁发仅仅一年后的革新八年,一家很小的私人商会,在南洋发现了一个岛屿,便将其命名为天泉岛,并在上面探索发现了一座金矿,但是开采难度很大。

  后来这家小商会思来想去之后,终于选择以天价将天泉岛的优先殖民权转卖给了程家商会,而到了次年,程家商会在这座天泉岛上则开采出了黄金六万多两,瞬间引爆了整个大楚舆论,人人都用一种艳羡的心态去看待远方的金矿。

  然而在这件事之后,作为朝廷下属的一家大商会,东华商会在革新十年的时候,同样在南洋宣布发现了一座大型金矿,而这一次却是彻底引爆了大楚国内的舆情,人群中到处都流传着南洋的种种消息,甚至有人以为南洋到处都是黄金,不少人开始组织着前往南洋淘金……

  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当时间到了革新十二年的时候,探索殖民南洋的成本已经上升了许多倍,就连东闽商会这种大商会也有些吃不消,不过他们也砸了不少的资源在这个上面,因此才得拥有海云岛的优先殖民开发权。

  黄奎的脸色多多少少有些难看,他轻声道:“陈掌柜,我在海云岛上面也算是勘察了许久,可是真没发现金银矿,倒是发现了不少生夷,还害得我损失了好几个人!”

  陈焕章神色顿时一变,他倒不是恼怒,而是好奇道:“我刚上岸的时候,也有人说岛上有生夷,莫非真有很多不成?”

  说到这里的时候,黄奎却有些谨慎起来,他有些摸不清陈焕章的意思,只能含糊道:“多也不敢说太多,上万人兴许是有的……”

  “好啊!若真有这么多人,你老兄可就立大功了!”

  陈焕章神色中带着几分兴奋,道:“老黄,你可不知道内陆现在的行情,到处都缺人……特别是缺这种能往死里用的生夷,跟你说不管多少人,放到内陆去那都能被哄抢走,价格至少有这个数!”

  说着话的时候,陈焕章伸出了一只手,摆出了一个数字,而黄奎却是轻轻吸了口冷气,脸上涌现出一丝狂喜,接下来却又懊恼道:“咳,陈掌柜,你可是来晚了!早知道这些生夷这么值钱,我就不该白白杀死好几百人!”

  原来,自从黄奎带着人占据了海云岛以后,便受到了一些岛内的生夷袭击,死了好几个人,而这自然也激怒了黄奎,他很快就组织起了武装探索队,好几百人朝着岛内进发,跟那些生夷好好打了一仗,直接打死了六百多人,这才将海云岛安安稳稳地占据了下来。

  一听说打死了六百多人,还都是精壮的汉子,陈焕章都感觉有些肉疼,他狠狠一揪胡须,低声道:“事不宜迟,我要赶紧回总司禀报,到时候安排人手过来支援你,这一次可一定要把这些生夷都捉回去……”

  “就这么捉回去?那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啊……”黄奎心里还是多多少少有些疑虑。

  陈焕章笑了笑,低声道:“自然不会直接弄回去,到时候这些人都需要处理一下,至少都得阉掉,然后再弄到椰城去卖,这可是真正的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黄奎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片喜色,他不由得抬头望向了岛内茂密的森林,却似乎看到了一片片的金矿……

  革新十二年七月,原来的巴达维亚,如今的椰城已经变得越发繁华,自从原来的荷兰人被驱逐出亚洲之后,华人便彻底接管了本地的统治,并在后续的几年时间里,不断地打击着原来爪哇国的势力范围,使得华人的声势一时无两。

  特别是借助马六甲黄金水道的帮助,华夏同西方的贸易自然也就越发兴盛,不光是同英、法、瑞典等国建立起了贸易关系,连同其他的一些欧洲国家也都纷纷开启了对东方贸易,在庞大无比的贸易顺差面前,大批量的黄金和白银逐渐流入华夏。

  在拥有了大量的海外黄金和白银之后,大楚本身的货币政策也暂时摆脱了金银储量的束缚,发行了巨量的金银币,进一步促进了工商业的发展,大量的工厂如同雨后春笋一般铺开,像织布厂、碾米厂、机械厂、铸币厂以及其他一系列的工厂出现,使得大楚的经济迎来了彻底的爆发。

  其中最值得引起人们关注的,便是大楚内阁发布的政府报告中,革新七年的岁入仅仅只有八千三百万银元,而到了革新十一年的时候,岁入就几乎实现了翻倍,一亿六千万元的政府岁入,几乎超越了任何人的想象。

  当然,在这个年代里,朝廷岁入依然是最顶级的机密,因此得知这个数字的,只有少量的一些人,而对于宁渝而言,这个数字却并不算很难预估到,原因很简单,自从通过五年时间的工商业建设后,目前大楚的经济结构已经发生了重要的变化。

  其中最为明显的一个标志,便是作为原本华夏经济结构主体的田税,已经不再是主要的收入了,甚至在经过多次减税减赋之后,四千万元银元收入的田税,仅仅只占据到其中的四分之一,而工商业税收和朝廷自有产业的收入则占据了其余的四分之三。

  “黄金的五年,伟大的五年!”

  第六百二十章 民生之多艰

  革新十二年,七月二十五。

  在国务厅当中,此时已经站着许多大臣,其中来自内阁和枢密院的大臣们站在最前面两侧,而行政院各部的大臣们则依次往后排,只见在一片熙熙攘攘的红袍子当中,不时露出几张带着焦虑的脸。

  身为内阁首辅的崔万采,作为群臣领袖站在最前方,他相比起五年前已经老了太多,原本还算乌黑的头发如今已经白了一大片,整个人的身上透着几分疲惫和老态,就连眼神当中的光彩,也略略有些暗淡。

  然而,人人心里都明白,崔万采出现满头白发实在是太正常了,甚至可以这么说,在过去五年的工作压力下,换个人恐怕连身体都承受不住,就连崔万采五十出头的年龄,都多多少少有些吃不消了。

  “崔相,宫里到现在还没有传来消息,会不会……”

  一旁的李绂凑近了过来,他脸上的皱纹则更加绵密许多,眼里透着些许担忧之色。

  崔万采低声叹口气,自从革新十一年以来,太上皇身体过去的旧伤就开始发作,就连太医们都没有什么好的法子,即便叶天士想了许多温补的方子,也只能勉强进行调理,一直拖到了今年,却始终不见好转。

  大楚虽然并不是以孝立国,可是太上皇当年选择让位皇帝,足见用心良苦,因此皇帝宁渝便也每日里亲自去太上皇病床前亲侍汤药,以示孝道,只是这么一来,皇帝每次只能在侍奉完汤药之后,才能赶到国务厅来。

  而自从前天从宫中传来消息,太上皇的旧伤似乎有所糜重,以至于大臣们心中多有忧虑,若是真有一个大的不测,只怕皇帝还需要为此戴孝二十七日以表哀情——如果朝中无大事也就罢了,可偏偏眼下还真发生了一件大事。

  崔万采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头疼,轻轻扫了一眼李绂,“太上皇贵重天下,自有吉星庇佑,想来应该是无事的。”

  李绂心中一惊,知道自己这番话终究有些犯了忌讳,当下便闭嘴不言,一时间整个国务厅中又重新恢复了方才的寂静。

  然而随着三声鞭声响起,众人的脸上顿时如释重负,毕竟这代表圣驾已经到来的消息,却是过了一会,宁渝沿着御道直接走到了国务厅中间去。

  相对于过去的奉天殿,国务厅不光是声音能够传得更远,而且君臣之间并没有相隔太远,也没有什么不能直面视君的忌讳,更偏重于面对面的交流沟通——自古以来皇帝为了保持自身的威权,往往会主动制造神秘感,因此需要跟大臣保持距离感,而宁渝如今威望声势无两,自然不需要这种法子。

  因此,当宁渝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大家很快就看到,皇帝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哀色,虽然很快就敛去,可是却使得众人心中一沉,随后所有人便开始行臣礼。

  二十八岁的宁渝脸上已经留起了短髭,他抬头望了众人一眼,沉声道:“天下之兴衰,重于一家一姓之灾祸,太上皇身体不适,自有朕和皇后担心,可如果天下出现问题,那么朕就要拿你们是问了。”

  “臣等不敢。”

  崔万采缓步走上前来,低声道:“启禀陛下,六月湖广水灾一事已经处置妥当,所有涉及灾情的百姓,朝廷也都将他们迁居出了灾区,临时安置在了邻省,一应抚恤工作都已经完成,还请陛下御览。”

  宁渝面色如水,他接过了崔万采呈递上来的折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沉声道:“今年雨水绵密过甚,以至于酿成灾祸,有司能够决断,朕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只是……内阁可否拟出灾情应急处置条例?若是下次还有灾情发生,如何提前挽救于万一?”

  “启禀陛下,内阁已经挑选部阁精干人手,以内政部、财政部、卫生部以及监察部为代表,届时前往湖广进行调研,以此次灾情处置之疏漏为戒,查漏补缺,会同地方各级衙门汇同出禀灾情应急处置条例,以为教训。”

  崔万采很显然是做过功课的,他将自己的安排一一道出,然后才轻声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臣希望能够请陛下派遣太医院精干医师前往湖广,以做好防疫工作,届时避免百姓重蹈疫情之灾。”

  听到崔万采这一番安排后,宁渝的神情不由得和缓了许多,华夏地大物博,灾情自然多发,几乎每个月下面都会有不同程度的各种灾情上报,这本来是一件正常事,可是宁渝决不允许让天灾变成一场人祸,至少该做到的事情,朝廷一定要去努力完成。

  等到此事过后,左都御史薛海云走上前来,呈递了一封黄绫奏折,而此时众人的神色却多多少少有些微妙,甚至连宁渝从侍从手中接过奏折的时候,眉头都牢牢锁住。

  原因很简单,薛海云呈递的奏折当中主要是因为一件事,那就是关于苏州府下属昆山县令王秀下令击毙农民薛三一案,已经引起天下轰动,甚至官司都已经打到了最高大理院,以致于皇帝不得不派出都察院进驻此案。

  要说起此案的缘由,并不算有多么负责,人证物证俱在,之所以闹出这么大的名堂,完全是因为里面另有一番别情。

  原来,自从大楚工业化兴起以来,沿海诸县多有工厂进驻,大量的蒸汽机在进行生产的时候,却产生了浓重的黑烟,导致左近田地里的庄稼多有损害,虽然田地损失都进行了赔偿,可是百姓们对于像这么一个吐黑烟还会发出异响的怪物,自然是多有抵触,甚至还产生了不少矛盾。

  终于到了革新十一年六月的时候,苏州府昆山县农户薛三因为自家田地庄稼多有坏死,便认定是旁边的织布厂吐出的黑烟所害,于是他便带着自家的一众兄弟,手持棍棒一路打进了工厂里面,将那些口吐黑烟的蒸汽机砸坏了许多,还打伤了数名工人。

  在此之后,昆山县令王秀带着县警备队赶到了织布厂,要求薛三停止破坏,束手就擒,而薛三自然不愿,便想着逃离现场,然后便被王秀下令击毙。

  可是薛三的家属却不依不饶,认定知县王秀与工厂主之间存在贿赂,便向苏州府大理寺衙门发起了诉讼,要求彻查此案,于是这件事便一下子直接闹大了,甚至还登上了《清流报》,迅速引爆了大楚舆论。

  然而严格来说,这个案子本身并不复杂,经过了苏州大理寺的彻查之后,并没有认定王秀采取措施失当,可是一些人却开始以为工厂侵占耕田,还制造黑烟毁坏田地为由,认定工厂在这件事中需要承担主要责任,并且认为如果不是他们激怒了薛三,薛三也不可能枉法,更不可能被警备队给击毙。

  在舆论的助推之下,这件事也就闹到了朝堂上来,而对于这件事所暴露出来的问题,也导致许多大臣开始以此事来攻击工商业,认为商人贪婪无度,视法律为无物,要求出台法律限制工商之暴行,以还百姓青山绿水,郎朗乾坤。

  宁渝自然对这件事保持了高度的关注,可是他也知道这件事情有多难办,如果按照法律秉公处置的话,薛三自然是死了白死,可是这样无疑会伤到天下农人之心,甚至还会激化目前的社会矛盾,可是如果要修改法律,本身也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原因也很简单,在工业革命兴起的时候,所谓的保护环境本质上就是一句废话,因为无论是纺织业也好,还是印染业也罢,以及其他目前的工厂,本身就没有环保这个概念,大量的废气废水产生,也根本没有一个很好的处理办法。

  就在原本历史上,英国人率先展开第一次工业革命,它虽然使得英国首先成为世界上实现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国家,可是所造成的污染,也使得英国人留下了十分惨痛的回忆,就连英国作家狄更斯都在小说《双城记》里这么形容工业革命:

  “那是最好的年代,也是最糟的年代。那是光明的时节,也是黑暗的时节。那是希望的春季,也是悲伤的冬日。那是公元1775年。”

  当时随着工业革命如火如荼的展开,大量的新兴工厂,比如造纸、漂白、印刷、制革、制碱、制皂、洗煤、玻璃制造业相继开办,它们为了便捷利用水利、蒸汽机和廉价运输方式,因此都是采取依河而建的方式,导致大量含有铅、碱、硫等污染物的废水,在未经过任何处理的情况下,直接排入到了泰晤士河。

  而持续整个工业革命时期的排放,也使得原本清澈无比的泰晤士河,成为了一条彻头彻尾的臭水沟,“整条河变成了一种晦暗不明的淡褐色液体……气味很臭,就像街道上散发的臭气一样,印象深刻至极……这时,整条河实际上就是一条臭水沟……每天,大量令人作呕的混合物随水而入,而这水就是欧洲最文明之都的居民的日常饮料。”

  除此之外,工业革命时期应用最广泛的煤炭资源,在促进蒸汽机快速推广的时候,也产生了十分恐怖的大气污染,所谓的“雾都”便是对当时伦敦的最好形容词,像当时的伦敦上空,永远都密布着一片不自然的红色与黑色——里面都是大量的烟尘和二氧化硫、一氧化碳等有毒气体,这种有毒气体不仅影响到城市交通和居民生活,还足够致命。

  工业革命所造成的大量污染使得英国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像水污染就使得英国造成了四次严重的霍乱,造成了十余万人的死亡,而空气污染也使得多种传染病流行,像伦敦就爆发了多次毒雾事件,导致大量伦敦百姓死亡,像肺结核、肺炎、支气管炎都成为了百姓们的常见疾病。

  宁渝沉默地望着面前的折子,终于还是缓缓打开了它,里面的内容并不足为奇,薛海云在这件事情上还不会去逢迎上意。

  “薛三暴行打砸工厂,所犯罪行一一在案,实属罪有应得。”

  “昆山县令王秀虽举止略有失当,然所行皆为法律范畴之内,并无大错,当于组织部档案记以警告处分,三年内不得有升迁之举。”

  “然,人心所向之故,沈家织布厂于此案多有不谨,以蒸汽机之污染荼毒百姓良田,虽已惩处相应罚金,却难以服众,当负责薛三收敛下葬之一应费用,并十倍罚之抚恤之金,交付薛家上下,以平民怨。”

  原本这三条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很快薛海云在奏折的最后一行,却委婉劝谏宁渝,他认为蒸汽机虽然能够提高生产力,可是弊端多多,江南江北多有织户怨声载道,于民生之计多有妨碍,不如选择罢之。

  “哼——”

  宁渝心中自然无比恼怒,他将奏折掷回到薛海云身前,冷冷道:“尽罢天下蒸汽机,薛卿还真是给朕出了个好主意!”

  薛海云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他缓缓捡起地上的奏折,然后直接跪在了下方,高声道:“臣不愿有违法规,故不会判处王秀有罪,亦不会宽赦薛三无罪。然祸乱之根源并非此二人之故,臣只想替陛下铲除祸乱,以免再度荼毒民生,所犯一应罪行,臣愿一力承担。”

  宁渝冷哼了一声,“朕把你放在左都御史这个位置上,可不是让你去做天下大圣人的,你以为这样做天下就无事了?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崔万采缓缓开口道:“启禀陛下,都察院之事臣原本不应多嘴,只是此事需早做决断,若是继续久拖下去,只怕有损陛下圣名。”

  “哼,刚刚还说了天下不需要大圣人,没想到崔师傅转过头就来给朕戴高帽子,你们倒是打的好主意!”

  宁渝缓缓叹口气,他望着国务厅里的大臣们,轻声道:“诸位,你们难道就没有其他的话能告诉朕吗?还是说,朕的大臣里面,只剩下了一群迂腐之辈?”

  “启禀陛下,臣有一言相奏。”

  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声音传来,众人不由得回头望去,只见一名年轻的从四品文官昂首阔步地从人群中走出,却是当今工商部新晋的产业资源司司长刘统勋。

  第六百二十一章 江湖之远

  在如今的大楚官员当中,三十出头的刘统勋一直被认为是将来的首辅之才,受到皇帝乃至内阁大臣们的一致看好,原因也很简单,这个人的履历实在是太过于丰富了,无论是在中枢还是在地方,都干出了一些值得称道的成绩。

  因此,当刘统勋站出来的时候,自然也受到了众人的瞩目,特别是他目前身处产业资源司司长的要职,原本应该是正四品官员才能出任,可是因为刘统勋年资不够,这才使得他暂时以从四品官身执掌产业资源司,而这个身份自然是要为蒸汽机张目的。

  宁渝望了一眼刘统勋,缓缓开口道:“不妨说说看。”

  刘统勋行了一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沉声道:“薛三之案如何判定自有有司处置,只是臣对薛大人所言不敢苟同,人之罪过何以怪罪到器物之上?实在是大谬!”

  众人瞬间哗然,薛海云作为左都御史,可是堂堂正正的从一品大员,在朝堂之上就连首辅崔万采都不能不给面子,如今却有小小的从四品司长敢直言其大谬,实在是让人感觉到多多少少有些好笑……你凭什么?

  薛海云为人耿直方正,当年就算是宁忠源做错事情,他都会直言劝谏,着实天不怕地不怕,可是他也对下属极为优厚,并不以下属直言为过,因此他面对这位敢于触胡须的年轻人,并不会有责怪之意,只是一本正经地望着刘统勋,等待着他后续的谏言。

  刘统勋拱了拱手,低声道:“属下过去曾在地方任职,曾常常看到有百姓衣不蔽体,一家人甚至只能轮流穿一件麻衣出门,是他们不知廉耻吗?并非如此,实在是因为衣物对他们而言,太过于奢侈,纵使是一件麻衣,对他们来说也难以负担。”

  宁渝听到这里,心里却是起了些许微澜,倒不是刘统勋说得十分离奇,而是因为这种场景实在太多,天下之大,没有衣物蔽体的百姓也太多太多……即便是到了后世近代,这种景象也屡见不鲜。

  刘统勋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微微有些激动,他轻声道:“臣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便亲自寻访,发现织造衣物之艰难实在难以言表,正所谓一衣一履,俱是民脂民膏。”

  薛海云接过话头,沉声道:“正因为百姓生存艰难,更不可因为谋求工商之利,而去毁坏百姓田地。”

  “薛大人所言,乃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刘统勋依然摇了摇头,“衣物之所以昂贵,很大程度上并非因为原料,而是因为编织过程耗时耗力,人工成本过高所故。然而自从有了蒸汽机以来,有了机器帮助,织布一事效率提升何止百倍,而机织布价格也低廉无比,纵使是寻常小民,也能穿得起机织布做成的衣物……”

  说到这里,刘统勋抬起头直视皇帝宁渝,神情依然十分淡定,只是目光中透着些许激动。

  “臣以为,蒸汽机无过有功,不仅不能罢之,反倒要加快推广,方是富国富民之道!”

  “岂有此理!”

  “小儿如何敢妄言国家大政?”

  “蒸汽机为器物,器物何有过错?”

  “刘司长所言甚是,人过岂能推诿?”

  很快,国务厅里便出现了断断续续的争吵,大臣们互相站在两边,其中像那些新派大臣们大多都支持蒸汽机,而那些老派大臣们则依然抱着顽固的想法,双方争执不休,火药味也是越来浓厚。

  宁渝微笑着望着面前的一切,他并不为大臣们的争吵而恼怒,毕竟之所以选择在国务厅办公,目的就是为了让大臣们能够畅所欲言。

  更何况,直到目前为止事情比他想象的要更加顺利,那就是虽然还有很多反对工业化的传统臣子,可是也涌现出了大批支持工业化新政的大臣们,这可是在五年前所看不到的景象——这充分说明了一点,至少目前朝堂里不是一片死水,新派臣子们正处于不断崛起中。

  “好了——”

  宁渝缓缓伸出手,制止众人继续争论,轻声道:“朕以为刘统勋有句话说得好,这件事本是人罪,就不应该怪罪到器物上——蒸汽机是工具,还是能帮助工业生产的好工具,大楚不仅不能禁绝,还要大力发展它才是!”

  “可是陛下,若是人罪,何人当以何罪?”薛海云寸步不让。

  “薛三与王秀一案,就按照薛卿所言处置,至于此案中的沈家织布厂,亦当出钱消弭祸患。”

  宁渝沉声道:“朕以为工商业也需要拿出诚意来,不仅仅只是这一起案子,还需要从中汲取教训,大楚要工业化,要发展工商业,但是绝不能以环境和百姓的健康为代价,这一点还需要有司进行研究一个可行的方案出来。”

  “是,陛下。”

  刘统勋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兴奋,他早早就为一天准备了许久,因此这一切的发生,其实已经在他的心里重演过无数回。

  至于众人此时看向他的目光中,则透着些许的惊讶,或许从今天开始,这个年轻人向着入阁之路又迈出了坚实的一步,还有一些人则看向了薛海云,目光中多多少少透着关切之意,这一回可是真正跌了一个大跟头咯!

  ……

  等到散朝之后,薛海云面色如常地离开了国务厅,他并没有受到多大的打击,这一次薛三之案的结果也算是在他的预料之内,而新派大臣的出面也并不难猜,只是他有些没有料到,这次站出来的人居然是刘统勋。

  在大楚立鼎之前,当时的复汉军大都督府举行过一次科举,而这一次科举当中的前五甲俱是人杰,状元彭启丰作为新闻出版司司长,像目前的《清流报》等一系列报刊便是他的手臂,榜眼吴敬梓则身居中枢左右逢源,受到不少大臣的赞许,剩余的汪由敦、陈大受也都在部阁和地方锻炼,而刘统勋则堪称其中异类,在功绩上已经领先了其他人一大截。

  然而,这五个人原本都是士林中坚人物,特别是刘统勋还受到士林的多方赞扬,然而到了如今,除了一个态度不甚明朗的吴敬梓,其余四人却都成为了改革派大臣,就连过去常常将圣人之言挂在嘴边的彭启丰,眼下也成为了改革派的口舌,在过去几年里一直在鼓吹工业化带来的优势。

  这些士林少壮集体转投改革派,使得薛海云心中多多少少也有些焦虑,他倒不是觉得非要将这些年轻人打压下去——实际上他从骨子里还是很欣赏这些人的。

  等到回到自家府邸之后,薛海云却得到下人的回禀,声称有一名男子来访,自称是薛海云故人,下人不敢怠慢分毫,便将来客安置在花厅里等候。

  薛海云心中有些好奇,便在下人的服侍下用热水洗了手脸,然后换了一身便服,前往花厅之中,却见到了一名中年文士正坐在花厅里面,眼中顿时流露出一丝惊喜之色,连忙走上前去。

  “文山兄,你什么时候回南京的?”

  那名中年文士听到声音后,连忙站起身子,神情谦卑地低声道:“大人,学生今天刚刚到的南京,便立刻前来大人府上了。”

  原来此人姓罗名潜,字文山,原本也是一个落地的秀才,但是却有一身文名,曾跟薛海云有过数面之交,后来大楚光复天下,此人便跟着薛海云做了半个智囊,有时候还会到处去打听一些消息。

  望着薛海云神情中刚刚敛去的一丝失落,罗潜心里却是有些明悟,他轻声道:“大人,那薛三的案子是出了变故?”

  “未曾出甚变故,陛下已经恩准了老夫所奏决定,只是在蒸汽机一事上,终究未能改变陛下心思。”

  薛海云也没有丝毫的掩盖,他很快就将朝堂上发生的一切告知了罗潜,然后才轻叹道:“文山啊,老夫绝非那等愚人,当下我大楚岁入节节升高,其中多少也有蒸汽机之功,可是老夫之所以一意孤行,不惜触怒陛下,实在是情有可原啊。”

  罗潜轻轻点头,低声道:“大人心里莫非担心会有民变?”

  “没错,天下百姓之中,有太多织户靠着家中的织机吃饭,这些人几乎多达百万之巨,若是一朝被蒸汽机彻底击垮,只怕将来会有不忍言状之事,今日陛下没有让老夫开口说这件事,可是老夫心里终究有些放不下心来。”

  薛海云站起了身子,神情坚决道:“不行,老夫还是要上折子,不管怎么样,终究要拦上一拦。”

  罗潜脸上却是泛起苦笑,轻声道:“大人,只怕此事难行,实际上学生这一路走来,只见处处都竖起了烟囱,光是苏州一府里就用了不下数百台蒸汽机,当地的百姓如今已经靠着蒸汽机生活,他们织出来的布匹也彻底击垮了整个苏北的土布市场,学生已经没有听说过市面上还有人织布了。”

  “这……那原来那些织户又该如何生活?没了生计岂不又是一个个薛三?”

  罗潜叹了一口气,轻声地描述着自己见到的画面,“那些织户们如今都已经进了织布厂,他们每日里都会工作六七个时辰,整日里吃着黑烟的苦……每天虽然能拿二十个大铜板,可是他们的日子却反倒没有以前好过了。”

  “原本学生以为这样便是民不聊生,可是也从苏州府那里得知,当地的地方财政收入相较先前已经多了许多,在递解中枢之后,多余出来的钱不光用来兴建了学校,还修建了许多孤寡院,来养活那些被遗弃的孤儿和老人。”

  听到这里,薛海云的脸上露出一丝沉凝之色,良久之后他才轻声道:“文山啊,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大人,蒸汽机一事实在事关重大,不可贸然而为。”

  罗潜脸上露出一丝焦急之色,他何尝不懂自己的这个东家,可以说对方是他见过最体贴民情的好官了,自然不愿他为这件事卷入太深,以致于失了圣眷。

  薛海云轻轻笑了笑,“文山,你放心,我明白陛下的意思,这一次恐怕陛下还会有意借我这把刀呢。”

  实际上,对于大楚的这些顶层人精们而言,朝堂的这一次博弈并非是结束,而是在过去五年矛盾冲突的一次激化,薛三的死也只是将原本蒙在上面的纸彻底撕开,将所有的矛盾直接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特别是在报纸上面,围绕这起案子的嘴仗并没有停歇,不过问题已经逐渐从案子转移到了本质上面,即工商业在发展的同时,是否需要担负起更多的责任?是否需要从利润中划拨更多一部分去弥补对社会的亏欠?

  作为工商界麾下的报刊,《工商日报》拟文表示,工商固然有大利,可是本身税赋就很高,且利也给了朝廷,也给了国库,如果再单纯提高商税,本质上也是杀鸡取卵,因此这笔账并不能这么轻松地算在工商界上,而是需要朝廷给出一个方略。

  至于《清流报》则略显激进的认为,朝廷眼下财政增长虽然有很大程度是因为工商业的发展,可是这份发展里面本身也包含着许多百姓的心血,他们认为工商业需要为此付出更多的代价。

  双方自然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或者说大家都明白,整件事最终要收场,恐怕还是需要皇帝的意志。

  七月二十七,就在报刊业打着嘴仗的时候,苏州府各大纺织厂门前却汇聚了原本的织工们,这些人有的年龄太大,有的身体太过于瘦弱,他们无声地站在街头,手中拿着长棍短棒,听着里面轰隆隆作响的机器声音,脸上透着些许仇恨之色。

  严格来说,这些人都是纺织厂不要的工人,面对着纺织厂的逐步侵蚀,他们几乎没有任何的反抗之力,甚至连薛三那般的蛮横都没有,只能被动地看着这几年土布被机制布彻底赶出市场,也只能看着自己的收入越来越低。

  然而,当薛三这件事被彻底闹大之后,他们终于不愿意继续坐视下去,而是选择来到了这些纺织厂的门口,他们虽然手中拿着武器,可是谁也不敢真正往厂里走上一步。

  说到底,若非为了活命,谁愿意闹到要杀头的地步?

  第六百二十二章 发出声音

  “我们要饭碗,我们要活命!”

  “不能再让蒸汽机来砸我们的饭碗了!禁绝蒸汽机!”

  “陛下开恩,朝廷开恩,关了这些害人的厂吧!”

  上千名衣衫褴褛的织户们聚在了一起,围住了这一次事件的源头地盛源织布厂,或者说沈家织布厂,他们年龄都比较大,其中不乏老人,只是所有人在此时却丝毫不顾这些,他们一边大声嘶吼着,一边朝着厂里移动。

  然而,仅仅是片刻之后,从厂里却同样涌出了大批大批的织工,他们手中也拿着棍棒,在一些凶神恶煞的护卫的率领下,直接堵住了厂区的大门,他们神情复杂,可是脚步同样坚定不已。

  一名剃着光头的壮汉从人群中挤过来,他迈着步子朝着厂门走着,脸上带着些许冷意,手里则拿着一杆长长的火枪,一步步地朝着织户们走来。

  织户们望着那壮汉的身影,又望了望他手中的火枪,却不由朝着后方退却,他们当中开始窃窃私语,甚至都人在偷偷叫着壮汉的绰号——铁二牛。

  铁二牛瞧着慢慢退却的织户,却是狠狠手心里吐了口唾沫,鄙夷道:“一群怂包一样的卵货,爷爷就在这里站着,看你们能搞出什么花样来!等到大兵到了,到时候你们全都得被砍头!”

  人群中听到有大兵要来,顿时一片哗然,后面织户们的脸上顿时就露出几分畏惧之色,他们敢来大闹工厂,完全也是被逼无奈,心里多多少少觉得这里只是那帮子商人的地方,却没想到跟朝廷挂上了钩。

  只是众人也并未退去,如果就这么走了,只怕下次便再也没办法聚人前来,到时候反倒还会被倒打一耙,因此双方就这么僵持了下来,似乎两边都有些忌讳,谁也不敢先动手,只是场面上却越发显得紧张起来。

  而就在此时,沈家大少爷沈惟俊却站在了自家厂区小楼,透着玻璃望着厂区门口发生的一切,神情漠然。

  “这帮子贱民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如今都敢冲撞厂区,若是大少爷您不让我带人下去,我迟早得把这群王八蛋都给打死在这里。叫他们还敢来我们厂!”

  春三小心谨慎地站在了一旁,嘴里却说着一些狠话,脸上的肉摇摇摆摆的,整个人似乎更五年前比起来,都胖了一大圈。

  沈惟俊似乎依然是当年的那副模样,只是目光中却透着几分当年不曾有的世故与成熟,他站在窗户边上,静静地听着吵吵闹闹的声音,并没有搭理春三。

  瞧见自家少爷没有说话,春三的声音自然也就越来越小了,他不敢再继续往下面说,整个屋子里瞬间陷入了一片安静,而春山脸上的冷汗却不住地往下流着。

  “派人去警察局报案了吗?”

  沈惟俊终于开了口,他一边询问着,一边走向了办公桌前,打开了里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摞文书,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春三连忙擦了擦自己脑门上的冷汗,低声道:“少爷,刚刚已经派人去了警察局……他们……他们应该马上就到。”

  沈惟俊似乎没有听到一般,他狠狠地将手中的文件往桌面上一砸,雪白的纸张顿时散落一地。

  “你是干什么吃的?当初不该请警察的时候,非要请人来,结果闹出了事情,如今让你早点叫警察,却拖得这么晚,你到底长了什么猪脑子?”

  沈惟俊的脸色顿时变得通红,他低声怒吼着,“你知道我这一次为了把事情盖下去,到底要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吗?可是到现在事情越闹越大,还怎么收场?”

  “少爷……”春三嗫喏着,他本来就是一个仆役出身的人物,只是跟着沈惟俊今年稍微学会了一些做事的能力,可是终究没有什么眼力,以致于出现眼下这么被动的局面。

  沈惟俊轻轻低叹了一声,他重新弯下腰想要去捡起那些纸张,只是就在这个时候,厂外似乎传来了一阵喧闹声,这使得他不由得重新站起来,朝着门外望去,而只是这一眼,却是让他再也没有了站住的力气。

  原来就在此时,院外已经来了许多士兵,他们身穿整齐的军装,身上背着火枪,开始秩序井然地进驻工厂,其中还不时有人在里面指挥着,沿着厂区一步步前进,而这些士兵的身上,都带着一个白色的布标,上面写着‘监察’二字。

  “完了……这一次真的要完蛋了……”

  沈惟俊全身上下似乎都有些无力,他几乎在第一时间想到了当年士子风波那天,大量的士兵从大街小巷里钻出来,他们将那些士子们都给一一带走,整个过程就如同今天这般,秩序井然却又十分无情。

  那种久违的无力感,彻底控制了沈惟俊,他一下子垮在了椅子上。

  ……

  御书房中,宁渝看着面前这封由薛海云呈递上来的奏折,心中多多少少有些五味杂陈,却又有些欣慰。

  对于整个大楚官场来说,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薛海云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真君子,他为人处事方正无比,哪怕常常被人讥讽为迂腐,哪怕连宁渝都有过数次将他罢免的念头,可是薛海云却始终没有变过。

  终于,到了今天,薛海云的所作所为终于告诉了宁渝一点,他并没有相信错人。

  “臣薛海云启禀陛下,工商固然能够强国,可是臣以为绝不可以百姓之血肉浇灌,恳请陛下能够出台法令,限制工商役民过甚,当定以法律条例,规定民众工作范畴,以实现民众之进步,民众之富强。”

  在这本奏折当中,薛海云并没有再像先前那般要求尽去蒸汽机,而是重新提出了一个新的主张,那就是认为民众为工商所役使,当有法律为援,对所有工人的工作时间以及工作保护都进行了要求,并且认为需要出台对工人年龄的限制,禁止未满十六岁的男子进入工厂。

  看到这封并不是那么完善的奏折,宁渝却是有些感慨,如果说后世的那些保护工人权益的法案,都是那些工人们锲而不舍的斗争得来,而如今薛海云却是真正做到了为民考虑,当他意识到国家进步离不开工商大兴的时候,他并没有再去试图逆转这一切,而是从实际出发,来尽可能保护工人们的权益。

  实际上在后世的历史上,英国实现工业化的进程比想象的都要更加残酷,要比一切文字的记载都更加血腥,简单来说英国工业革命的崛起,本质上是建立在无数童工的尸体上。

  在英国工业革命之前,当时的英国工人主要以手工业为主,而典型的行业便是纺织业,而在早期的纺织业当中,很多手工业的家庭无法依靠毛绒纺织来自给自足,便逐渐沦为了商人在收购原料的雇佣家庭,而在原始的家庭生产中,儿童便开始逐渐加入到劳动当中。

  当然,在家庭生产时期,父母在安排儿童进行工作的时候,都会适当地根据孩子的年龄调整工作的强度和时间,使得这个过程显得并没有那么残酷。

  然而到了工业革命时期,由于机器大规模得到了应用,而机器的使用对劳动者的技术并没有过高的要求,这使得大量的女工和童工以更加低廉的价格,取代了相对昂贵的男工,因此主要面向儿童的所谓的学徒制度,成为了当时实质的雇佣制度。

  其次,在进行纺织工作时,主要的工作是接线头,这并不需要太多的技术,只需要拥有足够灵活的手指就能完成,因此儿童做这种工作反倒比大人更加合适,这使得大量来自教区学徒和贫苦家的孩子进入了工厂,成为了主要的生产力。

  随着长期的发展,童工的数量逐渐占据到了工厂用工的三分之二甚至更高,而当时的童工每天却需要工作长达十四到十六个小时之久,甚至许多孩童累得连衣服都没法脱下来,然而所获得的工资却很难养活他们。

  在这种严酷的工作环境以及压榨性的管理制度下,大批大批的童工死在了工厂当中,还有大批量的职业病,导致童工的平均寿命达到一个十分底下的水平,不得不使得英国政府出台了最早的劳动法——《学徒健康与道德法》,来保护童工的生存状态。

  实际上即便是没有薛海云这一封奏折,宁渝也是准备在这个时候推出劳动法令,来保护工人们的应尽权益,只是这件事如果由薛海云来做,其实是更加合适的,他的身份也更加适合来做这件事。

  原因也很简单,随着工业化的逐渐兴起,工业资本的力量也会开始发挥作用,而在这个过程中所出现的一切问题,本质上都是制度不匹配的原因,因此宁渝更希望能够从制度方面来着手,引导百姓们来发出自己的声音。

  毕竟天底下任何权利都不是凭空产生的,只有经过了充分的斗争,才能真正焕发出强大的战斗力,而这绝不是宁渝的恩赐可以带来的。

  第六百二十三章 转机已到

  清流报。

  一名穿着长衫的青年男子急匆匆地推开了大门,他沿着楼道蹬蹬蹬快速走上二楼,来到了左手的第二间办公室,门上挂着一块黑色的铭牌,写着“总编”二字。

  然而还没等青年男子去敲门,只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咔哒’,汪景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戴着一副陈记行新售的金丝眼镜,整个都显得颇具文雅气质。

  “景从,这么慌慌张张的干嘛?成何体统。”

  汪景祺的脸上带着几分嗔怪,转身往屋子里面走去,他拿起桌面上的报纸,漫不经心道:“这一期清流报内容已经出来了,我看了下,头版是国务厅发布的《环境保护法》的相关立法推进工作,应该比较受关注,景从你到时候看看。”

  那青年男子原来是清流报的一名记者,姓白名平远字景从,原本是汪景祺身边的助理,后来汪景祺看他精明强干,就放出去做了一名记者,每日里奔波在外面采集素材,到处打听消息。

  白平远的脸上却是带着压抑不住地兴奋,他低声一字一句道:“汪总编,我刚刚从线人那里得到了消息,薛三案发的沈家织布厂已经被织户给团团围住了,这事啊,我看是越闹越大了!”

  “哦?消息是否属实?”

  汪景祺的手微微一颤,他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扭过头来认真地望着白平远,希望能够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来。

  白平远急急地往前走了几步,声音越发急促了几分,“总编啊,我何时在这种大事上欺骗你呢?眼下只要咱们往苏州去一查便知,要是这件事被别的报刊抢先了,到时候丢的可是咱清流报的面子!”

  汪景祺摸了摸脸上的胡须,微微沉吟一番,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望着白平远,低声道:“我给你放三天假,你赶紧去账上支取五百元银元,然后去苏州把这件事的里里外外都给我摸一遍,咱们得用这件事做篇大文章!”

  “那这头版的位置?”白平远嘿嘿一笑,眼神中透着些许期许。

  “头版内容不变,这一期的清流报按照原定计划刊印发行。”

  汪景祺神色淡淡地说道,而就在白平远脸上流露出一丝低落的时候,他的脸上却扬起笑意,微笑道:“我们既然要做,自然是要做一次特刊了,到时候我会联系好方方面面,保证这次特刊能够得以发行。”

  白平远顿时兴奋起来,他可是知道特刊代表的含义,在目前清流报的历史上可没有几次正儿八经的特刊,每一次特刊的出现,都代表着极为重大的事情发生。

  当然,每次特刊的出现,也代表着当事记者地位将会一飞冲天,成为整个报刊业里面的明日之星,一想到这里,白平远心里便多多少少有些骚动,不过他还想再确认一番,轻声问道:“总编,这事上特刊,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小题大做?嘿嘿,这件事可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汪景祺轻轻叹口气,“赶紧去吧,眼下可是一个真正名利双收的好机会,就看你有没有吃下的本事了!”

  实际上,汪景祺的的确确是一个聪明人,他从这段时间的政治风波当中,很明显嗅到了一点,那就是皇帝在对待工商的态度上,似乎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至少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强力的支持了。

  尽管受到身份的限制,汪景祺没有及时得知薛海云奏折的相关内容,但是心里也在猜测,朝廷可能会在这一段时间改变方向,至少会威逼工商业进一步让利以养民,从而和缓局势的发展,至于到底用什么样的形式去呈现,却是让人无法去预料。

  至于那位圣明果断的皇帝陛下,目前似乎在这件事中一直冷眼旁观,这的确是那位的常见手法,可是联系到现状,就让汪景祺有些不寒而栗,谁知道那个陷阱到底等着谁?

  一想到这里,汪景祺多多少少就有些坐不住了,他将白纸摊在面前,挥毫泼墨,转瞬间便畅快淋漓地写下了一行字。

  “神踪许为苍生起,愿击香车上九霄。”

  淡淡的墨香味充斥着室内,而汪景祺也搁下了毛笔,他微微舒了一口气,脸上透着些许畅快之意。

  ……

  上海港口,一艘艘大海船正停靠在码头上装卸货物,几名壮汉在上面吆喝着,指挥着码头上的工人们将一个个大木箱搬下船来,黑色的箱子似乎十分沉重,即便是几名壮汉一起搬运也十分困难。

  一名花白老者从船舱里走出来,却是刚刚从南洋返回的陈焕章,他缓缓走上了码头,只见码头上已经有数名青年在等待,后面似乎还有一辆马车。

  “陈掌柜,一路辛苦,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为首的一名年轻人脸上带着些许恭敬,他快步走了过来,伸手想要去扶陈焕章,却被对方直接挥手推开,顿时有些不解,望向了陈焕章。

  陈焕章微微摇头,轻声道:“老夫还不至于老到这个地步,赶紧备上马车送老夫回总司,对了,船上的那些东西不要打开。”

  “是。”

  年轻人尽管心里有些好奇,可是他却不敢拂逆陈焕章,当下便派人将那些箱子用车装了,然后往码头附近的仓库中运去,至于他自己则是同陈焕章一起坐上了马车。

  马车上,陈焕章闭上了眼睛,轻声道:“总司的决定下来了吗?”

  年轻人低声道:“陈掌柜,今年东闽商会的情况很不好,你知道咱们之前做的丝绸生意,眼下被机织布冲击的厉害,总司眼下暂时只想维持对西人的贸易订单。”

  陈焕章轻松叹口气,他知道年轻人话语里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东闽商会在东南亚的投资,并没有取得应有的回报,特别是斥巨资买下的海云岛优先殖民探索权,从目前来看几乎就是一笔巨大的亏损。

  在这种情况下,东闽商会想要继续存活下来,就只能对过去的产业进行割舍,特别是在丝绸业上,本来就不是苏杭这边商会的对手,如今又被机织布冲击惨了,只能选择转型谋求生存。

  陈焕章想到这里,不由得轻声叹口气,他习惯性地向报篓伸出手去,捏住了最上面的清流报,然后展开来看,只是就一眼,却是让他有些挪不开眼睛。

  只见在这一份还散发着油墨香味的报纸头版上,正用红色的字写着“特刊”二字,这不由得吸引他继续看去,毕竟清流报每次发行特刊的时候,几乎都是面临重大新闻的时候。

  “工商之利,究竟所利何人?”

  陈焕章的眼神不由得微微一凛,这一句问话似乎带着不小的怒气,他不由得快速翻动着报纸,一字一句地看去,脸上的神色却是越来越凝重。

  原来在这一份特刊当中,记者白平远通过专访的形式,采访了足足有几十位闹事的织户,将整个事件的经过全部记录了下来,而且他还深入到了织户和织工的家庭当中,对他们的生存环境进行了深入的调查。

  而这些文字全部都汇聚在一起的时候,便成为了这么一份厚厚的特刊,白平远在整篇报道的总结当中,表明了一个态度,那就是工商业的发展的确对朝廷存在很大的好处,不应该简单的废除掉,而是应该更好的去保障劳动者的权益,让织工们能够拥有更好的工作环境和劳动保护,让织户们能够及时转型,重新找到出路。

  一旁的年轻人自然也是看过的,他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这帮子人算是倒了霉,他们被清流报盯上,还不知道要花多大的代价才能收场呢!”

  然而,陈焕章却对年轻人的牢骚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一样,他继续专注地看着整份报纸,一直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将报纸上的所有文字都看了一遍,轻声笑道:“看来我们东闽商会的转机真的到了。”

  “陈掌柜,你说的我怎么没有听明白。”年轻人有些不太懂。

  “行了,你明不明白都不重要,赶紧去总司,老夫这一次有重大事情要禀告总司!”

  陈焕章的手指轻轻点在了报纸上,嘴角的笑意却是越来浓重,如果说东闽商会在海云岛发现的夷人是一座未开发的银矿,那么如今的局势,却有可能使得这些夷人升级成为金矿,甚至可以使得东闽商会更进一步。

  第六百二十四章 进击的沈家公子

  很显然,当《清流报》这么一份资料详实的特刊被发行之后,很快就在各大城市中被直接售空,并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浪潮,而身处于浪潮当中的工人们开始为自己的处境发声,呼吁朝廷能够立法劳工权益。

  与此同时,薛海云的这么一份要求保护劳工权益的奏折也在朝堂上披露出来,而在这一次朝堂上的交锋中,宁渝的态度则是一反先前,对薛海云表示大力赞赏以及支持。

  “大楚绝不能只看眼下,也要看未来,工业化的发展不应该是不顾一切的,不应该是断子绝孙式的发展,无论是对于青山绿水的保护,还是对于我大楚子民的保护,都是不容忽视的大事!”

  “陛下圣明。”

  崔万采等一众大臣们恭敬地应道,特别是薛海云的眼神里更是带着许多感激之情,他知道皇帝在这件事上的大力支持有多么重要,倘若他的奏折再次被否,只怕除了去职下野便再也没有其他退路了。

  而在这件事情上,新派的大臣们也没有反对之意,他们只希望工商业能够顺利继续存活,至于对工商业的束缚并不会过于在意,或许在所有大臣的心中,他们也希望能够有意识地对工商业进行一定的限制。

  见朝中无人反对,宁渝也轻轻舒了一口气,他既要防止传统大臣们一下子打死刚刚发展的工商业,又需要避免肆意发展的工商业过多地渗透到大楚政权当中,这其中的权衡把握,并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对于宁渝而言,作为后世来客,他心中很明白一点,资本主义的发展本质上是资本会天然地追求更高的利润,而为了实现资本增殖的目的,它们会不择手段的去做任何事,包括将能够绞死它们的绳索卖给敌人——未来的大楚绝不能彻头彻尾地滑向这个方向。

  毕竟,后世的历史已经见证了这一切,原本作为最早工业化的大英帝国,成为了资本的绝佳傀儡,它操控大英帝国一方面向全世界展开殖民扩张,而另一方面却对内进行残酷的剥削,逼迫大量一无所有的英国流民前往新大陆,使得美国得以独立,甚至连一战二战的爆发,本质上也是资本主义发展的死结所在。

  宁渝并不想要这样的未来,因此他对资本的发展本身也带着警惕的心理,一方面需要去利用它,而另一方面也需要去限制它,至少要通过法律给它做一座牢笼,避免资本冲出来吃人。

  而在此之前,宁渝也曾经跟恩斯特探讨过这个问题,而恩斯特则对于宁渝的想法表示了异议,他认为可以限制资本,但是资本天然会追求更高的利润,因此倘若它不能在大楚内肆意生长,它会选择外逃。

  宁渝却微笑着告诉恩斯特:“朕现在做的两件事,第一就是展开对海外的扩张,用海外利润来满足大楚资本的需求,换取对内部的限制;其次,资本的转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它需要转移到具备工业基础的国家,可是目前除了朕的大楚,全世界都没有其他可供转移的地方。”

  恩特斯若有所思,又问出了另一个问题,“陛下,如今虽然没有,可是未来工业化一定会扩散到其他国家,或许亚洲不会有,可是欧洲一定会有。到时候具备更低成本的欧洲国家,将会承接这些转移出去的资本。”

  宁渝沉默半晌,才轻声道:“未来的产业发展,绝不会只是建立在对普通劳工的剥削之上,我们在实现工业化之后,还需要努力进行产业升级,用技术和市场壁垒来构建护城河,只有这样,才能使我们的人民处于竞争之外。”

  “竞争之外?”恩斯特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没错,朕相信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而在到来之前,我们并不是完全没有选择。”

  在这一次对话结束之后,革新十二年九月初一,宁渝在国务厅直接表态要求进行立法推动保障工人权益和环境保护,并且成立了劳动保障部和环境规划署,拟定在一年时间以内定制出相关的法律法规,保障所有合法劳工的合法权益。

  而在这一消息公布当天,南京证券交易所和上海证券交易所的股价同日大跌,大量的工商企业股票被人们疯狂抛售,甚至还有一些人从楼顶一跃而下,血溅当场,伴随五年来疯狂发展的股票贸易,终于第一次呈现出狰狞的獠牙。

  ……

  “老板,来一份最新的商报。”

  一名身形消瘦的年轻人站在报摊前,他头上戴着一顶帽子,伸出枯瘦的手,将一角铜子递了过去,随后便从老板手里接过了报纸。

  厚厚的《工商日报》上散发着浓郁的墨香味,自从报社都开始采用铅活字印刷机后,所有的报纸的成本都得到了大幅度下降,而且印刷速度也十分迅速,能够以更快的速度销售出去,像从南京买到的报纸上,就会持续散发这种淡淡的味道。

  年轻人摊开了报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他接着抬起头来,脸上透着一种沧桑的味道,此人正是置身于先前薛三之案风波中的沈惟俊。

  在这一次的风潮当中,沈家商会作为风暴的核心,自然受到了最大的冲击,除了原本的罚款以外,他的纺织厂全部面临整改,所有的劳工合同都需要重新签订,而更关键的是,原本在股市里长红的沈家商会股票,已经在疯狂暴跌,眼看着要亏损一大笔。

  “少爷,你怎么出来了?赶紧回去,老爷到了南京了!”

  从远处传来了一声呼唤声,原来是春三一路小跑了过来,此时的他也比起先前消瘦了许多,脸上带着微微的担忧。

  沈惟俊轻声叹了口气,他攥着手中的报纸,自嘲道:“老头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罢了,这个烂摊子就让老头子来处理了……”

  江南沈家自从抛售了江南的田地之后,便全家搬到了上海,一方面是因为上海已经成为了整个大楚最大的商贸港,另一方面也是想着避着点皇帝,而这一次沈光烈从上海跑到南京来,也实在是有些无奈。

  南京沈家别院中,下人们在端上来两杯茶之后,便悄悄地退了下去,仅仅留下沈家父子二人站在花厅里面,一坐一站,气氛凝重。

  沈光烈轻轻端起了茶杯,叹气道:“当初我沈家搬到上海以后,你就不再愿意读书,进入商界打拼,这几年也做了许多事,我其实还是非常满意的,只是今天为父想问问你,你对自己是如何看的?”

  沈惟俊苦笑道:“终究是赶上了大势,陛下要扶持工商发展,再加上蒸汽机的发展太迅速,这机织布的发展迟早要击垮原来的纺织市场,孩儿也不过是顺势而为,说起来,总有几分侥幸。”

  “既然你知道是顺势而为,可是如今为何违背大势?”

  沈光烈轻轻喝了一口茶,面无表情地说道:“亏你还每天看报纸,却连这最基本的嗅觉都丧失了,我大楚的天永远都是陛下,你跟陛下对着干,能有你的好?”

  沈惟俊大惊,他连忙解释道:“孩儿如何敢跟陛下对着干?孩儿实在是不明白父亲的意思。”

  “你啊,先坐吧。”

  沈光烈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招呼沈惟俊坐在对面,然后才轻声道:“你以为陛下支持工商,就等于支持你们去胡作非为吗?那些贱民在你看来一文不值,可是在陛下看来,他更想用你的脑袋去讨得这些人的欢心!”

  说到这里,沈光烈不由得长叹一口气,低声道:“说到底,不管是陛下,还是文武百官,他们要么恨不得杀了我们,要么就是想利用我们,如今出了事情,只能咱们沈家来承担这个责任!”

  “可是……可是那我们沈家该怎么办呢?”沈惟俊面如死灰,不由得喃喃自语。

  沈光烈冷冷一笑,脸上的胡须直接翘了起来,“我沈家在江南经营了上百年,还不是一朝被连根拔起?既然成了商贾之流,自然是要好好继续走这条路,只要咱们的身份还是这个,皇帝就不会轻易对我们下手!”

  “继续走这条路?”沈惟俊真的有些被父亲绕晕了。

  “没错,所谓顺势而为,自然是要顺着陛下划下的路子去走,只有这样才会无往而不利!”

  沈光烈站起了身子,双手负在身后,一步步往前走着,“东闽商会眼下就已经找到了正确的路,他们在海云岛发现了大量的土酋,眼下他们的股票已经一飞冲天,所有的工厂都知道,等劳动法案出台以后,再想找到便宜低成本的劳动力,就只能购买海外的奴隶……”

  沈惟俊并不是蠢人,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轻声道:“父亲,陛下的意思是移祸于外?”

  “没错,咱们也要这么做,为父今天来南京就是要告诉你,这边的生意不用继续做了,所有的产业都会处理掉,我们沈家也要开拓海外,那么多的岛屿,那么广阔的天地,将来一定会让我们沈家再次腾飞!”

  “是,父亲,我愿意领船出海!”

  沈惟俊的眼神里重新涌现出自信的神色,尽管经过了这一次的打击,可是他并没有彻底灰心,反倒让他越挫越勇,他完全有理由相信,自己将来一定也能找到那些未知的岛屿,为他老沈家的再一次崛起奠定根基!

  然而此时沈光烈的脸色却有些怪异,他冷哼道:“我们沈家开拓海外还用不到你这个大少爷出马,再说这海外风高浪急的,要是出点什么事该怎么办?我们老沈家的香火还要靠你传承下去呢!”

  “可是……可是父亲,那我干什么?”沈惟俊不由得傻了眼。

  沈光烈却是呵呵一笑,“你放心,为父自然给你找了个好行当,说起来当初在上海的时候,为父认识了一个西洋人,此人声称畜牧业非常赚钱,为父觉得让你去滁州做畜牧业应该能赚大钱。”

  沈惟俊脸色多多少少有些不自然,虽然他并不排斥畜牧行业,但是还是更希望做自己熟悉的纺织业,便委婉道:“父亲,我觉得我可能不太适合做……”

  “没关系,到时候为父会派人来帮你,眼下江南的牛羊肉、牛奶、牛油还有牛皮的价格都很贵,而且滁州那个地方的水土气候很不错,赚还是很赚的,不过你要辛苦一些了。”

  沈惟俊顿时有些哑口无言,只是他委实有些放不下纺织业,低声解释道:“父亲,我倒不是挑三拣四,可是我过去的人脉都在纺织业里面,这一下子换了个行业,只怕很多东西就都浪费了……”

  “不至于不至于……”

  沈光烈挥了挥手,轻声道:“那个西洋人说了,现在那个羊毛行业也是很赚的……就是从欧洲买来一些长毛绵羊,然后跟咱们本地的羊交配生崽,到时候就可以取羊毛下来,可以用来织布,还能做成那种新的呢绒面料呢!”

  “呢绒面料?你是说军队里的那种冬装?”

  沈惟俊果然对纺织行业很熟悉,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去年国防军当时换装的面料,全都是用羊毛编织成的,穿起来不光非常暖和,而且十分笔挺帅气,就连他自己也买了两身呢绒料子制成的冬衣。

  不过当时的沈惟俊并没有深入研究这种面料,只知道这种面料是用羊毛编织而成的,具备非常良好的保暖效果,在南京、上海等地卖得非常俏,甚至还有不少人用它打成围脖和手套,冬天的时候完全不怕长冻疮了!

  听到这里的时候,沈惟俊是真的来了兴趣,如果能够通过畜牧业来打通呢绒这条路子,未必比以前来得差了,只是他此时又开始担心起别的事情来了。

  “父亲,既然要做畜牧业,为啥不去北方草原呢?咱们在滁州养牛养羊,只怕没有那么大的草原吧……”

  沈光烈呵呵一笑,“你放心,咱们到时候可不靠那个养牛养羊,我们可以用豆粕来养,还可以加一些苜蓿草,保证能把那些大牲口养得膘肥体壮!”

  第六百二十五章 藏地内忧

  “豆粕?苜蓿草?”

  沈惟俊着实有些眼晕,他作为一个外行人,自然不可能懂这些东西。

  不过沈光烈很明显是有一定的了解,他信心满满地解释道:“你知道我为啥要你去滁州做畜牧吗?就是因为滁州有黄寨草场,原本是国防军骑兵部队的军马场,那些战马吃的就是豆粕和苜蓿草,一个个都养的可不赖!”

  说到这里,沈光烈又笑道:“而且我还有一个消息,听说眼下军马场因为要扩大规模,黄寨草场的面积已经不能满足要求,到时候军马场会直接转移到北方草原上去,但是黄寨草场会空出来,会在近期转包出去,咱们到时候就可以去竞标拍下来!”

  “拍下军马场?”沈惟俊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他突然感觉自家老父亲比自己的胆子还大,这要是出了什么篓子,估计他除了上吊就没别的路走了。

  沈光烈微微一笑,“你放心,这一次军马场的拍卖是合法合规的,到时候我们低价拿到手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其他商会终究没有为父这么有决心,因此赚肯定还是能赚的。”

  “父亲放心,将来我会好好做的。”沈惟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坚决之意。

  沈光烈点了点头,恢复了几分作为父亲的慈祥,低声道:“你好好去滁州干,将来有机会能够重新东山再起,到时候整个沈家恐怕也会真正交到你的手上。”

  沈惟俊轻轻叹了口气,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又有些不太明白,只是心里却觉得这狗日的世道实在有些太可恶,就连赚个钱都没有以前那么容易了,还担心会不会亏本,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实际上,就在沈惟俊父子感叹着世道不容易的时候,宁渝却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那就是身为藏王的陈道显已经卧床不起,他同宁忠源一般年纪,身体也有很多旧伤,再加上过去被刘如汉囚禁过太长时间,导致身体早早便撑不住了。

  根据陈道显派遣来的使者告知,陈道显从革新十年的时候就已经旧伤复发,而后便一直勉力维持,可是坚持到今天,陈道显明显感觉自己已经撑不下去了,因此才派遣使者前来南京,目的就是为了一件事,自请撤藩。

  宁渝眼睛微红,他望着面前使者关切道:“拉萨气候终究不如南京宜人,朕先前就曾经派人延请藏王入京疗养,却没想到这一病就如山倒一般,让人反应不及。”

  使者动容道:“回禀陛下,先前藏地一直不够安稳,藏王不敢轻离,否则出了什么事情,只怕也对不起陛下的苦心,如今藏王已经扫平内乱,可是身体也彻底垮了,他老人家就希望将来骨灰能葬回老家漳州……至于藏地诸事,就拜托给陛下了。”

  宁渝轻轻点了点头,叹气道:“朕会立刻安排,你先下去吧。”

  “是,陛下。”那使者面露感激之色,随后便离开了此地。

  等到使者退下去之后,一旁久久未出声的崔万采低声感慨道:“陛下,藏王一事还需早日安排,以防有宵小趁乱作祟。”

  宁渝微微点头,轻声道:“朕明白,青藏之地事关重大,原本还想着藏王能够继续坐镇数年,到时候朕多多少少也能腾出手来,好好荡涤西北,还此地一个长治久安。”

  崔万采神色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他自然能明白宁渝的意思,因为如今的青藏还有西域之地,终究不同于蒙古,本质上依然处于内忧外患的阶段,实在是有些不太好处理。

  自从革新五年以来派遣陈道显入藏,他在短短数月中就占据了拉萨,可是却没有对整个藏地进行有效的控制,其中大片大片土地依然处于原来的地方统治势力之下,特别是宗教因素,导致双方之间矛盾重重,不断发生争执。

  不过这也是宁渝派遣陈道显前往藏地的原因,他需要陈道显去做这么一把刀,因此大楚也在不断地从实质性支持大义军,还支援了许多火枪还有火炮,因此大义军在经过了两年多时间的拼杀之后,算是彻底站稳了脚跟。

  后来大楚同准格尔汗国交战之后,青藏和西域的局势也就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作为大楚在青藏的代言人,陈道显成为了许多地方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不光是派遣军队进攻拉萨,还派遣了许多刺客前来刺杀陈道显,只是后续都被陈道显给一一化解。

  一直到大楚在彻底战胜了准格尔汗国,并且招揽了小策凌之后,陈道显所处的局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终于能够从被动转为主动,对藏地地方势力展开了进攻,并在之后的数年时间里,不断扫平内忧,一直到去年藏地才恢复了平静。

  “回禀陛下,藏王身体难以支撑,臣以为不可继续冒险,若是此时不果断处置,只怕会给一些人心存幻想,他们可是等这一天等待了很久!”

  崔万采低声道,“特别是青藏一地的局势还牵扯着西北的局势,到时候只怕原来准格尔的余孽,还有那些俄罗斯人和哈萨克斯坦人,都会生出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哼,朕倒真想给他们这个机会!”

  宁渝冷哼了一声,他走到悬挂的大楚舆图面前,望着那一片辽阔的土地,“当年得来实在太易,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的后患,可是如果继续压制下去,他们也只会想老鼠一样躲在角落里,可是这绝不是朕想要的……”

  “陛下想引蛇出洞?”

  “没错,我大楚国防军这么多年也停住了脚步,是时候给他们一些颜色看看,特别是这一次,朕一定要彻底平定青藏诸地,才能避免给子孙留下后患。”

  宁渝低声道,随后吩咐道:“枢密院已经开始制定计划,不过内阁方面也要把面子上的事情做完,既然藏王自请撤藩,朕自然照准,加赐藏王为郑王,加年金十万元,赐南京宅邸一座,恩养晚年。”

  “是,陛下。”崔万采恭敬道,凭借陈道显这些年的付出,拥有这些都并不为过。

  宁渝继续沉声道:“撤藩之事由内阁稳步推进即可,不过藏地不同于内地情势,朕决意彻底废去第巴制度,并且在青藏设立驻藏事务大臣,全权负责藏地军政大权,清查人口田亩帐落,稳定地方局势。”

  “此举可谓火上浇油,不过臣倒觉得,这瓢油还真应该浇下去!”

  崔万采脸上带着赞同之色,笑道:“只是这么一来,这个驻藏大臣的人选倒不是那么容易,此人必须要精通军政事物才行,也要有软硬兼施的手段。”

  宁渝轻轻唔了一声,“朕决意让宁祖毅去,以他的手段,应该不难对付这些人,只是内阁方面,也需要给他更多的权限。”

  “是,陛下。”

  ……

  革新十二年十月,藏王陈道显正式上表撤藩,并将所有的人口土地账薄交给了前来接替的驻藏大臣宁祖毅的手中,其他的所有驻藏官员也纷纷对宁祖毅进行行礼,宣告持续七年的藏王统治结束。

  宁祖毅在接过了原来的藏王大印之后,让人仔细用盒子装好,然后他将封赏陈道显的拿出来进行颁布,陈道显勉力支撑着身体拜谢了圣旨,口呼万岁。

  等到一切公务都完成了以后,宁祖毅和陈道显在藏王府内进行了简单的会谈,其实就是陈道显是躺在床上,而宁祖毅则是坐在床边,毕竟对方的身体已经实在支撑不住坐在椅子上了。

  严格来说作为朝廷大员,这般对话多多少少有些不雅,可是宁祖毅也没有办法,他想要更快地接手藏地事物,就只能寻求陈道显的帮助,倘若等陈道显回了南京,后续恐怕就再难见上一面了。

  陈道显枯瘦的脸庞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轻声道:“柏秋此番接手,终究是一番幸事,老夫的身体实在是到了大限,只怕这次回南京,也命不久矣了。”

  宁祖毅微微叹了口气,看陈道显这副虚弱的模样,他自然明白这并没有夸大,“郑王无需多虑,陛下考虑妥当,他已经安排了太医院的几名太医跟我一同来到了拉萨,到时候郑王启程之时,他们也会随着郑王一同启程,沿程自然多有照顾。”

  陈道显轻轻摇了摇头,笑道:“老夫的身体老夫心里自然知晓,已非药石之力所能挽救……柏秋啊,你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吧。”

  宁祖毅脸上流露出一丝歉意,低声将皇帝的一番安排和盘托出,只是最后他有些担忧道:“藏地事物繁杂,地方势力众多,下官实在是担忧,怕辜负了陛下的一番托付。”

  陈道显微微沉吟了一番,苦笑道:“说起来实在惭愧,陛下所思所虑老夫竟然全然不知,实在是有负陛下,不过所幸在这里七年,多多少少也有些结果,想要推行新政,则需要明白一点,即坚持‘政教分离’的原则,如果不能坚持,只怕所作所为皆为妄言。”

  实际上,目前藏地的一系列制度,本质上也是在清廷治藏的基础上遗留下来的,倒不是不愿意修改的问题,而是清廷遗留的治藏政策本身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即坚持‘政教分立’和‘以藏治藏’。

  早在明末崇祯十五年的时候,漠西厄鲁特蒙古和硕特部汗王固始汗,就在当时的五世达赖支持下,在西藏建立了一个由蒙古汗王与格鲁派领袖联合的政权——甘丹颇章政权,掀开了蒙人治藏的先河。

  一直到策妄阿拉布坦派遣小策凌敦多布率军攻占拉萨之后,杀死了拉藏汗,彻底结束了甘丹颇章政权,一直等到康熙五十五年,准格尔汗国势力被彻底驱逐出藏以后,和硕特蒙古首领罗卜藏丹津暂时成为了当时青藏的窥伺者,一直等到罗卜藏丹津被雍正皇帝派遣年羹尧和岳钟琪驱逐之后,西藏便陷入了群龙无首的状态。

  等到革新五年陈道显入藏以后,才经过多年的时间,安定了藏地的格局,他采用的手段其实也很简单,依然沿用清廷的手段,废除了原本的藏王,并坚持实行‘政教分离’的原则,同原本的藏地世俗贵族们合作,实行噶伦制,从藏地世俗贵族中选派了五人成为噶伦,让他们同陈道显进行共同治藏。

  而这五名地方噶伦分别是阿尔布巴、康济鼐、隆布鼐、扎尔鼐、颇罗鼐,其中阿尔布巴势力十分雄厚,还受到过清廷的册封,而等到陈道显到了拉萨之后,也并没有进行顽抗,因此便成为了五噶伦之一。

  只是问题就在于,作为阿里地方首领的康济鼐由于所属教派不同,再加上势力也比较弱小,因此受到了陈道显的看重,甚至有意将他提拔到五噶伦之首,以此来压制其他的前藏贵族,这也引起了阿尔布巴、隆布鼐、扎尔鼐等噶伦的强烈不满。

  陈道显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由得叹口气道:“原本老夫准备利用康济鼐故意逼反其他的四噶伦,然后彻底扫平这些人,实现藏地真正的稳定,只可惜这身子骨实在是受不住了……这件事,就只能辛苦柏秋了。”

  听到这里的时候,宁祖毅不由得有些头疼起来,原本陈道显这个法子挺不错的,只是眼下却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虽然手里有两个师的兵力,可是并非兵力越多越好,他更需要的是对当地局势有足够熟悉的人,这样才能压制以及消灭其余的四噶伦。

  陈道显轻声道:“这件事情里还是需要依靠康济鼐,老夫临走之前已经将他召到了拉萨,你可以随时去见他,只是老夫有一言在先,此人绝非简单人物,切记不要小看,还有一人也需要注意,他便是颇罗鼐……此人不声不响的,做事情总让老夫有些担忧,将来若是能杀了他,就还是早点杀掉吧。”

  听完这一番话,宁祖毅不由得轻声念起这两个名字,“康济鼐……颇罗鼐……郑王难道对阿尔布巴等其他三噶伦不担忧吗?”

  “呵呵,这几人草包一个,只不过是仗着出身好罢了。”

  陈道显嘴角露出一丝轻蔑,他转过头来,低声喘息了两声,才轻声道:“既然如此,那么一切就拜托柏秋了。”

  “下官定不辱命。”

  第六百二十六章 太平待诏归来日

  日头初升,略微刺眼的阳光照在了胡小毛的脸上,仿佛染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也照出了他的嘴唇上生着的绒毛,看上去似乎显得有些稚嫩。

  胡小毛此时正斜斜躺在草垛上,嘴里叼着一根草根,他望着远处穿着黑衣灰裤的士兵们在校场上操练,眼神里透着些许淡淡的羡慕之色,可是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又多了几分感伤。

  “小毛,你个龟儿子,怎么躲在这里咯?你哥喊你走哩!”

  一名穿着黑衣灰裤的士兵从远处走了过来,他扔了一颗小石子砸在了胡小毛的脸上,大笑道:“好你个龟儿子,老子来了你都不晓得嘛?”

  胡小毛撇了一眼那士兵,并没有理会被砸得有些生疼的脸庞,只是认真地盯着那士兵。

  “长大哥,以后大义军真的没了吗?”

  “你个龟儿子的,捏跟你有个么似关系呢?”

  那名叫张大春的士兵冷笑了一声,他将手中的石子扔在了地上,然后也斜斜躺在了草垛上,从喉咙里面挤出来了一句话,“这种乌龟日子老子是已经过够咯,以后找个婆姨生个娃,总好过把命丢在这里头……”

  胡小毛微微一窒,他心里出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只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大义军对于他来说,并不仅仅只是他向往加入的地方,同样也是抚养他的家。

  早年的大义军跟现在并不是一回事,毕竟最初刘如汉所率领的大义军大部分都已经溃散在了先前的大战当中,等到后来陈道显执掌了大义军之后,原来的人马只占据了很小一部分,其余都是陈道显重新招募的,而胡小毛和哥哥胡大毛就是在这个时候加入的大义军。

  当时胡大毛刚刚满十八岁,得以加入大义军,而胡小毛则只有七岁,因此只能作为随军杂役的身份进入大义军,他每天只需要负责在后厨打杂,跟着其他的后厨士兵们负责全军的伙食,整日里除了烧火以外,就是看着大义军训练。

  日子就这么整整过了九年,大义军也从西安一路辗转反侧来到了拉萨,此时胡小毛也已经满了十六岁,他认为自己距离加入大义军的时间已经不久了,连他的哥哥胡大毛也在央求上官,到时候能够让胡小毛真正进入到大义军。

  只是,随着驻藏事务大臣宁祖毅的到来,这一切自然也就不可能了,甚至连大义军也即将成为历史——宁祖毅已经颁布了命令,要求重新整顿大义军,如今在册的三万四千多人的大义军,将会进行裁撤,每名士兵将会发放50元银元退伍,可以转入到位于西藏的武装农场和武装牧场里。

  如果还想继续从军,那么就需要通过正式渠道报名,加入到国防军当中,但是不一定能继续留在西藏,也有可能会被分配到其他驻地中去。

  对于胡小毛来说,他哪个都不愿意,他更希望能够穿上黑色土布军衣,扛着老旧的汉阳造火枪甚至是清军用的鸟铳,只因为那些都是他熟悉的东西,而不是光鲜整齐的国防军军装,也不是那些最新式的1730型步枪。

  良久,随着远方的哨子声音响起,张大春也从草垛上爬了起来,他丢掉了手中的草根,骂骂咧咧道:“龟儿子的都要被裁掉了,还这么实在……少了这一顿操练又如何?将来总是要回乡拿锄头的……”

  “我要继续当兵。”

  胡小毛的声音很突兀地响了起来,他似乎是沉默已久后的一次蓄意爆发,脸上红扑扑的,眼神却十分坚定。

  张大春惊讶地望了一眼胡小毛,冷笑道:“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想当兵就能当兵?告诉你,大义军已经没了,永远都没了。”

  “可是……”

  还没有等胡小毛可是完,远处却传来了一声怒吼,似乎是一个脸色黝黑的汉子正在高声地叫着。

  “龟儿子的张大春,你再敢偷懒,老子把你脑壳拧下来!”

  “来咯!”

  张大春高声应道,他低声嘟囔了一句,似乎在骂那汉子,然后他回头望着胡小毛,认真道:“没有什么可是,大义军你是当不成了,如果真想当兵,就去国防军吧……将来如果有机会,你会比我跟你哥都更有出息!”

  胡小毛脸色怔怔地望着张大春消失的背影,他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心乱如麻。

  实际上,在这一次大整军当中,不光是只有胡小毛、张大春这样的底层人物有自己的烦恼,就连其他的大义军军官们也都有各自难言的心酸,他们吃了一辈子当兵饭,可是如今却不得不面临着彻底告别军队的命运。

  陈道显在离开西藏的前夜里,宴请了所有大义军的中层以上军官,他们也都采用了大楚的军衔制度,只见整个屋子里面,除了陈道显本人没有佩戴军衔以外,其余人的肩膀上都是将星熠熠,军衔最低的军官也都是上校团长一级。

  “兄弟们,老夫将你们从西安带到了拉萨,这一路上吃过的苦,只有你们心里才懂,今天老夫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在这杯酒里了!”

  陈道显微微仰着头,花白的头发在风中舞动着,他端起了酒碗一饮而尽,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丝不正常的红。

  “大帅!”

  “大王!”

  将佐们脸上浮现出一丝焦急之色,他们当然知道陈道显的身体已经到了何等境地,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杯酒又不得不喝,它代表的是了断,了断了一切恩怨情仇。

  众人不由得放声痛哭起来,他们纷纷举杯一饮而尽,只是酒干之后,剩下的却是无尽的惶恐与担忧。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大义军终究比不得大楚根正苗红的国防军,他们没有国防军那般纪律严明,也没有国防军强大的战斗力,他们更像是一群抱团乞活的人,簇拥着陈道显从陕西走到了西藏,只为寻找一条道路。

  只是当陈道显再也不在以后,他们心中的向导自然也就没了,也没有人能再站出来做这样的向导,而这一幕上次还是在陕西的时候出现。

  此时此刻,正如彼时彼刻,他们又怎么能不哭呢?

  ……

  远处,宁祖毅带着自己的亲卫,正远远地望着这么一幕,众人听着里面传来的痛苦声,多少有些心有戚戚。

  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从军的军人,多少也能够明白这种感受。

  唯独只有宁祖毅,神情丝毫不变,他并没有继续停留下去,而是转手就往后走,似乎并没有将眼前这一幕房子啊眼里。

  “大人,咱们要不要派人在这里一直盯着?眼下虽然无事,可就怕有人会……”一旁的参谋轻声建议道。

  宁祖毅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一边走着一边轻声道:“你放心,大局已定,他们知道什么是好歹……再说大家都是当兵的,何苦要在这个时候去搅人家,实在是太不地道。”

  实际上,在陈道显宴请之前,就已经告知了宁祖毅这件事,并且还邀请他去参加,摆明了就是无私无畏的态度,宁祖毅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去不识趣,便以公务繁忙的理由拒绝了。

  当然,这个理由也并非虚假,因为宁祖毅需要立刻去见一个人,此人便是陈道显强调多时的康济鼐,而只有见过这个人之后,宁祖毅才能准确判断出治理藏地的关键所在。

  酒宴上。

  陈道显望着所有的大义军军官,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心里何尝能真正割舍得下大义军?毕竟大义军是他真正的心血所系,如今却面临要被彻底拆分的结果,自然是让他心中十分难受。

  可是陈道显心里也明白,皇帝能够容忍他当藏王,能够容忍他用大义军,完全是因为他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再加上如今西藏的局势的确需要他陈道显,可是等到他死去之后呢?

  到时候不要说皇帝了,就连内阁和枢密院也无法容忍大义军的继续存在,到时候依然会面临如今的结果,要么自请削藩,要么武力削藩,根本不会有其他道路可走。

  与其到时候闹得上上下下不好看,还不如现在就趁早交权,这样不管是皇帝,还是内阁和枢密院,都会给大义军一个妥当的安排。

  “诸位,老夫知道你们担心自己的后路,其实你们完全可以放心,陛下十分仁德,他曾经表过态,只要你们愿意报名参加陆军军官学院学习,通过考核后也可以重新加入国防军,你们现有军衔也会适当考虑进去。”

  陈道显低声道:“如果不想继续从军,也可以拿钱走人,按照你们现有的军衔折价,大概在五百银元到一万银元之间,也够你们安家置业了。”

  “大帅的恩,末将无以为报。”

  一名长相粗豪的汉子端着酒来到陈道显面前,他一口将酒喝尽,便将酒碗掷在地上,抱拳道:“大帅保重!”

  众人见此情景,也纷纷将酒一口喝尽,然后纷纷将酒碗掷在地上,只见地面上出现了一地碎片,残留的酒液上散发着淡淡的酒香。

  陈道显脸上已经有了些许红晕,他心中多多少少也松了一口气,能够顺利圆满的裁撤掉大义军本是幸事,大家伙终究还是给他这个老帅一个面子,没有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有了这么一桩,将来回南京的日子只怕会安逸许多。

  只是一想到过去十余年的血雨征战,陈道显却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他嘴里轻轻吟道:

  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

  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

  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

  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先生解战袍。

  吟诗之后,陈道显与众人一同大醉。

  ……

  驻藏大臣府邸,一盏烛火点亮了夜色,地面上熊熊燃烧的火盆驱散了这秋日的寒意,使得府里温暖了许多。

  一名须发半白的老者正坐在厅中,他头戴狐皮帽,身穿貂皮镶边的毛呢楚巴,腰插一把长刀,身佩挂护身符,纵使是老迈亦不掩盖半分豪气,而此人正是当今藏地五噶伦之首的康济鼐,在如今的藏地堪称一时英豪。

  康济鼐本名镇南结布,作为后藏的英雄人物从而受到拉藏汗的赏识,后来还成为了拉藏汗的女婿,并且被任命为阿里地区的总管,坚守阿里以隔断藏地的准格尔势力同伊宁的联系,后来更是同拉藏汗的秘书官颇罗鼐联手,配合清军驱逐了准格尔军。

  后来清军进入了拉萨以后,康济鼐便因为功绩最大的缘故被封为了‘贝子’,甚至还被命为首席噶伦,兼管后藏和阿里地方事务,一直到陈道显进入藏地之后,此人见清廷大势已去,便十分痛快地配合陈道显占据了藏地,而他这个首席噶伦也就保留了下来。

  当然,康济鼐之所以这么痛快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本身代表了后藏和阿里贵族势力,跟前藏贵族阿尔布巴以及隆布鼐等人不睦,甚至还被藏地的宗教势力排斥,因此即便他身为首席噶伦,可是处境依然十分狼狈,不得不寻求外部势力的支持。

  片刻之后,只听见厅外一阵脚步声,这让康济鼐不由得抬眼望去,却发现一名中年汉子朝着厅里走来,他便连忙站起来,迎上去恭敬地磕头,低声道:“小人康济鼐见过宁大人。”

  来人正是宁祖毅,他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知趣,当下便坦然接受一礼,笑道:“康济鼐,你如何认得我的?”

  “小人不曾识得,只是想来此地当不会有其他人。”康济鼐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宁祖毅深深望了一眼此人,笑道:“藏王先前多有叮嘱,说你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现在看来倒是一个会装糊涂的高手。”

  “小人不敢。”

  康济鼐姿态尽管摆得极低,可是眉宇之间却透着一股不卑不亢的味道,并不为宁祖毅的言语所动。

  宁祖毅轻轻点头,随即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认真道:“既然康噶伦是一个聪明人,本官也就不绕圈子了,还请噶伦教我,本官欲治藏地该行何策?”

  康济鼐听到这话却是轻轻抬起了头,脸上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大人为何会认定小人能帮大人呢?或者说,大人为何会觉得小人就一定会帮大人呢?”

  第六百二十七章 蒸汽轮船

  微弱的烛光下,康济鼐的脸庞在光晕里忽明忽暗,脸庞上的皱纹越发显得深刻。

  宁祖毅望了一眼康济鼐,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慢条斯理道:“康噶伦,本官在离开南京的时候,曾经得到过陛下一句话。”

  说道这里的时候,他缓缓站起身子,走到壁前,一边取下上面的长剑一边低声道:“当初复藏过易,甚至都没有正经地打过一仗,以至于很多人依然心存幻想,以为还有机会——”

  “噌—楞——”

  随着一声清脆的拔鞘声传来,康济鼐不由得抬眼望去,只见宁祖毅手中握着长剑,脸上虽然毫无表情,可是常年征战沙场以来,却使得他形成了一种煞气。

  “陛下说,藏地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要有个结果,当年大义军虽然做了很多事情,可是还不够,如果有必要,本官还要再做一遍。”

  说到这里,宁祖毅将长剑慢慢归鞘,冷笑道:“康济鼐,本官不妨告诉你实话,大义军的实力本官还看不上,那三万人都会按部就班裁撤掉——但是,本官在拉萨已经有两个师,还有两个师在北边,如果有必要,就算再调集三五个师也不是问题,不要说你们小小五噶伦,就算是再来一个准格尔,说屠了也就屠了。”

  康济鼐顿时大惊失色,他跪在地上,额头死死贴在地面上,低声道:“小人始终都是忠于大楚的,小人跟阿尔布巴、隆布鼐他们不一样,他们的想法大人应该清楚……小人是真心想同大人合作的啊!”

  “哼,若非如此,你以为本官还会找上你吗?”

  宁祖毅收敛起刚才的肃杀表情,而是满脸微笑地扶起康济鼐,轻声道:“本官知道你的秉性,跟那些人还是不一样的,但是你要明白,我们之所以选择你,并不是因为只有你,只要你好生配合我们,将来自然少不了你的功劳。”

  康济鼐经过这么一番震慑,原本一些小心思自然死死压在心底,他苦笑道:“回禀大人,小人自当恭敬办事,只是当前五噶伦当中,小人虽然名义上是五噶伦之首,可势力却并不如阿尔布巴,若是比大人想要治藏,当前便需铲除此人。”

  根据康济鼐的介绍所知,原来西藏地方一直都是以前藏为主,因此像前藏官员占据重要官职的政治传统已经成为了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而康济鼐也是因为出身后藏的缘故,才被陈道显扶持起来成为了五噶伦之首,目的便是平衡尾大不掉的前藏势力。

  当然对于这个现状,前藏官员自然大为不满,其中特别是与康济鼐一道被封为噶伦的阿尔布巴,本身政治实力就十分雄厚,自然对康济鼐担任首席噶伦表示不服,甚至还公然说过这么一段话:“我与康济鼐的功绩一样,也一样为皇帝所宠恩,名声和地位也都一般,如果要给藏王当好差,要为藏民谋福利,我可不能屈就低位。”

  这话本身就是说给陈道显听的,这也使得陈道显先前对阿尔布巴十分不满,这一不满就使得在后来彻底平定藏地变乱之后,陈道显通过经济改革的形式开始大肆扶持后藏势力,而打压前藏势力。

  当时由于西藏地方刚经历过战事,到处都处于一片荒蛮,特别是后藏百姓因为战乱的缘故变得穷困潦倒,而阿尔布巴、隆布鼐等前藏官员借助权势将卫、藏驻军的马匹因自然灾害而大批死亡时造成的损失强加给后藏,又强迫征收后藏的各种差税,使得后藏越发民不聊生。

  因此当时陈道显便直接通过经济改革的形式,来改变这种现状,他命令康济鼐清查拉萨官吏,并对政府的财政账目进行核实,清楚伪造的减免差税现象,最重要的便是限制了拉萨官员任意徇私舞弊和减免差税的贪利行为。

  康济鼐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正因为如此,阿尔布巴、隆布鼐等人才心怀不满,他们一方面打击小人的威信,另一方面也在跟宗教势力勾结,他们现在连颇罗鼐都容忍不下去了,也在想办法排挤他。”

  颇罗鼐原本是拉藏汗的秘书官,也是后藏贵族的代表,同康济鼐的关系莫逆。

  宁祖毅好奇道:“本官曾经听说颇罗鼐刚毅过人,对于军事也十分熟悉,堪称英勇果敢,足智多谋,这究竟属实吗?”

  康济鼐尴尬道:“传言自有夸大之处,只是此人出身后藏,原本很难做到噶伦之位,如今能够得以占据高位,确实有几分本身。”

  宁祖毅微微一笑,却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同康济鼐寒暄了一番,便将其送走。

  而后回来之后,宁祖毅却铺开了折子,研好墨汁,便开始写起自己上任以来的第一份折子,只是这一份折子事关重大,却不由得他不多加谨慎,顿时便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之中。

  直到重新换上了烛火之后,宁祖毅才开始慢慢写起折子,他先是将这几日的所见所闻客观如实地写了一遍,接下来便开始写起自己的想法。

  “臣至西藏,审视情形。首领办事之人,互相不睦,每每见于辞色,达赖喇嘛虽甚聪敏,但年纪尚幼,未免有偏向伊父索诺木达尔扎之处。康济鼐此人虽然尚可信任,然好断无谋,不可托付大事……”

  “又阿尔布巴赋性阴险,行事异于康济鼐,而索诺木达尔扎因娶隆布鼐二女,三人必为一党。若挑唆达赖喇嘛与康济鼐不睦,必至争竞生事。再,噶伦甚多,反增繁扰,隆布鼐行止妄乱,扎尔鼐庸懦无能,应将此二人以噶伦原衔卸任。”

  “臣思虑已久,阿尔布巴当不可留,或当遣颇罗鼐密谋捕杀此人,届时当以颇罗鼐作乱为由,捕杀殆尽,无作乱之人矣,请降训旨,晓谕喇嘛、康济鼐和衷办事。”

  写好之后,宁祖毅轻声叹气,难怪藏王在任数年就老得如此迅速,实在是藏地事物牵一发而动全身,若非一网罗尽,反倒还有无穷后患,只盼这一次雷霆之后,还藏地一个长治久安。

  ……

  十月二十日,当寒风卷起树上飘落的枯叶时,原本是一年最为萧瑟之时,然而此时的南京城内却并无多少萧瑟之意,人声鼎沸,摩肩擦踵,许多百姓拥挤在秦淮河边,似乎在等待花魁露面一般,脸上带着几分潮红之意。

  “真的假的?铁船还能在水面上跑?”

  “就是,会不会是吹牛啊……”

  “你们这群憨货,那火车是咋个能跑那么快哦……”

  “好了好了,别争了,反正等会就要出来了,到时候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百姓们似乎正在议论纷纷,还不时有人在争辩,原来从一个月前的时候,南京城内就开始流传着一个小道消息,那就是大楚皇家科学院发明了一种用铁做成的船,而且在没有帆的情况下也能在水面上跑。

  当这个消息一出来后,原本大家伙只当是一些浪荡子故意编造出来的谣言,可是后来这传言却是传得越来越离谱,却是让人开始将信将疑。

  一直到十日前,大楚皇家科学院才正式出面承认了该消息的真实性,并且公布了准确时间——他们将会在十月二十日于秦淮河上进行实验,而这也使得关于‘铁船’的消息迅速登上了报纸,引发了全城的轰动。

  大家伙就喜欢看热闹,特别是这种透着稀奇古怪的热闹,那更是男女老少,齐齐汇聚在秦淮河边,等待着铁船的到来。

  而在此时,皇帝宁渝却站在秦淮河边上的望远楼上,此地视野开阔,能够从容看到秦淮河上的所有景色,而他这一次前来此地,同样也是为了‘铁船’之事,其实也就是早早就立项的蒸汽机船,一旁则站着大楚皇家科学院的诸多工程院士们。

  负责这一次蒸汽机船项目的是一整个项目组,其中包括船舶专家高铭,蒸汽机专家纽科门,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研究人员数十人,其中高铭原本是雷瘸子的弟子,后来跟着西方过来的船舶技术人员学习西式军舰设计,并且亲自完成了大楚新式战舰的设计,在目前大楚的船舶技术领域里属于资深专家,也就成为了该项目的总负责人。

  宁渝望着平静的江面,轻声道:“还记得五年前的时候,朕才正式签发蒸汽机船项目,没想到时间转瞬即逝,实在是令人有些感慨。高铭,你还记得当初跟朕说过的话吗?”

  一旁的高铭笑道:“臣自然记得,臣当年已经签下军令状,五年内一定要拿出能够让陛下满意的成果,绝不会让陛下失望。”

  宁渝不由得放声大笑,说起来当初的一切确实都有些物是人非,不过大楚在海军方面的发展却始终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得极为稳妥。

  在五年前的时候,大楚海军经过了重新整顿以后,确立了自己的建军思想,即全面以风帆战舰为下一代的主力战舰,并且通过内阁和皇室兴办的四家大型船舶公司来展开了对新一代战舰的研发生产,只用了五年时间就接连服役了战舰二十四艘,平均以每年四至五艘的速度下水。

  至于蒸汽船则将会继续进行研发,直到符合作战标准的装甲蒸汽轮船得以成功,到时候才会考虑进行更换主力战舰,而这一步的预计时间将会在革新二十年左右实现,一直到革新三十年彻底完成更新换代,而到时候的大楚海军战力将会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

  高铭不由得感叹道:“陛下,当初您给我们下达这个任务的时候,实在是让人太过于震惊,它几乎不同于以往任何船只,它完全取消了风帆,完全依靠蒸汽机来推动轮机使其得到动力,至于外壳上还要包裹铁质装甲,这无疑也增加了船只的结构重心……在当时看来,想要实现实在是非常困难。”

  不过此时的他却从身后拿出来了一只小小的船只模型,轻声介绍道:“为了能够将这一切实现,我们重新改进了蒸汽机的输出功率,并且专门研发出适合船只使用的大功率蒸汽机,还在船只的结构上进行了调整,然后它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当高铭的话音刚落的时候,窗外很快传来了一声刺耳的汽笛声,接着又是一阵欢呼声,宁渝不由得朝窗外望去,只见秦淮河上此时远远驶来了一艘船只,而这艘船只的外形颇为怪异,在取消了原来的高大风帆之后,背上背着两根短小的烟囱,从里面不断喷出浓烟,看上去就像一个稀奇古怪的铁盒子。

  高铭微笑着伸出手去,介绍道:“它里面安置了四台大功率的蒸汽机,通过蒸汽动力来推动两舷的大型水车状轮盘拨水前进,这种轮盘其实就是模仿当年王镇恶水军中的一种外轮船,不过当年的是通过人力的方式在船内踩踏驱动轮体,效率并不高。而我们现在采用的蒸汽轮机驱动则具备持续输出的动力。”

  一旁的纽科门也接过了话头,沉声道:“伟大的皇帝陛下,这是一个堪称是奇迹的产物,它一定会超越这个时代的所有船只,而经过这一次对蒸汽机的改善,也将会对我们后续的其他事物带来更加积极的影响。”

  宁渝听到这里,又望了一眼在江中慢吞吞前进的蒸汽轮机,不由得有些好奇道:“这艘船的速度如何?能够行驶多远的距离?”

  纽科门轻声道:“回禀皇帝陛下,这艘蒸汽轮船目前最快的速度能达到五节左右,至于行驶距离上,则由于受到目前蒸汽机的限制,大概只能行驶四百多里,后续进一步改善,应该能够达到六百里到八百里。”

  听到这里的时候,宁渝不由得点了点头,他笑着对众人道:“希望有一天,朕能够尽快坐着它一路前往天津!”

  “是,陛下。”

  众人齐声点头,他们完全有信心去实现这一点,至少相比起先前的开创性工作,后续只需要在这条道路上继续深入发展即可,并不是那么困难。

  而又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只听见窗外的轮船也再一次拉响了汽笛,很显然这一次的试验要结束了,它在众人的依依不舍中,缓缓一路沿着秦淮河驶离了众人的视线。

  第六百二十八章 统合南疆

  蒸汽轮船的顺利试航不光让南京百姓过足了眼瘾,也在目前的资本市场展现出了强劲的效果,作为目前独揽蒸汽机专利的炎黄发展投资公司,在政权交易所内几乎迎来了接连数日的涨停,为原本已经有些颓势的股市添加了一把新火。

  炎黄发展投资公司原本就隶属于朝廷名下商会,也就是百分百的朝廷控股,而蒸汽机便是该公司目前唯一经营的产品,所获得的所有利润都将会直接归属于国库。

  在这一次蒸汽轮船得到成功试航后,蒸汽机的发展自然也得到了众人的惊叹,他们现如今可都是明白蒸汽机蕴含的无穷能量有多大,可以说每一次的技术进步,都将会在实际应用中带来巨大的财富利益。

  与此同时,作为朝廷下属的轮船招商局也正式成立,并且将在证券交易所发行自己的股票,虽然如今只有这么一艘样船,可是依然受到了众人的哄抢——与秦淮河边上看热闹的普通百姓不同,如今在证券交易所当中买卖的没有一个简单人物。

  这些人的眼光十分敏锐,他们很快就能看到蒸汽轮船所拥有的巨大潜力,尽管它现在跑得慢,跑不远,可是等到技术发展后,这种轮船自然也将会拥有远洋航行的能力,而无需借助风帆则意味着航行路线上可以进行更改。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里,风帆船只极为依赖风力,任何变化都会导致船只无法顺利航行下去,只能跟着风向进行调整,这在无形当中是跑了很多冤枉路的——可是有了轮船之后,便能够不再依照季风方向航行,可以大大缩短航程和时间。

  因此,当蒸汽轮船表现出其强大的潜力后,很快便跟火车一般成为了十分热门的股票,只是相对于已经很难抢到手的火车股票而言,轮船招商局目前还处于低谷时期,便受到了许多人的青睐。

  当然,在这些觊觎的人当中,皇家商会自然是拿到了最大的一块肥肉,花了一百万银元吞下了流通的20%股票——倒不是他们不想要吃下更多的股票,而是宁渝在之前给皇家商会定下了一个规则,即可以参股但是禁止控股,无论是什么公司商会,参股比例不得超过百分之二十。

  之所以定下这个规则,是因为宁渝深知在目前初生的资本市场当中,皇家商会几乎就是一座泰山一般的庞然大物,如果大肆以本压人只怕无人能挡,也无人敢挡,到时候反倒不利于工商业百花齐放,因此这也是一条铁规。

  而在这百分之二十之后,其余部分则分别落在了其他大型商会手中,倒不是完全不给那些中校商会机会,而是轮船招商局并没有给出盈利预期,甚至还拥有超长时间的研发期,还需要不断投入资金进去,因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它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赔钱货——对于那些中小商会而言,根本无法承受这般损失,至于个人则更加无力购买了。

  “崔会长,程某一直苦苦等候,就希望今天想找个机会拜访您,不知道可否赏脸一叙。若是不妥,程某亦不敢多扰。”

  一名中年人一路紧紧跟在皇家商会总会长崔玉身旁,脸上带着几分谦卑的笑容,手中还恰当地递过来了一张名帖。

  崔玉微微眯了眯眼睛,他接过了名帖扫了一眼,上面用楷书写着“程德旺”三个字,却是微微一笑。

  此人并非来自大名鼎鼎的程家商会,而是在广州的另一个程家,原本是在广州做一些外贸生意,在南京的名气并不是很大,可是在广州倒有几分名气。

  “你们如果是因为轮船招商局的事情,完全可以直接找程掌柜,想来你们同姓应该更有几分缘分,至于我并不能给你想要的。”

  程德旺却是吓一跳,连忙摇头道:“其实不瞒崔会长,在下也是受人所托,眼下东闽商会的陈掌柜希望能够拜见崔会长,为的也并非是轮船招商局的事情,而是派遣劳工的问题,这件事或许能有一个合作的机会。”

  “派遣劳工?”

  崔玉顿时一怔,他脸上很快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当即便点了点头,轻声道:“既然如此,那就见一面吧。”

  说白了,对于崔玉而言,他的面前只有能不能赚钱的生意,倒没有身份和地域之见,这也是他作为商人的一种本色,跟官员其实形成了一种天然的差别。

  ……

  御花园中,宁渝身披一件大氅负手走在前面,崔万采、李绂以及宁忠义等人跟在身后,沿着一条细细碎碎的石子路一路前行。

  “今年着实是一个多事之秋啊!”

  宁渝缓缓停下了脚步,他轻声叹道:“眼下西藏的事情刚刚有了眉目,可是缅甸却又出了乱子,有几个封君跟琅勃拉邦王国还有万象国闹了些矛盾,听说边境还打了一仗,那些个封君都差点把万象给占领了——首辅,这是怎么回事?”

  崔万采低声叹口气,皇帝这是在完全装糊涂呢,要说这件事的内情,那肯定还是皇帝的手尾,可是到头来还得自己来出头解释!

  自从当年开始在缅甸实行封君制度以后,那一块土地就彻底跟安定没什么关系了,因为那些封君可不是寻常人,都是在过去战争中立有大功的将佐元勋,他们动不动就是什么侯或者是什么伯,然后又可以在缅甸发展军力——这就导致了周边的那些小国受了苦。

  特别处在一旁的琅勃拉邦王国、万象王国、川扩王国以及占巴塞王国,更是直面这些封君的武力,可是偏偏这些国家本身就没什么实力,武力不振,面对封君们隔三差五的打秋风,只能看在眼里忍在心里,如今也是实在受不了了这才向大楚告状。

  如今崔万采只得苦笑一声:“陛下,封君们也是想着发展他们所在的封国,那里田地肥沃,而且面积也很广阔,光是国内过去的无地农民还不够,他们就打起了邻国的注意,掠夺邻国百姓去当农奴,实在有些……”

  有一句他没有说出口,就是实在有些太不讲究吃相了,不光抢占人家的土地,就连人家的百姓都抢回去做奴隶,好歹也是朝廷正牌子的封君,却跟那帮子商贾一个德行。

  宁渝微微一笑,实际上这也是他所想看到的,要不然当初为什么非得在缅甸实现封君制度?还不就是因为当地情况复杂,要是专靠都护府来治理,只怕很难彻底吞并下去,还会惹得一身骚,可是眼下有了这些封君来进行消化,终究是能够囫囵地吞进肚子里。

  有些事情看上去转一手会很麻烦,可是却是必须要做,如果不这么做,那么结果不会比明朝时期的做法强到哪去,无论缅甸也好,还是交趾也罢,它们的丢失从来都不仅仅只是军事上的问题,背后也是政治层面的失利。

  当然,对于目前这一片的情况,宁渝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了解的,目前所谓的琅勃拉邦王国、万象王国、川扩王国以及占巴塞王国等四个小国,在明朝的时候是隶属云南承宣布政使司的南掌国,后来是逐渐分裂成这么几个小国家的。

  而南掌国在国内又被称为老挝,曾经有记载:“老挝,俗呼为挝家,古不通中国。成祖即位,老挝土官刀线歹贡方物,始置老挝军民宣慰使司。永乐二年以刀线歹为宣慰使,给之印。五年遣人来贡。”

  这个地方是永乐时期开始同明朝交流的,并且还进贡了方物,而明朝也在该地设置了老挝军民宣慰使司,意思说白了也很简单,就是根本没有将这个地方当成外国,而是当成了跟缅甸一般的土司来对待,后来因为到万历年间缅甸势力崛起,明朝也就同老挝断绝了朝贡关系。

  眼下老挝自然已经消失在了历史当中,可是它所分裂成的这四个小国家,却很想重新跟大楚建立朝贡关系——关键还是在于他们不希望被大楚给盯上,最终沦为缅甸的下场。

  而对于宁渝而言,他也不想建立所谓的朝贡关系,毕竟吞下缅甸的策略已经被证实十分有效,按照这一套方略完全可以逐渐吞吃四国,又何必保持面子上的朝贡呢?

  枢密使宁忠义对皇帝的心思还是把握的很准,因此便低声道:“陛下,封君们虽然举止有所不当,可终究是同安南都护府和枢密院报备过,说起来也无大过。”

  宁渝自然不会真正去惩罚封君,便轻声道:“这件事终究要收拾个首尾出来,直接让安南都护府那边出面,看看能怎么结束……不过朕以为,封君们的热情还是不能打消,毕竟将来治理整个南疆,还是要依靠封君们。”

  听到这话,众臣自然心领神会,其实这也是在告诉内阁,不该管的事情就不要管,等到将来封君们统一了整个老挝,事情不就没了?到时候大家也都能吃到一份利,就连皇帝也不会去过多掺和。

  像这种事情不要说反对,就算不参合进去,下面的人估计就会不爽。

  崔万采不由得苦笑一番,其实他倒不会对这件事情反对,关键是他心里还是觉得皇帝做的太过于明目张胆,只怕到时候安南国也好,大城王国也好,都会起几分警觉心理,于大局不利,特别是不利于后期统合整个南疆。

  可是宁渝也有自己的想法,那就是国际局势在这个时代已经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使得他不得不开始加快脚步。

  原因其实很简单,在原本的西方殖民者眼里,此时的东方是一块肥美的鲜肉,特别是缅甸本身是西方各国最先顶住的肥肉,其中早在16世纪的东吁王朝时期,葡萄牙人就已经开始涉足缅甸,而荷英法等国,也相继至缅甸南部,组织公司,要求通商,摆明了要通过各种方式介入缅甸。

  只是让所有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大楚横空出世,并且以一种飞快的速度直接将缅甸给占领了下来,还用封君这种方式来统治缅甸,使得西方殖民者都有一种煮熟了的鸭子都飞了的感觉,因此英法二国大使当初也表达过一定的不满。

  当然,现在这件事既然已经成了定局,西方殖民者也不会跟大楚在缅甸死磕,但是他们也会不可抑制的涌入到原来的老挝,也就是琅勃拉邦王国、万象王国、川扩王国以及占巴塞王国等国家,如果宁渝不派人先动手,只怕那些英国人和法国人就忍耐不住了。

  到时候也就很容易面临冲突,而宁渝也并不愿意在这种环境下,跟西方殖民者发生太大的矛盾,原因也是因为双方根本没必要为了殖民地打生打死,反正世界那么大,先合作共赢不好吗?

  等到将来真正要跟英法翻脸,宁渝随时可以用亚洲主意将这帮子欧洲佬赶回老家,也就说他始终都握着主动权,只是眼下时机未到而已。

  不过一想到宁祖毅呈递过来的奏折,宁渝的眉头又微微紧皱起来,因为他发现大楚在将来同英国之间,恐怕还会有一仗要打,因为等到双方合作利益逐渐变小以后,彼此之间在疆域问题上的矛盾会进一步变大。

  特别是对于印度这个地方,宁渝并不想就这么让它成为英国人头上最璀璨的明珠,这个地方虽然奇葩了一些,老百姓开挂的本领强一些,可是终究还是很富庶的——后世英国人能够在全世界搞风搞雨,很大程度上都依赖印度的财富。

  “缅甸,印度,澳洲,还有未来的美洲……”

  宁渝嘴角微微挂着一丝笑容,幸好他穿越的时间够早,还没有等到英国佬成为天下第一,要不然还真有些不太好收拾。

  当然,虽然收拾起来不是很好收拾,可是有些事情却要先做,就比如先占领缅甸,再比如提前接触印度地区的一些土邦,又或者是派人到此时的美洲去……这些都要去做,至少在未来能够看到一些成效。

  第六百二十九章 黄白之争

  想要暗搓搓地挖大英帝国的墙角,宁渝自然不能缺少洋顾问恩斯特的帮助,至少在英国问题上,他的意见往往都颇具独到之处。

  “陛下,眼下去殖民美洲,似乎对于帝国而言,并无太多的帮助。”

  恩斯特对于宁渝的意思表示十分诧异,在他看来眼下的大楚堪称一个富得流油的土豪,光是家里吃的用的穿的都数不胜数了,脚底下还有一大片的资源矿山,却依然还在惦记着穷邻居的那个破狗碗——这实在是让人有些不太理解。

  不过这并非恩斯特的问题,而是宁渝的问题,因为在这个时代里想要控制美洲,几乎就是一个天方夜谭,双方之间遥远的距离便彻底断绝了建立统治的意图——即便欧洲距离美洲的距离更近,可是英国也没办法阻止美利坚的独立。

  至于双方到底有多远呢?其实并不用举别的例子,就在美国刚刚独立不久,当时就有一艘船只从美国抵达华夏。

  后世1784年,也就是乾隆四十年,彼时美利坚刚刚独立了八年,可谓是一片百废待兴,而当时美国一些有识之士便为了改变这一局面,决定同远在万里以外的华夏通商,堪称颇具远见卓识。

  作为承担这一重要使命的船只,原本是一艘在海军中服役的帆船,被改装成了一艘商船,并被命名为‘中国皇后号’,商船上载有众多美国特产,如皮毛、花旗参、胡椒等产品,而目的地是到当时的广州进行贸易,换回华夏的特产,比如茶叶、丝绸、瓷器。

  那么这一艘船到底行驶了多久呢?

  根据记载,该船于2月22日从纽约港出发,跨越了大西洋、印度洋以及南海,遥遥数万里的旅程就这么走了整整五个月,而后中国皇后号停靠在爪哇进行了短暂的修整,而后又经过了二十多天的航行,抵达了澳门办理入境手续,接着才驶向了向广州黄埔港,一直到8月28日才正式抵达。

  也就说,这一艘代表着当时美利坚人美好的赚钱梦想的船只,也花费了足足半年的时间,才抵达了当时的大清。

  在这个时代里,像这样的速度完全是很正常的,甚至比这个更慢都有可能,中途更是会遇到风暴、海盗以及迷失方向等各种问题,就算沉没在中途也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对于恩斯特而言,他不明白皇帝为什么突发奇想,要去占领那么遥远的地方,这比出兵西伯利亚还要疯狂。

  宁渝当然不能把后世的东西告诉恩斯特,只能轻声道:“恩斯特,新大陆代表了未来的财富,大楚想要发展,就必须要同新大陆建立联系,最好能够在那里拥有我们的势力,并不一定是大楚——”

  “什么?”恩斯特有些不理解。

  宁渝也感觉到自己解释起来有些头疼,他低声道:“如果通过现在的思维去看新大陆,我们很难得到一个正确的认知,可是朕以为,我们需要用发展的眼光去看待那里,如果,如果那里出现了一个统一的国家呢?未来或许会对大楚的战略造成威胁。”

  恩斯特有些沉默,他轻声道:“陛下,这也就是我为什么总是会觉得您是一位伟大的皇帝,因为您的思维总是超越了我们太多……或者说是超越了整个时代,其实这个问题用你们华夏人的话来讲,简直就是‘杞人忧天’,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做到跨越万里过来只为了打上一场战争!”

  “呵……这可就是你没见识了,实际上到了后世,这样的疯子根本就不少!”

  宁渝在心里暗自腹诽着,他不想继续跟恩斯特解释更多,而是认真道:“朕主要是想了解现在美洲的一些情况,特别是关于欧洲殖民者的一些资料。”

  恩斯特只能苦笑着解释道:“回禀陛下,现如今的美洲殖民热潮已经渐渐落下帷幕,因为过去数百年的殖民历史已经划定了原有的势力范围,而且这些美洲殖民地因为距离的缘故,同本土之间的联系并不深,甚至有渐渐脱离的趋势,因此现在欧洲诸国对美洲殖民地的态度其实也很复杂。”

  实际上恩斯特说得并没有错,因为在宁渝理解中的未来美立坚,这个时候还叫英属北美殖民地,甚至连北美十三州都算不上,因为这个时候还是十六块殖民地,并在前两年刚刚建立了佐治亚殖民地。

  当然,英国人在美洲的殖民地并不算是最强大的殖民地,其中第一个进入美洲的是西班牙,在其在美洲的占领地幅员辽阔,包含了绝大部分的南美洲和中美洲以及北美洲的一部分,而葡萄牙人则占据了巴西,法国人则是在路易西安纳建立了自己的殖民地。

  其中早期的殖民地都是由殖民公司建立,像英国最初在美洲建立殖民地时,便是由伦敦的弗吉尼亚公司组织的,他们在詹姆斯河河口处建立定居点,定名为“詹姆斯敦”,而后才是政府和王室派遣前去,基本都是本国人民。

  可是到了如今,局势却变得迥然不同,其中就以英国殖民地为例,早期都是殖民公司和政府组织前往北美,可是现在却变成了英国人民为了逃离贫穷的本土,开始自发前往北美洲开拓,而这些人当中的成分也很复杂。

  就好比如今英国北美殖民地的人口大概有二百万人左右,虽然英国移民最多,可是也充斥着法国人、荷兰人、德意志人、瑞典人、瑞士人、爱尔兰人等,以及还有数十万的黑人奴隶,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来自底层阶级。

  恩斯特轻声叹气道:“因为距离实在太过于遥远,以至于英国国王根本无法完全压制住北美的殖民地,后来爆发的培根起义便是典型的案例。”

  没错,世人都知道北美十三州一声炮响,打响了美利坚的独立战争,可是很少却有人知道,在一百多年前英国美洲殖民地就出现过起义,而这一次起义便是培根起义。

  而这一次培根起义本质上是英国红脖子的一次对印第安人的开战行动,当时由于印第安人为夺回自己失去的土地向移民们发起袭击,而红脖子代表培根要求殖民地总督伯克利对印第安人进行惩处,结果遭到了伯克利的拒绝。

  当然,倒不是因为伯克利是一个大善人,而是因为当时印第安人的势力并不算弱小,而伯克利处于谨慎态度,担心战争会进一步扩大,便制止了培根的复仇行动。

  然而正因为如此,反倒刺激了红脖子们原本对殖民当局的不满,培根转头提出反对富有的种植园主压迫、反对不合理赋税制、扩大选举权及改选议会等要求,并且很快就得到了其他红脖子们的认可,他们纷纷加入到培根起义军中,甚至一度占领了弗吉尼亚首府詹姆斯城,并且驱逐了伯克利,还把詹姆斯城给烧掉了。

  这场起义一直持续到培根莫名其妙病死,起义军解散而结束,而伯克利也适当地返回首府,逮捕处死了培根的追随者,平息了事变。

  恩斯特轻声道:“尽管培根起义被镇压了下去,可是这件事却反映了一点,那就是国王根本没有能力及时应对殖民地发生的政变,后来发生的莱斯勒起义虽然经过大为不同,可是也反映了这一点。”

  说到这里,恩斯特很快便下定了一个结论,他认真地告诉宁渝,“在没有更好的统治办法之前,无论是英国人还是法国人,他们的殖民地迟早有一天会再次掀起起义——直到实现成功独立。”

  宁渝轻轻点了点头,他十分赞同恩斯特的判断,或许有人会问,为什么殖民地就这么喜欢造反呢?就不能和平相处吗?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本土对于殖民地的要求很简单,即用更低的成本去获取当地的原料,从而来培育国内的工业市场,可是这样对于殖民地的百姓自然是极为不利的,因为他们不会容忍自己成为本国的奴隶。

  本土与殖民地的利益冲突几乎无法避免,并且一直持续下去,即便这一次独立起义失败,可是也只是为下一次起义奠定基础,再加上距离和技术条件的限制,会使得殖民地始终拥有起义成功的条件。

  因此,恩斯特之所以反对大楚继续去北美殖民便是这个原因,因为短时间来看能够获取一些利益,可是从长远来看就是一个赔本买卖。

  而后来爆发的北美十三州起义便是一个典型例子,它不光彻底脱离了苦心经营已久的大英帝国,甚至还间接地把法国皇帝路易十六给送上了断头台,不可谓代价不大。

  宁渝当然知道这样的大势,他也绝不会设想能够建立一个横跨太平洋的庞大帝国,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但是他完全可以整合整个亚洲的力量,然后投放到美洲,同欧洲人去争夺美洲,避免昂撒人彻底成为美洲的主人。

  这不仅是大楚跟英国之间的战争,甚至都不仅仅是华夏人跟昂撒人的战争,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黄白之争,争的是未来子孙在这个世界的未来。

  “恩斯特,朕看的不光是未来百年,而是未来千年!”

  ……

  在同恩斯特沟通以后,宁渝彻底下定了决心,他召集了内阁大臣和枢密院大臣,进行了一场保密级别非常高的会议,出席的高层官员只有十余人,堪称是目前整个大楚的核心顶层人物。

  而在灯火通明的房间里,众人分列两边坐下,只见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份厚厚的文件,上面写着四个字《百年计划》,而文件最上面还盖着绝密的印章,很显然这是一场保密等级极高的会议。

  宁渝坐在上首,环视众人一眼,才轻声道:“大楚立国至今,已经有整整壹拾贰年,诸位也应该明白,我大楚立国之精神,当以华夏民族之崛起为先,以至于皇室之荣辱为后,这是朕所告知你们的,也是将来不变的。”

  众人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神里带着些许的期待,或许这一次又将会成为一次巨大变化的开端。

  宁渝站了身子,他走到了墙边拉下了上面的帷幕,只见一副巨大无比的地图出现在众人面前,上面用五色斑斓描绘着整个世界,庞大的大楚屹立在地图中央,可是四周也依然有着巨大的疆域。

  “欲以我华夏屹立世界之巅,便当以亚洲之领袖,凝聚力量,与西人争霸于世界。”

  清脆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响着,所有人都抿着嘴唇望着面前的这一切,他们感觉到内心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这是一种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的感受。当年唯独有安庆决战之前,才能感受到这份激动昂扬。

  宁渝拿起一旁的长杆,点在了代表美洲的庞大土地上,声音有些低沉:“欲与西人争霸世界,光靠亚洲绝无可能,我们需要更多的底蕴,将来需要用更多黄肤黑发的亚洲人,将美洲从白人的手里夺回来!”

  “他们赢了前三百年的殖民历史,可是我们不能继续沉睡下去,朕以为我们要向改变这一局势,就需要在更短的时间内占领美洲,这也是朕《百年计划》的真正开端!”

  崔万采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低声询问道:“陛下,何谓《百年计划》?”

  “所谓百年计划,当以五十年内同西人展开全面决战,又当以五十年彻底将他们从美洲彻底驱逐离开,而在此期间,我们当逐步西进,从西伯利亚、中亚等方向逐渐展开西进,通过拉拢一部西方国家,打压一部分西方国家的形式,实现彻底的战略合围。”

  波澜壮阔的未来画面顷刻间被宁渝描述出来,而众人亦十分心潮澎湃,他们拿起那份厚厚的文件仔细看了起来,里面的内容将会更加详细更加具体,其中针对美洲的殖民计划也详细到了每个殖民点——在计划的未来十年到二十年里,大楚将会往美洲移民超过一千万人,他们将会成为未来占据美洲的关键。

  “所谓文明之争,亦是黄白之争,此战已经从今天开始打响!”

  第六百三十章 六合同风,九州共贯

  大昭寺,乃吐蕃时期由藏王松赞干布建造,乃藏传佛教圣地,而这里也曾经见证了辉煌的吐蕃帝国的兴衰,然而到了如今这个时代,吐蕃帝国自然早早就会灰飞烟灭,而大昭寺却依然万盏酥油灯长明,门前的青石板上更是深深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一名喇嘛从殿中走出,他身上穿着黄色的衣衫,头上带着僧帽,脸色宁静无比,他顺着寺中小路走出来,穿过了重重院落,却是来到了寺门外,而此时寺门口似乎已经有数十人在等待,他们其中数人身穿身穿貂皮镶边的氆氇,腰上挂着弯刀。

  那喇嘛瞧见众人,便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轻声道:“两位噶伦请跟我来,康济鼐噶伦早就已经在殿中等候。”

  那几人也不敢怠慢,纷纷双手合十,道:“有劳上师了。”

  然而这些人见喇嘛转身以后,其中为首两人却是互相使了一个眼神,原来这两个人正是五噶伦之一的阿尔布巴和隆布鼐二人,他们临时收到了康济鼐消息,要求在大昭寺进行噶伦会议,商议接下来的噶伦改革事件。

  对于这个奇怪的邀请,阿尔布巴和隆布鼐自然心生警惕,他们担心康济鼐会对自己下手,原本不想前来,可是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次会议的结果将会上报给大楚朝廷,到时候唯恐自己落了下风,因此便率领了自己的亲信,来到大昭寺。

  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阿尔布巴认为对方没有胆子敢在这种圣地动手,到时候只会惹怒所有的信徒,因此心里实际判断对方会在寺门外动手脚,而他这么多的亲卫至此,当可保证安危。

  因此,二人虽然心中十分警惕,可是依然跟着喇嘛一路从寺门进入,穿过了重重院落之后来到了一处宽阔的露天庭院,这里曾是规模盛大的拉萨祈愿大法会“默朗钦莫”的场所,可以容纳数万僧人,因此十分开阔。

  等到穿过了庭院之后,喇嘛沿着西南角的阶梯上到了二楼,却是进入了法王殿。

  所谓的法王殿并不是供奉佛教当中的人物,而是供奉了曾经的三位藏王,其中主尊是最有名的藏王松赞干布,而左边是藏王赤松德赞,右边是藏王赤祖德赞,这三位藏王执政时期也是整个吐蕃帝国最鼎盛时期,因此藏人又将他们称为“祖孙三法王”。

  到了这里的时候,阿尔布巴和隆布鼐却依然没有见到康济鼐,这不由得让阿尔布巴心里多有烦躁,他盯着依然在面前带路的喇嘛,语出威胁道:“上师,为何我没有看到康济鼐?难不成你们在耍什么花样?”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从殿后却冲出来了数十人,其中大部分都是手拿火枪刀剑的藏兵,而为首一人却也并非是康济鼐,而是另一位噶伦颇罗鼐,顿时使得阿尔布巴和隆布鼐脸色大变。

  “琐南多结,你到底想干什么?”琐南多结即颇罗鼐的另一个名字。

  阿尔布巴心中惊惶,脚步不由自主地开始往后退,而他的脸上却没有表露出丝毫,厉声道:“不妨告诉你,我带来的数百名护卫就在殿外,你若是敢胡作非为,你们也活不了!”

  最后一句话却是阿尔布巴向着周围的藏兵吼的,而效果也十分斐然,这些藏兵们却是有些惊慌起来,毕竟阿尔布巴过去的威名实在太大,绝不是一个小小的颇罗鼐所能比拟,以致于颇罗鼐带来的这些亲信都有些动摇。

  然而颇罗鼐却是不慌不忙的说道:“奉首席噶伦命令,惊闻阿尔布巴、隆布鼐、扎尔鼐、达赖喇嘛近侍数人及阿尔布巴之婿阿尔布罗卜藏等为首,潜遣兵五百,欲行刺大楚驻藏大臣行驾,以图独揽大权,故特遣颇罗鼐密查侦之,今殿内外人证物证俱在,当杀无赦。”

  当这么一通话念完之后,阿尔布巴和隆布鼐顿时目眦欲裂,瞬间便意识到了自己等人中了对方的计谋,便想着拔腿往殿外逃跑,只要能够逃出去,到时候裹挟自己的亲卫数百人当可以杀出一条血路来。

  然而就在二人转身后撤的时候,颇罗鼐却上前紧追数步,从怀里掏出一柄手铳对着二人连开数枪,随着枪声传来,其中两发弹子正中阿尔布巴头部,顿时便气绝身亡,而另外一发弹子则击中了隆布鼐的腹部,鲜血如注倒在地上。

  望着面前这二人,颇罗鼐新仇旧恨一并发作,他从身边的藏兵手里接过一把长刀,然后走上前去先是一刀扎死了还在喘息的隆布鼐,接着又将二人的头颅割了下来,却是闹得佛前一片血腥,以至于那高高屹立的三尊藏王像脸上的笑容都显得有些妖异。

  正在这个时候,从殿外又进来了二人,正是驻藏大臣宁祖毅和首席噶伦康济鼐,二人面带微笑望着眼前的这一切,却是齐齐轻笑了一声。

  原来这一切都是宁祖毅设下的圈套,他自从收到了皇帝的诏书之后,心知藏地一事当早做了结,因此便让康济鼐以商议藏地改革之事,将阿尔布巴和隆布鼐引到此处直接斩杀,至于剩下的余党扎尔鼐,也让康济鼐的兄长噶锡鼐前往捕杀。

  见到二人进来,颇罗鼐连忙停了手,走上前来恭敬道:“启禀宁大人,启禀康济鼐大人,阿尔布巴和隆布鼐已经伏法,他们的头颅也被我砍了下来,还请大人过目。”

  宁祖毅在战场厮杀过不知道多长时间,尸山血海都是见过的,对眼前的这点小把戏自然是不放在心里,他仔细看了一眼地上的头颅,才笑道:“既然匪首已经伏法,此事便可基本了了,不过颇罗鼐,这殿外的数百人可如何解决?”

  颇罗鼐却是看了一眼康济鼐,然后连忙笑道:“回禀宁大人,我们在殿内外也安排了伏兵,到时候可派人将他们召集到庭院中来,然后关上大门进行围杀,这些人自然是一个也跑不了。”

  说这话的功夫,其他的藏兵也纷纷出了大殿,他们接下来便是前往庭院中,展开对阿尔布巴带来的那数百名护卫的伏击。

  宁祖毅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看向了一旁的康济鼐,意味深长道:“既然安排周密,那就请康济鼐噶伦动手吧。”

  那康济鼐脸上顿时闪过一丝阴霾,他突然对着殿外高声叫道:“扎尔鼐,你怎么来了?”

  这一声叫喊却是引得颇罗鼐看向了殿外,然而却意外发现殿外空无一人,就在他疑惑之际,却突然感觉到胸口一痛,只见一柄血淋淋的刀子从他的胸前透出,当下便努力挣扎着往后看去,却看到了康济鼐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

  “琐南多结,你不死,这件事情就没办法彻底平息,还请你为藏地最后牺牲一次吧。”

  康济鼐说着话的时候,刀子又往颇罗鼐的体内转动一分,剧烈的痛楚瞬间淹没了颇罗鼐的意识,他原本死死抓住康济鼐的手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接着便慢慢滑动着倒了下去。

  一旁的宁祖毅一直都在冷眼旁观,他见到颇罗鼐已经死掉以后,便笑道:“康济鼐,这一番动手辛苦你了,你应该明白这么做的道理。”

  年迈的康济鼐长长吐出一口气,他松开了手中的刀子,转身跪在宁祖毅的面前,低声道:“大人的意思,小人自然明白。”

  实际上,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连环套,宁祖毅从一开始就准备直接杀掉其他四个噶伦,仅仅只留下康济鼐一人,原因也很简单,像野心勃勃的阿尔布巴一党自然是不能留,他们还跟喇嘛勾结在一起,因此宁祖毅是从一开始就要除掉的。

  至于颇罗鼐同样也不能留,原因很简单,这个人不同于康济鼐那么好控制,而是充满了野心且非常有手腕能力,不光是陈道显对他十分忌惮,就连远在南京的皇帝,也专门发来了谕旨,一定要密杀此人。

  因为在原本的历史上,康济鼐被阿尔布巴等人袭杀以后,他们很快又被颇罗鼐给灭掉了,以致于颇罗鼐一家独大,就连当时的雍正皇帝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可了颇罗鼐成为了新的首席噶伦。

  可问题就在于,颇罗鼐不同于康济鼐,他的手腕能力都十分高明,他自从总览了藏地世俗大权之后,很快就变成油泼不进的实力派人物,可是对于宁祖毅而言,他想要在藏地推行新政,就不能留下这种铁腕人物,那只会变成一个隐患,反倒是康济鼐则更加容易控制。

  除此之外,在大昭寺袭杀阿尔布巴和隆布鼐的事情,根本不可能隐瞒住藏地其他人,特别是对于前藏势力而言,这无疑是将他们给逼反——因此为了能给前藏势力一个交代,颇罗鼐就必须要死,双方必须是在互相火并中身亡才行。

  只有这样收尾,才能防止这么一场可能会爆发的大战,而对于宁祖毅而言,他所想要实现的目的也就都能够顺利完成。

  而这一切自然也都瞒不过康济鼐,他一方面对宁祖毅的手腕感觉到恐惧,另一方面何尝没有几分兴奋?毕竟在过去的几年里,他这个首席噶伦当的也挺委屈,早就对阿尔布巴等人恨之入骨。

  二人清理完这里的首尾之后,便去了前面的庭院之中,只见布置在大昭寺内的伏兵已经将那些护卫们给团团围住,双方之间剑拔弩张,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爆发一场大规模的火并。

  康济鼐这个时候便直接出马,他派人将阿尔布巴等人的头颅扔出来,然后高声喊道:“阿尔布巴同隆布鼐互相火并身亡,你们速速放下武器,顺从者活,违抗者死!”

  在重重包围下却群龙无首的情况下,这些护卫们顿时也失去了主心骨,他们先是环视了一遍周围的府兵,然后又望了望彼此,终究是选择了发下武器,选择了向康济鼐投降。

  在之后的整整一个月中,国防军对拉萨实施了严格的军管,并且还派人将原本的前藏军队都给接管了过来,而在这个过程当中,由于前藏势力领袖阿尔布巴等人都已经身亡,自然没有办法团结起来进行反抗,一场兵变很快就烟消云散。

  在处理完了这件事以后,宁祖毅自然开始大刀阔斧地对西藏进行了改革,他首先取消了所有藏地部族的私兵,并且废除了大量原来部族颁行的律令,对关乎民生切身利益的赋税进行了清理和改革,像革新十二年以前拖欠的所有税款都进行购销,并且相应地为解除百姓的支差负担,很快就赢得了大量藏地百姓的心。

  同时,为了进一步贯彻‘政教分离’的原则,宁祖毅还向皇帝请旨,将达赖和班禅都请到了南京进行讲佛,然后便开始对当地的宗教进行清理,所有的违规寺庙一应都被查封,而后强令大量的违规僧人还俗。

  在做完前面初步工作之后,宁祖毅很快便敏锐地察觉到了藏地的寺院教育问题,他基于当前农奴多不识藏文又不识汉字的现状,提出了兴学计划,准备在藏地各府各县广设汉文学堂,并且推行了奖励政策,使得当地的藏民能够通读汉文,实现文化同一。

  “西藏内属二百余年,语言不相通,办事致形隔膜,汉番时相仇视,如今欲求救亡之法,唯有兴学通智,凡藏地幼童均皆许就学,延用邻省教习,语言易通,选用浅近课本,教其识字谈话之音,造句成章之法,期渐归同化。”

  在回复皇帝的奏折中,宁祖毅特意写了这么一段文字,“士农工商,各有学问,藏地百姓当致学务本,亟图自强。凡天文、地理、机器、工艺、商业、农业、算学、兵刑、钱谷、水利、矿务、一切经典史书,皆要学习……”

  时值冬月,一摞摞记载着宁祖毅心血的奏折从拉萨发出,而到了这个时候,宁祖毅抵达藏地却不过两月,便以初收成效,而这一功绩也正好坚定了宁渝的一个想法,即他要重新再走一遍始皇帝之路。

  “书同文,车同轨,度同制,行同伦,地同域。”

  “春秋所以大一统者,六合同风,九州共贯也。”

  第六百三十一章 孔孟学院

  当漫长的冬季渡过之后,迎来的便是充满生机的革新十三年春天,而在过去的一年里面,表面的和平下一直蕴藏着涌动的暗潮,尽管水面上仅仅只是些许微澜,却已经让一些人感受到些许的动荡。

  宁渝手中翻阅着一份奏折,手指却不断地在桌面上发出轻轻的叩击,这是他长期以来的一个习惯性动作,意味着他正进入漫长的思考阶段。

  自从去年冬天收到宁祖毅发来的奏折后,宁渝其实就一直在规划着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将儒家思想向亚洲其他国家进行传播,这不光是后续对整个亚洲整合的关键一步,也能够通过高举这杆大旗来构建规则。

  只有能够真正接纳华夏文明的国家,才能够在将来成为诸夏,而不会沦为蛮夷。

  千万不要认为这个只是名义上的事情,实际上它也是大楚在对外衡量诸夏的一个标准,即透过思想来区分哪些是需要坚决消灭的蛮夷,哪些是可以接纳进行改造的诸夏——如果是蛮夷,那就会沦为未来的奴隶,如果是诸夏,那么可以团结在以华夏文明为中心的准联盟圈子里。

  倘若以这个理论为基础,那么目前的亚洲国家当中,朝鲜由于实现了共君制度,并且基本上彻底解除了武装,所有的国防安全都在大楚的掌控之中,因此朝鲜算是最为靠近华夏的国家,大楚对其的态度也算最为友好。

  而其他的国家就不一样,像日本以及安南,他们虽然也深受汉化思想的影响,可是却并没有致力与融入华夏文明,反倒在不断地抗拒这个过程,力图能够形成自己的文化内核,以图自存。

  因此,为了能够进一步摸清楚这些国家的情况,宁渝在前几年的时候就通过军情处和影子,向这些国家派去了许多调查员,他们并不从事真正隐秘情报的探听,而是仅仅只了解一件事——即需要明白这些国家的普通百姓当中,是否对自己的文化具备高度认同感,而这份报告的结果也将会成为大楚未来决策的重心。

  宁渝将手中的奏折轻轻放在了桌子上,情况的发展并没有那么的好,可是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差,但是他可以肯定一点就是,如果时间再拖个几十年,那么这一切再进行改变。

  “崔卿,朕以为幸而及早进行了这份调查,否则有些事情还真就晚了。”

  其实奏折当中描述的东西并没有多么骇然,里面通过各种资料来论证了一点,即这些国家都在下意识在华夏的基础上创造出一种独属于自己的变种,简单说就是要摆脱华夏的限制,形成自己的世界观。

  而为了能够实现这一目的,这些国家都开始有意接触西方传播过来的思想科技,他们相比起华夏而言,反倒会主动积极一些。

  当然这种思想领域的变化并不会显得过于暴烈,毕竟十八世纪初期终究还算属于比较平稳的时代,如果到了十八世纪末期和十九世纪,那么整个世界都将会发生剧烈的动荡和变化,所有近代史时期发生的惊天变化,本质上都已经在十八世纪初在开始酝酿。

  崔万采自然也是看过这份奏折的,却是颇为赞同道:“以夷夏之论而言,三代以前,独华夏有教化耳,其余国家以距离之远近,所受到的华夏之风熏染也各有不同,然而如今西风渐进,各国文化皆有异同,乃似以其有道攻华夏之无道,殊为可鄙。”

  宁渝点了点头,其实往往一个国家也好,一个民族也好,他们在被侵略的时候并不一定是在武力上被人征服,这种以文化和思维的侵入方式,本身也是无处不在的,反倒因为其足够的隐秘性,反倒能够深深扎根。

  在原本的历史上,自从西方思想伴随着坚船利炮进入东方一来,所取得的的成果十分斐然——即便是作为汉化程度最深的日本,在成天叫嚣着脱亚入欧,而其他小国也纷纷效仿,甚至到了后来,就连华夏自己也失去了文化自信。

  那是一段长达数十年之久的自救与反省之路,其中的斑驳血泪是这个时代的人根本无法理解的,也不可能去体会到的。

  至于怎么去解决这个问题,说简单很简单,可是说复杂也很复杂。

  简单是因为只需要大楚继续发展下去,将来势必会吸引这些国家重新转变思潮,甚至还能将华夏文化传播到全世界,让所有的人都去争相学习汉语,学习孔孟,而复杂则是因为想要达成这一点,绝非一时之功,或许可以说需要更大的战略耐心。

  “简单来说我们除了要有刀剑火枪,还需要笔墨纸砚,以华夏文化之优越,来实现这一点,崔卿在这件事上也需要多加提点。”

  崔万采点了点头,低声叹道:“过去的秀才常常被人称为百无一用,可是只要能够做好这件事,那么所创造的价值也就抵过无数了,臣自当要全力促成,将来以汉风习俗行便天下。”

  宁渝笑了笑,“教育部尚书宁忠权明年就会入阁,朕会让他专门来负责这件事,届时将会选派一些儒学大师前往他国进行交流,最好能够在他国建立一些孔孟学院,到时候我们可以更好的促进孔孟之道的传播。”

  “是,臣记下了。”

  就在崔万采正准备下去草诏的时候,作为侍从室主任的林泰却脚步匆匆地走进来,他的手中捏着一封信件,脸色中微微有些凝重。

  “启禀陛下,军情处传来消息,日本刚刚发生大变故,中御门天皇庆仁神秘身亡,似乎跟幕府将军德川吉宗有关,请陛下过目。”

  “什么?庆仁什么时候死的?”

  宁渝并没有去接过那封信件,实际上这件事也并不是那么令人惊讶,因为从先前萨摩藩之事中,就能看到天皇和幕府将军之间的明争暗斗,而在过去的几年里,双方的矛盾甚至还进一步恶化,发生冲突也只是迟早的问题。

  林泰低声道:“根据我们的人得到的消息,似乎就是上个月底,只是一直没有明发。”

  宁渝轻轻唔了一声,他还是接过了信件,仔仔细细看完了一遍,却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叹息,日本的事情已经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了!

  第六百三十二章 教育的差距

  日本天皇死了!

  对于宁渝而言,这并不算一个好消息,倒不是他对那个所谓的天皇有什么好感,而是因为在目前幕藩统治下的日本,天皇所代表的公家始终都能对幕府起到一定的制衡作用,比如给幕府设一些小绊子之类。

  当然,公家并没有能力对幕府起到太大的影响,可是只要公家依然存在,那么幕府就不得不捏着鼻子来对其进行控制,从而使得日本无法上下一体,更无法和衷共济。

  因此,即便宁渝十分不爽天皇这个称呼,可是也丝毫没有想过让他改成倭王——这种面子上的问题,终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没有了天皇,反倒会让日本政治发生不可未知的变化,这对于大楚而言,自然便是一个威胁。

  宁渝轻轻摇了摇头,将书信递给了崔万采,低声道:“死得还真不是个时候,似乎有幕府在里面搞鬼。”

  根据影子驻扎在日本的情报人员侦知,年仅三十六岁的中御门天皇向来身体并无不适,也没有听说过有什么隐疾,然后在今年初的时候,幕府向他献上了一张从西方进口琴,似乎有所隐喻,结果此事过去没几天,中御门天皇便直接崩御,甚至连继位之君诏仁亲王都未曾召见,一切都发生的有些莫名其妙。

  崔万采看完之后,却是低声道,“庆仁之死只怕内有玄机,不过以臣之见,不妨派遣使者前往吊唁,也可进一步探知德川吉宗的想法。”

  宁渝点了点头,他对于这位幕府将军可丝毫不敢小看,因为此人在原本的历史上就是一位十分出色的公方,所进行的享保改革着实振奋了当时幕府的财政经济,并且引进了大量的兰学知识,冥冥之中为日后的幕府新政改革埋下了伏笔。

  而在这个时代当中,由于大楚的崛起,使得日本又重新走回了自己的老路,那就是向华夏学习——德川吉宗甚至在当年就已经开始准备重新派遣遣唐使,并且向大楚请求能够让这些年轻人进入华夏最新的各式大学中学习。

  宁渝对这个要求自然是全盘否定,他以目前建校未久的缘由拒绝了德川吉宗,可是这并未阻拦德川吉宗的野心,他开始派人大肆在南京和上海等地购买报纸,然后让人带回到幕府当中,从中查看大楚最新的政策变化,并且对其还进行学习模仿。

  除此之外,德川吉宗还仿照大楚所作所为,进一步放开对兰学的限制,在原本‘洋书解禁令’的基础上,重新发布了一条‘洋书奖赏令’,即对任何能够从华夏或者是欧洲带来书籍的人进行奖励,而与此同时,他还派遣幕臣青木昆阳、野吕元丈学习荷兰语,以便更加深人学习西方文化。

  而这一工作自然是卓有成效的,像青木昆阳编写了《和兰话译》《和兰文译》《和兰货币考》《和兰文字略考》等著作,而野吕元丈也著写了《阿兰陀本草和解》《阿兰陀禽兽虫鱼图和解》等,甚至还模仿大楚十年重新修订地图的创举,派遣幕臣日本数学家建部贤弘绘制了《日本总绘图》,对正保、元禄的地图进行了大规模的修正。

  凡此种种,不一不说明德川吉宗内心的野望绝不仅仅只是做一个将军,宁渝心里自然是百般警惕,对于眼下天皇之死也就格外敏感。

  “这件事派外交部日韩司司长韩明去一趟,代朕进行吊唁中御门天皇,另外针对幕府将军德川吉宗,最好是能够看看他在打些什么主意。”

  ……

  皇城公学中,一群少年正在操场上踢着皮球,他们大多都是十来岁的少年,身上穿着改小一号的球衣,正在有模有样地进行攻防,而场边则站着一些中年人和青年人,兴致勃勃地望着这一场比赛。

  十一岁的宁承泽正在带球突进,他的身高相对于同龄少年要高出许多,却并不会显得过于笨重,反而凸显出一股子机灵劲头,很快就晃倒了面前的对方的后卫,然后身体猛然加速,带着球闯入了禁区。

  “快快快,铲倒他!”

  “你们都是乌龟吗?跑得这么慢!”

  对方球队的门将顿时慌了神,他不知道自己应该主动出击还是防守球门,只得对着其他的后卫疯狂大叫,然而见宁承泽越来越近时,他终于顾不得许多,朝着宁承泽冲去,很显然是希望用身体挡住对方的攻势。

  宁承泽不慌不忙地呵呵一笑,却是垫脚将足球踢向了另一名队友,只见那名少年也是一笑,只是一脚直塞,便将球踢进了对方的大门。

  “球——进——啦!”

  一群少年顿时欢呼地涌上前来,他们热烈地拥抱宁承泽和那名进球的少年,然后将宁承泽和那少年抬起来,往天空中抛去,随后又是一声大吼,牢牢接住掉下来的二人,众人之间响起了一片欢腾。

  对面的小球员们脸色都不太好,特别是那名门将脸色涨红,他冲了过来大声叫道:“宁承泽、程万军,你们可不要得意,要不是我的队友不行,你们根本不可能踢进来!”

  众人听到这里时,却是怒目相视,反倒是宁承泽和程万军却是笑了笑,并未进行言语上的反驳,而一旁穿着黑衣的裁判却是连忙走了过来,他从手示意分开两边的球员,并试图伸手去拿牌,这才使得那门将悻悻离开。

  而此时场边的中年人却微笑地望着这一幕,他们并没有试图参入进去,而是跟看正规职业比赛一般,认真地望着面前的球赛。

  终于,随着一声哨响,全场比赛宣告结束,宁承泽所在的队伍如愿以偿地取得了这一场比赛的胜利,其中宁承泽作为前锋更是获得了两传一射的好成绩,他脸上也颇为兴奋,一边擦着汗一边同身边的少年低声说着什么。

  一旁的中年人此时却走了过来,他脸上带着笑容,举手打着招呼道:“承泽,快过来,七叔爷爷给你带了一份礼物。”

  宁承泽瞧见了那中年人,脸上也绽放出笑容,他并没有像其他跳脱的少年一般不管不顾地跑过来,而是转身向其他的队友们进行告别,然后才带着程万军走了过来,整个人的气质都显得极为自信得体。

  “承泽见过七叔爷爷。”

  “程家后辈万军见过蜀王殿下。”

  原来那中年人正是当今教育部尚书宁忠权,他因为在主持后续教育改革事情上得到了朝野上下的认可,因此在革新十年的时候被改封为蜀王。

  宁忠权呵呵一笑,便让人抱过来一个大木盒,笑道:“承泽,打开看看。”

  宁承泽脸上有些好奇,却是掀开了木盒的盖子,顿时眼前一亮,因为木盒之中放了一整套枣木微雕,取材于《清明上河图》的市井场景,人物看上去惟妙惟肖,神态更是自有一股子神韵,却是让宁承泽一眼就喜欢上了。

  “多谢七叔爷爷厚爱,这一套木雕很显然不是凡品,却不知道出自哪位大师的手笔,倒是让皇叔费心了。”

  东西并不算十分贵重,关键是比较稀罕,找起来自然不是那么容易。

  宁忠权微微笑道:“这一套玩意是雷州赵老爷子的作品,由于整体比较麻烦,他整整花了三年时间才雕刻而成,当世也就这么一套,叔爷爷便给你买过来了。”

  宁承泽连忙恭敬道:“叔爷爷乃朝廷重臣,相比应该不会专程来送礼物,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同承泽说?”

  “你小子还真不是一个不省油的灯,这一次叔爷爷确实有事情需要麻烦你。”

  宁忠权放声笑道,却是将其他人的目光也吸引了过来,随即便开口道:“这样吧,咱们先找个地方吃顿饭,然后叔爷爷再慢慢同你说。”

  当下二人便一同走进了皇城公学内开办的餐厅,点了当下比较流行的几道时蔬小菜,一老一小便这么痛痛快快地吃了起来,浑然没有半分所谓皇族的气质,反倒就像寻寻常常的一家人一般。

  宁家人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因此二人并没有交谈什么,等到吃完饭以后,便有人过来泡上了两杯清茶,随着茶香缥缈之际,宁忠权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承泽,你可知道最近朝堂上发生的一些事情?”

  “叔爷爷,我还只是一个学生,哪里知道什么消息?”

  宁承泽却是苦笑道,他的确只是一个略显早熟的学生,平日里根本就不会住在皇宫,而是跟其他的小孩子一样,住在学校宿舍里,自然也没有渠道去接触别的东西。

  宁忠权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才缓缓开口道:“陛下要九州同风,其中关键之处就在于教育层面进行改革,可是自从科举层面进行改革之后,你叔爷爷我却是想不到下一步到底该如何改。”

  宁承泽奇怪道:“叔爷爷,像这种朝廷大政自然有那些大人们去操持,叔爷爷为何来询问我这么一个小孩子呢?”

  “呵呵,说你是小孩子倒也不尽然……只是陛下有言,说如果想不到,可以来这里看看。”宁忠权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不管怎么说,他也得承认自己确实已经想不到了。

  宁承泽微微沉默,轻声道:“叔爷爷的意思我明白,可是我的确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即便是父皇对我的要求,也仅仅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在这所学校里学习,所以我可能没办法告诉叔爷爷更多东西。”

  宁忠权沉吟了一番,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普通’两个字,脸上却露出一丝迷茫。

  自己的那个皇帝侄子到底是什么想法呢?怎么就让人这么摸不透?

  宁承泽此时却微微一笑,他依然保持着端正的坐姿,但是说话时双手的动作却大了一些,“叔爷爷,父皇的意思可能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只是想要做好它,却并不是那么容易。”

  宁忠权疑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你父皇就是这么个性子,喜欢让人去猜,让人去领会,可是我就是一个木鱼脑袋,好侄孙你可不要再为难叔爷爷了。”

  “噗嗤——”

  宁承泽忍不住笑了,他摇了摇头道:“叔爷爷,我可不是为难你,而是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对不对,只是先前听父皇说过,皇城公学的设立绝不是仅仅给皇家和权贵子弟设立的,实际上它承担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责任。”

  “什么责任?”

  “皇城公学的设立,本质上是成为将来的一个模范和一个标杆,如今这几年在皇城公学取得的一切经验,都需要在未来向全天下进行推广。”

  宁忠权微微沉默,他已经听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可正因为听明白了,他才感觉到一丝不真实——因为按照皇城公学的规格来普及到全天下,所需要的钱粮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需要的高昂学费完全可以把其他普通人拦在外面!

  到时候就算有再好的成功经验,那也是纯粹白扯的一个东西,毕竟寻常人根本学不起,要来又有什么用?

  即便是眼下科举已经往新学上改革,可是大部分参加科考的人也只是原来的旧学士子,他们大部分都是花了一笔钱,参加高价培训班才得以通过科举考试的,对于大部分普通人而言,依然是遥不可及。

  见到宁忠权的表情,宁承泽也轻轻叹口气道:“叔爷爷,虽然我只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可是对于钱粮也有自己的理解,如果用它来培养一些不能应用到实际的人才,本质上才是对人的最大浪费。”

  宁忠权顿时有些惊讶,能够说出这番话就足以看出宁承泽的不简单,因为在很多人以为,过去全天下也是有私塾,也是有学堂的,也没见花多少钱,甚至民间还有句话叫穷文富武,怎么到了新学这就变得这么贵呢?

  原因也很简单,在过去的时候大家都是学习四书五经,拢共加起来也没几本书,只要琢磨好了这上面的一些东西,去进行科举也没人说什么,甚至没有老师也可以自学——因此这成本就很低,历史上不乏有这种靠自学成才的大佬青史留名。

  可是到了如今就不一样了,就好比这个皇城公学,本身分为小学-初中-高中三级学制,其中小学需要学习国文、数学、自然、科学等课程,而到了初中和高中还会进一步学习天文、地理、物理、化学等课程,甚至还需要选修一门语言课。

  而这些课程的背后,则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堆起来的,因此二者之间的成本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当然所培养出来的人才自然也是天差地别。

  第六百三十三章 再也做不成老爷了

  “从本质上来说,教育本身也是资源的投入,靠几本破书培养出来的人才,大部分只是识得几个字的腐朽文士,却不是国家建设需要的人才。”

  御书房中,宁渝望着面前的崔万采、李绂以及宁忠权等人,平静地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浑然不将眼前这几位当成所谓‘只是识得几个字的腐朽文士’。

  当然,在座的这几位也不会去钻这个牛角尖,实际上他们执掌国家大政已久,所经历的事情放在寻常人身上自然都是难以想象的,并不会将特例当成普遍情况,而且对于传统儒学的认知,其实要比宁皇帝深刻很多。

  崔万采心里还是非常赞同宁渝的意思,只是有些话他不愿意说得那么直白,至于李绂作为江西士林代表,他则有些不太同意,直言道:“陛下所言或有道理,只是千年经制之变,已然汇聚成这一炉,改科举尚可以官位为饵,改教育则无从着手。”

  宁渝脸色沉凝,他倒不是因为这话而不开心,实际上李绂这话说得是有道理的,当初之所以能够强推科举制度改革,一方面是因为宁皇帝手里确实有大棒,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科举制度改革,每年能拿出十倍甚至几十倍的录取名额来笼络人心,可即便如此也闹出了一起变故。

  当然,在这些儒家君子眼里,他们自然不是为了自己利益而去斗争,纯粹是为了维护圣人道统之故,属于一次堪称伟大的‘牺牲’。

  而到了这一次就有很大的区别,宁皇帝虽然依然有大棒,可是却没了能够拉拢人心的利益,甚至对于能够真正受惠的普通百姓而言,他们也完全认识不到新学教育的好处。

  什么?读书能当官?开什么玩笑,那都是老爷们的事情,想要让我交钱,别做梦了!

  没错,新学教育本质上是提高国民人口的综合素质,这种事情对于老百姓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没有这么多的高收入的岗位,能够支撑起这种教育的成本,如果学习出来也只能去地里刨食,那学这个纯粹就是浪费钱。

  宁渝之所以从一开始没有提出改革教育,而只是改革科举,并不是因为他不想一举改变现状,而是因为饭就得这么一口一口吃,一次性吃太多只会把自己噎死。

  而他之所以判断眼下时机成熟,也是大楚的工业革命在经历过十年的发展后,已经创造出大量的工业岗位,也急需大批量的人才,同时官员群体也需要进一步升华和学习,因此他得把这个风放出来。

  宁渝沉吟了一番,才缓缓开口解释道:“朕知道一些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比如眼前这个国民教育问题,可是在朕看来,在思考这种发展问题的时候,思想一定需要更长远,不妨把一些事情置前处理。”

  崔万采随即点了点头,轻声感叹道:“臣亦赞同,若是等到将来不得不改,不如现在徐徐图之,至少可以更好掌控变化。”

  众人默然,他们倒不会一味去反对这些,实际上针对教育改革所能获得的一些好处,人人心里都很清楚,如果能够顺水推舟,这些人自然不会有意见。

  宁渝轻声笑道:“朕现在可以很明确告诉大家,未来大楚会推行全国范围内的义务教育,到时候就会按照皇城公学为模板,来构建完整的基层教育,我们未来会在每个乡镇办一所小学,在每个县办一所初中,在每个府办一所高中,通过这种方式来为我们的大学选拔人才。”

  “到了那个时候,任何一个适龄的儿童都有义务去读书,这一点将会写进法律里面去,当然所有的小学学费都会免费。至于初中和高中则采取部分收费的方式进行。”

  众人很快在心里默算了一遍,顿时骇然地摇了摇头,李绂却是苦笑道:“如果按照这种方式来普及教育,只怕朝廷的家当卖光了都不太够。”

  宁渝轻轻摇了摇头,沉声道:“这件事情需要朝廷来承担大部分的成本,至于在基础教育之外,我们还需要构建高等教育和职业教育,这些是需要收费的,那么将来这些学生既可以通过报名考试的方式进入大学,也可以进入职业学院,为工业化提供相关的人才。”

  “另外,朕给了旧学士子十年时间去调整,如今新学既然要全面普及,朕自然也就不会再继续保留旧学科举名额,所有的科举考试全面改革为公务员考试,每年举办一次,录取名额以当年朝廷各部和地方招录名额为限,考试内容将会以新学范围中选题。”

  说到这里,宁渝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当然,朕以为大丈夫不可终日埋首于案牍之中,还是要去做一些实事的好,即还要再加一条规矩,公务员考试限定在三十岁年龄以下,且每个学子只能考三次,三次若是还不中,也都到三十三岁了,便不要再继续浪费时间和精力了。”

  当众人听到这里的时候,顿时要学目瞪口呆,这一次改革可比前面要狠多了,像这么一来,几乎所有皓首穷经的老士子们怕是都傻了眼,这下可算是彻底完蛋了。

  果然,当了解到皇帝的想法之后,李绂脸上顿时露出目瞪口呆的神情,他蹭地一下子走上前来,然后跪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悲呼道:“陛下,此举无疑是要彻底断绝我圣贤道统,臣不答应,天下士林也绝不会答应。”

  相对于十年前的状态,如今的宁渝已经有足够的底气,他只是轻轻瞥了一眼李绂,才叹口气道:“朕绝无灭绝孔孟之意,只是朕希望一些东西能够回归到他本来的位置上去,儒学固然可用,可是那终究是一种哲学,却不能当成国家大政的指导。”

  “可是……可是……”

  李绂瞠目结舌,他并不是不知道如何反驳,可是到了此时此刻,他的反驳还有什么意义呢?

  实际上这并不仅仅只是皇帝的判断,而是过去执政数年以来朝野上下的共识,所有从新学体系里出来的官员们,在执政能力和效率上都几乎完爆传统士子,此外这些人对于工商业的发展更加理性,而不是像旧学士子般一头雾水。

  宁渝冷哼了一声,挥了挥袖子,沉声道:“朕所做的一切,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国家公务人员选拔考试已经成为定局,传统科举自明年开始便全面取消,所有的传统经传都将会归于国文一门课程,分数比值跟其他科目并无区别。”

  “朕不是为了自己,也绝不会只是为了皇室,更多还是希望大楚能够培养更多的精英人才,只有通过科学技术、工商经营还有从军打仗等等,才能真正切实地改变国家现状,而不是整天抱着祖先的话翻来覆去琢磨!”

  “陛下所行是否太急?若是天下闹出了乱子……”

  “当年都只敢游行,如今又该如何?朕也不瞒你们,眼下国家太平,国防军改革也基本完成,如果有那等狂徒敢跳出来以身试法,朕也不介意用子弹和刺刀教他们重新做人!”

  ……

  当宁渝这一番杀气腾腾的话语传播开来以后,最直观的影响便是次日朝堂上有超过数十人选择辞职,其中为首一人正是次辅李绂,而这也是他第二次选择去职,与前面那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宁渝连三请三让都没有做,就批准了李绂回江西老家养老。

  就在侍从室副主任徐恩平宣布完皇帝口谕之后,李绂却是神情落寞地站在一旁,而他的学生们也都站在身后,一个个的脸上带着些许畏惧和惶恐,还有一些人则带着些许愤愤不平之意思。

  “穆堂公,这一次着实太冲动了……你们的去职,只怕让朝堂上的新党小人得意了。”徐恩平微微叹上一口气,他所说的新党小人便都是那些拥戴科举改革的官员,他们对李绂等人的辞职自然是非常高兴,毕竟又腾出了许多位置。

  实际上李绂此时心里多多少少也有些后悔,他之所以带着这么多人辞职,原本也是希望能够让皇帝收回成命,可是他却根本没有想到,皇帝这一次竟然如此绝情,丝毫不顾他的脸面,直接让他滚蛋回家了——一想到这里,他的脸色便有些难看。

  徐恩平见李绂依然我行我素,便也不再继续相劝,拱了拱手行礼,随即便反身离去了。

  等到徐恩平离开以后,李绂的一名学生却再也忍不住,他望了一眼门外,才愤愤道:“老师身居次辅之位,长于国务,如今却被皇帝这般不待见,就连三请三让都没有,实在是让人颜面扫尽,难道老师的德行还不够吗?”

  李绂却是长长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事到如今,再说也毫无意义。当年陛下科举考试改革本身就已经让了一次,如今海内再无强敌,威权更是无以复加,自然是不会再让——可是对于为师而言,忝居次辅之位,又如何能让?”

  那弟子听到老师这番话,不由得开口道:“可是如果这么一来,陛下未免太不把我等士林放在眼里,若是此策全面通过,只怕将来道统断绝也只是指日可待了,可是为何朝廷诸公之中,只有老师一人出来抗谏?”

  李绂负手走进了堂中,很快便吩咐了下人将行李包好,等到一切都安排地井井有条之后,才招呼着自己的学生们来到书房,轻声道:“哎,终究是此一时彼一时了,如今国防军改革全面完成,陛下对军队掌控能力高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可以说没有任何皇帝能够在这一点上跟陛下相比,这些国防军可以保证陛下在任何时候,都拥有掀桌子重来的能力,这便是陛下的底气所在。”

  说到这里,李绂喝了一口茶水,悠悠道:“至于所谓的朝廷诸公,哪里还有什么诸公?现在朝廷大部分都是新党大臣,他们在过去几年时间里飞速蹿升,可是我们却一直都没有什么动静,甚至还有许多人都被都察院给废黜了……”

  众人面面相觑,脸色也都不由得有些难看,甚至还有不少人恨恨地吐了一口气,局势败坏如斯,实在让他们这些士林君子们有些心灰意冷了。

  李绂一直都在冷眼旁观众人的神色,只是瞧到这个时候,心里却多少有些失落,看来就算是自己往日里亲自教导的弟子,到了这个时候也束手无策,平日里高谈阔论的劲头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或许自己还真的要早些回到家乡种田才是,一想到这里,李绂顿时便有些心灰意冷了。

  三天后,李绂带着家人出城离开了南京,他们将会从码头上一路乘船返回江西老家,送行者并没有太多,只有一些故友旧交和弟子们前来相送,至于皇帝则只是派遣了一个侍从前来相送,场面一时多少有些凄凉。

  当李绂离开之后,南京城内并没有变得安静下来,反倒是随着《清流报》《工商报》《南京报》等等一系列报刊被刊印之后,却引起了城中一轮新的沸腾,不过这些报纸并没有多么反对对科举的进一步改革,只是认为短时间内很难普及基础教育,而《士林报》则委婉地表示读书人的特权不应该被全部废除,至少要留下一丝余地。

  在过去的传统社会当中,无论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还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都是当时社会对士子的一种价值宣导,以至于士子成为了凌驾在其他人之上的一种阶层,拥有着种种特权。

  然而当宁渝在各种层面上取消了士子的特权以后,士子们便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可能性,那就是通过科举去当官,甭管考没考上,只要存在着可能考上的可能性,那么别人多少也会高看他一眼,说不定哪一届运气好就当了老爷呢?

  然而,当全新的公务员考试出台以后,再加上考试的年龄限制和次数限制一下来,顿时所有士子的梦都破碎了,特别是那些年纪大的士子们,更有许多人直接一跃跳进了秦淮河!

  第六百三十四章 公武合体

  南京清凉山东麓,崇正书院在林荫间若隐若现,只是往日里颇为寂静的书院中,此时似乎来了不少人,倒显得有几分热闹。

  崇正书院规模并不大,原本是前明时任南京督学御史耿定向锁创建,声称学院之名取自文天祥诗句“天地有正气”,向当时的士林们推崇正统儒学,只是随着后来耿定向失势,崇正书院随即没落,到了清朝甚至被改成了佛寺,一直到如今才重新改成了书院。

  此时崇正书院中汇聚了南京城内的旧学士子们,他们这几日一直在来回奔走,便约定在崇正书院联络上下,因此众人呼朋引伴,非要为士林讨个说法。

  “朝廷不公,陛下不公,我等皓首穷经埋首于经典之中,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名列皇榜,当年改革科举,我等也多番忍让,减少了至少一大半的名额,可是如今朝廷却连最后的希望都不再留给我们,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名士子在上面振臂高呼,他正是当年被关进大牢里的沈洛川,只是与当年风度翩翩的白衣少年不同,此时的他脸上胡须草草,头发更是随意挽了个髻,身上套着一件破旧的长衫,说是名士风流,倒不如说是寒酸落魄。

  好在站在一旁的士子们大多也都是这个德行,倒也大哥不笑二哥,而他们脸上也都带着愤怒与惶恐,毕竟过去这么多年,已经让他们长了深刻的教训,跟朝廷对着干那就是在作死!

  “沈先生,朝廷要全面实行新学,却是再也不给我旧学士子活路,甚至连考试的年龄和次数都有限制,咱们以后是再也当不成官,做不成老爷了!”

  另外一名老士子哭丧着说道,他同沈洛川一般,都是那等抱着旧学不肯放手,对新学又不能接受的历史遗留分子,如今面对朝廷的这一次大棒,算是彻底绝望了。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是啊是啊,这皇帝可真是,这读书人的事情,不是越老越吃香吗?怎么过了三十就不让考试了?这是选官还是纳妾啊?

  沈洛川见众人一脸的哀色,他却是恨恨地咬了咬牙,当年同他一起游行的许翟被放出来以后,就靠着家里的关系上了新式大学,然后出来以后很快就考上了秀才试,顺顺利利的做了官,后来还升官了,至于徐浑章虽然没钱去学新学,但是他却也考中了旧学的秀才试,被放到了云南去当了官,如今好像又被送去了缅甸。

  只有他沈洛川,不仅抵触学习新学,而且也不愿意通过旧学考试被放到边地,这些年就一直死梗着,直到这一次科举考试的彻底改革——沈洛川心中不由得有些后悔,早知道还不如早点考,就算去边地那也好歹是个官啊!

  但凡是个官,将来就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可是现在的他却已经三十多岁了,又没学过新学,根本就没有了考试的资格,算是彻底告别的当官的梦想。

  “我等要重新去敲登闻鼓!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沈洛川的脸色涨红,高高举着手,却浑然没发现身旁的士子们一个个畏惧无比的神情,当初大家伙能够侥幸捡回一条命,可不能再跟着沈洛川一块丢了,就算当不了官就当不了官,好歹还能做一做别的生意……

  然而,沈洛川等人的想法注定只会成为一个笑话,实际上朝堂旧派大臣的全面退缩,从当年的游行示威当中就埋下了伏笔,因此那一次虎头蛇尾的事件,让天下人都看出了士林色厉内荏的本质,说白了这群人根本成不了事。

  因此,到了如今革新十三年,随着新派大臣的逐渐上位,旧派臣子们自然也全面退缩,而作为旧派根基的士绅大族们也受到了有史以来的全面压制,不少像沈家大族都全面转向了资本工商,如今他们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名字——资本家。

  别管资本家被后世多么批判,但是不可否认的一点,相对于传统封建势力代表的士绅集团,资本便是更为先进的存在,他们位于大江两岸的工厂在源源不断地提供着生产力,也使得他们的话语权得到进一步提高——虽然宁渝在不断打压资本涉政,可是从大势上而言,资本迟早有一天会全面驱赶传统士绅。

  宁渝正是看穿了士绅拙劣的战斗力,这才下定决心彻底抛弃这一腐朽的团体,之前他还希望依靠清流来制衡资本——这纯粹就是在做梦,能够制衡资本发展的,永远只有更具战斗力的团体,而不是士绅这一历史垃圾堆。

  总而言之,在大棒和资本的支持下,宁渝针对这一次的教育改革算是全面拉开了序幕,而背后的震荡也并未全面停止,但是可以预见的是,相对于曾经的那一场变动,这一次将会更加平稳的度过,而新式教育的普及也将会有效改变未来一代人的面貌。

  ……

  日本,江户。

  幕府将军德川吉宗身着和服,跪坐在一张小方桌前,其余的幕府大臣们也都纷纷跪坐在一旁,众人的目光都盯在了坐在中间的一名女子身上,只见她身着和服,前胸衣襟内别着一个手绢,身后则插着一柄折扇,脸上表情恬静无比。

  整个房间面积虽然不是很大,可是却显得十分幽静,还透着一股淡淡的暗香,只见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上面盖着日本茶道大师‘千利休’的印鉴,而屋中角落里则摆放着一处小方桌,上面还有一尊瓷瓶,里面插着花朵。

  女子桌前摆放着风炉、茶釜、水注、白炭等器物,只见她跪坐于榻榻米之上,伸出素手冲茶,用左手掌托碗﹐右手五指持碗边﹐然后跪地后举起茶碗,恭送至将军德川吉宗的面前,轻轻颔首示意。

  德川吉宗伸出双手接茶,随后三转茶碗,轻轻小口小口地饮茶,等到茶水喝尽,这才将茶碗重新奉送给女子,笑道:“不愧是千利休大师的传人,细川大师的茶道之术已经臻至化境了。”

  那名女子当即逊谢,她本名宫川奈奈子,其先祖为细川忠兴,而细川忠兴便是日本茶圣千利休的大弟子,曾经跟千利休其他的弟子并称为日本茶道十哲,堪称得到了千利休茶道的精髓。

  见到将军心情愉悦,一旁的老中水野忠之同样面露笑意,轻声道:“将军,大楚已经派了外交部的官员前来吊唁,不过只是东亚司司长,算不上什么重要人物,将军您看见还是不见?”

  德川吉宗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对于宁皇帝这种行为是非常满意的,毕竟死的是天皇,如果真要跟上次一样派遣亲王之类的过来,反倒会让他多多少少有些不安。

  对于德川吉总而言,越是能够淡化天皇之死的影响,也就越能更好的烘托将军的地位,这对于他将来的大计有很大的好处。

  “我就不去见面了,还是有劳老中派人去见一下吧,多余的话也就不用说了,不过对于华夏这段时间的教育改革问题,老中不妨多关注一下。”

  没错,对于此时的幕府而言,他们一直都在努力的摸着华夏的石头过河,因此但凡华夏有什么新的变化,他们都会想着学一学,就算学不了也要看看能不能有所借鉴。

  老中水野忠之当下连忙嗨咿一声,他眼下也明白,如今的幕府其实已经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如果能够进一步那么自然是海阔天空,可是如果走不过去,那么幕府恐怕将会迎来一次大乱。

  所谓的十字路口便是指公武合体,这也是天皇之死的本质问题,德川吉宗和幕府其他人就是为看急于推行这个政策,才会不管不顾地派人逼死了中御门天皇。

  实际上在此时的日本,已经开始充斥着各种外来思潮,无论是华夏还是西方,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来影响这个时代的日本人,就像从华夏到日本的商船里,永远都少不了各类的报刊,这些在华夏随处可见的东西,一旦到了日本其身家就成百倍的上涨。

  在这种外来思潮的冲击下,许多日本的有为之士自然不甘于现状,对于目前德川幕府、地方强藩以及公家朝廷三藩势力共存的局势大为不满,他们希望能够早一日从形式和实质上彻底统一整个日本的上层建筑,而开的这道方子便是公武合体。

  然而在目前的日本,最让人感觉到魔幻的一点就是几乎所有人都支持公武合体,可是所有人也都知道无法顺利推行,原因也很简单,公武合体可没说到底是让幕府吞并朝廷,还是让朝廷去吞并幕府,特别是还有许多地方强藩在一旁窥伺,正因为这种赤裸裸的利益冲突,才会使得公武合体成为了一道迷梦。

  江户街头。

  武士们腰间挎着刀剑耀武扬威地走过去,一旁的贫民百姓们则全都跪倒在一旁,这已经成为了印在他们骨子里的尊卑感——倘若有人胆敢拦在武士老爷的面前,就算被一刀活劈了那也是活该,毕竟武士们可是有‘切舍御免’的特权。

  而此时在街头的一间居酒屋当中,却有一人正颇具兴趣地望着过去的武士们,他正是大楚派来吊唁的使者外交部东亚司司长韩明,此人出身位于南京的外务大学,经过了全方位的外交学习,并在外交部任职多年,十分精通东亚的外交事务。

  “韩桑,刚刚那些浪人们打扰了韩桑的雅兴,实在是我们的过错。”

  在韩明对面此时跪坐着一名幕府官员,他的身体十分矮小,脸上挂着几分谦卑的笑容,他也并非寻常人,出身于日本名门近卫家,名叫近卫基右,负责担任幕府高家,专门从事朝廷的接待工作。

  原本日本朝廷是将会见放在了御所里,可是在正事流程走完以后,韩明便主动告辞离开了御所,而近卫基右也只能主随客便,一同来到了江户街头的这一家小小居酒屋。

  韩明脸上带着微笑,轻声道:“无妨,既然来到街头,看到这些也不足为奇。只是此番未能见到将军阁下,实在有些遗憾。”

  近卫基右同样是面带笑容,用一口流利的汉话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将军阁下也希望能够见到使者,只是天皇陛下不幸宾天,将军伤心不已,正在自服孝期。”

  韩明眼神一凛,轻声道:“不知诏仁亲王何时登基成为新天皇?毕竟皇帝陛下可是已经派本使送来了礼品,以欢迎诏仁亲王登基。”

  “这个……”

  近卫基右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强自笑道:“才四月的天气就已经让人热到有些不耐烦,还是南京风光宜人,气候也很舒适呢!”

  韩明也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近卫基右擦拭脸上的汗水,过了好一会才冷不丁说道:“将军想当天皇吗?”

  “这这这……这是什么话?贵使可不要随便开玩笑了。”

  这句话就仿佛在近卫基右的耳边响起了一道炸雷一般,他蹭地站了起来,脸色涨红地望着韩明,可是他紧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连忙鞠躬道歉。

  “贵使不要开玩笑了,将军大人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只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近卫基右的声音却微微有些颤抖,不知道究竟是激动,还是深深的恐惧。

  韩明却是一脸神情淡然,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慢条斯理道:“在我们华夏几千年历史上,似乎什么阴谋诡计都发生过,见多了听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我原本应该在吊唁完成后就离开日本,可是现在我还真想问一个问题,如果将军只为了换人,需要这么大张旗鼓吗?”

  说到这里,他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眼神中的光却显得越发明亮起来。

  “将军既然想赌‘公武合体’,可是有没有想过,西南强藩们会帮谁?”

  “而我们大楚又会帮谁?”

  一道惊雷在江户上空炸响,随后便是稀里哗啦的倾盆大雨落下,江户街头的人们纷纷往家里跑去,而韩明和近卫基右却站在早已清空的居酒屋里,默默无言。

  第六百三十五章 迟早的一仗

  韩明这番堪称直接挑明的对话,自然是以最快的速度呈递给了德川吉宗,而当他看完二人的对话记录之后,眉头便一直紧皱着,久久不言。

  一旁的老中们也都紧皱着眉头,却不敢先开口说话,他们知道当德川吉宗陷入这种沉思的状态后,是最忌讳其他人来打扰的,特别是他还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将军,众人能想到的他也能够想到。

  良久之后,德川吉宗才轻轻叹了一口气,眼神中带着些许坚定,仿佛下定了真正的决心。

  “终究是我们把大楚想简单了,他们绝不愿意看到公武合体的实现,也绝不会容忍日本将来在东方崛起——或许在这里,只能容忍一个真正的大国,而日本想要成为这样的大国,就只能重走当年秀吉公的道路,唯有击败华夏,才能让日本彻底摆脱樊笼。”

  一旁的水野忠之心里大为惊讶,他连忙低声道:“将军,如今的大楚可绝不是幕府能够触及的,他们的实力太强了……可是眼下的幕府,甚至还不能真正统一日本。”

  公家和地方强藩,始终都像两块大石头一样压在幕府的身上,尽管德川吉宗已经是幕府难得一见的明君,可是也没办法彻底摆脱,而到了今天,终于成为了幕府的软肋。

  德川吉宗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他猛地站起来,厉声道:“可是幕府终究是要面对,你们去看看眼下的岛津家,看看现在的萨摩藩,已经彻底沦为了大楚的傀儡,他们通过萨摩藩已经从日本掠夺走了太多的财富,如果我们继续忍让下去,将来也只会被一直吸血——”

  老中们彼此相视,同样也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无奈,因为德川吉宗说得这番话,甚至还不足以形容这件事万分之一,一个骇人听闻的事实即将发生在此时的日本,那就是在大楚资本的全面入侵下,日本逐渐快把自己卖光了。

  问题之所以在短短几年时间里迅速恶化,纯粹是当年的日本货币改制问题给今天遗留下了后患,即在大楚央行的主导下,日本的货币发行权几乎全部归属于大楚,再加上长期的贸易逆差问题,使得日本金银正在向大楚快速流失,甚至还有许多日本的商人都带着财富往上海和南京跑,进一步加大了日本国内的金银流失。

  在如今的十八世纪,纸币经济终究还没有到来,各国的货币政策往往需要跟金银挂钩,因此金银储备量也就决定了该国货币的流通量,问题日本国内的金银不够,使得幕府金银币的铸造出现了很大的问题,结果让来自大楚的金银币几乎全年占领了日本市场。

  等于说幕府不光没有吃到自己的铸币税,反而还要倒过来给大楚交纳一笔铸币税。

  水野忠之深深叹口气,低声道:“将军,眼下终究还是要忍耐一二,如果不能顺利实现公武合体,幕府根本无法面对眼前的局势,不光是有大楚这个外患,我们还需要警惕公家啊!”

  “公家……”

  德川吉宗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轻蔑之意,他根本不在乎所谓的天皇,若非地方强藩的制衡,就算杀了天皇又如何?那些公家大臣们也只能跪在他的面前,祈求重新竖立一尊天皇。

  想到这里,德川吉宗心里却已经有了主意,他望着老中们,低声道:“幕府实现公武合体之策绝不可动摇,否则前功尽弃不说,幕府将再也没有机会进行第二次尝试……至于大楚这边,我们还是要以缓和的姿态为主,不能让他们警觉。”

  水野忠之当即点了点头,低声道:“我会亲自去向韩明解释,到时候或许还能缓和一下……只是那些西南强藩恐怕不会放过这一次的机会,那位韩明韩大人可是一路从萨摩藩过来的,长州、肥前还有土佐等强藩恐怕也在加紧联络。”

  德川吉宗喃喃自语道:“当初就不应该让大楚的手伸到萨摩藩来……实在是因小失大啊。”

  的确,尽管西南四强藩一直都是幕府的死对头,萨摩藩更是死对头中的死对头,可是幕府当年将萨摩藩出卖给大楚,依然受到了许多人的非议,在大家看来这纯粹就是出卖日本的利益——事到如今,德川吉宗的确后悔了。

  当年一力主张借助大楚来打击萨摩藩的老中安腾信友顿时有些慌张,他连忙伏在了地上,低声道:“将军,实在是此一时彼一时,当时引入大楚打击萨摩藩,完全是为了巩固我幕府之地位缘故,实在是以图长远之策……”

  德川吉宗伸出手来,制止安腾信友继续往下说:“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处了,当下不能再让萨摩藩借机生事,也不可让大楚找到继续掺和的把柄——我们要继续根据先前制定的计划,实现公武合体大计,至于眼下的困难就拜托诸位了。”

  “嗨依,将军大人。”

  众老中连忙低头表态,然而与此同时天边一道惊雷闪过,却是让众人心头不由得感觉有些沉重。

  德川吉宗走到了窗前,望着外面的暴雨倾城,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还真是多事之秋啊。”

  ……

  鹿儿岛。

  萨摩藩距离当年同大楚的一战,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然而在硝烟的味道彻底散尽之后,此时的萨摩藩却已经变得物是人非,格局大为不同了。

  当萨摩藩战败之后,不光丢失了琉球,而且岛津家的家主岛津宗信也被带去了南京,此后的整整十年里,岛津宗信也再也没能返回到鹿儿岛就藩,萨摩藩宗家大权也尽数落到了雪晴仓久的手中。

  而在这过去的十年当中,雪晴仓久大肆提拔亲信,打击和排挤岛津家的近支,对外则是继续高举反幕大旗,联合西南强藩自守,并且还抱上了大楚的大腿,任由大楚商贸出入萨摩藩经商,甚至还允许大楚军队在萨摩藩驻军。

  因此,如今的萨摩藩已经不复当年西南第一强藩的风范,实实在在的变成了大楚的一条狗。

  “公武合体好啊!我们日本国当然要实现公武合体!”

  雪晴仓久脸上带着笑容,他相比起十年前要更加老迈,头上的白发都显得稀疏了许多,脸上的老年斑更是显得有几分狰狞,当然人人都知道,这个萨摩藩的家老可是一个真正的好人!

  要不然在岛津家缺乏统治人物的时候,是谁在收留那些失业的武士?是谁在豢养那些只有一把刀一条命的浪人?

  韩明坐在了雪晴仓久身旁,却转过头对另外一名穿着复汉军军装的少将军官轻声笑道:“徐兄,实在是没想到,我这一趟来到日本,见到的所有人都要公武合体,你待在日本比较久,能不能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公武合体?”

  那少将军官正是当年参与对萨摩藩之战的第六师参谋长徐又阶,作为典型的学院派军官,他在这十年时间里自然也升到了将官,而后便被派到了日本来担任驻萨提督官,全权负责萨摩藩的所有军事训练以及指挥工作。

  听到韩明话中意有所指,徐又阶摸着自己的胡须笑了笑,低声道:“我倒是知道这个所谓的公武合体,无非要么是公家吞掉幕府,要么就是幕府吞掉公家,只是不明白仓久为何也主持公武合体,莫非还想被幕府吞掉不成?”

  雪晴仓久顿时放声大笑,摇头道:“那只不过是德川吉宗这个疯子的妄想,可是对于大楚却并非如此,若是大楚能够一力主导,化日本为藩国,不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公武合体?到时候哪里来的公家,又哪里来的幕府呢?”

  韩明神情一凝,盯着雪晴仓久肃声道:“家老并未喝醉,为何此时却在说胡话?”

  雪晴仓久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韩大人,我自然不是在说胡话,天朝陛下的心思我自然是明白的——日本倘若真的要公武合体,那么只能在陛下的命令下完成改革,否则大军顷刻便会抵达鹿儿岛,到时候日本以何来挡?”

  韩明轻声道:“没错,大楚绝不会坐视日本实现改革,不光是陛下,就算是枢密院也不会小看日本的潜力。”

  没错,尽管在此时的华夏,没有多少人看得起孤悬在东边的日本,甚至都有很多人没有听说过这个国家——可是在枢密院内,却常年准备了一份对日本作战的全计划,据说这是来自皇帝陛下的直接命令,当时陛下甚至说过一句话。

  “终将有一天,让我们的旗帜飘扬在富士山头!”

  在这个时代里,没有人知道这句话里蕴含了多么丰富的情绪,只是枢密院总参谋部里上上下下都觉得奇怪,这个地方虽然号称是日本第一高峰,可是真要打下来也不过就是几天的功夫罢了!

  然而,在进行相关的情报刺探以及对日计划准备的时候,日本武士集团所接受的相关教育,却让枢密院多少有些惊讶,因为从报告当中可以看出,他们是具有一定腾飞的潜力的——当然前提是华夏彻底沦落,否则他们依然也没有任何崛起的机会。

  只是这丝潜力也就构成了当下大楚对日本攻略的重点,彻底打垮它,从精神到肉体上征服这个国家,才能彻底掐掉这丝潜力,让他们再也不会有任何的危险。

  雪晴仓久当然不知道这里面的前因后果,但是并不妨碍他表达自己的想法,只见这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跪在地上,谦卑地对着比自己小近四十岁的年轻人说道。

  “我,雪晴仓久已经深刻认识到了与天朝相比,日本究竟有多么渺小,渺小到所有的百姓都只能苟延残喘地活下去,想要真正实现日本的腾飞,绝不能像幕府那样以图自强,而是应该跟着大楚这艘大船,在未来征服新世界!”

  终于,雪晴仓久图穷匕见,他的谋划说起来也很简单,便是依靠华夏的崛起,在将来能够继续向东西方开拓,到时候所占据的殖民地利益,也能给他们分上一杯羹,到时候他们将会很乐意以狗腿子的身份,去殖民地称王称霸!

  韩明眯着眼睛,他有些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务实的日本人,而不是像江户那些人一般狂妄自大,那位将军甚至还希望挑战大楚在整个东亚的权威?这实在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雪晴仓久,你说的这些我很认可,只是我想问一下,你自己的利益呢?还有萨摩藩的利益呢?”

  雪晴仓久低声道:“若是到了那日,日本自当会团结在整个大楚的麾下,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萨摩藩,而我也还将会成为陛下的臣子,到时候陛下给我的一切恩赐,便是我的一切利益。”

  见雪晴仓久一心决定要当日奸,韩明自然不会在多说什么,只是举起了酒杯笑道:“仓久君所言有理,若是到了那一日,想必我也要仓久君多加照顾了。”

  雪晴仓久脸上露出笑容,他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整个人都仿佛年轻了许多,却是浑然不复先前的苍老模样。

  数日后,当日本诸事已经料理妥当,韩明便赶往了鹿儿岛港口,准备乘船返回南京向宁大皇帝汇报日本的情况,而就在韩明刚刚抵达港口的时候,却只见几艘大船停靠在了港口边,还有许多日本人正从船上抬下来一个个大型的黑色木箱,周围还有许多萨摩藩的藩兵正在守卫着。

  韩明脸上顿时有些奇怪,便向身旁相送的徐又阶问道:“这是做什么的?还搞得这么神秘?”

  徐又阶呵呵一笑,却是招了招手,只见几名藩兵连忙一路小跑过来,态度恭敬地站在二人面前。

  “你们把箱子搬过来,打开看看!”

  “嗨伊!”

  很快,两名日本人搬来了一个黑色的木箱,然后直接打开,却发现箱子里面正装着数杆老式的汉阳造火枪,上面还散发着油脂的味道,很显然是刚刚从仓库里面运出来的好货,虽然不如国防军最新的步枪,可是也远远强于现在日本人用的铁炮。

  韩明神情中透着些许复杂的味道,他挥了挥手,示意让日本人将木箱搬开,然后才轻声叹息道:“恐怕这仗迟早就要打的,早点打未必也不是一件好事。”

  第六百三十六章 害人的世道

  琅勃拉邦。

  一群衣着褴褛的青壮被倒绑着双手往前走去,他们当中大部分都是一些年轻人,按照男女被分为了长长的两队,人人的脸上都露出些许的迷茫与绝望之色,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着,两旁则跟着许多拿着火枪的士兵。

  由于刚刚下了一场春雨,路面上都被雨水泡得发软,到处都是飞溅的泥点,不过似乎绝大部分人都不在乎这些,只有站在队伍最前方的一名年轻人,他穿着一身锦缎长衫,皱着眉头,用手绢擦了擦自己的靴子。

  “哎,还有多久到缅甸?少爷我可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一名穿着打扮作军官状的中年汉子连忙笑道:“少君,咱们从这边到缅甸应该还要走一天的时间……咱们今天抓紧走,估计明天上午能到。”

  那年轻人轻轻吐了一口唾沫,回头望了一眼那些如同猪狗一般的人,却是冷哼道:“算了,今天先找地方休息一会,要是再走只怕还得死上七八个,还是慢些走,少死几个少爷我的损失也低一点!”

  军官无奈地挥了挥手,招呼来了一名士兵,低声道:“赶紧派人去招呼一下!今天我们在边界休息,让他们准备好住处,可不能耽搁了少君。”

  那名年轻人并非名叫少君,而是当下缅甸数十个封君当中一位的公子,原本是张家的子弟,叫张子英,因为父亲在统一大业中立下功劳,被封了封君,于是跟着自己的父亲到了缅甸,从此就开始了自己在缅甸称王称霸的日子。

  当年澜沧王国国王苏里亚旺萨逝世以后,由于无嗣的原因,丞相甸·塔拉自立为王,结果因为实力不济的缘故,很快就被杀掉,而后澜沧王国便陷入了诸王子争夺王位的困境,就这么一直混战了数十年,几方杀得昏天黑地。

  而在这个时候,苏里亚旺萨之孙吉萨拉、英塔拉两兄弟占据了琅勃拉邦,拒绝承认自己叔叔新任国王赛塔提拉二世的统治,而后赛塔提拉二世派弟弟攻打琅勃拉邦,吉萨拉不敌,琅勃拉邦便被赛塔提拉二世成功收复。

  后来兄弟俩一看不成,便向暹罗大城王国求救,而这位暹罗王素里延塔铁菩提早就想着干涉澜沧王国内政,便选择当即派兵入侵万象,逼迫赛塔提拉二世向暹罗求和,并承认吉萨拉的王位。

  从此,澜沧分裂为琅勃拉邦王国和万象王国,吉萨拉为琅勃拉邦王,赛塔提拉二世为万象王,后来暹罗为了进一步削弱澜沧的势力,又煽动占巴塞从万象王国中独立建国,因此过去的澜沧王国便终于分裂成了几个小国,彼此之间也经常发生冲突。

  而对于在缅甸的封君们而言,他们最开始在缅甸的经营还算规规矩矩,招收了大量的国内无地平民前往缅甸种地,结果这些封君们却发现了一点,那就是缅甸的可开垦和可耕种面积太过于光阔,还能种植一年三熟的占城稻,收获自然是远远高于国内,可问题就是没有足够的人去耕种。

  这些人到了缅甸自然不是为了建设大好河山,而是迫于皇帝和理藩院给出的利润需求,从实质上将封君制度变成了殖民公司的玩法,说白了便是利用琅勃拉邦王国、占巴塞王国以及万象王国之间的矛盾,来从中趁乱取利——像这些奴隶便都是琅勃拉邦王英塔拉卖给张家少君的收获。

  张子英一共从英塔拉那里买了八百多个奴隶,全部都是青壮,可是一路上就已经死了数十人,这让他略微有些肉疼——也只是有些许肉疼而言,毕竟这些奴隶价格并不高,每个人才只值十块银元。

  而通过像张子英这些封君们的努力,可以往国内转运大量的稻米、原木、锯材、农产品、水产品及热带水,而从中获得的收益里面,一部分归为国库,另一方面就归于他们自己,以此来进行牟利。

  随着一声清脆的哨响,士兵们押送着奴隶们继续一瘸一拐地走着,张子英他们可以在途中休息,可是奴隶们却只能走慢一些,并不能真正停下来,要不然根本赶不上张子英他们骑马速度,若是有那些完全走不动的,则往往直接死在了路上。

  实际上,在后世的记载当中,这种苦难的行军并不算罕见,几乎是伴随着帝国的一路扩张而广泛存在,大量来自东南亚、日本、韩国以至于远东地区的百姓们,都成为了这些沉默的群体,他们用血汗奠定了大楚的庞大帝国。

  ……

  五月,南京监狱大牢门前的阳光略略有些刺眼,特别是在里面待久了的人刚刚一出来,会很不习惯这种光线,他们往往会微微低着头,双手的袖子拢住眼睛一路往前走,就好像做了天大的罪过,正在进行忏悔一般。

  在这些‘忏悔’的人群中,沈洛川并不会显得太过于特殊,他这也算是第二次进宫了,跟几年前的那次进大狱并无二致——当皇帝公布了新的公务员考试规则之后,他便带着人又重新去大街上闹腾,只是这一次并没有闹腾起来,就被南京府警察局的警察们给抓了起来,接着就移交府大理寺判了个“非法集会”和“非法游行”的罪过,整整蹲了一个月的局子。

  一想到这里,沈洛川的眼睛就不由得流出两行眼泪下来,他倒不是因为阳光过于刺眼的缘故,而是因为他真的很伤心——这一次就连闹事他都没有闹出个什么名堂,甚至连正儿八经发军队都没有看到,之前好歹还是被军队给收拾掉的。

  对于沈洛川而言,这就意味着他已经越来越无法撼动庞大的朝廷,根本都无需杀他,光是通过正式的法律法规,就足矣让他有苦说不出。

  站在沈洛川面前的并不是他其他的朋友,而是一个许久未见的人——沈惟俊,当年二人都能算得上是士林的风流人物,可是到了如今境况却大为不同,沈洛川已经两次出狱,而沈惟俊却显得气度俨然。

  “洛川兄,小弟是受嫂夫人之托,前来迎你出狱……你放心,保释金已经全部交了,只要你以后安守本分,想来就没有什么事了。”

  沈惟俊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很显然他对自己的这个老乡印象并不是很差。

  可是此时的沈洛川却只是轻轻瞥了一眼这个人,转头就往身后走去,看这样子似乎是想重新进去,这使得沈惟俊有些好奇。

  “洛川兄难不成有东西遗落到监狱了?若是不是甚么打紧的物事,就还是算了吧,何苦再进去呢?”

  然而沈惟俊却没想到,沈洛川停住了脚步,依然冷冷地转过身子望着他,轻声道:“当年就是你出卖了士林同仁,害得他们进了大狱不说,还害得天下竟然变成如此可鄙……哼,满身铜臭味,实在是不堪入目,我宁愿进大狱也不愿与你为伍!”

  “你!”

  沈惟俊冷哼了一声,向沈洛川虚点了两下,终究是忍下了这口气来,冷淡道:“你想进去就随便你,只是我可是要告诉你,这一次嫂夫人为了救你出来,不光是把家里的田和宅子都给卖了,还向族里支了一大笔钱,这才缴清了保释金,你且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番话以后,沈惟俊便再也不理会这个酸儒,便直接离开了此地,对于他来说,眼下能来一趟也是纯粹受人所托,可是见到这般人物,自然是不愿意继续攀谈下去。

  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好好伺候自家的大牲口,多赚点钱呢!

  沈洛川见沈惟俊离开了此地,只得孤身返回自己在南京的落脚客栈,然而此时却发现自家的婆姨带着三岁的女儿也在客栈当中,孤零零地等候着,这一幕却是让沈洛川更加气愤不已。

  “你们娘俩为啥跑到这里来?你们作为妇人,就应该谨守妇德,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要出来,更不要给我添乱!”

  那妇人二十多岁的年纪,却因为常年劳碌,看上去却像三十多岁的妇人一般,她低垂着头抹着眼泪,喃喃道:“我又如何愿意出来?可是你犯了王法,我又没得法子知道你的消息,只得托付族人,把宅子和地都给卖了,还跟娘家借了钱当路费,这才到南京,托付你那族兄把你赎了出来……”

  妇人的一番絮絮叨叨,再加上一旁可怜巴巴的小女儿,却不知为何一下子浇灭了沈洛川内心的愤懑与戾气,他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二人,压抑许久的心酸终于再也忍耐不住,抱住面前的妻子便开始痛哭起来。

  “你说我这是图什么啊……我为什么就这么傻……他们把我当成了一个笑话,我也把我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三十多岁了,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多年不足为人道出的心酸,化作了滚滚而落的泪水,在沈洛川的脸上纵横而过,却闹得妇人与孩子也一同痛哭起来,可是这一哭就再也止不住,直到楼下的掌柜都忍不住了,他蹭蹭蹭地跑上来,连拍数下门板。

  “我说,你们这是号丧呢?我这可是客栈,你们这么号,别人还以为我们这死了人呢!”

  那矮胖的老掌柜嘴里也是不留情,他咕哝道:“哎,你丈夫既然活着回来了,那就是赚的,你们是没瞧见,前些日子这城楼前跳下去了多少人,这些个只会读书的酸秀才,可算是找到一死了之的由头了,要我说,这人哪,只要还活着,那就有希望不是?”

  听到了老掌柜的劝解,沈洛川止住了眼泪,望着面前的妻子和女儿,低声道:“我算是想明白了,这世道算是彻底变了,光靠那几本破书肯定是出不了头的,我们还是老家,到时候凭着族里的关系,我就算去种田也行!”

  妇人顿时喜出望外,她连忙前去收拾包袱,一边收拾一边低声道:“你要是早这么想,何愁受这么多委屈?先前你那族兄还说了,咱们可以选择去他的厂里面打工,你至少还能当个账房什么的!到时候一个月下来好几块银元,养家糊口是指定没问题的!”

  “什么?当账房先生?”

  沈洛川的脑袋有些嗡嗡的,他倒不是觉得低贱,而是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他真能干好这份活计?

  可是不管怎么说,生活都要继续。当沈家一家老小从客栈里面走出来以后,沈洛川顿时有一种恍如新生的感觉,这一次算是将他内心的所有不甘和委屈都哭了出来,而哭过之后,整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些雨过天晴的感觉。

  然而就在沈家人正要走过街口的时候,从前方却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就仿佛一个装满东西的口袋砸在地上一般,却不由得吸引众人望着前方看去,只见青色的石板上面到处都是汩汩流出的鲜血,整个场景显得既恐怖又血腥。

  不一会,人群就聚集在了一起,还有许多人正在悄声议论着。

  “听说是从四川过来的士子,他的年纪刚刚过了三十,再也没有考科举的机会了,听说家里的田啊地啊都已经给卖了,完全找不到出路了,只能一死了之!”

  “嗨,这帮子酸秀才又不是死了一个两个,要我说现在在大楚干点啥活不下去?我那侄子去城东的碾米厂里上班,一个月都有两块银元呢!”

  “就是,他们这些人就是读书把脑袋读傻了,要我说现在才好呢,我光开饭馆子一个月下来都能挣一百多块银元呢!”

  “哟,爷,您这还缺厨子吗?我可是当年京城里头的老行家,烧的一手好狮子头!”

  “成啊,赶明去爷的饭馆子里去试试,要是成的话,一个月下来给你开十块银元!”

  ……

  眼看着众人聊天的方向越来越偏,沈洛川却不由得咳嗽了一声,正准备说一些死者为大的话,可是这时候警察局也来了人,他们将那跳楼者的尸体收拾了一下,然后就这么给装进袋子里抬走了,看样子是要送到城东的焚化厂里烧掉了。

  沈洛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用一种堪称复杂的目光望着地面上的那摊血迹,心里却不由得在想,若是他依然执迷不悟,只怕到时候死在这里的就是他自己了。

  嗨,这害人的世道!

  第六百三十七章 职业教育

  奉天殿内。

  宁渝高坐在御座上面,面带微笑地望着从日本归来的外交部东亚司司长韩明,轻声道:“要是这么说,幕府同西南诸藩的这一战却是在所难免了?”

  “没错。根据臣这一次出访日本来看,事实的确如此。”

  韩明面带谨慎地回禀道,“此次中御门天皇之死,与幕府存在很大的关系,而更关键的是,德川吉宗对于公武合体的野心几乎是赤裸裸的,尽管臣去日本以后,他们收敛了许多,可是步子却根本没有停下——”

  “与此相对应的是,西南诸藩的态度也十分强硬,不过并非反对公武合体,只不过是希望通过这次变革能够入主中枢藩政,唯独只有公家是真正反对,他们知道眼下一旦公武合体,就只剩下死路一条,诏仁亲王到现在还没有就位便是明证。”

  宁渝微微沉吟了一番,在原本历史上这个阶段的幕府还是很稳定的,距离提出公武合体的理念至少还有一百多年,如今历史之所以出现这么大的变革,恐怕跟大楚的崛起有很大的关系,对于德川吉宗而言,他或许更忌惮这些东西……

  “这件事就先盯着吧,如果真要是打起来了,咱们再插手也不迟,日本这摊子水深得很,让他们自己人先斗上一斗。”

  宁渝很快就做出了先静观其变的决定,然后才望着新上任的次辅宋恩铭笑道:“这一次宋卿临危受命,一上来就要面对这么复杂的局面,也的确是多有辛苦。”

  宋恩铭便是之前的外交部尚书,自从李绂辞职以后,他便被宁渝提拔成为了次辅,专门负责这一次教育改革的这一摊子,对于他而言,也的确面临了一番挑战。

  “……回禀陛下,这一次教育改革终究是有些太急了些……这光是南京城里,每天就有好多士子自杀,更不用说全天下了……或许再缓缓……”

  宋恩铭小心翼翼地说道,不过他也明白自己是怎么坐上这个次辅位置的,声音中自然没有那么大的底气。

  果然,宁渝却是冷哼了一声,“再缓缓?朕已经给了他们十年了!还要缓多久?!再说无非就是死几个腐儒,算不得什么大事……再说了朕也给了他们出路,现在皇室财团下面在做职业培训教育,像什么医生、会计、通事还有普通文员的,他们完全可以去做嘛!”

  “这听上去倒也没错……”

  可是宋恩铭心里想得却浑然不是那么回事,因为他知道那些士子们想要的是什么,根本不是这些所谓的职业培训教育!

  说白了很简单,他们要做官,要做名利双收的大官,还要做轻轻松松什么事都不用做连责任都不用承担的大官!

  像这种下九流的工作,又如何能够让这些士子们满意?

  宁渝似乎也想到了这一节,冷哼道:“过去科举改革的时候,朕可不是没给他们机会,当初也只不过是要求他们去边地当官而已,结果到头来才几个人去了?人人畏远畏难,却丝毫没有想过,他们凭什么要这要那?”

  说到这里,宁渝却是微微仰着头,冷声道:“朕到今天依然都在给他们机会,可是抓不住的机会,朕也不会挽留,哼哼,眼下才死几个人……”

  听到这里的时候,大臣们当下便明白了一点,皇帝恐怕这是再也忍耐不得了,也着实怪那群士子们眼高手低,却是不懂当今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性格。

  对于皇帝来说,这世上又有何人是真正独一无二呢?根本没有,哪怕是他们这些大臣,真要想全部换掉,那也就说换就换了,后面保准还有一大堆等着上位呢。

  众人想到了这里,自然不会再为那些要死要活的士子们去得罪皇帝,这件事也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彻底过去了。

  ……

  有人在变革中选择自杀,自然也有人在变革中另辟蹊径,找到了一条真正的财富之路。

  在南京雨花台旁的一件茶室里面,几名老者正端坐其中饮茶,其中上首坐着的中年人便是当下皇家商会会长崔玉,他穿着一身华服,同样端着茶杯在轻轻地喝着茶。

  “为了这一次教育改革的事情,大楚上下闹得风风雨,还有不少人寻死觅活的,可是他们也不想想,时代在发展,这人不往前看怎么行?就像咱们做生意,那也是有赔有赚,要是那些只赚不赔的买卖,估计傻子都会做……”

  淡淡的江南口音方言在茶室里响起,人人面带微笑地望着崔玉,他们不管听没听懂这番话,可是大家伙都知道,想要发财那都得听崔玉的,才能跟着一起喝口汤。

  崔玉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环视了众人一眼,轻声道:“眼下教育改革,有些东西我们插不进去,比如小学和中学,再比如大学,这些朝廷会去办,可是咱们也不是不能跟着喝口汤,陛下要求发展职业教育,像什么专科学校就是我们的机会,保管有大利。”

  “哦?还请崔会长明言,何为大利?”

  旁边的一名矮胖子有些好奇,他是湖广商会在南京的一名代表,名叫何琢言,跟当年的复汉大都督府也有很深厚的关系,因此此人开口,其他人也都静静地听着,不敢胡乱插话。

  崔玉呵呵一笑,轻声道:“天下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能出状元,那有状元就有暴利,咱们要做的就是学会培养出这三百六十行的状元,将来咱们的职业教育便是落在这些行当上面,像什么学医的,像什么学厨子的,还有什么学其他的行当的,只要咱们觉得那行在以后有潜力,咱们就可以花重金聘请讲师,到时候在报纸上面打广告招生,一个学生的学费就可以收个上百块钱,简直不要太好赚……”

  何琢言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到最后整个人都有些兴奋起来,他扒拉着手中的一个小算盘,笑道:“嘿,要是光算这个账,咱们的确能赚大钱,可是这上百块银元,有人掏得起吗?他们愿意掏吗?”

  “只要有人想学,那就一定会想办法掏这个钱,也一定能掏得出来这笔钱!”

  崔玉轻声笑道:“眼下咱们招生,那肯定是得在报纸上招生,能看到的都还是会认几个字的,对于这些考不上官的士子们而言,眼下学一门手艺指定错不了,他们眼下没了做官的命,除了咱们这还能去哪?真要去码头上扛大包不成?”

  “再说了,只要他们稍微了解一下都知道,现在我大楚发展多么迅速,十分缺乏相关的人才,若是这些人将来能够上岗,做了医生、会计还有通事,将来的工资那少说也有七八十块银元一个月,这可比一个寻常的县令工资都高呢!”

  没错,根据目前大楚的相关规定来看,一介六品知县的年俸禄也就只有六百块银元,也就说每个月只有五十银元,比起清朝时的县令收入要高上一些,可是跟眼下这些特殊职业的人才相比,却又没有那么多了。

  原因也很简单,眼下整个大楚的各种新生职业都严重缺乏相关的人才,像朝廷公办的那些大学里面出来的人才,往往都在第一时间被各大公司商会给高薪挖走,而市场的发展也催生出了庞大的缺口,才使得职业教育成为了一种新的热门买卖。

  如今听到崔玉这么一说,众人的确感觉到这是一笔不错的买卖,顿时便有些动心,一时间众人都望着崔玉欲言又止,心思都快写在了脸上了。

  崔玉哈哈大笑,他将茶杯往桌前一推,意味深长道:“今日来请诸位一同喝茶,便是为了共分大利,我崔某人虽然是为了皇室财团经营,可是也明白这天下的钱绝不是一家能赚完的,而且连陛下也不会容忍崔某肆意挤压市场,因此这件事还是需要大家伙一起来做,你们只要能拿出一笔钱来,在教育部报名检验以后,就可以创建学校了。”

  “崔会长此言有理!”

  “既然如此,我们程家自然是要鼎立支持的!”

  “没错,我们王家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众人之所以踊跃支持,自然不仅只是因为这的确是一个可以赚大钱的机会,关键就在于有皇室财团的参与,至少可以说明皇帝对这件事是默许的,而这一点要比什么都更加重要——在如今的大楚无论做什么事情,皇帝的意见始终都是第一位。

  过了数日之后,一个唤作东方教育集团公司正式新鲜出炉,它由大楚各大商会共同出资成立,在大楚工商部的注册资金达到了一千万银元,并在证券交易所正式挂牌,挂牌当天便公布了未来五年的职业教育计划——即在未来的五年时间里,东方教育集团将会在南京、京师、汉口、西安等地建立职业教育学校,为大楚培养更多的专业人才,学制则为三年制,分为医学、通事、财会、建筑等相关专业,以此欢迎广大的士子前来报名。

  很快,《清流报》《工商报》《南京日报》等一系列的报刊针对这件事进行了大肆的报道,作为东方教育集团董事长的方明胜则在报道中声称,将会在未来的数年里,前面配合朝廷的职业教育计划,争取让更多的士子们能够进入人生的新旅程……

  表面上来看,这些东西更多还是倾向于纸面上的东西,至少那一千万银元肯定还没有真正拨付到账,可无论对于朝廷而言,还是对于下面的士子们而言,这件事的出现终于给喧闹了大半年的教育改革划定了一个句号。

  这个句号并不是那么圆满,甚至在这个过程中还死了不少人,可是也有很多人的的确确开始面向新的生活,他们终于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开始准备脚踏实地的生活——这一幕固然不是所有人最圆满的结果,可终究有了一份交代。

  清流报社中,昏黄的烛火照亮了一小片空间,黑色的实木桌子上此时正摆放着一张报纸,而在报纸下面则压着一张白色的稿纸,上面似乎用黑色的铅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汪景祺坐在宽厚的沙发椅上,他取下了自己鼻梁上的眼镜,用一块柔软的细布擦拭着,脸上的表情沉凝如水。

  在汪景祺的对面,则站着一个身材瘦削男人,他的眼中却带着些许愤怒与不屑之色,似乎是对汪景祺而发,又似乎是对这个世界在进行抗议。

  “汪总编,过去的五年里,你教会了我怎么去用笔杆来记录春秋,我一直都十分钦佩您,甚至希望能够一直向您学习,成为一个向您这样的正义人士——可是,今天我却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是错的,我根本就没有真正看清你!”

  男人的脸上带着些许的痛苦之色,他缓缓地将一封硬质的证件放在了桌子上,低声道:“今天,我会选择辞职,来证明我的理想。”

  汪景祺依然没有丝毫的表情,他只是掀起桌面的报纸,从下面抽出那张白色稿纸,不急不躁地说道:“林云,这一次教育改革的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如果我把你这份充满愤世嫉俗的文字发上去,才是对读者的不负责任,你以为自己多么正义和伟大,其实我只想告诉你,你以为的并非事实。”

  “难道这就是坐视资本敛财的理由?朝廷不惜将士子们尽数赶出正道,只为了去养肥那些贪婪的人?汪总编,你们的良心去哪里了?我们清流报的良心去哪了?”

  林云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之色,他实在是太失望了,不光是对自己热爱的清流报,还有对这个世界。

  汪景祺重新戴上了自己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里透着些许嘲弄之色,“先前我还以为你是一个聪明人,可是眼下倒是我看走了眼,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你想的那般非黑即白,或许十年前的我比你更加愤世嫉俗,可是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当你无法冷静下来去看待问题,你的眼前就永远都是一团迷雾。”

  “好了。你可以离开清流报,你也可以去自己创建报刊,写自己想写的东西,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不是你从清流报辞职,而是清流报开除了你。”

  汪景祺站起了身子,他的身影在烛光下逐渐拉长,连接着吞噬人的黑夜,随即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第六百三十八章 婆罗洲之变

  革新十三年七月,长达数年的北方边界勘定工作终于完成,新版的大楚地图算是彻底展现在人们的面前,囊括了整个远东地区、整个东西伯利亚以及大半个南洋的大楚,就仿佛延伸出了一个巨大的怀抱,将整个华夏汉地囊括其中。

  “陛下拓地亿万,当为三皇五帝以来的最伟大之大皇帝!”

  “祈求陛下于泰山封禅,一定帝业之万年继统!”

  “陛下万岁,大楚万岁,当为盛世之天下为贺!”

  站在堪称巨大无比的舆图面前,大臣们瞬间开启了歌功颂德模式,并且准备给宁大皇帝安排标准的明君圣主才有的待遇——全套的泰山封禅典礼。

  宁渝对这玩意并不感兴趣,说白了这依然是儒家文化里的一套东西,无非就是向上天彰显他这个皇帝干得还不错,顺便也给天下人瞧瞧,这是他作为皇帝的功绩——可是宁渝需要吗?他根本就不用这些东西来巩固自己的权威。

  “朕非受命于天,而是受命于万民。”

  宁渝这一张口就震惊了所有的大臣,这古往今来的皇帝都是想着各种法子给自己塑造金身,恨不得让自己形象更加神圣化,所谓的受命于天,便是告诉大家伙,我这个皇帝是老天爷让做的,你们不要想着抢,以此巩固自己的统治。

  可是宁渝这句话否定了自己法理权的天然性,而是将它真正的同万民联系起来,“朕受命于万民,只有百姓们的日子过好了,朕才能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皇帝,这跟泰山封禅没有任何关系。”

  “昔日唐玄宗于泰山封禅,可是后来却爆发了安史之乱,不正说明了一点,泰山封禅无非就是求得自己一个心安,可是于国事无一丝一毫之利,还不如把这个费用节省下来,用来改善百姓的民生,你们也要同朕一般,少务虚名,多做实事。”

  “陛下圣明,臣等不胜惭愧。”

  崔万采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些瞎建议的大臣们,随即便拱手行礼道:“启禀陛下,如今北境已经全入我手,伊丽莎白女皇也派人前来,要同我大楚勘定边境,臣以为可派遣使团前往便捷。”

  宁渝对这件事自然是十分清楚,因为论起对伊丽莎白的了解,恐怕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俩人好歹也是在一个被窝里滚过的,对于伊丽莎白的心思他自然很清楚——无非就是看到大楚日益强盛,担心将来哪一天大楚会再次西进,到时候她恐怕连一丝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自从伊丽莎白在革新七年的时候宣布继承俄罗斯皇位之后,便带着自己手底下的孤军,主动配合复汉军的攻势,一路掀翻了俄人在西伯利亚的诸多据点,甚至还直接收编了东西伯利亚总督戈洛文(前任东西伯利亚总督沙里耶夫在政变中身亡),带着人一路打到了叶尼塞河以西。

  面对浩浩荡荡西征的伊丽莎白大军,俄军一方面的确打不过,另一方面也是受到了内战的影响,不过由于缅什科夫元帅在两年前就因病去世,因此安娜女皇才缓过气来,她依靠着保守派贵族势力,一方面收复过去的失地,而另一方面便派遣大军同伊丽莎白在叶尼塞河呈现拉锯态势。

  这一次伊丽莎白之所以派人要求来勘界,目的自然不仅仅只是为了勘界,同时也是在给他这个老情人传递信息,要求得到大楚的支援,能够帮助她复国。

  当然,在宁渝这种人眼里,自然不会为了儿女私情去影响国家利益,因此他的态度也十分明确:可以勘界,但是谈别的另说。

  “俄人的保守派与改革派的分裂在这次内战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对于我大楚来说是一件好事,为了保持这种战略优势,朕认为不可让让他们以整体的方式结束内战,至少两个俄罗斯帝国应该并存下去——”

  宁渝面无表情地说道:“勘界之事可以让外交部右侍郎刘鼎言去,他对俄人那一套熟悉,不过要记住一点,我大楚土地虽然辽阔,可是没有一寸是多余的,此番楚俄勘界之事当好好把握其中分寸。”

  “是,陛下。”

  一名四十出头的中年官员出列道,他正是刚刚上任的外交部右侍郎刘鼎言,此番出使也是因为他懂得俄文,也是长期对俄的外交专家。

  说起来,朝廷当中也不乏有人觉得大楚兵威强盛,当直接出兵一路打过叶尼塞河,最好是能够进逼乌拉尔山,将整个西伯利亚吞进肚子里——可是这种天真的发言,很快就被枢密院的人给驳斥了,倒不是因为打不过,实在是因为漫长的后勤线,几乎可以拖垮任何一个帝国。

  大楚自从进行国防军改革之后,后勤工作也算是彻底从军中主官手中剥离,由此大量的军需转运节点也开始建立,特别是像西安、伊宁还有恰克图,都成为了西征的主要供应中心点,大量的物资从内地一路转运过境,为前线的军队提供保障。

  可是即便有后勤转运节点,即便国防军在前线的总兵力只有三个师,可是在漫长到无法想象的距离中,依然让人十分抓狂,因为这三个师的物资供应成本等同于内陆的三十个师,光是枪炮、弹药、被服、粮食以及药品的运输清单,就足以让人感觉到头大。

  特别还有一点,光是打下来也不够,如果无法继续坚守下去,那么到头来也没什么用,因此从宁渝到枢密院,对于西伯利亚的态度更多还是将它作为一个战略屏障,通过支持伊丽莎白的方式,来持续分裂俄罗斯。

  对于大楚君臣而言,他们的真正战略重心,始终温暖湿润的南方,能够养活大量人口的南方……

  婆罗洲,坤甸。

  码头上停留着大量的船只,其中绝大部分都来自于大楚,只有少量的船只是来自英国或者法国的商船,这些船只通常都会满载着婆罗洲上的出产的香料、水果以及木材,驶向广州或者是上海,从而获取大量的利润。

  自从巴达维亚易主之后,荷兰人的势力便从南洋快速消失,取而代之的便是新的南洋霸主——大楚,而相对于过去赤裸裸的荷兰统治而言,如今大楚对南洋更多是一种从经济到文化的渗透式进入,最直观的一点就是在目前的婆罗洲上,华人的数量已经全面压倒当地的土著,并且还建立了像坤甸、三发等许许多多典型的华人城市。

  “要我说,朝廷就应该早一点在婆罗洲建立郡县制度,咱们这样心里才有底!”

  码头上此时正有几个穿着豪奢的商人正在一边走一边闲聊,其中一人留着一头颇为干练的短发,他对着身边的人口吐白沫道:“眼下南洋就是一个聚宝盆,你看看有多少好东西被运到了大陆……这每天一船船的,嘿!”

  旁边一名穿着绸衫的中年人却摇了摇头,他摸了摸自己手上硕大的绿宝石戒指,不紧不慢道:“老兄,你以为朝廷是傻的吗?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化为郡县,就是因为朝廷眼下要好好盘剥婆罗洲,至少得让它多下几颗金蛋,如果化为郡县,可就不能再随便干了……听说坤甸那边又发现了新的金矿,估计这一次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下南洋哦!”

  “下南洋”如今已经成为了大楚的一个热词,伴随着报纸一路传遍了整个国家,无数人都以为南洋那里到处都是金矿,随手就能捡到拳头大的狗头金,只要去了就能发家致富——在这种原始的财富刺激下,无数来自大楚的贫民们都义无反顾地冲向了南洋。

  就像原本还只是一片荒地的坤甸,过去的时候只有数百名华人,可是到了革新十三年,这里的华人已经超过了万人,他们带着改变命运的心情,留在了这片土地上,为可能会出现的财富兢兢业业地奋斗着。

  在这个过程中,的确有人捡到了狗头金,从而一朝发家,也有人从其他行业里找到了灵感,成为了富商,可是也有人死在了前来的道路上,死在了充满危险的南洋,甚至死在了同伴的手里。

  当然,更多的人选择停留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他们辛辛苦苦地开垦土地,种植庄稼,并且从这片土地里获得财富——对于普通人而言,这样的生活比起内陆而言,也要强出许多,因此倒也没有人为之抱怨。

  “三分天注定,爱拼才会赢。”

  这一句闽南商人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可是随着广泛的传播,却成为了坤甸这边脍炙人口的一句人生格言,人人都相信自己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来改变生活。

  “阿公,有客人来了。”

  一名穿着用破布拼成衣物的小孩,正一蹦一跳来到一座并不算很大的竹屋前,他对着竹屋里叫了一通,而在小孩的身旁,则站着一名气度俨然的青年,他微笑地望着面前的一切,只觉得面前处处都透着几分简朴。

  过了片刻之后,竹屋的门打开了,一名身着麻布衣衫的中年汉子从中走了出来,尽管脸庞黝黑,身形消瘦,可是依然无法隐藏住整个人身上的那股锋芒,却是让门前等待的青年眼前一亮,他连忙走过来,微笑拱手行礼。

  “可是岳大帅当前?”

  那中年汉子顿时面露惊讶之色,他正是当初从西北逃亡的岳钟琪,只是在遭遇了年羹尧的背叛之后,并没有继续往西北走,也没有返回四川,而是孤零零地一路逃到了广州,后来趁着机会潜逃到了婆罗洲,才安顿了下来。

  然而如今却有人识破了他的身份,却不由得让岳钟琪有些惊讶,心里更是涌现出一丝杀机,他望着面前的这个青年,凝声道:“你是如何认得我?”

  那汉子却是爽朗一笑,轻声道:“实不相瞒,我是影子的负责人宁千秋,至于为何知道岳家军?完全只是一场巧合罢了,当初在西北战乱中,我们都以为岳家军已经身故,只是一直没找到尸身,后来也就放弃了追查,直到去年的时候,影子在婆罗洲布置的探子里面,有一个人曾经见过岳将军,又不巧撞见,这才核实清楚。”

  岳钟琪心里顿时一惊,当年虽然贵为大将军,可是如今世易时移,他一身的武艺也折去了七八,就算是反抗只怕也逃不出此地,便索性放弃了逃跑,只是返身道:“你们且等一会,我收拾下东西就跟你们走。”

  宁千秋轻声笑道:“岳帅不必客气,这次我过来也绝非要带走岳帅,实在是有一事相请,这才来见岳帅。”

  “哦?你们影子能耐这么大,居然也有事情需要我帮忙?”

  “呵呵,岳帅实在过誉了,影子里的人可不是什么会法术的神通之辈,大家也都是普通人罢了,有些事情自然也有力有不逮之处。”

  宁千秋也不待岳钟琪多说什么,径自便往院子里面走,而岳钟琪却脸色微微一变,他快步上前拦在了宁千秋面前,沉声道:“有什么时候直接跟我说好了,内子体虚,实在受不得惊吓……”

  “呵呵,恐怕还真没多少人知道,短短数年时间里,岳帅不光躲到了婆罗洲,还在这里找了名女子成亲,生了一个儿子……”

  宁千秋并没有真正进去,他一边说着一边却带上了门,然后才一脸意味深长地说道:“岳帅想安安稳稳的在婆罗洲生活,我们原本不该打扰,可是眼下实在有一桩难事,需要岳帅出手。”

  “你说吧。”岳钟琪的脸色自然有些不好看,自己的底细全被人摸清楚了,可是他却恍然未觉。

  宁千秋微微一笑,朝着竹楼外的院子里走去,只见那里已经摆放了许多几把竹椅,还有一张小小的桌子,上面放着茶水,一旁则站着几名其貌不扬的汉子,很显然都是宁千秋带来的影子下属。

  岳钟琪脸上带着几分谨慎,坐在了宁千秋对面,静静地观察着对方,对于此人的大名,他当年也没少听过。

  什么血手阎罗?什么冷血杀人狂?凡此种种,却是将宁千秋身上附加了一层让人望之生畏的光环。

  宁千秋却没有想那么多,他似乎就像真正前来探访亲友一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便微微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些许笑容。

  “婆罗洲真是一个好地方啊,难怪岳帅会在这里安居……”

  “你到底要说什么?”

  “像这么好的地方,在成为我大楚的疆域之前,多多少少还是要清理一下……”

  宁千秋睁开了眼睛,他盯着岳钟琪冷峻的脸庞,眼神里充满了玩味,仿佛一条毒蛇盯上了自己的猎物。

  第六百三十九章 黄金十年

  “实不相瞒,大楚对婆罗洲早就有相关计划,只是先前时机未到,才一直隐忍下去。如今时机已到,我才会亲自来到这里,便是要促成此事。”

  宁千秋站起了身子,双手负在身后,站在树下沉声道:“眼下朝鲜两个雇佣师已经停在了汉城,随时准备坐船出发南下。而我们联络的本地华人大族也会出三千人,到时候这些人都将会由你来统帅,负责彻底瓦解婆罗洲的土著反抗势力。”

  “当然,我们自己也会有三个师会驻扎在椰城,不过他们不会参与到这场战争里面——具体意思你应该能明白。”

  岳钟琪脸上浮现出一丝凝重,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而是转头去望向了竹楼,半晌之后,他才哑声道:“为什么要让我来?”

  “因为国防军有国防军的荣誉,不能让他们去做这种可能会玷污荣誉的事情……”

  宁千秋的语气淡淡的,冷笑道:“你应该明白你自己的身份,只是一个见不了光的清廷余孽罢了,用你来做这件事,不是正好吗?至于你的后路不用担心,你的妻子也好——当然,还有在成都的那个妻子,我们都会派人保护起来,不会有任何问题。”

  是啊,自己的身份根本见不得光,用来做这种活不是正合适吗?

  岳钟琪眼神微微有些黯淡,他的双手轻轻握紧,随后又慢慢放开,整个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就连站在宁千秋面前时,腰背都微微有些佝偻。

  “是,属下遵命。”

  实际上,针对婆罗洲乃至于整个南洋土著的相关计划,自从革新八年就已经开始拟定,只是之前因为所涉及到的规模极为庞大,因此才迟迟没有动手,但是无论是对于皇帝而言,还是对于枢密院而言,都有充分进行该计划的理由。

  原因很简单,南洋土著与其他能够融入到华夏文明的族裔不同,他们固执地保留着自己的文化,并且对南洋华人采取强烈的仇恨态度,因此双方之间发生的仇杀和争斗并不罕见,而且还有进一步扩大的趋势,这对于南洋融入到大楚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障碍。

  为了能够改变这种状况,内阁在将婆罗洲郡县化之前,才会要求对其进行清理,需要将上面的土著尽数迁移到一个单独的岛屿上面,然后从内陆迁移汉地百姓,来对婆罗洲进行大规模开发,从而实现对南洋的彻底控制。

  当然,此时位于婆罗洲的土著数量众多,关键是还有自己的政权,也存在一定的反抗力量,因此便需要军队的插手,而来自朝鲜的两个雇佣师再加上婆罗洲本土的华人军队,便是承担这一作战计划的最好选择。

  半个月后,当来自朝鲜的雇佣师抵达了坤甸之后,连同本地的三千华人军队,汇聚成为了一只拥有两万人的军队,在岳钟琪的率领下,一路朝着爪哇人的聚集地前进,其中主要目标便是那些爪哇大族头领,只有彻底击溃他们,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迁移工作。

  在军中,岳钟琪自然不是使用自己的本名,而是化名为张峰,担任雇佣军统帅,麾下则是充斥着来自枢密院的参谋团,以及两个朝鲜雇佣师的师长和一个本地大族代表吴兑,他们便构成了目前雇佣军的主体。

  那两个朝鲜雇佣师的师长都是两个汉化程度十分高的朝鲜人,一个叫金日准,另一个叫做朴文泽,过去在朝鲜也只是担任小吏,后来还是驻扎在朝鲜的大楚总督提拔下,才得以成为这一次雇佣师的师长,因此对大楚心怀感激。

  “将军,对付这些蛮夷,有我们大朝鲜勇士就足够了,至于天朝的勇士们可以先歇息歇息,当然战利品我们也会交给将军,还请将军放心!”

  金日准带着一脸的谄媚笑容,十分狗腿地跪在岳钟琪的面前,他一边大声地表着对大楚的忠心,一边得意地瞥了一眼朴文泽,他对这个跟自己一起来的金城农民十分不屑,打心眼里就不认为这个人能够跟他一样巴结上天朝的大人物。

  一旁的朴文泽顿时就有些气得牙痒痒,他对身旁这个油头粉面的汉城小商贩也十分不爽,可是这一次出征之事又事关重大——根据驻扎在汉城的大楚总督说法,大楚清扫蛮夷,朝鲜作为属国,自然有出兵的义务,但是这一次不让大家白白出兵,每出一兵可以得到二十块银元,而战死也有四十块银元,此外领兵的将领还有另外的好处,比如家人可以拿到大楚的身份证明,迁往华夏过好日子,再比如还能得个大楚的官。

  凡此种种,使得参加雇佣军成为了一件着实能让人羡慕的差事,不少朝鲜的普通贫民百姓都会想方设法加入进来,甚至为了能加入雇佣军,还要经过层层的选拔,并且还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才能拿到属于自己的十块银元——没错,另外的十块银元则由长官们瓜分,据说这是约定的定数。

  当然,一旦战死之后,大楚自然也会拨发四十块银元,其中战死士兵家属可以分到一半,剩下的一半便同样由长官们瓜分——作为领兵的金日准和朴文泽便能拿到其中的绝大部分,将来还有机会正式成为一个华夏人,从此彻底摆脱卑贱的身份。

  “大人,属下一定会竭力作战,悍不畏死,一定要为天朝扫清障碍……”

  朴文泽同样带着谦卑的笑容跪在一旁,却是让岳钟琪的脸上都有些怪异,想要好处他自然能够理解,可是拍马屁都拍成这个样子,也着实让人感觉到有些怪异。

  一旁的吴兑却是一副看小丑的模样盯着朝鲜人,他轻声笑道:“既然两位朝鲜将军愿意率先出战,末将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一切全凭将军做主。”

  岳钟琪见军心所用心里也不由得有些大喜,他望着远方郁郁葱葱的一片碧绿,心中却无端地生起了一股子毁灭的想法,这世上人人都在逼他,雍正逼他,年羹尧逼他,如今连大楚也在逼他,那他又为何不能去逼一逼别人?

  “出发!此战必将大胜!”

  ……

  南京城,御花园里。

  宁渝手持一根钓鱼竿坐在椅子上,望着池塘里的鱼漂上下翻腾,而一旁则围坐着数人,其中便包括宁千秋,众人安静地望着池塘,不敢发出丝毫的动静。

  “哗啦——”

  伴随着水花翻腾的声音,宁渝扬起自己的鱼竿,只见一条肥美巨大的鱼儿从水里扑腾而出,身上的鳞片在阳光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而一旁的众人则纷纷大声叫起好来,宁千秋还专门上前将鱼儿取了下来,装进了水桶里。

  原本禁中是没有人钓鱼,也没有人敢在这里钓鱼的,这些鱼儿在此自由自在的生活了许多年,甚至时长还有宫里的侍女们投喂鱼食,日子不知道过得有多么逍遥,然而正是这种安逸的日子使得它们丧失了警觉心,让宁渝一钓一个准。

  “这些鱼不好,太蠢太笨,钓起来也没有任何成就感。”

  宁渝将鱼竿随手搁在地上,然后转过身子向着御花园小道走去,众人连忙收拾渔具跟在后面,一缕缕阳光穿过林荫洒在了皇帝身上,透着几分闲适的味道。

  “说起岳钟琪,朕倒是险些忘记了有这么个人,他终究不像年羹尧那般肆无忌惮,这一次给大楚效命应该也能看出一二来……若是能用就用,不能用到时候就放了吧。”

  宁千秋在一旁谨声道:“臣也是这么想的,毕竟清廷的那帮余孽都已经不在国内了,用一用岳钟琪倒也无妨……”

  众人听了有些心惊,但是大家伙都明白是什么意思——年初的时候,以傅尔丹和那帮子被俘的爱新觉罗为首,带着在国内各处矿产务工的八旗兵丁和妇孺们,共计六千多人,已经分别乘坐新式远洋商船前往了遥远的美洲,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或许在下半年的时候就能抵达美洲……

  当然这并不是第一批,等到下半年的时候,还会有第二批的八旗遗民前往美洲,而这些人将多达两万人,他们会乘坐目前大楚绝大部分的移民商船前往美洲。

  这些人便是大楚美洲计划的先导,他们将会以外来人的身份进入美洲,势必会同美洲的印第安土著以及那些先到的欧洲殖民者们发生矛盾,因此可以预见,如果这帮子人不能发挥自家祖上的血性,只怕很难在美洲生存下来。

  而这也正是宁渝想要的,他需要有人作为先头军前往美洲,还会提供一定的武器支持,帮助他们战胜当地的土著和欧洲殖民者——至于将来是否会对大楚产生威胁,宁渝反倒没有这种担忧,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大楚还被八旗翻盘,那只能说后代子孙也太无能了。

  毕竟眼下都1735年了,宁渝不能将目光始终聚焦在国内,而北方的威胁基本已经消除,针对南洋的整合也已经拉开序幕,因此针对美洲下一步闲棋也算正常。

  “你们该给的也要给,就算是火器和军事教官,也不要吝啬和防备,他们终究是为我们打天下,为后世子孙开辟生存空间……”

  宁千秋心里一动,他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只怕是借着这个机会放出信号——对于国内这个盘子的大利益而言,是时候要转变方向了,只是不知道一些人是否能够理解呢?

  宁渝脸上只是带着笑容,他负手望着远方的夕阳,轻声道:“有些事情终归需要人来做,岳钟琪也好,八旗也好,他们在一些时候也可以成为朕的棋子,至于能不能将这盘棋一直下下去,就要看他们自己了。”

  命运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你以为自己可以左右它,其实你只是顺应了它的安排,所谓的一切反抗命运,本质上也是不自知地在顺从命运。

  八月,婆罗洲爆发大战,岳钟琪率领大军一路朝着文莱和砂拉越发起进攻,尽管其中主力都是朝鲜人,武器装备也不算先进,可是对付当地的土著却显得威力十足,仅仅是数十日的进攻,就已经接连击溃了上万土著,活捉四万多人。

  当然,相对于婆罗洲上庞大的土著人口,这点战绩并不算什么,可是接连爆发的大战却彻底激活了朝鲜雇佣军的杀心,他们逐渐转变了自己的风格,从过去的抢掠变成了屠杀,使得婆罗洲上爆发的这场战争增加了些许血腥的味道。

  与此同时,大楚皇家商会正式公布了一条足以震撼人心的消息,那就是他们在婆罗洲上发现了一座金矿,储量十分庞大,而且矿层较浅,很容易进行开采——当这一消息在南京传播的时候,几乎所有看到报纸消息的人,都在打听一个问题,那就是前往坤甸的船票要多少钱?

  这股热潮不光带动了人们前往婆罗洲,连同先前已经被纳入到大楚统治下的椰城也变得十分火热,许许多多在内陆找不到机会的普通百姓们在官方的引导下,前赴后继地前往南洋开拓,使得“下南洋”这个词上更多了一层金光,那就是“淘金热”。

  在黄金的诱导下,民间自发的移民甚至成为了主流,反而使得官方减少往南洋组织移民的力度,而是将更多的气力放在了开拓新大陆上,却是在无形中加快了对新大陆的开拓速度,并且也拥有更深厚的基础。

  “黄金、海洋、蒸汽机,它们让这个时代变得更加伟大!”

  在种种利好的消息刺激下,证券交易所当中所有涉及到对外开拓的商会股票都迎来了一次长阳,无数人因为对外开拓而获得了利益,他们没有将资金提取出来,而是挥舞着钞票嚎叫着继续购买,他们需要更多出洋的海船,更多出洋的水手,以及更多的海外贸易……

  大楚全国范围内的造船厂几乎都堆满了订单,超过上千艘海船的制造订单促使造船业产生了第一次新高峰,大量的航海大学和职业学院正式建立,无数人投身于航海业,他们为这个堪称疯狂的时代,描写了最为精湛的注脚——人人都称它为“黄金十年”。

  第六百四十章 不可预知的未来

  “你们实在太过分了,你们在到处发动战争,掠取利益,你们占据了那么肥美广阔的领土,可眼下就连寸草不生的荒原,你们都不愿意让步。”

  托木斯克城中,满脸愤怒的伊丽莎白女皇就好像一只要即将过冬的松鼠一般,腮帮子都气得鼓鼓的,眼神里更是带着些许哀怨与愤恨,只是搭配着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庞,终究没有什么杀伤力。

  站在伊丽莎白女皇面前的正是大楚派遣到托木斯克的使臣外交部左侍郎刘鼎言,他面无表情地拱手行礼道:“回禀女皇殿下,此番勘界原本便是贵我两国为了减少纷争之故,我方自然不愿意为将来留下隐患,即便是寸草不生的荒原,也是我大楚的荒原。”

  见到刘鼎言油盐不进,伊丽莎白却是冷哼了一声,不再搭理这个中年官员,直接望着另一边的站着的萨拉务拉公爵。

  “萨拉务拉,这一次的勘界之事就交给你了,切记,我俄罗斯帝国的土地,也没有丝毫是多余的!”

  “是,陛下。”

  萨拉务拉脸上多少有些无奈,随着这几年过去,他的年纪越发显得老迈,整个人脸上的皱纹就如同橘子皮一般,显得略略有些碍眼。

  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眼下所谓的俄罗斯帝国,本质上只不过是大楚扶持起来的一个国家罢了,要不然大楚在后面支撑,提供了大量的物资援助和军事援助,伊丽莎白根本都到不了托木斯克。

  如今明面上的谈勘界的问题,实际上俄罗斯没有多少讨价还价的资格,甚至连伊丽莎白说这番话的意图,也只不过是为了向宁大皇帝表明一点——俄罗斯对大楚没有威胁,也愿意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可是终归也要给点好处吧?

  说起来,伊丽莎白为了巴结上宁渝这条又粗又硬的大腿,也是费尽了心思,前几年长期泡在南京,死缠烂打下的情况下才终于生下了一个儿子——可是有了这么一个儿子以后,伊丽莎白的地位才算是真正有了保障,过去的时候她顶多只能算是宁皇帝的一个工具,可是眼下好歹也升了个级。

  当然,对于明艳如初的伊丽莎白而言,她自然不仅仅甘心于此,因此尽管她已经建都托木斯克,可是每年依然会前往南京接受宁皇帝的临幸,以此来确保殊宠。

  对于伊丽莎白而言,或许这才是她真正统治这个国家的法子,床上政治也是政治的一种,只要能够达到目的,用什么手段自然是其次,更何况宁皇帝的确是她从内心为之仰慕的存在,有了儿子自然也更加有保障。

  见诸事已了,伊丽莎白自然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心思,她对萨拉务拉嘱托了几句之后,当下便在侍女的陪同下,返回了宫里。

  “母后。”

  一名三岁左右的小孩子一路飞奔了过来,他的头发乌黑卷曲,眼睛则是湛蓝色,面孔更是精致无比,看上去漂亮极了。

  伊丽莎白脸上带着微笑,将小男孩抱进了怀里,轻声道:“小彼得,你今天的功课都做完了吗?”

  “恩,我都已经全部学习完了!”

  小彼得其实正式大名叫宁承广,俄文名字才叫彼得,他正是当今大楚四皇子,也将会在未来成为俄罗斯帝国的君主。

  说起来,可怜的小彼得这个时候虽然才三岁半,可是已经开始接受正规的皇族教育,除了学习中文和俄文以外,还需要学习一系列的贵族礼仪教程,而等他年纪更大一点的时候,到五六岁还要学习更多的科目,比如儒学、自然科学等等。

  伊丽莎白放下了自己的宝贝儿子,牵着他的小手走到了已经布置好的餐桌前,只见一张并不算宽大的方桌前,此时已经摆放了许多传统的俄式宫廷菜,像什么俄式烤乳猪、奶汁黄鱼、串烧山鸡脯、戈比旦羊排、茄汁鹿肉卷还有许多甜点也都摆放在上面。

  伊丽莎白面前则放着一份樱桃奶油汤,她十分娴熟地用勺子轻轻搅动着,使得上面的汤汁变得更加醇厚,她品尝了两口之后,才轻声道:“小彼得,你想回去见见你父皇吗?”

  “想!”

  宁承广轻轻皱了皱眉头,才继续道:“我想跟姐姐一起玩!”

  伊丽莎白微微一笑,低声道:“好,等再过一个月,我就带你去南京……”

  她望着眼前的樱桃奶油汤,心里却无端有些烦闷,宁大皇帝的态度出现了变化,还真要去看看才行,否则她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打回圣彼得堡?

  “啊-秋!”

  正在批阅奏折的宁渝突然打了一个喷嚏,七月份的天气正是一年下来最为炎热的时候,这个突然的喷嚏却让他有些无奈,随后轻轻摇了摇头。

  “德川吉宗到底想干什么?你们在事前真的没有半点消息吗?”

  清朗的声音在宫殿内带起一片回应,毛笔在奏折上发出的沙沙声音也听着一清二楚,然而站在殿下的大臣们心里却有些咯噔,特别是次辅宋恩铭,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几乎形成一个‘川’字。

  围绕中御门天皇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结束,就在前不久西南诸藩上书要求诏仁亲王继位之后,德川吉宗却十分罕见地驳斥了回来,认为诏仁亲王德行浅薄,不具备继位能力,要求在天皇的传嗣中重新挑选。

  关键就在于这件事过后,德川吉宗却进一步表示要扩大开国令,也就是彻底放开对外的限制,并且还准备邀请英国人、法国人、葡萄牙人以及西班牙人前往江户,甚至就连荷兰人也收到了邀请。

  这一下子却是在大楚掀起了滔天巨浪,眼下的局势说白了就一句话,那就是被大楚视为传统势力范围的日本,却正在利用这个机会,试图突破大楚的掌控。

  或许是大楚对西南诸藩的支持,使得德川吉宗感觉到不安,又或者是他想着行险一搏,只是当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却已经没有人在乎他的想法——因为这件事已经注定了,大楚同幕府之间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皮。

  作为对日本情报的最高负责人,宁罗远微微苦笑一番,轻声道:“恐怕这件事跟我们在南洋的手脚分不开关系,听说英国人还有葡萄牙人在婆罗洲也有自己的势力,恐怕这一次是惹了众怒——荷兰人估计也要一报当年大仇。”

  一旁的宋恩铭也连忙开口道:“回禀陛下,眼下不管什么原因,德川吉宗已经表明了态度……或许咱们也应该表示一二,至少西南诸藩那边,可以打个招呼。”

  空气中瞬间沉凝了下来,只有宁渝不断写字时发出的声音,过了片刻之后,那清脆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大楚要怎么做,是大楚自己的事情,他们插不了手,至于英国人也好,法国人也罢,他们眼下不足为虑,至于德川吉宗,朕自然会给他一个教训。”

  宁渝将毛笔搁在了笔架上,冷笑道:“原本朕是准备等到彻底拿下了整个东南亚以后,再去慢慢调理日本……既然他想行险一搏,那朕就给他这个机会,通知海外贸易司,直接切断同日本幕府的所有贸易往来,通知海军准备进行东海演戏,朕还真想看看,到底还有谁不长眼!”

  宋恩铭眉头彻底松弛了下来,他知道皇帝这是已经将日本当成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对手,至少从地理位置上来看,日本也有这个资格来充当这个对手。

  而一旁许久没有说话的枢密使宁忠义,脸上则是露出一分笑容,眼下只不过是刚刚上了一道开胃菜,将来还指不定要出多少兵马征伐日本,恐怕规模也不会小到哪里去,或许这也将会成为大楚国防军的一次真正表演。

  经过了军事改革的国防军,在真正的实力方面,恐怕要比先前的复汉军还要恐怖许多倍,一般的国家可经不起揍……

  八月,当大楚对日本经济制裁的出炉以后,似乎将目前的局势进行火上浇油,一瞬间的德川幕府上上下下风声鹤唳,德川吉宗很快就出具了自己的命令,要求在年底前完成幕府常备军的扩军命令,并且派遣使者来到南京,打算缓和目前的局势。

  对于这种先兵后礼的行为,大楚这边自然也看得清清楚楚,自然不敢轻易涉足其中,反倒是英国大使倒是对这件事十分感兴趣,尽管还没有派遣使者前往日本正式建立外交,可是在南京却同幕府方面的使者打得火热。

  在南京一处西人常来的交际餐厅中,英国大使皮埃尔正在招待着来自日本的使者吉野良平,不过二人并没有吃西式餐点或者日本餐品,而是点了一桌子传统的华夏名菜,旁边还有一瓶日本清酒,此外还有一名翻译在一旁等待着。

  “吉野君,我来到大楚已经有好多年了,其实一直都有些吃不惯华夏的食物,倒不是因为不够美味,而是因为人的习惯惯性实在太强了。”

  英国大使皮埃尔笨拙地捏着筷子,苦笑道:“就像我现在也用不好筷子。”说完这句话,他便重新拿起了刀叉,将桌前的一块肥肉切开,送进了嘴里。

  “有的时候,变化的确是好事,可有的时候,它只会让你无所适从。”

  坐在对面的吉野良平是一个小个子,嘴唇上留着一寸胡须,表情当中却似乎并没有多少焦虑之情,仿佛他这一次来到南京,更多只是一次度假,不过相对于皮埃尔,他却能够十分熟练地使用筷子。

  “皮埃尔大使说得很有道理,可是我们受到大楚的影响实在太深了,哪怕是使用筷子,都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说到这里,吉野良平缓缓摇了摇头,沉声道:“幕府并不希望看到这一幕,在过去的上百年里,幕府一直都在致力于建立自己的影响力。”

  皮埃尔微微一笑,他的眉毛似乎都在一起跳动,他轻声道:“我相信你们的将军能够明白这个道理,大楚的强大毋庸置疑,可是最让我感觉到诧异的是,你们的文明是如此的相似,如果,不,根本不用如果,我可以肯定,大楚将来吞并你们,只会像吃掉一块肥肉那么简单,就比如朝鲜。”

  “朝鲜……”

  吉野良平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惧,他倒不是害怕朝鲜,而是害怕朝鲜此时的命运——眼下大楚皇帝能够兼任朝鲜国王,将来为什么不能兼任日本天皇?

  至少对于此时的日本平民百姓而言,换一个人来当天皇,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特别是这个人还能带来更多的财富。

  皮埃尔点了点头,将一块牛肉塞进了嘴巴里,大肆咀嚼起来,直到嚼到汁水四溢之时,他才缓缓吞进了肚子里,然后慢条斯理地擦着嘴巴,笑道:“如果在一百年以前,你们不会存在任何的侥幸,可是眼下却不同,大英帝国愿意伸出援手帮助你们,当然这个过程自然是隐秘的,不为人知的。”

  这年头的大英帝国,虽然因为荷兰的提前衰败而得到了进一步发展的机会,可是它依然不是后世的那个日不落帝国,且不说它在欧洲面临法国的挑战,在亚洲也并不能做一些什么,顶多只能像这样挑拨挑拨关系,给大楚增加一些障碍。

  吉野良平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他盯着皮埃尔,低声道:“幕府需要更多更直接的帮助,你们也需要幕府成为困扰大楚崛起的拦路石,我想这是一个十分公平的交易。”

  “没错,公平的交易。你们需要什么?”

  “需要大量的资金,还有武器,甚至还有训练军队的教官。”

  皮埃尔挑了挑眉头,笑了笑,“只要不是让东印度公司直接出兵,我想这些都不会是什么问题,你放心,我们在印度还存有一批武器还有炸药……至于资金,或许只能提供五万英镑。”

  吉野良平的眼神中微微黯淡了一些,不过很快他又重新振作了起来,这原本也只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对于英国人而言,他们也是要看清日本的分量之后,才会选择下重注进场,否则在此之前,五万英镑恐怕都很难真正拿到手。

  只是一想起这个庞大的帝国,吉野良平终究是微微叹了一口气。

  就像所有人都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一直对日本这么忌惮,又为何一直都在将日本往死路上赶呢?

  第六百四十一章 一衣带水

  革新九月底,吉野良平在南京盘桓了一个月,可终究没有能够拜见宁皇帝,反倒是等到了大楚海军前往东海与萨摩藩海军联合军事演习的消息,而这也使得吉野良平彻底死了心,在得到消息后连夜返回江户。

  与此同时,大楚枢密院副使钱英连同枢密院副使并海军司令邱泽二人,抵达上海军港,会同从广州驶来的八艘上海级二级风帆战舰,并新近从马尾造船厂生产的二十四艘江阴级三级战舰,共计三十二艘战船,会同所有的使团人员前往鹿儿岛。

  这一次的联合军事演习计划便是为了给幕府看一看西南诸藩的决心,特别是要体现大楚皇帝的强烈不满,因此也是在尽可能展现出自己军容强盛的一面,而由于众人乘坐的旗舰“上海”号通体涂成黑色,因此该计划又被称为“黑船军演”。

  自舰队出海之时,天气便一直十分和煦,海面风平浪静,船只行驶亦颇为平稳,而此时坐在舱中的钱英心里却并未那么平和,他反而更希望能够迎些风暴才好——这一次的军事演习,并没有那么简单,其实无论是皇帝也好,还是枢密院也好,都是希望能够搞出一些事情来。

  一旁的海军司令邱泽心里自然知道钱英的想法,主动开口道:“前往鹿儿岛只需要五天的时间,钱枢密不妨同我手谈一二局,以解烦闷。”

  钱英不由得微微一笑,欣然点头同意,他同邱泽一般都是绿营降将出身,原本就多了几分天然的好感,如今这一次出访萨摩藩更是需要共同和衷共济,方能做得大事,自然不会拂逆对方的面子。

  二人都不算是弈道高手,不过水平却基本相当,再加上都是直爽的性子,喜欢直来直去的棋路,因此厮杀得昏天黑地,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邱枢密对日本可有研究?”钱英一边执子,一边闲聊着。

  “在下只是略知一二,略知一二。”

  邱泽执黑棋,原本在局势上就已经占据了优势,此时心里自然放松了许多,他一边下着棋一边轻声道:“在下年少之时,曾经有幸陪同父亲去过日本经商,不过那都是过去的旧事,只知道彼国虽只是弹丸之地,可是实力却不容小觑,其武士众多,颇能使刀剑。”

  “刀剑之事,不足为虑。”

  钱英微微一笑,他不同于邱泽,一直在内陆生活长大,如今出海前往日本,自然对其景物多有好奇,“当年日本曾寇掠朝鲜,所幸大明出兵得当,方不至于倭乱波及中原,只是彼国虽小,却颇具狼子野心。”

  “没错!”

  说到这里,邱泽便是一副颇为赞同的模样,他凝声道:“日本地势狭小,以致于百姓心胸亦甚为狭窄,昔日前往日本,触目可及俱是窄屋陋巷,更可笑的是,彼国上下百姓多赤足,贫穷如斯,然而他们却梦想着将来能够上岸,征服朝鲜乃至于我华夏之地。”

  钱英冷哼了一声,眼神中带着些许傲然之色,“邱枢密应该知晓,陛下有令,此次我等前往鹿儿岛,便是要彰显我大楚天威,若是日人心生愤懑,则我大军便可一路攻至江户,生擒德川吉宗等鼠辈。”

  “天下大事,尽在大炮射程之中!”

  邱泽眼神一凝,只见桌面上的残局却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杀气四溢,顿时不由得微微一笑,或许这一次的‘黑船演习’,结局已经早早定下了。

  舰队连日行船,一路上并无风雨,却是没几日就顺顺利利抵达了鹿儿岛码头,只见在港口上一片拥挤的人群,其中还有许多人正挥舞着大楚的旗帜和萨摩藩宗家的旗帜。

  经过了数日枯燥的航行之后,众人自然心里多有不耐,便纷纷出舱,站在船头望着鹿儿岛港口,只是就这么一眼却是让众人有些失望。

  在使团众人的眼里,他们虽然知道面前的鹿儿岛已经是日本规模最大的海港之一,可是当他们望着面前低矮的建筑,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的港口不要说跟上海港、天津港相比,即便是跟旅顺港和威海港相比都多有不如。

  不过好在港口内已经腾出了一片很宽大的海域,周围除了停靠萨摩藩的几艘小船之外,便只有一些来自大楚的商船,而其他地方就足够让这支庞大的舰队停靠在此地。

  在钱英、邱泽等等人身着军装走下舷梯的时候,萨摩藩家老雪晴仓久已经带着萨摩藩上下一众人等等站在码头前,四周还围满了许多日本百姓,他们纷纷用着惊恐或崇拜的眼神望着‘南京号’。

  作为大楚目前最新式的二级战列舰,南京号自然要比早期的‘定远’舰要大上许多,三层的舰楼上密布着炮位,整整一百零六门的炮位使得它显得威慑力十足,舰船上整整齐齐的水兵们,则更加凸显出这一份武力的强大。

  对于岸上的日本百姓而言,这种强大无疑是具有非常大的震慑力,他们甚至都不敢大声说话议论,以至于整个迎接场面都显得有些沉闷。

  “天朝将军来到鹿儿岛,我们实在是蓬荜生辉!”

  雪晴仓久脸上笑出一朵花来,他是发自内心地感觉到开心,毕竟这一次的联合军演也是他一力希望能够促成,目的就是为了进一步巩固自己在萨摩藩的地位——而眼下这一幕就已经说明了他的计划是成功的,至少萨摩藩其他的支藩已经不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了。

  钱英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客气的话就不用多说了,此次奉诏来到鹿儿岛,我们自然要竭心尽力,还请前面带路,我们需要早一点确定此次的演戏计划。”

  “嗨伊!”

  雪晴仓久带着众人高声应道,当前便在前面带头,一路离开了鹿儿岛港口,众人将会乘坐日本人早已经准备好的马车,前往城中的天守阁,那里将会成为如今的联合军事演习的总指挥部。

  马车辚辚行过街面时,钱英不由得打开车窗朝着外面望去,只见四处都跪伏着身穿和服的日本人,他们态度十分恭敬地低着头,丝毫不敢往车队方向张望一眼。

  等到马车行驶过后,钱英甚至都不自觉地回头张望,只见那些跪着的日本人即便已经快看不到马车,可是依然没有站起身子,始终都保持着良好的跪姿,这种发自内心的恭敬态度,甚至都很难在此时的大楚看到。

  由此,这一幕不由得让钱英心里甚至产生了些许怀疑——这样的国家真的有那么大的威胁吗?

  “日人畏威而不怀德,他们对于强者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诚服,而对于比他们弱小的人则会呈现出百倍的残忍,对付这样的国家和民族,我们绝不能以丝毫的侥幸心理视之,亦不可以任何怀柔政策相对,唯有彻彻底底的暴力,彻彻底底的征服,才能消除日人内心的野心。”

  这是皇帝在临行前说得一番话,如今却是无端出现在了钱英的心头,他不由得摇摇头否决了自己刚才的想法,或许日本人愿意做卧薪尝胆十年的勾践,可是大楚绝不会做夫差。

  一旁同坐的雪晴仓久此时却微微一笑,似乎在解惑一般地说道:“天朝使者前番前来比较匆忙,一切礼仪具为从简,然弊国子民未见世面,早已仰慕天朝甚久,自然希望能得以见到天朝风采。”

  钱英拉下了车窗,感叹道:“当年朱舜水东渡至日本,亦曾得到日本上下的礼待,朱子学由此在日本生根发芽,前些年朱子后人亦曾返回故土,如今也在我大楚国防军中效力,由此实在是一衣带水之故交。”

  “一衣带水,实在不错!”

  雪晴仓久轻声笑道,他又感叹道:“只可惜,眼下幕府中人一意孤行,决意要违拗天朝意志,违拗大皇帝陛下的意志,实在是破坏两国之旧交的元凶。”

  钱英微微一笑,轻声道:“这也是我们前来鹿儿岛的使命,维护我天朝秩序下的和平与繁盛,我们自然是义不容辞。”

  ……

  砂劳越。

  暴雨哗啦啦地下着,阴暗的天空中密布着阴云,预示着这场大雨并不会那么迅速地结束,然而这对于这里的百姓们而言,却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原因很简单,在大雨的天气里,朝鲜雇佣军就不会再出动,也就意味着少了许多杀戮。

  就在过去的一个月时间里,朝鲜雇佣军在婆罗洲几乎是臭名昭著,这些来自遥远地方的雇佣兵,几乎比起强盗都有所不如,他们对渤泥展开了疯狂的进攻,不光彻底击溃了渤泥苏丹军,而且还对沿途的百姓,实施了大规模的驱逐和屠杀。

  尽管对于大楚而言,朝鲜雇佣军那简陋的装备加上孱弱的训练,几乎没有任何战力可言,不要说同大楚的正规军相比,就算是预备军或者是民兵,都能够在一比一的状况下击败这支军队——可是对于渤泥人而言,朝鲜雇佣军却显得十分强大。

  更关键的是,朝鲜雇佣军生性极为残暴,他们知道自己打仗的目的只是为了捞钱,因此丝毫不顾及名声,大肆地抢掠财富,手段极为恶劣,以致于不少人都对其十分不满,甚至还包括当地的一些华人,都将其视为刽子手。

  而在所有人都鄙夷的朝鲜雇佣军内部,同样也在演绎着残酷的一幕。

  “赵斗淳下士——”

  “到!”

  “跪下——”

  “是!”

  “啪——啪——啪——”

  一连串抽鞭子的声音响起,只见一名穿着简陋灰布军衣的青年,正咬着牙跪在地上,他的背上则充斥着一道道红色的鞭痕,只见鲜血顺着衣衫慢慢渗透而出,里面的烂肉正在翻滚而出。

  一名带着络腮胡子的军士正站在青年面前,他的脸上挂着一丝冷冷的笑容,静静地望着青年被施行鞭刑。

  良久,等到鞭刑结束后,那军士才一脚踩在赵斗淳的身上,他伏下身子抓住赵斗淳的头发,冷声道:“如果再让我看到你不遵守军中命令,我不会让人再去抽你三十鞭,而会直接在战场上处决你——”

  赵斗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脸上布满了汗水,眼睛里更是因为痛苦而充满了血丝,他就这么被人抓着头发,挣扎着道:“……是……”

  一旁的士兵们望了过来,他们的眼神里带着鄙夷和嘲笑,似乎是对赵斗淳的做法十分不可思议,甚至还有人低声笑道:“看到那个蠢蛋没有?他就是一个傻瓜,因为不知道哪里来的怜悯心,不愿意杀死那家人,结果被长官给惩罚了——”

  “是啊,这些可恶的蛮夷,杀了也就杀了,还能抢走他们的东西寄回去……”

  “听说过几天就要发起决战了,到时候我们还会继续清理这些蛮夷……”

  “是啊,听说这一次还会有天朝的大人们参与,或许我们的军饷还能多加几块钱……”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中,赵斗淳忍着身体上的剧痛,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步挪回了自己的帐篷里面,他原本并不后悔自己的抉择,可是刚刚上官那充满杀意的眼神却让他犹豫了,这一切到底值得吗?

  实际上,赵斗淳之所以会选择救下那一家人,原因很简单——那家人的女儿跟赵斗淳的妹妹长得十分相似,这一下子就掀起了赵斗淳内心的沉痛回忆和遗憾,才使得他做出这样的决定。

  赵斗淳原本是来自全罗道光州的一个普通农民,家中原本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妹妹,靠着给贵人们耕田才勉力为生,后来清兵入寇朝鲜之后,这一切就彻底变了,他的哥哥被抓去当了兵,死在了战场上,而他的姐姐和两个妹妹则都被清军抓去当了营妓,后来也不知所踪。

  唯独只有他赵斗淳,后来莫名其妙的成为了勤王军的一份子,还跟着大人们一路反攻回了汉城,只是这段经历并没有让赵斗淳从此发达起来,后来莫名其妙的成为了雇佣兵,来到了远离故乡的地方。

  这一切都使得赵斗淳心里憋着一股气,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说,而只有这件事,才使得他心里微微有些痛快起来,原来他这样的小人物,也能去改变一些人的命运。

  只有这种感觉,或许才能让赵斗淳感觉自己还是一个人。

  第六百四十二章 大炮巨舰主义

  在任何一个时代里,那些小人物们就跟地里的野草一般,任人都能踩上一脚,也不会有丝毫的怜惜,甚至不会有人认真地看上一眼,然而就是这些不会为人在意的野草,往往却能迸发出旺盛的生命力,努力地在每个寂静的夜晚生长着。

  赵斗淳就是这么一株野草,他倔强地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纵使身体伤痕累累,痛苦也几乎摧垮了他的意志,可是他终究从高烧中清醒了过来。

  “水……水……”

  “斗焕——”

  “你终于醒了——”

  一旁坐着的矮个子年轻人连忙探过身子,他听到了赵斗焕的声音后,连忙端过一碗水递到赵斗焕的面前,喂他艰难地活了下去,接着便用牙齿将草药细细地咀嚼开,然后用心地涂抹在他的背上,清凉的草药末让赵斗焕的疼痛感缓解了几分。

  在军队当中,执行鞭刑常常不亚于上战场生死搏杀,除了当时难以令人忍受的痛苦之外,漫长的伤愈期也足以让人丢掉性命——所幸的是,赵斗焕还有自己的同乡全允熙的帮助,使得他平安地度过了这一危险时期。

  十月,随着天气的逐渐转凉,朝鲜雇佣军在婆罗洲的动作却进一步加快,因为在这个地方,炎热的天气才是他们真正的敌人,天气转凉只会更有利于他们战斗,在无形中抹平了双方对环境的要求。

  一小队朝鲜雇佣军在丛林里正在悄悄地前进着,他们身上依然穿着简陋的军装,手里举着火枪,十分警惕地一步步摸索着。

  尽管渤泥苏丹军已经在正面战场上被彻底击溃,可是溃散的逃兵再加上一小部分部族的反抗军,却重新竖起了旗号,并且成为了朝鲜雇佣军的噩梦来源,因为这些人对于环境十分熟悉,他们不再选择正面作战,而开始躲在隐蔽处伺机袭击,甚至还会主动去打击朝鲜雇佣军的后勤线。

  而这一小队的朝鲜雇佣军便成为了引诱土著军袭击的诱饵,在他们的身后已经缀着大量的军队,并且展开了合围的趋势,一旦有大鱼上钩,他们便会迅速展开包围,从而缩小战圈,彻底歼灭这一股土著军。

  赵斗淳作为军中被排挤的分子,自然承担起了最为危险的任务,他成为了排头兵站在了最前方,整个人几乎完全处于暴露的状态,而矮个子青年全允熙则站在了他的身后,担任警戒的作用。

  此时寂静无比的丛林里面,似乎只能听到众人踩在腐败枝叶的声音,却再也没有丝毫其他的声响,就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地盯着四周的林子,生怕从里面一瞬间跳出大量的土著兵来。

  “啪嗒——”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却是吓得众人连忙蹲下身子,赵斗淳更是报紧了手中的火枪,他死死盯着前面的树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使得整片丛林里显得更加幽静。

  过了良久之后,众人才缓缓喘出一口气,神情也开始慢慢放松,甚至有人望着赵斗淳笑骂道:“啊,你这个光州该死的农民,还不赶紧在前面——”

  “咻——噗——”

  那士兵的话语还没有说完,他的面部就被丛林里飞射而出的箭矢命中,一道血雾喷涌而出,却是将他身边的一名士兵身上染上了一层红雾,所有人顿时高声大喊,他们开始快速地往后撤退。

  赵斗淳也是如此,他飞快地在丛林里跑动着,两条大腿如同弹簧一般,几乎充满了动力,而那些箭矢也似乎总是晚上一步,没有射中他。

  “啊——”

  全允熙紧紧地跟在赵斗淳的身后,突然发出一声大叫,随即翻身扑倒在地,赵斗淳不由得回头望去,只见他的腿上被射中了一箭,带着血色的箭头从膝盖上穿透而出,上面还夹杂着些许碎肉。

  赵斗淳目光中微微闪动,他终究没有选择放弃自己这个老乡,而是一把扛起全允熙继续往前跑去,身后的箭矢声则微微停顿了片刻,随后传来了当地土著们高声呐喊的声音,他们似乎也在调兵遣将,准备将这股朝鲜雇佣军彻底杀死在这里。

  “放下我……”

  全允熙努力地喘着气,他的头垂在赵斗淳的肩膀上,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放下我,你这样跑不了的……回去吧,将来回到光州……”

  赵斗淳继续努力地跑着,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双手却仅仅勒住了全允熙的胳膊,将他牢牢固定在自己的身体上,一步步地朝着前方跑去。

  “轰隆——”

  就在众人逐渐要被土著军追上的时候,一声剧烈的轰鸣声从赵斗淳的身后传来,他甚至都能感受到那股冲击力,整个人不由得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距离他身后不到数米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一个土坑,那是开花弹所造成的。

  土著军是没有开花弹的,他们甚至都没有什么火器,答案自然只有一个,是师部直属的炮营在开炮——作为朝鲜雇佣师,他们是没有权利建立炮营的,这支名义上归属于朝鲜雇佣师指挥的炮营,其实就是大楚国防军支援过来的武力,而朝鲜雇佣师根本无法调动。

  很快,接二连三的开花弹落在了这一块区域,赵斗淳只得拼命地往前跑着,他虽然不知道炮营为什么会在这个距离开炮,可是他知道一件事,如果他再不赶紧跑,那么等待他的只有被炸死的下场。

  而就在众人前方两里左右的区域里,只见由六门六斤炮构建成的炮兵阵地上正在不断发出怒吼,剧烈的白色烟雾几乎成为了最好的坐标指示,所有的诱饵们都在往这个方向跑动着,他们知道只有这里才能挡住土著兵。

  在炮兵阵地右前方正站着两名军官,他们手里握着千里镜瞧着战场上的一举一动,其中一人脸色有些沉凝,他正是这一次负责炮兵指挥的炮营营帐赵建德。

  “朴文泽将军,我方开炮距离可以往后移动三百米,以避免出现误伤,眼下这么打,这些人就算不被土著们打死,也会被我们的火炮给炸死。”

  另外一人正是朝鲜雇佣师第二师师长朴文泽,他面对着赵建德带着几分谦卑的笑意,可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显得残忍无比。

  “天朝将军,眼下蛮夷们跟我师士兵已经交织在一起,若是炮火后移,只怕根本就打不中,还不如拉近距离以追求命中准确率,不过还请将军放心,这些人都是一些不值钱的人,死了也就死了吧,实在没什么关系。”

  对于朴文泽而言,这些朝鲜人的确无足轻重,就算死了也没有任何影响,只要能够完成任务,那么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特别是他们的抚恤金还能让朴文泽多赚一笔,简直就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赵建德心里自然对这种不重视下属性命的行为多有反感,只是他得到的命令只是配合朴文泽完成一切作战计划,而像这种事情他根本没有权力插手,因此他的神色不免有些阴沉。

  “继续开炮!”

  六门火炮构筑的火力终于使得土著兵们停住了追击,可是这也导致原本一路逃跑的士兵们死了好几人,就连赵斗淳的脸上也被开花弹里面的碎铁片挂过一道伤口,鲜血顿时汩汩流出,却是让他显得像一尊阎罗。

  然而,赵斗淳根本不会有丝毫的在意,他只是带着全允熙躺在了弹坑当中,努力地大口大口喘着气,脸上流露出一丝兴奋。

  他这个草一样的人物,终于又活下来了!

  ……

  鹿儿岛上。

  钱英等人驾临萨摩藩,在公布完皇帝的谕旨之后,自然也接受了萨摩藩上下的全力讨好,甚至使团上下人人都安排了两名浓妆艳的侍女陪侍,至于钱英、邱泽等人,则更是得到了十名容貌上乘的女子。

  然而这些终究只是小道,对于钱英等人而言,他们丝毫没有忘记自己肩负着的重要使命,只是到了日本之后,他们才发现自己面临的局势本身是有多么复杂——根据得到的消息显示,除了完完全全掌控在手里的萨摩藩,其余的西南诸藩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同幕府开战。

  原因则十分简单,对于西南诸藩而言,他们心里同样有一个‘日本’的概念,尽管他们反对幕府的统治,可是也不代表他们欢迎大楚的进入,对于萨摩藩这个大楚的傀儡,更没有什么好态度,因此当萨摩藩厉兵秣马之际,他们却在暗中同幕府勾三搭四。

  在这种情况下,钱英自然也不愿意继续耽搁下去,很快便宣布了十月初八出海进行演习,而这一次演习的地点便是在大隅海峡,并且决定在舰队演习完成以后,率领舰队直扑江户,对这一次演习进行收官。

  雪晴仓久自然不会对这一次的演习有任何的疑问,他也早早安排好了演习的相关人选——即由宗盛青夫负责担任萨摩藩海军的首领,他将会率领十几艘日本战船,其中有四艘安宅船,六艘关船以及六艘小早船组成。

  当然,这些船只自然都是战后所新建的,与大楚目前派遣来的海军想必,自然是差之甚远,光是‘南京号’所造成的威势,都远远超过这十几艘传统日式战船。

  十月初八,大楚舰队联合萨摩藩舰队驶出了鹿儿岛港口,直接驶向了大隅海峡,他们将会在三天左右的时间里完成目前的训练计划,并且直接启程向北,前往江户港口进行示威,威逼德川吉宗认输。

  钱英对这一计划自然十分满意,他作为军人出身来参与这一次事情,本质上也是希望能够用更加强硬的思维去解决幕府的问题——相对于软绵绵的外交抗议,只有这种赤裸裸的大炮巨舰,才能真正去说服对方。

  第六百四十三章 神风没有第三次

  “轰隆——”

  “轰隆——”

  接连不断的炮火轰鸣声在海面上回想,大量的白色烟雾将舰队笼罩了起来,仿佛人间仙境的一般的场景里,却孕育着人类在这个时代的顶尖武力,数十艘战舰所营造出来的声势,几乎让人为之咂舌。

  特别是作为旗舰的‘南京号’,更是展现出其横行无匹的英姿,如同一座小山一般,在海面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阴影,甚至连其他舰船上的萨摩藩水兵们瞧见了,神情中也带着几分崇敬与艳羡,特别是看到那密密麻麻的炮位,更是不由得咂舌。

  光是这么一艘战舰,就足矣将他们全部击沉,由此可见天朝上国实在是武德充沛啊!

  当然,行外看热闹,行内看门道,相对于这些水兵们的敬佩而言,真正作为演习参与方的军官们才更能明白大楚海军的强大,绝不仅仅只是光靠船只能体现的,更重要的是阵型所带来的整体性。

  当旗舰上的信号旗不断升起的时候,整个大楚舰队也展开了海上战术的演练,包括抢占T字头,包括近舷海战和跳帮作战,船只在海面上纵横往复,血红色的大楚海军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作为此时萨摩藩海军的代表。宗盛青夫并不是老一辈的萨摩藩海军人物,毕竟随着当年同大楚海军的一战结束,萨摩藩海军也迎来了全军覆没的结果,那些老一辈的海军人物几乎都战死在了那场战斗,即便有些人活了下来也大受打击,根本无法主导起重建萨摩藩海军的重任。

  而在这个时候,随着雪晴仓久的上位,宗盛青夫作为他的亲信开始负责新的萨摩藩海军的建立,当然由于萨摩藩的实力大大折损,已经没有办法恢复原来的实力,到如今也只是十几艘战船而已。

  “泽君,帝国的舰队十分太强大了!恐怕在全世界都已经找不到值得一战的对手了!”

  宗盛青夫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钦佩之色,他小心翼翼地摩挲着船头的黑色炮管,却意外地发现上面干净无比,连自己戴着的白色手套都没有一丝污迹,心里更是不由得升起了浓浓羡慕之色。

  什么是大国风范?这就是大国风范!(战术后仰)

  “青夫君实在客气了,做好这些小事只不过是最基础的罢了。”

  站在一旁的邱泽自然不会把日本的称赞放在心里,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要建立起相关的航海作战条例之后,这些细微末节的地方只会根据条例执行即可,并不是多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然而,邱泽却有意无意忽视了一点,那就是经过了改革的国防军,特别是在宁大皇帝亲自参与改革的情况下,国防军的规范化直逼后世,分工更加专业,流程更加科学,比起这个时代的其他军队,完全就不在一个档次上。

  实际上,在这个年代里,能够有效地建立相关的条例规范本来就十分不容易,至于能够认真地贯彻执行下去,就显得更加困难——在另外一个时空当中,北洋水师就因为炮管上晒衣服以及炮管内都是黑灰等问题,遭受到许多人的鄙夷和唾弃,甚至被人认为是甲午海战失利的根本因由。

  可是很多人都不知道,在当时的1894年,在炮管上晾衣服的也根本不止北洋水师一家,实际上英国人、法国人也都会在炮管上晾衣服,然而这些对于列强们而言,并不算什么真正要命的大事,更不会引起大肆的批判。

  说白了,这年头的道理就这么简单,赢了什么都是对,输了干啥都是错,成王败寇的思想属于贯之世界都颠扑不破的道理。

  然而,当大楚水师提前建立起规范化的制度之后,却对宗盛青夫内心造成了许多冲击,甚至要比那些火炮带来的冲击更大,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自己也要训练出像这样规模的一支海军军队出来,即便战船小一些,可是水兵的素质一定也要达到这么高的水准才行。

  瞧着宗盛青夫变幻莫测的神采,邱泽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想法,他不由得在心里微微一笑,海军的事情可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实际为了培养高素质水兵队伍,首先就需要对他们进行一定的基础教育,即人人都需要会读书写字,人人都需要接受相关的专业训练,这中间需要倾注的资源,并不比造舰便宜多少。

  “想要锻炼出这么一支队伍,我们需要一个伟大的皇帝,需要一个提供支持的朝堂,需要几所专业的海军技术学院,需要数十个相关的海军专业,更需要数十万高素质的青年和持续教育他们所产生的的成本。总之,在这个时代,只有大楚海军才能做到。”

  大楚海军和萨摩藩海军在大隅海峡仅仅停留了三天时间,就直接朝着江户的方向航行,毕竟在这一次‘黑船演习’当中,大隅海峡演习只能算是饭前甜点,真正的开胃菜还是直接怼到江户湾,才能算圆满成功。

  而这一步自然也瞒不过此时正在江户的德川吉宗,实际上此时的他已经得到了这一次‘黑船演习’的全部计划,自然也知道了这次所谓的演习背后的含义,整个人不由得慌张了起来,这一下可怎么办?

  老中水野忠之低低叹了一口气,之前他一力建议派遣使者前往南京缓和局势,可是等到使者吉野良平无功而返之后,他才意识到这里面的问题——原本只是幕府跟大楚之间的矛盾,可是当英国人开始掺和进来以后,却使得局面变得复杂化,以至于再也无法同大楚达成任何可能的缓和。

  大楚和萨摩藩的战舰正在逐步逼近,可是德川吉宗却在这个时候开始惊慌失措,这些都让水野忠之感觉到深深的绝望和荒唐,就像一个小孩子用手去揪沉睡老虎的胡须一般,眼下真的揪醒了老虎却又噤若寒蝉。

  “派吉野去找来自大楚的将军,告诉他们我们绝无违抗天朝陛下的意愿,我们愿意放开江户湾,作为天朝舰队演习时期的停泊地。”

  德川吉宗眼珠子转了转,却提出了一个十分奇怪的建议,他的脸上带着几分干巴巴的笑容,低声道:“只要本将军表示自己的诚意,让大楚的舰队停泊在江户几日也未尝不可,到时候他们总没有理由开战。”

  水野忠之不由得目瞪口呆,他第一次发现将军竟然会变得如此可笑,甚至有些可怜,要知道,所谓的‘黑船演习’可不仅仅只是一次演习,它随时都有可能以假乱真,变成一次真正对幕府的黑虎掏心,在这个时候选择放开江户湾,简直就是直接躺平了。

  选择向老虎跪地投降会是什么结果?它不会因为你举起双手就放过你,它只会扑过来吃掉你的内脏,吃掉你的四肢,彻底将你撕成碎片。

  德川吉总是真的怂了,他万万没想到大楚的皇帝会做到这一步,一种源自于内心的悔意逐渐升腾起来,使得他从一个极端转向了另一个极端,他望着水野忠之可怜巴巴道:“本将军实在……若是真打过来,德川家的宗嗣怕是要彻底断绝了。”

  水野忠之冷哼一声,“将军大人,我们还有几十万武士,还有上千万百姓支持,即便与大楚一战,未必没有取胜的希望,当年元寇来袭,还不是一样葬身于神风之下?”

  “神风……没错,大日本有神风护佑……”

  德川吉宗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终于不再任由恐惧的情绪发散下去,逐渐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如果楚寇真要侵入日本,神风也不会放过他们……”

  对于神风的崇拜几乎贯穿于整个日本上上下下,即便是作为将军的德川吉宗,在这个时候却也将希望放在了神风上,却不由得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水野忠之只不过是想着鼓励起德川吉宗的斗志来,自然不希望让德川吉宗将希望都放在虚无缥缈的神风上,便耐心道:“将军,眼下我们也无需彻底击败大楚,只要将来能够打个平手或者来场小胜,再好生赔礼道歉,绝了大楚的野望,这件事也就差不多了。”

  德川吉宗心中细思的确如此,心中的战意也就渐渐鼓起,说到底他终究也没有真正见过大楚的强大之处,一切只不过是听信的传言,没有真正体验下终究还是存了几分希望,当下便点头认同了水野忠之的建议。

  在统一了思想的情况下,幕府的动作还是非常快的,用泥砖加固了浦贺炮台,并且还搜罗了江户城内的国崩安置在上面,用来封锁浦贺附近的狭窄海岛——当然由于国崩的数量太少,这一举动的象征意义基本要大于实际意义。

  加固了浦贺炮台之后,幕府又发动目前江户城内仅有的一万四千足轻,分别驻守在三浦、横须贺、神奈川和江户一线,特别是那四千铁炮队和一千骑兵队,更是受到了德川吉宗的重视,亲自掌握驻守在江户,即便是有上万敌军前来,似乎第一时间也没办法撼动江户。

  简而言之,当德川幕府摆出一副刺猬模样以后,德川吉宗又把吉野良平派去乘船寻找即将到来的大楚舰队——他终究还是希望能够让这件事得到和平解决,不要闹到上战场的底部,到了那时候,他可真就拿着脑袋来赌了。

  ……

  “神风?”

  邱泽单手拄剑站在船头,望着海面上的薄雾,脸上却浮现出一丝凝重,他摇了摇头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如果仅仅只以神风来论,反倒落了下乘。”

  宗盛青夫苦笑道:“当年元寇两次入侵日本以来,世人以为俱是被神风所摧垮,可实际事实绝非那么简单,只是世人愚昧,只愿意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

  事实也的确如此,当年元廷二次进攻日本无果,台风在其中的确起到了催动作用,可实际上在陆地作战方面,元军也始终未能真正击溃日军,像第一次作战时,日军战斗意志顽强,坚决抵抗,给元军也造成了不小损失,导致大将刘复亨受箭伤撤回船上。而到了第二次的时候,日军主帅少贰资能在神风发生之前,也已经率军夺取了壹岐岛,取得了陆战的胜利。

  因此,如果只是简单的认为日本人无能,完全靠台风获得胜利,并不是一个很客观的看法,只是无论在此时的华夏,还是在日本自己国内,神风论因为更容易被人所宣导,反倒成为了主流。

  在目前的大楚各大军事院校当中,对于元日战争也早已经有过研究,对神风论自然是不太认可,而邱泽在进行了这方面的补课之后,同样改变了这个想法。

  “这一次来到江户湾,虽然明面上并未有宣战之举动,可是我们也需要加强警惕,防止幕府作乱。”

  当然,邱泽明面上是说防止幕府作乱,其实心里反倒是希望能够生出点事情来,无论是皇帝的期待,还是内阁枢密院的期待,都足以支撑他冒险一击。

  反倒是宗盛青夫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他自然不甘心就这么出来游一趟海,整个人都带着些许野心勃勃的味道,“幕府绝不会轻易放弃他们的计划,德川吉宗就算在明面上服软,可是将来迟早也会背叛大楚。如果这一次能够毕其功于一役,反倒是一件好事。”

  对于这个日本人而言,他更希望能够跟幕府打一仗,将来才能在战争中建功立业,如果能够让日本恢复战国时代,那简直就更值得祝贺了。

  邱泽轻轻点了点头,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下令舰队全力前进,早一日抵达江户,对他们心里的冲击也会更大一些,到时候或许这些就都不用考虑了……”

  当然,此时的邱泽等人根本也没有想到,幕府使者吉野良平正乘坐着小船来寻找他们,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没有关系,毕竟这天下的道理要是谈判能谈得清楚,他们又何必千里迢迢来到江户?

  第六百四十四章 攻心为上

  革新十三年十月下旬的南京,已经逐渐进入了深秋,中央大街两旁种植的梧桐树上不断飘落着枯叶,在街道上堆积了厚厚一层,然而原本略显诗意的画面,却因为一场暴雨显得略微有些面目全非。

  朱毓彦穿着一身整齐的国防军军装,肩膀上挂着中校军衔,嘴唇上留着一撮胡须,看上去颇为英俊,只是此时他脸上的神情却显得有些复杂,就连脚上的军靴踩在枯叶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都没有丝毫觉察。

  片刻之后,一个小小的报摊出现在中央大街的尽头,朱毓彦快步走了过去,他站在报摊前巡视着上面的报纸,当《清流报》出现视野中时,脸上才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

  付钱,买报。

  朱毓彦一只手快速地翻开报纸,搜寻着自己想要的信息,另一只手则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香烟盒子,费力地用单手倒出香烟,然后夹在自己的嘴上。

  “啪—嗒—”

  就在朱毓彦一只手夹着报纸,另一只手准备去拿取火柴盒的时候,一只金属质地的打火机在他的面前点燃了火苗,然后缓缓点燃了他嘴上的香烟。

  随着一丝青烟缭绕而起,朱毓彦不由得抬眼望去,只见打火机的主人是一名衣着不俗的中年人,他脸上带着几分微笑,慢慢收回了打火机,轻声道:“刚刚从西北回来?”

  “张先生好。”

  朱毓彦连忙下意识掐灭了烟头,然后行了一个庄重的军礼,因为面前的这个人正是当年在大楚中央军事学院的教导主任张维贤,也算得上是朱毓彦个人的授业恩师。

  张维贤摇了摇头,轻声道:“看来你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头,整个人都黑了瘦了……以后在我的面前不要拘束,抽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朱毓彦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轻声道:“在先生面前,学生无论如何也不敢放肆,学生的确是刚刚从西北军中返回,不过并非因为私务,而是因为公干,枢密院似乎要将我调到日本去。”

  张维贤轻轻唔了一声,瞧见了朱毓彦手上的《清流报》,却是笑道:“眼下日本方面的情况复杂,而且有效信息的保密等级很高,在这个上面你是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不妨问问我,只要不违规,我多多少少也能告诉你一些东西。”

  朱毓彦轻轻叹了一口气,神情中透着些许苦闷,低声道:“听说这一次演习并不是很顺利,我们有一艘小船在江户湾离奇失踪了……后来找到了船,可是上面的七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在想,会不会……”

  原来在十月中旬的时候,大楚海军与萨摩藩海军的联合舰队抵达江户湾,然后在江户湾的海面上停泊了一夜,准备次日举行演练——然而就在当晚,一艘快哨船在执行警戒任务离奇失踪,虽然后来在江户湾找到了该船,可是船上的水兵却都消失了,再也找不到丝毫的踪迹。

  这件事自然引起了大楚海军的高度警觉,邱泽震怒之下,要求日本幕府彻底放开江户湾,并且允许大楚派遣军队上岸搜查失踪士兵,另一方面则是升起战旗,在江户湾展开了战斗姿态,要求幕府和德川吉宗给出一个交代。

  当然,幕府自然不会同意这样的要求,然后邱泽便转而要求在五天内交出失踪士兵和凶手,否则他将会绝不再姑息。当然具体事态会扩大到什么程度,也并未真正说明。

  朱毓彦所了解到的只有这么一些,他自幼在日本长大,对日本本身还是怀着一种颇为复杂的情感,因此在听说这件事之后,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牵挂的,他赶到南京后便打算用各种方式来搜索关于这件事情的后续。

  张维贤自然了解自己的这个学生,此时却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毓彦,恐怕你是不知道,这一次原本就是幕府心生二意,妄图拉拢英国人自强,再加上如今出了这种事情,导致国内对日本开战已经渐渐成为了主流意见……”

  朱毓彦低声道:“当年先祖东渡前往日本,也只是不愿事虏之故,终究有幸得到幕府护佑,因此心里委实不愿见到中日之间兵戎相见……不过先生放心,我是一个华夏人,我也知道该怎么做。”

  张维贤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道:“如此就好,你从日本到华夏,如今又有机会用另一种身份回到日本,最需要注意的恐怕就是分寸二字,不过你放心,等到这一战结束后,日本将会以另一种姿态,成为大楚的一份子,到时候你也不会感觉到难以抉择了。”

  ……

  “对日本之战,绝不仅仅只是物理层面意义上的战争,更是一场攻心之战。”

  奉天殿内,君臣汇聚一堂,而在这一次的朝会中,也将会决定对幕府策略和对日本策略出炉,而其背后的深层意义更是非常重大。

  实际上,当大楚君臣接到了邱泽的奏折时,心里未尝没有疑虑,主要是这些水兵失踪得时机也太巧妙了,不得不让人多有怀疑,不过在邱泽后来的奏折中,却隐隐约约透出了一点,那就是这一次水兵失踪事件,恐怕跟隐藏在幕府的公家势力有关。

  说白了,对于这个时候的日本公家而言,他们已经失去了任何翻盘的希望,特别是中御门天皇不明不白的死,更是彻底打碎了他们的幻想——幕府对公家下手已经做好了完全准备,公武合体成功之日便是公家众人身死之时。

  万般无奈之下,他们甚至不得不将主意打到大楚身上,准备通过驱虎吞狼之策来引楚兵灭幕府,以此来保证公家暂时还能继续存在,至于未来可能产生的隐患,却是让他们顾不得了。

  当然,这一招的效果也的确非常好,至少明面上幕府已经陷入了死棋,而大楚也十分配合地开始扮演自己的角色。

  在这个时候,宁大皇帝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机会的来临,他一方面大力支持邱泽的计划,另一方面也在朝堂内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对日本之战已经不可阻挡,不要再妄想停止,反倒是要更好的配合起来,打一场精彩的攻心之战。

  “枢密院一定要注意,在对日本之战中,一定要注意分化拉拢日本的各阶层,特别是日本的大商人阶层,他们受到幕府的压迫已久,完全可以为我们所用,而另一方面就是日本的武士阶层,他们现在大部分人穷困潦倒,同样是因为幕府无能之故,只要投靠我大楚,将来就能彻底改变现状——”

  宁渝一脸激动地大声介绍道:“诸君需要明白,我们这一次绝非是为了报仇之故,实在是需要为日本带去我大楚的璀璨文化,得让他们明白一点,跟着幕府走只有死路一条,唯独投靠大楚,将来才能真正有出路!”

  没错,随着大楚持之以恒的经济发展规划,眼下中日之间的经济对比几乎是天壤之别,一个普通汉人家的生活水平,几乎完全超越了普通武士阶层目前享受的一切,匮乏的物资也使得日本人心里积攒了大量的不满。

  宁渝要做的和想做的,便是想办法勾出他们心中的怒,怒勾出来了,后面的事情自然也就简单了。

  新闻出版司司长彭启丰连忙出列,高声道:“启禀陛下,我们已经安排印刷厂紧急印制了大量用日文编成的小册子,其中也有许多只有简易画的内容,都是反映了幕府恶政的问题,还有很多内容反馈我们大楚将会带来很多变化,比如让商人经商再也不会被幕藩盘剥,武士的权益会得到进一步的巩固,就连普通的农民每天也能多吃两个白面馒头哩!”

  作为长期负责舆论问题的彭启丰,对这一套内容自然十分熟稔,很快就拿出了一套十分可靠的宣传方案,再加上大楚目前的基础印刷工业,使得小册子能够用极低的成本印刷出来,从而使得攻心计划成为可行。

  宁渝自然比较满意,轻声道:“光是这些还不够,一些理论性的东西也可以适当加一些进去,比如我大楚的宪法内容,再比如新的税法、民法,总要给他们一些不一样东西……”

  说到底,在宁渝看来,已经初步迈入工业化改革的大楚,在这方面对日本的优势几乎是压倒性的,这种来自文明的压制完全可以保证日本乖乖地放弃反抗,这对于后续的计划也将会打下很深刻的理论基础。

  众人听到这里的时候,却是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当中有人已经看出了宁皇帝的打算,可是正因为看出来了才觉得这一招是属于纯粹的阳谋,根本没有化解的方式。

  实际上,后世美帝之所以能够建立全球秩序,绝不仅仅只是依靠手中的军事霸权,而是还伴随着金融霸权和文化霸权,特别是作为输出的文化霸权,更是在无形中取得了很多军事上也无法实现的结果,成为一个十分经典的案例。

  人心在很多时候会显得很虚无,毕竟看不见摸不着,可是在关键的时候,它又常常发挥出十分重要甚至是核心的作用,而且想要对付它,绝不能用阴谋诡计和武力压迫,那只会让局势反向发展,毕竟人心和道理都是需要拿到阳光下去辩驳的,越是做一些小手段,越是会显得心虚。

  宁渝要做的便是如此,他在此前就已经跟大臣们阐述过自己的理念,那就是绝不能再做传统被动的天朝朝贡体系,而是要主动地将大楚目前要表达的内容,传递到其他的国家里,用文化理念来构建文明力量。

  当然,这个要表达的内容,在过去和现在还是基于儒家发展的一套东西,至于在未来或许又会变成另外一套东西,这就属于宁渝需要思考的下一个问题了。

  “军事作战,打到幕府投降为止,攻心之战,将会一直持续下去。”

  十月底,局势终究朝着不可逆转的方向发展,幕府始终无法针对大楚水兵失踪之事做出合理解释,而邱泽在此时也接到了开战命令,因此在十月二十九的上午,他果断下达了炮击江户城的命令。

  在后世的史书上,针对“黑船演习”之事有很多猜测,甚至有人都认为是这是大楚自导自演的一出阴谋,可是当目光拉回到这个时间线的时候,所有位于江户的日本百姓,却都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风上。

  “神田明神呀,请降临您的神威吧!”

  “恩赐下毁灭世界的神风,将这些魔鬼彻底送进地府吧!”

  “您的亿万子民们,正在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在江户城神田神宫内,一名赤脚散发的女性穿着庄严的祭服在神田明神柱前扭动着身体,此人正是当今神田神宫祭主,而在她身边则跪着十余人,这些人都是神田神宫的大宫司和少宫司,正神情肃穆地低声默念。

  神田神宫并不是日本最神秘最古老的神宫,可却是当年最受德川家康看重的神宫,如今自然也受到了德川吉宗的看重,他希望能够借助祖先和神田明神的保佑,来抵御来自海上的威胁。

  而在此时的江户湾里,黑色船体的‘南京号’上面悬挂着高耸的船帆,上面还描绘着大楚海军的红色团龙标志,船舷两侧的炮门也全部掀开,而在船首前的火箭弹也都做好了发射的准备,许多大楚水兵正认真地完成最后的调试。

  整整十二艘风帆战舰如同一座座在海面上移动的小山包一样,携带者无可匹敌的威势劈波斩浪,缓缓驶入江户湾,至于其他的小舰都紧随其后,当然这些船也基本都比日本萨摩藩的安宅船大上许多,看上去显得无可匹敌。

  “咚咚咚——”

  南京号上面此时正摆放着数十面大鼓,数十个赤膊大汉正双手持木槌,敲击着鼓面发出激荡人心的声音,而这一声音传递到岸边时,却变成了一种宣战信号,它使得无数日本人脸色发白,手脚瘫软。

  “楚寇……楚寇来袭!”

  不知何时,一声堪称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在岸边响起,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恐惧与慌乱,却是仿佛在人群中扔下了一颗炸弹,将所有围观的日本人炸得四散而逃。

  第六百四十五章 目标,江户城

  庞大无比的舰队遮天蔽日一般,载着近万名水兵朝着江户城而去,而漫天飞舞的火箭弹则成为了炮击江户城的序幕,它们带着尖锐的哨音,似乎要撕裂整个天空一般,狠狠地一头砸进了浦贺方向的炮台阵地,还有许多火箭弹则直接飞进了码头边缘。

  “轰隆——轰隆——”

  在漫天遍野的爆炸声中,火箭弹的威力得到了尽情的释放,超过上百人被这一波火箭弹被直接炸飞了天,还有几门国崩也在爆炸中宣告解体,而港口边缘溅起的水花,则仿佛在欢庆一般,将气氛烘托到了天际。

  混乱、撕裂、垮塌、哭泣,在浦贺和江户码头上演绎的这一切显得残酷中透着几分美感,而为数不多几声充满焦虑的尖叫声似乎在高喊着‘国崩’,然而更残酷的是,日本人在这般火力倾斜下,似乎已经忘记了怎么使用国崩。

  十几个身穿武士服的藩兵正在操弄着炮台上的大炮,他们有的手执火把,有的正在装填着火药,还有的人抱着弹丸呆呆地站在一旁,似乎已经失去了主张,只能被动地等待着指令。

  “放!放!放!”

  吼叫出这句话的并不是幕府藩兵,而是正在南京号上的炮术军官,他死死地盯着浦贺方向,心里默默计算着船上火炮的数量和距离,三十六门二十四斤炮,十八门三十六斤炮,这些仅仅只是船身一侧的火炮,一次齐射只需要十秒钟就能全部实现……

  随着炮击命令的下达,整整五十四门火炮开始发起了怒吼,黑色的实心弹如同雨点一般落了下去,发出震天动地的轰击声,由于它们相对于火箭弹的精准度更高,因此都比较集中地轰击在浦贺炮台周围,却是又摧垮了数门国崩。

  “轰——”

  在爆炸的余声中,浦贺炮台内的国崩终于打出了自己的第一次还击,然而相对于大楚重炮所发出厚重而低沉的轰鸣,国崩所发出的声音却显得多多少少有些低哑,而发射的实心弹则十分理所应当地打到了海面上,距离大楚战舰还存在十分遥远的距离。

  飞溅起来的水花倒映着铁与火的痕迹,以及南京号上一张张堪称模糊的人脸,他们面无表情地站在甲板上,不折不扣地完成着装填和发射的命令。

  “轰隆隆——”

  大量的开花弹从其他的舰船上发射而出,直接砸在了码头周围,而此时正集结在码头上的幕府藩兵顿时被炸得血肉横飞,不少人哭爹喊娘地朝着江户城内涌去,夹杂着百姓们的哭喊声和叫骂声,乱成了一片。

  一名日本僧侣正跪在码头上面,嘴里念念有词,依稀可以听到‘天照大神’还有‘魔王入侵’等等词汇,只是他的脸上不知何时流下了一行热泪。

  “佛祖啊……这难道就是末日吗?”

  就在城外已经彻底混乱之时,江户城内却是一片死寂,数不清的幕府藩兵正在快速地奔走着,一名名身穿和服的武士也持着刀剑冷眼旁观,他们倒不是要抵抗来自海面上的华夏人,而是准备趁着城中大乱趁火打劫。

  神田神宫内此时也迎来了祭礼的高潮时刻,神田祭女的手脚诡异地扭曲着,她的脸上涂满了白色的粉末,整个人的精神似乎都显得有些癫狂,嘴里不时地发出高声叫喊声。

  “天道末日,魔王入侵,海面黑舟,灾祸之源……”

  “海覆天倾,浪潮倒灌,巍巍江户,烈焰永生……”

  一种大宫司和少宫司们疯狂地将头磕在地面上,逐渐发红变青,随后便有人磕出血迹来,可是众人丝毫都不在乎,他们只知道在这个时候磕头,丝毫不顾身体的痛楚,直到整个大殿中血迹遍地,甚至都有人直接磕死在了原地,都没有人选择停止。

  城内城外不同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然而却无人顾忌,他们都在做着自己以为对的事情,却根本没有想到这些到底有什么作用。

  德川吉宗冷冷地望着神田神宫内的大宫司,然而耳边的炮火轰鸣声却始终没有断绝,他终于放弃将希望寄托在神田神宫上,而是扭头朝着江户城的城墙上走去,一众老中跟随在他的身后,急急地快步走着。

  “四千铁炮手已经做好准备,如果华夏人敢上岸,他们就会发起第一波进攻,对敌军进行充分的杀伤。”

  “其他的足轻众会在第二波进攻中压上,还有一千骑兵队也会伺机进攻,防止他们立足岸边……”

  水野忠之急急地跟在德川吉宗的身旁,脸上带着些许焦急之色,“虽然已万般准备,可终究要谨防不测,若是战局不利,还请将军早做准备,可撤至京都……”

  “好了——”

  德川吉宗咬了咬牙,轻声道:“我们的战船呢?能不能去迎击敌舰?”

  水野忠之脸上有些惊愕,实际上所有人从一开始之所以没有提出海战计划,纯粹也是因为这个年代幕府海军的实力,实在是让人提不起希望来……

  原因也很简单,幕府财政能力实在太过于薄弱,根本没有那么多的钱去发展海军,其中的主力战船依然都是铁甲安宅船,还有一些关船,规模也就是比当年的萨摩藩海军强上那么一些,可是也强得很有限。

  相对于目前大楚的风帆战舰,双方的差距之大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便是水野忠之先前并未说明的缘由,不是不愿意说,实在是没处可说。

  “将军,目前幕府船小且少,实在不足为凭……”

  “既然不足为凭,那留着还有什么作用?”

  德川吉宗的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愠色,他冷哼一声,“下令战船出击,无论如何,也要让楚寇看看我德川家的意志!”

  “是……”

  很快,在德川吉宗的命令下,原本还藏在江户湾的一支舰队终于无法继续隐藏下去,他们缓缓出现在大楚海军的面前,尽管距离十分遥远,可是却一眼就能看出双方的体型差异。那些所谓的铁甲安宅船、关船在大楚目前风帆战舰面前,几乎等同于幼儿一般渺小,而那些战船上的火炮数量,则差异显得更大,让人生不起对抗的情绪。

  实际上,日本人对于大楚目前的风帆战舰有很深刻的认知,毕竟早在日本战国时期,就已经有许多大名仿造荷兰和葡萄牙的帆船,像第一个前往日本的不列颠人三浦按针,曾经还担任过德川家康的外交官,并且为德川家康建造了两艘西洋帆船。

  当然,后来随着幕府颁布锁国令,德川幕府便再也没有建造过西洋帆船,海上力量也始终都没有增长,依旧沿用老式的安宅船,可是他们对于风帆战舰也不算一无所知,至少还是明白它的强大。

  “将军有命,我等当誓死出击,板载!”

  随着一阵鼓声响起,一众安宅船和关船缓缓迎了上来,由于它们本身的速度十分缓慢,因此落在目前大楚舰队眼里,却成为了一个天然的靶子。

  南京号上,邱泽通过千里镜瞧见了这些出击的幕府战船,当下摇了摇头,如果像这种战船都能威胁到大楚舰队,那他现在就可以跳海自杀了。

  “传令下去,分出四艘战舰,快速击沉他们!”

  没错,邱泽十分托大地让其他战舰包括南京号继续轰击浦贺炮台和江户码头,仅仅只是派遣了四艘风帆战舰前往迎敌。

  “赶快!再快一点!”

  在幕府海军为首的一艘铁甲安宅船上,山本贺三头上绑着一根白色的飘带,上面绘制着德川幕府的符号,一手持着武士刀,另一只手拿着千里镜来观察对面的大楚战舰,嘴里还在不时地叫嚷着。

  其他的幕府水兵们则是快速地划着船桨,一点点接近对面的战舰——没错,铁甲安宅船虽然也有风帆,可是它只能作为辅助动力,实际上真正动力还是需要人力来划桨。

  铁甲安宅船船头上虽然有两尊国崩,可是象征意义更大一些,海战的时候只能依靠船上的平直楯板来靠船接舷作战,因此现在安宅船上通常都会配备数百名铁炮手和数十名持刀武士,到时候由他们攀上大船来接舷作战。

  然而,随着双方距离的越发拉近,山本贺三脸上的冷汗却越发不可抑制地滑下来,因为对面大楚战舰的火力密度已经远远超越了他的想象,已经有两颗开花弹砸到了船边缘位置,如果继续前进下去,他所在的安宅船迟早也会被命中。

  “轰隆——”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开花弹已经砸进了旁边的一艘关船上面,剧烈的爆炸声响起,一团火球在关船上升腾而起,很快关船便在爆炸中缓缓沉没了下去。

  山本贺三不由得吞咽了一下口水,他努力地鼓起勇气,挥舞着手中的武士刀,高声道:“将军板载!武士之命在于荣誉,荣生辱死,我们没有其他选择!”

  船上的藩兵们脸色涨红,依然用力地划着船,他们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如果掉头回去也是一定会被勒令切腹自尽的——身为武士,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对敌的正面战场上……

  然而,在此时正驶来的大楚战舰军官们的眼里,这些都是无足重要的,甚至前面的这些日本战船也都是不重要的,就算击败他们也没有任何的荣耀可言,毕竟他们的优势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这一战没有任何的悬念。

  “轰隆隆——”

  伴随着大楚战舰不断发射的炮声,日本幕府海军的战舰也开始不断被击沉,特别是随着距离的逐渐拉近,大楚海军战舰的击沉效率也越来越高,甚至就连山本贺三的船也被砸穿了一个大窟窿,废了好大力气堵住漏洞才不至于沉没。

  可问题是,他们依然无法接近大楚战舰,更不用说利用接舷作战来获取渺茫的胜机,在大量炮弹的洗礼下,幕府海军战舰的速度越来越慢,战舰也越来越少,他们就像夕阳下的残疾武士一般,徒劳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士剑。

  山本贺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一只手拄着剑跪在地上,身上布满了细小的伤口,不断有鲜血从中涌出,可是这终究不是什么大事,因为他的一条腿已经不翼而飞了。

  就在刚刚之前,那一枚开花弹不仅砸穿了甲板,所溅射起来的木板碎片也击杀了数人,还将山本贺三的一条腿给斩断,其余的藩兵也都是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样,划桨的速度又慢了许多。

  “将军板载!诸位速战!”

  山本贺三抹去了脸上的血迹,他勉力地支撑起自己的身子,剧烈的疼痛早已经麻木了他的身体,甚至都已经让他的视觉出现了恍惚,依稀中他看到了自己妻子美园子正站在他的面前,朝他伸出了手。

  然而,还没有等到他伸出手去,又是一发开花弹落在了甲板上,而这一次剧烈的爆炸不仅彻底带走了他的生命,也将这一艘铁甲安宅船彻底带入了海底。

  “山本贺三驾驶着自己的战船,勇敢地朝着楚寇战舰行驶而去,即便身负重伤也没有丝毫退却,最终跳到了楚寇的战舰上面,同万恶的楚寇大战一场,最终力竭战死。”

  在后世一本关于‘黑船来袭’的书籍上面,曾经记载着这么一段,其中情节自然是多有夸张,山本贺三既没有跳到大楚战舰上,也未曾有过一场大战,他就是简简单单的就死了,死的并不够轰轰烈烈。

  而在远方的大楚战舰‘武昌’号上,一名水兵正在快速仔细检查着刚刚取得战果,他的眼神沉着而冷静,并没有因为这一发命中而感觉到欣喜,实在是因为像这种的战果实在太多太多,甚至无法激起他情绪上的一丝波动。

  当海面上的火焰渐渐消失之后,一切又重新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而为江户城争取了些许时间的幕府海军,也终究成为了大海上的一片残骸。

  邱泽神情冷峻地望着已经开始冒着黑烟的江户城,轻轻拔出了自己的佩剑,指向了远方。

  “目标,江户城!”

  第六百四十六章 江户乱局

  江户城,原本是豪族江户氏的居馆,由此而得名。到了长禄元年时,太田道灌于此地修筑江户城,再后来为北条所取,一直等到小田原之战后,德川家康便正式入封关东,以江户为居城,开设德川幕府。

  平安了一百多年的江户城,由于德川幕府的缘故,自然得到了十分迅速的发展,人口已经超过了五十万人,成为目前整个日本最为繁荣的城市。

  当然,对于目前的大楚舰队而言,江户本身只是一个皮薄馅大的肉包子,城防工事并没有多么强大,再加上城内大量的木质建筑,想要摧毁它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可问题是,光是摧毁并不足以让幕府低头,唯有真正实际占领才能实现有效控制,问题就在于目前的大楚舰队随军士兵数量只有两千余人,拿下浦贺炮台自然不成问题,但是进一步深入江户则比较困难。

  毕竟光是幕府藩兵就已经有一万余人,再加上从江户城中组织的其他武士一众,至少有两三万可用兵力——即便目前大楚国防军实力雄厚,可是当兵力相差过于悬殊之时,也不得不谨慎思考这一战略的可行性。

  “我军需要先占领浦贺炮台,进一步控制神奈川,为将来的陆战做好准备。”

  邱泽终究放弃了用一只舰队来占领一个国家的野心,他决定继续沿用先前的战略,控制浦贺水道,然后同陆军合作,运载两个师登陆江户,从而实现控制江户。

  当然,选择了这个计划,则代表海军本身依然是在当配角,这让海军上下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甘心——毕竟在枢密院眼里,海军依然只能充当一只辅助力量,却无法真正主导一场战争,只有陆军才能贯彻枢密院的战略目的。

  十一月初二,在彻底扫荡了浦贺水道附近的所有幕府战船之后,邱泽果断下令从侧面登陆,登陆先遣部队为一个营,大概有六百人左右,他们将会在海军的火力掩护下攻占浦贺炮台。

  原本在浦贺方向还有一千多名日军足轻,以及数百名铁炮手,用来防守问题并不大,然而在大楚海军的舰炮之下,这些人也就是顽强地顶了半个时辰,然后便因为过于惨重的伤亡而退走,原地仅仅只是留下了大量的弹坑和尸体。

  “杀!”

  当随军的陆战营分别划着数十艘小船登陆之际,战船上的炮火也展开了彻底的压制能力,在铺天盖地的轰炸下,却是再也没有一个藩兵敢于接近舰炮射程范围内,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船划到岸边,然后对浦贺炮台展开了进攻。

  数百人冲锋的架势原本并不算多么震撼,但是对于此时浦贺炮台里的藩兵而言,这一幕却是显得那么的绝望,因为在大量的炮火袭击下,他们的人数只剩下了数十人,其中真正能动弹的不过十余人。

  “将军板载!”

  那十几个幕府藩兵终究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他们端着手中的铁炮,结成了阵势站在了炮台上,他们的嘴里高声喊着板载,眼睛里透露出来的却是彻头彻尾的绝望。

  由于距离不够,藩兵们并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开枪,他们准备等到陆战营士兵冲过来再打,可是对于大楚士兵而言,他们手中的新式火枪距离要远远高于藩兵们手中的火器,因此就在两百步距离的时候,他们手中的火枪就已经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当一阵清脆的枪声响起之后,这十几个藩兵人人身中数枪,整个人几乎被打成了筛子,随后就这么倒在了地上,眼神中的光彩也逐渐涣散。

  顺利到难以言说的登陆过程大大激励了陆战营士兵,他们连忙冲进了浦贺炮台里面,第一件事就是将上面的德川幕府旗帜降了下来,然后升起了大楚军旗——红色的团龙标志在浦贺炮台上冉冉升起。

  “这么快就失陷了吗?”

  德川吉宗用千里镜望着面前发生的一切,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脸色则显得苍白无比,嘴唇无声地张着,整个人都陷入了浓重的失败氛围里。

  老中水野忠之也被浦贺炮台的失陷吓一大跳,他心里自然明白浦贺炮台并不是多么坚固的堡垒,失陷只是迟早的事情,可是楚军这么快就攻陷了这座炮台,背后反映出来的东西就足够耐人寻味了。

  以这个速度来进攻江户城,江户能支撑多久?

  三个月还是一个月?甚至都不需要一个月?没有人知道这个答案,可是也没有人敢去赌这个答案。

  正因为如此,当浦贺炮台失陷之时,江户城中的百姓们也都再也坐不住了,不管是高高在上的武士,还是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人人都开始收拾包袱准备跑路了。

  至于说坚守江户同将军共生死?别开玩笑了,这年头大家伙可没有这么高级的情怀。

  “请将军巡视京都,指挥大军作战!”

  水野忠之深深伏下了身子,他抬起头来低声道:“臣愿意率领江户守军坚守下去,直到将军有朝一日能够驱逐楚寇,臣虽死亦荣!”

  德川吉宗连忙拉起水野忠之的双手,眼眶里却是湿润了,多么忠诚的臣子,多么好的人啊,为了德川家族的伟业,他甚至都愿意奉献出自己的生命!

  “不,眼下本将军还不能走,毕竟楚寇才这么一点人,可是江户城中还有上万兵力,如果本将军现在就走了,岂不是惹天下人笑话?”

  德川吉宗毕竟不是真正的草包,他当然明白眼下还不至于到跑路的阶段,毕竟楚军目前所表现出来的兵力也的确不多,如果登陆的不是六百人而是六千人,只怕他就没有这么大的信心,可是正因为眼下人少,却是让他看到了一次重新树立将军权威的机会。

  “水野君,本将军决意收复浦贺,以表达德川之勇武,振奋天下人心,齐心反抗楚寇。”

  德川吉宗两眼微微发红,他死死地瞪着面前的水野忠之,轻声道:“此战无论胜败,总好过于逃亡京都,否则将来何以服众?”

  没错,这才是德川吉宗的真心话,作为幕府将军,他并不像天皇一般拥有那么崇高的法理性,如果其他强藩取代他的征夷大将军地位,也不是说不过去——想要维持地位,就必须要表现出德川幕府的权威来,因此就算不敌,他也必须要打上这么一仗。

  特别是在眼下,德川吉宗要推行公武合体,就更要保障自己的权威性,如果能够击败大楚,携大胜之势自然可以无往而不利,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可是一旦丧失权威性,那么自然一切休谈。

  水野忠之也只能点点头,他当然明白德川吉宗的想法,只得换个方向低声道:“将军所言甚为有理,如今天下人还在静观其变,西南强藩也处于观望状态,若是将军退却,只怕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反倒是将军若能汇聚人心,则幕府大业亦可为之……”

  终究是一场赌博,筹码的这头压上了整个德川幕府,而筹码的另一头则压上了整个日本的前途兴衰,实在是输不起啊……

  次日,德川吉宗下令召集了整个江户剩余的军队,其中铁炮队只剩下了两千五百余人,足轻众则有七千多人,骑兵队则丝毫未损,依然有一千多人,他们排列成了一支队伍,朝着浦贺炮台的方向发起进攻。

  而此时的浦贺炮台里也得到了加强,大概有一千人左右据炮台而守,不过由于炮台原本就残破不堪,短时间内也无法修缮,因此楚军也只是勉力防守,他们这一战更多依靠的还是来自海面上的舰炮支援。

  “轰隆隆——”

  当幕府军发起进攻后不久,海面上的舰炮支援也很快就抵达,超过八艘风帆战舰正排列成为一条长长的横阵,将船身一侧的炮管面向了浦贺炮台方向,铺天盖地的开花弹如同雨点一般落在了幕府军进攻的道路上。

  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几乎能够震聋人的双耳,而随着爆炸后飞溅的铁片碎屑飞射出去,几乎在幕府军中制造出一片铁雨,一蓬蓬血水瞬间而下,大量的残肢碎片也伴随着轰鸣声飞了出去,残酷的战争几乎让人连丝毫的反应都没有。

  当幕府军士兵如同割麦子一般倒下时,正在观战的德川吉宗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惊恐之色,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效率的杀人方式,更没见过这么残忍的作战战场,仅仅只是看了几眼他就感觉到胃部一阵翻涌,呕吐不止。

  倒不是德川吉宗心理素质不行,实际上不仅仅只是他,连其他人看到以后也觉得难受无比,实在是前面这幅场景所造成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而对于正在浦贺炮台里驻守的楚军而言,却只觉得有些无趣,毕竟他们到现在一枪未发,可是前面的敌人却已经损失惨重,只怕就算有些零零散散的敌军冲过来,都不够大家伙分的,这仗打到现在还有什么意思?

  片刻之后,幕府藩兵们终于不能忍受就这么白白送死,他们集体开始朝着阵后撤退,然而在撤退过程中,又被海面上的舰炮轰炸了一番,一直到所有的藩兵退出舰炮攻击范围之后,这一场屠杀才终于宣告结束。

  “打不了了……”

  水野忠之脸上的表情透着几分奇怪的味道,他几乎是欲哭无泪地低声道:“将军,这么打完全是送死啊,光是刚刚这么一次进攻,我们就死了八百多人……”

  德川吉宗脸色灰白无比,他是懂的军事的,别看仅仅死了八百多人,可是这些都属于军中最为精锐之辈,他们一死几乎相当于大军一半的战力都没了……光靠其他人来打,只怕距离溃散也不远了。

  “暂且收兵吧……速速派遣使者前往城外,议和!”

  ……

  十一月初四,大雪纷飞,江户城外的枪炮声终于暂时停歇了下来,倒不是德川吉宗派遣使者取得的效果,而是因为无论是幕府还是楚军,都迎来了暂且休整的时候,双方都不想在这个时候继续打下去。

  实际上,对于德川吉宗派遣的使者,邱泽也的的确确见了一面,但是双方却依然无法谈拢,主要还是在于一个问题上——那就是针对德川吉宗将军的处理问题上,幕府方始终无法给出一个令楚方满意的答案。

  根据宁大皇帝最新的谕旨,这一战可以和谈结束,但是绝不能是不明不白地和谈结束,首先日本需要公武合体,但是绝不能由幕府将军来吞并公家,也不应该由公家来吞并幕府将军,届时将会由大楚另外提供治政方案,而德川吉宗本人连同德川家族都需要前往南京居住,永远放弃将军权力。

  对于德川吉宗而言,让他和德川家族永远放弃权力,这自然是无法忍受的事情,他在没有真正山穷水尽之前,自然不会答应这个条件,因此双方虽然已经停止了战斗,可是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仅仅只是短暂的停战,等到楚军援军抵达江户,届时自然会发起新的大战。

  德川吉宗一方面准备着跑路,另一方面却依然不放弃和谈的主张,不过他更换了原本的外交官吉野良平,直接让老中水牧濑之前往海上,同楚军反复讨价还价,争取都能够获得一个更好的谈判结果。

  与此同时,西南诸藩也终于放弃了观望的想法,他们组织起了一支两万人的西南联军,其中由萨摩藩为首朝着京都方向发起了进攻,不过他们倒不是单纯为策应楚军的行动,主要是同样也有自己的一套小九九。

  萨摩藩虽然是西南联军之首,可是终究无法真正号令联军,其中像长州藩的藩主是毛利家的后代,属于正统贵族,因此在公家的威望很高,他们更希望能够重新树立公家威望,因此想要打出‘尊王攘夷’这张牌来,用天皇来制衡其他的诸藩。

  而土佐和肥前藩本身实力就不怎么样,在政治立场上也属于墙头草,他们既想依靠实力最强的萨摩藩获取好处,又希望长州藩能够将水搅浑,好让他们可以浑水摸鱼——因此像这么一个堪称凑数的西南联军,跟受到重挫的幕府倒也能打个旗鼓相当。

  第六百四十七章 血火大地

  对于无法有效号令西南联军的事情,这使得雪晴仓久自然是多有不满,可是不满也没办法,在这种事情上他不可能通过大楚来进行解决,毕竟他是大楚的一条狗,怎么能让主人来帮助自己展示威风呢?

  无奈之下,雪晴仓久只得一方面拉拢土佐藩和肥前藩,借着大楚的虎皮暗示他们跟自己站在一块,另一方面就是不断压制长州藩,两边吵吵闹闹的,一路行军速度自然奇慢无比,根本无法在预定时间抵达京都。

  当然,西南联军表现不给力,此时的幕府军队表现就更加差劲了,原因还是一点,德川吉宗在江户打的这一仗实在打得太没水平了,损失惨重也就算了,关键是看样子很难继续坚守江户了……

  革新十三年十一月初九,楚军第七师和第十二师在钱英的督促下登陆江户,并且现场组建对日作战都督府,由钱英担任大都督,邱泽担任副都督,并计划在三天时间内率兵直接攻下江户。

  至于原来所谓的议和,到如今自然也成了一个笑话,毕竟老中水牧濑之也没有办法给出大楚想要的条件,此人见战事已经难以避免,便选择返回了江户,要求跟江户选择共存亡,至此,双方的谈判彻底破裂。

  “轰隆隆——”

  初十上午十点,楚军炮兵阵地上的二百门火炮齐齐开火,目标自然是处于严密防守状态下的江户城,大量的开花弹落在了江户城中,几乎像点燃了一场盛大的烟花一般,剧烈的轰鸣声伴随着火焰,却是将江户城给点燃了。

  熊熊的烈焰燃烧着城中的建筑,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烟雾弥漫的江户城此时如同煮开水的大锅一般,无数百姓涌上了街头,他们自发性地提着盆和桶开始救火,然而就在这混乱的一刻,楚军终于对江户发起了进攻。

  上千名楚军士兵身上背着火枪,推着上百辆大大小小的盾车朝着江户城的方向发起进攻,这些盾车上面都蒙着铁板,下面的轮子上也都裹着铁片,它们全都是从福建军械厂那边运送过来的可拆卸式盾车,战前只需要进行组装即可,使用起来非常方便,防护能力也绝佳,上面还拥有射界,完全可以让士兵依托盾车进行射击。

  江户城有内濠和外濠两重护城河,其中桥川是江户时代以来疏浚原有淤塞河道及开挖新道形成的,而自赤坂门至隅田川的外濠是江户时代及江户之前的汐留川水道,汐留川既承接了外濠的水流,也承接了外濠西侧赤坂一带的自然水流,构筑了两条护城河防守体系。

  因此,对于楚军而言,他们想要进攻需要从江户前岛根部西南端开始逐渐深入,从日比谷入江方向突破外濠,由于此时已经到了冬季,因此这个地方处于水位较浅的时候,楚军便将盾车上的沙袋纷纷扔进外濠里面,构建了数条临时通道。

  在通过了外濠之后,楚军面前便只剩下了江户城内濠的二重桥濠、蛤濠和桔梗濠,对于这些内壕同样采取了这种方式,甚至还将数十辆盾车推进内壕之后,来帮助楚军通过,整个过程堪称行云流水一般,根本不存在任何障碍。

  当这上百辆盾车出现在江户城守军面前的时候,他们惊讶地发现自己根本拿它们没什么办法,城墙上的国崩只有寥寥十几门,还都是固定的,根本无法发挥有效火力,而唯一几门能开火的国崩,也基本上在先前被楚军的火炮给摧毁了。

  至于守军士兵手上的铁炮,在铁皮包裹的盾车面前则毫无作用,铅弹即便能够准确射击到盾车上,也只是将上面的铁皮击出一道凹痕,根本无法造成真正的伤害——真正能够对盾车起到一定作用的,实际上只有城头上的滚石。

  楚军士兵推着盾车一步步地朝着江户城下进发,他们几乎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就已经平平安安地将盾车推到了城墙底下,然后就在守军开始往下扔石头的时候,楚军士兵却掏出了工兵铲开始在城墙底下掘地。

  “不好!楚寇这是要用炸药来攻城!”

  正在城头上负责指挥作战的水野忠之脸上流露出一丝惊恐之色,他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毕竟这种战法出现了好几年了,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就连日本人也都基本上已经知道了。

  可是知道了不等于能够应付,除了正面击败楚军,否则根本不可能阻止。

  问题是,为了避免楚军从城门处攻破江户,德川吉宗在战前就已经命令藩兵们将城门用木石给堵住了,想要清理出一条进攻的道路,还不知道要多久,有这个时间对方恐怕早就直接炸毁城墙了。

  毕竟江户城并非华夏的那种坚城,想要炸毁实在是太容易了,都不需要挖一个很大的洞,所需要的工程量极少,挖起来自然也很快。

  德川吉宗心里自然也明白,他脸色顿时就变得十分苍白,连声叫道:“赶快守城!用石头快点砸,要是赶不走他们我们就彻底完蛋了!”

  “嗨伊,将军。”

  足轻们连忙互相传递着消息,他们纷纷加快了扔石头下去的速度,只见一块块巨石落了下去,砸在了铁皮盾车上,发出巨大的撞击声,然而等灰尘散尽之后才发现,这些石头仅仅只是砸倒了三辆盾车,收获并不算多。

  城墙下的楚军士兵们在盾车的掩护下,双手抡起工兵镐,开始刨着墙角下的泥土,尽管眼下已经到了冬季,土质微微有些硬,可是在这种专用的工兵镐面前,自然是一刨一个大洞,很快就将泥土从城墙下掏了出来。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德川吉宗和水野忠之等人的内心却是越绝望,因为他们几乎就是眼睁睁看着楚军在城墙下已经挖出了一个大坑,并且开始填埋着火药,一旦等到全部填埋完毕,到时候整个城墙恐怕都要坍塌下去。

  “将军,还请速速撤离此地。”

  水野忠之脸上的表情十分艰涩,他低声道:“还请将军早做打算,撤至京都以做完全准备……”

  “京都?”

  德川吉宗仰头长叹一声,他轻轻拍了拍水野忠之的肩膀,轻声道:“水野,你的妻子一家人我会带去京都,江户,就有劳你了……”

  “将军,臣一定会尽忠职守,万死不辞。”

  水野忠之脸上闪过一丝肃穆,他在送走了德川吉宗之后,随后便将士兵们从城墙上撤离了下来,由于楚军已经采取了穴地攻城的战术,他已经不可能继续坚守城墙,因此只能换一个思路。

  他要让整个江户城,变成一个巨大的战场,将所有的士兵都塞进江户的一条条狭窄的街道里去,到时候用江户这个巨大的磨盘来跟楚军决一死战!

  至于在这个过程中,会死多少江户百姓,这并不是水野忠之会考虑的东西。

  “为了德川家的天下,还请你们能够理解我,拜托了。”

  在数千名幕府士兵和武士的面前,水野忠之脸上浮现出一丝潮红,他的肩膀微微抖动着,整个人似乎并不是害怕,而是陷入到了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当中。

  “嗨伊!”

  所有的幕府士兵们也都陷入了这种狂热,他们一个个头上勒着白色的布条,腰间挂着长长的武士刀,手中则是拿着铁炮,在各自的小队长率领下朝着江户城中涌去,而此时整个江户城中,还有许多地方在燃烧着,空气中充满了一种焦糊的味道。

  “轰隆——”

  到了下午四点的时候,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传来,江户城内外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将目光放在了江户城墙上,只见在那一声轰鸣声过后,江户城墙似乎从地底下直接翻了一个身一番,顷刻间垮塌成一片,出现了一个巨大豁口。

  很快,城外传来了一阵阵欢呼声,万岁之声不绝于耳,所有的楚军士兵们都欣喜若狂地看着前面的画面——当核桃外面的壳被去掉之后,剩下里面的便是香甜可口的核桃仁了,而眼下的江户,便是一个又香又脆的核桃仁。

  至于城内的江户百姓们则是彻底陷入了恐惧之中,他们不顾炮火的威胁,纷纷朝着皇居的方向靠近,自以为能够获取一定的安全感,然而在这场战争中,皇居反而一直都受到了楚军的照顾,成为了重点攻击的区域。

  上百发火箭弹被倾泻到了城中,燃烧起来的熊熊火焰瞬间将皇居附近引燃了一大片,尽管有不少士兵和百姓进行救火,可是火势却始终无法扑灭,这一下子众人有些为难,很快便有人去禀告了水野忠之。

  “不用救火,将皇居附近的房屋全部拆掉就好,只要火势不会蔓延到皇居,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水野忠之十分冷酷地下达了这个命令,对于他来说目前最关键的便是打好这一场城市巷战,至于其他人的死活则根本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他们想打巷战……看来还是有聪明人……”

  钱英举起手中的千里镜,很轻易地便看到了许多幕府藩兵们朝着城内的方向涌去,脸色便有些不太好了。

  这一仗其实要打得漂亮,还真不能在巷战里面打,毕竟对于目前楚军而言,他们更擅长正面战场的大规模会战,一旦在狭窄的江户城中打巷战,无异于放弃了自己的优势,跟日本人进入血腥残酷绞杀战。

  一旁的都督府参谋长邓子亦脸色也有些难看,他一边吸着烟一边望着面前的江户城地形图,眉头不由得紧蹙起来。

  实际上在枢密院总参谋部当中,针对巷战的相关训练是有的,从目前的相关结论来看,楚军在巷战当中并不能真正有效压制敌军,对付日军还真不一定能够取得太好的结果。

  邱泽见二人脸色不妙,当下便明白了问题根源所在,随后轻声道:“要不要再上打一轮……”

  “不用。”

  钱英摇了摇头,“打上一轮不能改变巷战的局势,反倒是海军目前的存弹量不多,为了小心期间,能不浪费就不要浪费……至于巷战虽然很残酷,可是我军也进行过巷战训练,战力绝不会弱于日人。”

  邓子亦轻轻吐了一口烟圈,中指和食指夹着香烟,低声道:“大都督,还是要先派人试试水,先派三个营打一打,看看他们的成色……”

  ……

  “卖报卖报!我军于江户已经取得海上大胜!消灭日本战船上百艘!”

  南京城中,由于消息的滞后性,卖报童手里挥舞的报纸实际上都是先前的新闻,像第七师和第十二师围攻江户的消息自然是还没有传回来,不过这也不会影响南京百姓们的热情。

  “好样的,倭人违抗我大楚天兵,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没错,现在咱们大楚的海军可是真长脸啊,这比过去什么狗屁水师强多了……”

  “嗬,你可不知道,他们过去那就是绿营的水师,后来弃暗投明才成了咱们的海军呐!”

  “咳。咱这也是一时口快,总之那为国征战的将士,都是咱们大楚的英雄!”

  “没错,老哥咱喝酒去?”

  百姓们的议论进一步助推了此时整个大楚上上下下的氛围,对于他们来说,尽管日本只是一个孤悬海外的屁大点小国,可是他们只要不服从大楚的意志,那就该死——除了少数几个儒生还在叽叽歪歪不应该打仗,可是那终究无关紧要了。

  原因很简单,在过去的十年时间里,百姓们并没有在战争当中付出了太多,反倒回报率相当惊人,由于大楚目前所有战事百分之一百的胜率,已经使得百姓们开始逐渐从战事中享受到了更多的好处,比如徭役的再一次减轻。

  根据目前大楚相关的《徭役法》规定,任何一个成年人所需要服的徭役都可以转化为徭役金,而不用本人再去亲自服役——徭役金则用来雇佣海外劳工包括获取战俘,让这些人来代替大楚的百姓们,参加堪称艰苦卓绝的工程建设和道路建设。

  除了这一方面的减轻之后,从海外获取的大量资源也随之来到了内陆,比如像花椒、海鱼、鲸油、铁矿、铜矿以及近况等等一系列资源,都在无形之中助推了普通百姓的生活得到迅速发展,而人人都知道,大楚有这一步便是因为在所有该赢的大战中都赢了,才能赶走俄罗斯人,赶走荷兰人,成为整个东亚实质的主人。

  眼下日本竟然敢反抗大楚,自然也是要好好教训一番,否则岂能让国人满意?

  第六百四十八章 养狗也有门道

  当南京城内百姓还在热议的时候,宁大皇帝自然也收到了从前线发来的军情报告,不过消息却并没有宁渝想得那么顺利。

  “我军巷战失利,钱英和邓子亦表示要自请处分……”

  宁忠义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之色,低声道:“原本动用了三个营攻进了江户,但是在巷战中我们的人无法展开,只能跟幕府军进行贴面肉搏,而我军人数终究有限,第一次的进攻终究没有取得什么战果。我军战死一百余人,击杀日军四百余人……如果继续打下去,至少要在江户填一千人甚至是两千人才能拿下。”

  宁渝平静地翻动着面前的报告,挥挥手道:“这只是小挫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针对幕府军的巷战战术,枢密院有什么建议吗?”

  两千人虽然不多,但是看问题却不能简单的从这个方向分析,因为想要彻底实现对日战术的胜利,就不能不考虑后续——即日本那么多的城池,总不能一直跟他们进行肉搏战。

  一旁的宇治景连忙站起来,低声道:“回禀陛下,目前枢密院针对这种巷战打发实在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像手榴弹需要点火才能使用,在巷战中实在有所不逮,到头来还是只能依靠肉搏血拼,不过……”

  “不过什么?”

  “国防军金贵,用来打这种以命换命的巷战肉搏自然是吃亏的,不如选择用朝鲜军和琉球军……”

  宇治景连声道:“根据我们目前在婆罗洲的经验,朝鲜军的战斗力虽然十分低下,可是他们却是目前最好的炮灰人选,如果安排十万朝鲜军到日本来打巷战,则这一困境不攻自破。”

  没错,朝鲜人打仗确实稀烂,手艺潮得很,可是那毕竟是针对正面大规模战场,就像十万朝鲜军如果正面同幕府军相抗,肯定会被吊起来打,但是如果放在这种以命换命的巷战当中,这些人终归能把幕府军消磨殆尽。

  至于这个过程中死再多的朝鲜军也是值得的,毕竟眼下给到朝鲜军的抚恤金连国防军的五分之一都不到,无论是对于内阁还是对于枢密院,都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宁渝细细思考了一下,发现确实相当具备可行性,便点了点头,叮嘱道:“朕会下文崔奎瑞和金一镜,让他们尽早准备十万远征军,朕相信他们还是很愿意派兵出征日本的……至于相关的军费编制,就纳入到这一次对日作战的总开销里面来。”

  宇治景大喜,连声道:“陛下英明,有了这十万朝鲜军,再加上我军后续的三个陆军师,我们在日本的总兵力将会达到十五万人,即便幕府动员所有的藩国兵力,也难以相抵,我大楚征日功成之日已然在望。”

  宁渝点了点头,拾起另外一本奏折看了几眼之后,才又转过头来,轻声道:“不过枢密院一定要明白,可用朝鲜人之勇,绝不可予朝鲜人之实,他们终究只是一条狗,可千万别咬伤了我们自己。”

  对于在使用朝鲜军以及未来其他仆从国军队的问题上,宁渝一向都是奉行小心谨慎的态度,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限制仆从国军队火力方面的实力,像最新式的火炮是绝对不能授予朝鲜军,所有的火炮力量都需要在实质层面上掌握在国防军自己手里。

  “是,陛下,这一点臣等自当铭记。”

  宁忠义和宇治景连忙应声道,对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他们不仅十分明白,而且一直都在努力践行着,狗终究是狗,无论如何也变不成人。

  ……

  “大都督,第四营突入江户城中受阻,日军硬生生靠人命把我们的攻势挡住了!”

  一名神情凝重的中校军官走了过来,他将目前的战局事态信息呈递给了钱英,忧虑道:“如果按照这个进程来看,我们两天恐怕拿不下江户……”

  钱英抿了抿嘴唇,他通过手中的千里镜可以清晰地看到城中的动静,眉头却是紧紧皱起,事态的变化基本上印证了他的预计,可是正因为如此,才会让他感觉到有些头疼,因为这个战术足够简单但是也足够有效。

  由于目前江户街道相对比较狭窄,士兵根本无法大规模展开,很多武器也无法使用,像火炮在这种环境下的所能发挥的作用便十分有限,而以目前国防军的战术变化来看,也很难应对这种巷战缠斗,只能被动地陷入小队近距离搏杀局面。

  尽管国防军在近身肉搏战中不落下风,可是所需要付出的代价相对于正面作战时却大了很多,毕竟相对于目前一把刀一条命的日本浪人武士,国防军士兵都是优中选优的精英正规军,用在消耗在这种地方上那也太不划算了。

  今天的战局便是如此,楚军从上午就已经展开了持续五个小时的进攻,一千两百多名楚军士兵分别从三个方向对江户城站展开了攻击,然而在炮兵的火力协助下,楚军依然没有彻底击溃城内的幕府军,到目前为止江户城还有七成的区域掌握在幕府军手中。

  当然,截止到目前为止,幕府军付出的代价也十分沉重,至少已经付出了近两千人的伤亡,如果换上一只军队,只怕早就已经崩溃,然而正是因为城中源源不断的武士补充,才使得幕府军一直顽抗到底。

  邓子亦皱着眉头,手中同样举着千里镜,喃喃道:“不行,绝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否则只会打成添油战术,大都督,把所有的掷弹营交给我吧,我带着他们往里面突,拿不下来提头来见!”

  钱英眯着眼睛,努力地望着远方的江户城,半晌无言,他在心里努力地盘算着,盘算着敌军和伤亡,盘算着自己能给出的最大支持,盘算着邓子亦能有几分把握……

  “邓子亦,陛下的旨意还在路上,我会把所有的掷弹营交给你,但是你只有两天的时间,如果两天时间拿不下江户,届时不管陛下如何处置,我负主要责任!”

  没错,对于国防军而言,他们有他们自己的骄傲,不管皇帝对这件事抱着什么看法,不管是否会对他们所面临的困难抱着理解态度,可是终究不能掩盖一个事实,那就是没有攻克江户。

  邓子亦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神情肃穆地从旁边卫士手中接过一杆大楚革新十年式步枪,便转身离开了此地,他的战场不在这里。

  “咚咚咚——”

  随着一阵紧急的鼓点声响起,九百多名穿着黑色胸甲的掷弹营士兵们从后方集合了起来,他们分属于第七师和第十二师序列,也是目前在战场上唯一着甲的营,而其他的所有营则已经完全不再配甲。

  当然,原因也很简单,发展到目前这个状态的国防军,已经没有多少近战肉搏的机会,新式的火枪和加上火炮以及火箭弹,完全可以将敌人摧毁在视线距离中,再配甲反倒会影响大军的移动速度。

  而发展到如今的掷弹营,在传承了当年老掷弹营风采的同时,装备上也得到了升级,其中每个人都会穿三层甲,最外层是纯钢制造而成的胸甲,中间一层是用细铁丝编制而成的护身甲,最里面还有一层用棉布压制的棉甲。

  除了三层甲的防护之外,每个掷弹营士兵还会装备一柄加长的斩马刀,另外还会装配六枚手榴弹和一柄六连发手铳,以加强打击能力,可以说武装到了牙齿。

  不过在目前的国防军陆军师的编制当中,并没有进一步扩大掷弹营的编制规模,因此眼下在江户的的掷弹营依然只有两营之数,再加上先前突击江户城时已经战死数十人,以致于目前只剩下了九百多人。

  邓子亦身上也穿着一身胸甲,头上还戴着铁盔,手中则持着火枪,腰间则悬挂着刺刀和手铳,神情肃穆无比。

  “此战刚刚开始,江户我军志在必得,先前失利我也不想多说,只盼诸君能够为大楚效死,为陛下效死!而我也将会站在你们的前面,绝不后退!”

  “两天的时间,我希望你们当中的一个人,能够将我大楚的军旗,插在江户城最显要的位置!”

  邓子亦的手高高举起,他指向了城中最为高大的天守阁,冷声道:“看清楚了吗?你们得跟我一起冲,就算是死,也要给我死在那里!”

  众人高举右手,其中两个营长更是在胳膊上绑上了两根血色的布条,它在军中代表了决死的意思,也就说只要完不成任务,他们便绝不会后退,只要一旦后退,任何人都可以斩杀他们——当然,营长不退的情况下,其他任何人也不得擅退,否则便只有死路一条。

  随着轰隆的炮声响起,邓子亦拎着枪走在了最前方,其余的掷弹营士兵们则跟在了他的身后,他们将会乘着火炮的压制力冲过去,到时候便能站稳脚跟,继续一步步朝里面推进,整个队伍跟过去阵型严密的阵地战不同,反而有些松松垮垮,倒有几分散兵线的味道。

  当然,这跟目前大楚所用的步枪也有很大的关系,毕竟新式的革新十年制步枪精准性和射程都大大增强,自然不再需要挤在一块齐射来提高命中率,而在这个时候反而更需要注意防护,避免敌军的炮火集中聚集在一块的人群,从而减少损失。

  “砰砰砰——”

  一连串的枪声很快就响了起来,不过并非是楚军开枪,而是对面的幕府藩兵手中的铁炮,他们战争经验并不丰富,常常会出现这种过早射击的情况,不仅没有打死楚军士兵,反而暴露了自己的方位。

  邓子亦皱了皱眉头,他仔细地用千里镜观察了对面的情况,然后才轻轻挥手,只见数十名楚军士兵开始呈现包围的态势,向着前面的一幢宅子前进,他们每个人的脚步都踩得极轻,并没有发出会引人注意的动静。

  “姥姥的,先丢一轮手榴弹!”

  当士兵们靠近了宅子之后,一名长相粗矮的士兵闷声喊道,随后便有数十名士兵解下了手榴弹,用早就准备好的火折子朝着宅子里扔了过去,接着众人便齐齐蹲了下来,冷静地观察着宅子里的动静。

  “轰隆——轰隆——”

  接连数声手榴弹爆炸声很快就此起彼伏响了起来,随后便有宅子里的人跑了出来,他们身上穿着幕府军士兵的衣服,貌若疯狂地朝着这边冲了过来,然而还没等这些人接近,一排排的子弹很快就消灭了他们。

  邓子亦不敢大意,他下令士兵们继续往前探查,然后就在半刻钟以后,从屋子里又冲出来了一名少年,他眼中带着仇恨的目光瞪着楚军士兵,手中则挥舞着一柄武士刀,嘴里发出尖锐的嘶喊声。

  “砰——”

  邓子亦拔出了自己手铳,朝着少年开了一枪,随后他便倒在了地上,身体不住地在地上抽搐着,整个人似乎如同一只虾米,因为剧烈的痛苦而蜷缩成了一团。

  “继续前进!”

  邓子亦毫不在意地将手铳重新上了保险,便插回了腰间,对于他来说,任何手持危险武器的人物都是敌人,而对于敌人,他也只有一个态度。

  “是!继续前进!”

  两个营长和下面的几个连长不敢继续怠慢,他们转身招呼着士兵们继续朝着前方走去,像这样的画面他们还需要面对很多次,直到幕府军彻底放弃抵抗的打算。

  实际上,在此时的江户城中,幕府军的疲惫程度要远远超过楚军,毕竟楚军多多少少还有轮换,可是幕府军大多数已经经历过了长达数小时不间断的作战,他们的精神疲惫感也已经到了一个巅峰值,然而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邓子亦等人不时开枪,又不时地冒出一些日本人,既有幕府军的士兵,也有持着刀剑的武士和浪人,他们同楚军展开了极为血腥的搏杀,不过相对于先前还没有甲胄保护的楚军士兵,眼下的掷弹营很快便成为了一柄锋利至极的快刀,在日军当中肆意展开了屠杀。

  第六百四十九章 烈焰焚城

  随着时间的渐渐流逝,江户城中的搏杀却并没有减弱,反而更加激烈了起来,不过原本响彻天际的喊杀声也逐渐停歇了下来,取而代之的则是低沉的厮杀声和刀剑劈砍声,浓郁的血腥味道几乎压住了烟火气。

  在如今江户城中,本来只有八千多人在驻守,虽然后面临时征召了一些武士和浪人,可是也只有一千多人,而在楚军逐渐突破江户过半区域的时候,城中幕府军终于开始发力,他们先前就集中了一批预备队,专门在楚军乏力之际冲出来,打一个措手不及,先前的几次攻势都是被这么赶出了城中央。

  “板载!”

  在张景的脑海里,已经不止一次两次听到这句口令了,他只感觉到在短短的这几个小时时间里,已经有接连好几波的幕府军士兵从各种墙角里冲了出来,他们挥舞着武士刀,面带狰狞扑了过来。

  当然,这些人虽然占了一个出其不意的优势,可是在正面相对的时候,却很难真正突破全身披甲的掷弹兵,因此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只是这种悍不畏死的表现,却使得张景有些惊讶。

  要知道,张景可不是什么刚刚当兵的小毛头,而是掷弹兵最早的一批老兵,在过去的十几年时间里,他所经历过战事已经有数十场了,堪称真正的沙场百战锐士。

  然而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张景却很少见到这般精悍的敌人,几乎只有在面对八旗京营精锐和准格尔部精锐的时候,才能感受到这般的压力——要知道,像八旗京营精锐和准格尔精锐可都是从小习武长大的,绝不能用寻常兵士来计较。而如今在日本这弹丸之地,却已经出现了许多这般的敌人。

  “躲开——”

  就在张景神情恍惚的时候,一名士兵突然压在了他的身上,将他扑倒在地,而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了两声枪声,只见在前方一处还未搜捡的残垣当中,有两名日本幕府兵正手持铁炮对着这边,枪口处已经升起了寥寥青烟。

  很显然,若不是刚才战友舍命相救,只怕张景很大可能会被枪弹命中,而在这个近的距离里,铅弹很有可能会击中张景的头部,到时候无论穿多厚的甲也就无用了。

  “砰砰——”

  一旁其他的楚军士兵眼疾手快,连忙手持手铳冲上前几步,只用数枪便将那两名幕府军士兵击毙在残垣之中,在确定敌军已经战死之后,张景这才从地上爬起,只觉得后背一片冷汗。

  张景往残垣中看了两眼,这才将心放了下来,他大口喘着气坐在了地上,望着救自己的士兵,却是勉力地笑了笑,“此番却是要多谢兄弟,要不然我这条小命可就彻底没了。”

  “营长,你可别跟俺客气,这倭寇要害人,咱不管是谁那都得救!”

  那士兵脸色黝黑,说话的时候露出一口大白牙,看上去却是傻乎乎的。

  张景拍了拍士兵的肩膀,正准备说一些鼓励他的话,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又是一阵紧促的哨声传来,却是让张景心中一惊,他连忙用手往下压,众人很快便找好了掩护的位置,手里平端着枪。

  过了半晌之后,只听见一阵剧烈的轰炸声响起,随后便看到剩余一般的江户城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焰,无数江户百姓从屋子里面逃了出来,他们哭喊着叫嚷着,互相推搡着往前挪动,却是让张景和一旁的士兵们有些莫名其妙。

  很快,又是一阵枪声和爆炸声传来,只见浓密的烟雾之中,却是冒出来了许多人,一下子让张景等人紧张了起来,纷纷抬起了枪口面对着烟雾中人,只待一声令下便将他们全数击毙于当场。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烟雾里却传来了一阵哨声,似乎颇有规律一样,张景仔细一听却是将心放了下来,他也连忙派遣传信兵吹着哨子,将信息传递了出去。

  又是过了半刻钟之后,从烟雾里走出来了一些士兵,他们的胳膊上绑着足够醒目的血条布,当张景看到的时候顿时放下了心来,他做了一个手势之后,众人便心里明白,对面都是战友,当即将枪口微微朝下竖着。

  “他娘的,这些畜生一样的倭寇,真是该天杀!”

  一名留着大胡子的汉子身形出现在张景的眼前,他脸上都是黑色的烟尘,身上还留下了许多肉搏过后的痕迹,鲜血汩汩地留着,一副吓人的模样。

  张景松了一口气,冷声道:“老杨,你们不是在另一个方向吗?怎么从对面过来了?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杨便是另一个营长,名唤杨武,他直接歪躺在张景的身旁,便从兜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点烟,吸烟,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等到烟雾袅袅升起的时候,他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妈了个巴子,打得什么烂仗?!”

  “到底怎么回事?”

  杨武深深吸了一口烟,仿佛情绪才稍微松缓了一些,平静而低声道:“那些小鬼子简直他娘的不是人,他们对自己人动手,杀人、强奸、抢掠,当老子的营突进去之后,他们为了阻拦我们的进攻,还大肆纵火,把剩下一半的江户都给点了!”

  “老子特么就没打过这种仗,这帮畜生根本就没考虑过这是他们的城,也没考虑过里面都是他们的人,还连带着我们的营死了一百多号!”

  张景神情变得有些凝重起来,他指了指身后的方向,“那咱们眼下是不是要撤了?可是参谋长那边还没有消息!”

  杨武轻轻啐了一口,将香烟丢在了地上,用靴头踩熄,头一不回地重新往烟雾里面走,一边走着一边低声道:“我去接应参谋长,至于我剩下的人你就先带出去……”

  “老杨——我去吧!”

  张景伸手想要挽住杨武,然而却被杨武躲过,他回过头来低声道:“我刚刚从里面走出来,这里面我比你熟!趁着火势还没有完全烧过来,赶紧撤!”

  张景深深地望了一眼杨武,便不再相劝,而是急促地吹起了哨子,将杨武带来的人紧急整合在了一起,然后便下达了往城外突围的命令,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火势肯定是无法扑灭的,而距离烧到这里来的时间,就已经不多了。

  城外,钱英的眉头紧锁着,他望着烈焰正在熊熊燃烧中的江户城已经望了许久,该派出去的援兵也早已经派了出去,可是回过头来他同样也陷入了深深的不解,江户的这把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

  要知道,光靠火炮其实很难在短时间内大规模引燃江户,像这种情况只有可能是城内人故意纵火所致,而楚军在目前攻势顺利的情况下,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绝不会主动引火。

  那么真正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幕府军要放弃江户了,甚至不惜将江户变成一座死城来拖住楚军,而引火直接烧掉江户,便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堪称是一条绝户计。

  “偌大的江户城,说烧竟然就烧了……”

  钱英感觉到一阵头疼,他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对于这样的敌人,他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话来形容,这何止是杀敌三千自损一万……

  在经过了多番救援之后,邓子亦带着掷弹营残军和其他的后续军队成功退出了江户城,由于处置迅速得当,损失并没有特别大,其中战死者仅仅只有四百余人,再加上其他营所付出的损失,楚军一共付出了一千五百人的伤亡代价。

  当然,对于幕府军而言,他们伤亡总计多达六千多人,如果再算上这一场大火和战乱的缘故,江户百姓死伤达到了数十万人,整个江户城几乎沦为了一座废墟。

  半个月后,朝鲜雇佣军分批乘船抵达了江户,他们将会归属于征日都督府的指挥序列之下,开始展开在日本的作战计划,而楚军则收拢军队,准备联合西南诸藩针对京都展开进攻,而到了年底的时候,征日之战也才刚刚拉开序幕。

  ……

  南京城,国家大剧院中此时汇聚了整个大楚的军政高层人员,从内阁到枢密院的在京要员都在陪同着宁大皇帝观戏,其中舞台正在上映一出新戏,名为《天山》。

  这一出所谓的《天山》主要讲述了一个故事,即当年的复汉军新兵梁满囤在受到国家的召唤下,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从军,远赴天山同已经归顺大楚的准格尔部族携手抵御俄人入侵的故事,故事情节曲折,情绪感人肺腑。

  宁渝坐在看台下面,认真地观赏着这一处新戏,不时地点着头。对于他来说,前世的回忆似乎已经越来越模糊,而对于这个时代已经完全融入了进去,甚至对这种以前并不会感兴趣的娱乐活动,也会产生些许好奇和欣赏。

  “哗啦啦啦——”

  当演出结束之后,宁渝率先鼓起了掌,而坐在一旁的其他大臣们也都纷纷鼓起了掌,整个氛围和谐有序,看上去剧目演出的确十分成功。

  对于像这种有利于爱国情绪的新剧,宁渝一直都是以身作则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支持,并且他也希望能够将新剧的形式逐渐推广到民间,成为民间的一种娱乐形式,这至少要比过去戏台上的那些情情爱爱要好上很多。

  特别是在目前的整体计划当中,文化的力量也受到了宁渝的重视,他不光要做到从军事上扩张出去,也需要从文化上扩张出去,让更多的人接受到华夏文化的魅力,才能更好地去推行后续政策。

  毕竟对于一个国家和一个民族而言,软实力也需要得到重视。

  “陛下,由于江户大火的缘故。英国人向我们提出了建议,他们希望能够调解楚日两国之间的纷争……”次辅宋恩铭微微低着头,轻声地汇报着目前的最新情况。

  宁渝冷哼了一声,“英国人倒是手插得远,可是他们用什么身份来参与我天朝的事务?告诉英国人,管好自己的事情。”

  “是,陛下。”

  宋恩铭心里早就猜到了皇帝的反应,因此也并不惊讶,毕竟如今的英国虽然在努力地在加强自己的影响力,可是毕竟不是后世的大英帝国,在很多事情上也不得不看大楚的眼色行事。

  只是在这件事当中,英国人的插手却使得宁渝心中的警惕,对于这些洋鬼子来说,他们如今对于亚洲的兴趣是越来越大了,特别是英国进入亚洲的过程中,甚至都开始选择跟他们的宿敌荷兰人合作,就像这一次,日本人同英国人的小动作里,很明显少不了荷兰人的插手。

  自从当初将荷兰人从南洋赶走之后,由于荷兰本身势力的收缩缘故,无力再对亚洲展开任何动作,因此也只能选择默认荷兰东印度公司实力的受损,可是这不代表荷兰人会白白忍下这口气,他们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挽回过去的损失,而同急于进入亚洲的英国人展开合作,也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至于原本就拥有深厚荷兰关系的日本,在这个时候自然也会进入到荷兰人和英国人的视线里,他们未尝不希望将日本变成对大楚的一颗棋子。

  宁渝在脑海里很快就理顺了关系,可是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觉得深深的恼怒,那就是一个区区的英国,眼下居然也敢动他嘴里的肉,这未免有些太过于嚣张了。

  对于目前的大楚来说,整个亚洲也好,还是澳洲也罢,早就已经被视为自己盘子里的肉了,将来的美洲也是要好好分一杯羹的,可是到头来却依然有人在觊觎亚洲,这使得宁渝自然有些恼火。

  当然,国际关系并不是取决于个人的好恶,宁渝也不打算为此而扩大事态,但是有一点却需要做,那就是得给英国人一个教训才行,他并不是一个只会被动防守的人,眼下既然英国人希望借助荷兰人和日本人进入亚洲,那他自然也要在欧洲拨弄拨弄矛盾才行,就比如历史上的七年战争,为什么就不能提前爆发呢?

  第六百五十章 欧洲隐患

  “陛下,您认为未来欧洲将会爆发大战?”

  在御书房里,身形雍肿的恩斯特脸上带着笑容,他轻轻点着头,低声道:“我十分赞同陛下的判断,因为这是一个足够疯狂的年代,那些欧洲的君主们正在为自己的野心添加干柴,只需要一点点火星就能点燃它们。”

  宁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平静道:“恩斯特,你应该明白东西方文化内核存在严重差异,这种差异甚至大到将来完全有可能发生战争的地步,眼下完全是因为世界太大,还存在许多没有被采摘的果实,所以还能保持表面的平静,可是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对于皇帝对欧洲各国的忌惮,恩斯特自然十分了解,他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陛下,相对于您的帝国,眼下欧洲根本没有任何国家能够比拟,更不用说对它所产生威胁了。”

  宁渝轻轻摇了摇头,道:“这一次在日本人的事情上,英国人的表现实在让人很难放下心来,他们似乎有些过于急切了。”

  “遏制——或者说是拖延,没错。”

  恩斯特充满了自信的笑容,“实际上,眼下欧洲的局势依然是平衡的,很难找到真正的突破口,英国人眼下并没有真正成为胜利者的一方,法国人绝不会拱手让出欧洲霸权,他们一方面相争,另一方面也在担心大楚的成长,所以在亚洲他们反倒能携手抗击大楚。”

  实际上,在恩斯特看来,目前整个欧洲的格局依然处于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和大北方战争的氛围下,即随着法国的逐步强大,引起了整个欧洲对法国的忌惮,特别是发展到了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的时候,这种忌惮达到了高峰。

  简单来说,由于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的绝嗣,王位的传承出现了空缺,而当时具备继承资格的主要有法国的波旁王朝和奥地利的哈布斯堡王室,无论谁获得了这顶王冠,也就意味着可以继承实力强大的西班牙和其海外殖民地,等同于能够获得实质上的欧洲霸权。

  而原来的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二世在生前立下过遗嘱,即将王位传给自己姐姐玛利亚·特里萨和波旁王朝的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的孙子安茹公爵腓力,可是他又加了另外一个限制条件,即法国和西班牙永远不得合并为一个国家,便为王位继承埋下了隐患。

  后来路易十四宣布让腓力继承了西班牙国王,却深深惹怒了当时的英国,而英国为了限制法国成为欧洲实质上的霸主,便与荷兰结成反法联盟支持奥地利的查理大公继承西班牙王位,而这一场战争还波及到了其他欧洲国家,比如普鲁士王国和其他邦联,成为实质上的整个欧洲的一场混战。

  这一场战争同大北方战争的时间几乎重叠在一起,因此在这两场战争的发展几乎影响到了战后的欧洲格局,其中最大的获益者便是英国和普鲁士,而最大的失意者便是法国和瑞典,也在欧洲形成了实质性以英普为首的反法同盟。

  “欧洲在未来爆发新一轮的战争并不足奇,无论是在法国还是在英国,都存在这种声音,只是目前还欠缺一根火柴。”

  宁渝微微一笑,他扶着自己的额头,低声道:“实际上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潜在原因,即欧洲工业化存在的冲突,还有争夺海外殖民地的冲突,而这两大冲突也决定未来英法之间必须会打上一仗。”

  一山不容二虎,这句话实际上也可以放在工业国身上来说,因为这的确很符合目前的现状。

  简单说,在目前的欧洲,工业化也开始逐渐拉起了帷幕,而工业化发展的前期不光要啃食国内的经济,还需要广阔的海外市场和燃料地,也就是需要更多的柴火才能烧得起来,因此如果两个工业国同时在发展的时候,双方之间势必充满了血腥残酷的斗争,因为他们都需要抢对方的市场和原料。

  像大楚在发展工业化的时候,本质上是非常幸运的,由于周边的国家都是非常弱小的国家,根本没有任何工业力量,因此它们只能沦为大楚工业化发展的食物,从缅甸到南洋,从南洋到朝鲜和日本,看似区别很大,可是本质都是一样的,它们都仅仅是食物。

  可是放到现在的欧洲就不尽然,原先的霸主荷兰已经倒下,可是站起来的雄狮却有两头,一头是在角落里暗自磨砺着爪牙的英国,另一头是已经展露出自身风采的法国,一旁还有许多正在暗中窥伺的豺狼,这也使得欧洲国家想要率先实现工业化,本质上要困难更多。

  因此,英国和法国之间势必会进行一次生死之争,赢家不光可以从此消除这一腹心之患,而且还能抢到更多的海外殖民地,拥有更多的原料来源和更广阔的的商品市场,可以轻松解决本国工业化发展的核心问题。

  恩斯特听完宁渝的分析之后,不由得微笑着点了点头,“陛下所说的确很有道理,只是英法之间也依然保持着克制的态度,想让他们打起来只怕没那么简单……”

  宁渝面带微笑,他将茶杯放在了桌面上,低声道:“恩斯特,你知道吗?在我们的华夏有一句话,叫做四两拨千斤,有时候想要改变局势的发展其实并不需要特别大的力气,只要找到正确的法子,就能够用四两来拨动千斤……”

  “就像俄罗斯?”

  “没错,就像俄罗斯一样。”

  宁渝微微一笑,“眼下我大楚的情报部门已经在欧洲发展了许多年,可是动作上依然很慢,所以朕希望能够由你来建立一个部门,作为我大楚未来更专业的对欧洲政策的智囊集团,你可愿意?”

  “是要让我去间谍吗?”恩斯特有些不太理解。

  “不不不,间谍会有专门的人员去做,你所负责的这个部门只会进行对欧洲各国的政策研究,所有的实施问题都无需你们去做。”

  宁渝歪着头想了想,笑道:“这个部门正式的名称可以叫做欧洲调查部,代号嘛,就叫‘摩萨德’好了,将来所有的人员都由你亲自招募和挑选,朕给你两年的时间,两年之后,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是,陛下……”

  恩斯特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容,对于这一份工作,他不仅不会有任何方案,反倒有些暗暗的期待,或许只有这样的舞台,才能更好的展露他身上的才华。

  ……

  “父皇!”

  三岁的宁承广欢呼着一头扑进了宁渝的怀抱里,他小小的脸上带着几分好奇和欣喜,打量着宁渝,而宁渝抱着他小小的身子,一种父子血脉亲情的感觉涌上心头。

  实际上眼下宁渝的子嗣也十分众多,其中儿子也已经有了六个,女儿也有了四个,不过其他的子女传承的教育当中,更有几分带着传统意味上的内敛,因此除了几个小女儿之外,儿子们见到宁渝都是比较拘谨的。

  而对于宁承广这种更热烈的表达方式,却是让宁渝心头微微有些温馨,他在宁承广的额头上吻了一口,才将他放了下来,随后便望着站在一旁的伊丽莎白,笑道:“你们这一路实在有些辛苦了,等到将来到从京城到北海的火车通行之后,行程就会短上许多。”

  所谓的北海便是先前的伊尔库茨克,自从大楚彻底收回北海之后,便将此地给改了名,并且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北海省的省会,而后续从京城到北海的这一条京北铁路,也成为了当年便定下连接京城和北海的重点工程。

  伊丽莎白很显然对大楚未来推行的这一计划颇为了解,她的脸上带着几分强笑,“如此遥远的距离,如此庞大的工程,放在如今的俄罗斯实在是有些不敢想象。”

  宁渝脸上微微带着几分得色,他笑道:“其实放在过去的大楚,这一工程也是天方夜谭一样的事情,可是这几年大楚经济发展迅速,特别是工业化也有了一定的初步成就,相应的冶铁技术和工程技术也都得到了发展,使得这一条铁路也就从图纸上成为了可能,不过根据目前的进度来看,至少还需要六年的时间才能通车。”

  “即便是六年的时间,那也是颇为值得的吧。”

  伊丽莎白有些艳羡地望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庞大舆图,却不知道在何时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是在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恐怕真的比彼得大帝要更加伟大。

  夜幕降临,宁承广早早就被宫里的嚒嚒们抱走哄着睡了,而已经阔别许久的宁渝和伊丽莎白自然再一次滚起了床单,对于这一匹相貌绝佳身材也绝佳的大洋马,宁渝居然产生了一种当年在战马上征战的感觉。

  激情过后,伊丽莎白偎依在宁渝的怀中,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低声道:“陛下,听说英国人在插手大楚的事情?”

  宁渝把玩着伊丽莎白乌黑的秀发,毫不在意地说道:“彼得罗夫娜,这仅仅只是一件小事情而已,实际上到目前为之也已经处理妥当了。”

  伊丽莎白脸上微微一愣,她并不是一个愚蠢的女人,相反她对人的情绪掌控非常细致,很快就意识到了皇帝语气中的微微不满,随即便不再多言,她望着宁渝甜甜一笑,便将身子缠了过来。

  宁渝感受着面前这个女人给自己带来的刺激,脸上却是不露丝毫声色,他当然明白伊丽莎白这一次来到南京的目的,绝对不是让儿子来看爸爸那么简单,至于具体是什么想一想也能猜到,不过宁渝不打算过早地给伊丽莎白承诺。

  在接下来的数日里,宁渝带着伊丽莎白骑马狩猎,并且让宁承广这小子的其他兄弟姐妹们一同相陪,主要也是为了培养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毕竟他们之间也不仅仅只是单纯的兄弟关系,在未来等到宁承广继承了俄罗斯帝国的皇位之后,还会成为两国君主之间的关系。

  而在这几天的时间里,伊丽莎白似乎也完全放弃了进一步试探宁渝的想法,只顾着陪同宁大皇帝参加各种活动,甚至还跑到了皇城公学里面去看望了那些年幼的学生,一应的表现都十分中规中矩。

  而此时宫中,皇后崔姒和贵妃陈采薇二人却正坐在一起闲聊,只是话题却是聊到了这个从俄罗斯过来的洋女人。

  相对其性子恬淡的崔姒,陈采薇毕竟出身江湖儿女,对伊丽莎白这个外国女人便有些瞧不上,轻声道:“陛下过去的时候,除了皇后您,眼睛里却是容不得别人,可是这个罗刹女人却似乎会了法术一般,让陛下倒是着迷了。”

  崔姒微微一笑,虽然年岁渐长,可是看着却依然如同二八少女一般,轻声道:“陛下总有自己的主张,这伊丽莎白瞧着也不是一个生事的人,若非她是一国之君,本宫倒想劝劝陛下,将她收到后宫却是更好一些。”

  “哼,这罗刹人也是离奇,哪有一个女人能当皇帝的,实在是让人无法理解。”

  陈采薇摇了摇头,她自然不晓得唐朝的时候便有一个女皇帝,却是又想到了什么一般,叹口气道:“前些日子皇城公学那边派了人进宫,说承义性子有些顽皮,天天嚷着要去雏鹰营,却是不想读书了。”

  宁承义便是陈采薇生下来的二皇子,年岁仅仅次于宁承泽,如今也有了十二岁,和宁承泽一般都在皇城公学里面念书,只是他的性子似乎有些受到自己这个母亲的形象,喜动不喜静,更是从小开始学习武艺,声称将来要从军当个大将军。

  崔姒微微一笑,相对于文质彬彬的宁承泽,她反而更喜欢宁承义这种直率的性子,便亲声道:“其实去雏鹰营也未尝不好,就算是承泽到了明年也会参加雏鹰营的选拔,他至少要在雏鹰营待上三年才会去上大学,到时候可以让承义一块,兄弟两个也有个照应。”

  听到崔姒都这么说了,陈采薇才无奈地点了点头,她倒是想的没有那么许多,只是总觉得与其舞刀弄枪,还不如耍耍笔杆子来得好,落得一个清静。

  第六百五十一章 交趾布政使司

  革新十四年春,渐渐升起的朝阳驱散了淡淡的寒雾,山间的清泉叮咚作响,一只幼小的麋鹿正在吃着地面刚刚长出的嫩芽,脖子上的皮毛显得十分油润。

  然而正在吃草的麋鹿却不知道,就在不远处正有一杆火枪瞄准着它,随时可能会扣动的扳机上,系着它的生命。

  半晌,枪口垂下,靴子故意踩在树枝上的声影惊动了正在贪吃的麋鹿,它抬起高高的头颅,仅仅望了一眼远方便惊吓得迈开了蹄子,逃离了这一片充满了杀机的地带。

  “陛下为什么不开枪?刚刚如果开枪肯定可以击中它——”

  穿着一身洁白如雪裘衣的伊丽莎白端着火枪,美丽的脸蛋上带着几分不解。

  宁渝微微一笑,将火枪随手抛给了一旁的侍从,然后一边解开皮质手套一边轻声道:“在我们华夏人的逻辑里面,凡事都不能做绝,它还太小,且让它多活几年。”

  伊丽莎白脸上似乎有所感悟,笑道:“来到华夏以来,只感觉处处都是哲理,就连陛下的所作所为,也似乎有很多道理,只是我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宁渝回头望着伊丽莎白,轻声道:“彼得罗夫娜,你们俄人对这个道理自然是不明白的,因为你们只会希望拥有更多,越来越多,像西伯利亚,像远东,甚至还有更遥远的阿拉斯加……你不明白也很正常,朕只是举个例子。”

  “可是在我们华夏人的生存逻辑里面,有些东西只能是有德者方能居之,也就是拥有足够的底蕴才可以,你想谋求俄罗斯帝国的合并,甚至还想拥有更多,恢复俄罗斯帝国的荣光,可是你想过没有,俄罗斯现在并没有这个底蕴。”

  伊丽莎白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之色,她毕竟学习中文的时间并不算很久,对于皇帝的长篇大论花了很长时间才理解过来,便反驳道:“可是大楚眼下不光占据了原来俄罗斯帝国的远东和东西伯利亚,甚至将自己的手伸到了南洋和美洲……这难道就符合陛下所说的有德者而居之?”

  “不,彼得罗夫娜,你还不明白朕的意思。”

  宁渝带着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态,轻声道:“朕绝非那等好大喜功之辈,所获领土虽然庞大,可实在是有缘故的,你可知晓,我大楚如今人口众多,远超亿万,且太平盛世繁衍何其之速,若是不谋求新的领土,只怕届时天下将会大乱!”

  远方的朝阳已经渐渐升至正空,撒下的光芒照在宁渝的身上,却是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金环,看上去充满了崇高的味道。

  宁渝缓缓开口道:“朕只是希望如今能够早做准备,让大楚的百姓能够逐渐分流至其他地方,到时候也能一解我大楚境内之压力,这是朕所必须要做的事情!”

  对于宁皇帝这番义正辞严的表态,伊丽莎白有些目瞪口呆,她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是却又说不出来,只能强自辩解道:“陛下所说与俄罗斯有什么关系?难道俄罗斯的子民们就不能争取到自己的土地吗?”

  “可以,这自然是可以的,但是彼得罗夫娜,这只能依靠你们自己,因为朕不可能用我大楚将士的性命,去帮你征伐,那样朕也无法跟国人交代。”

  宁渝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他微笑着轻声道:“眼下俄罗斯的百姓数量还不多,到处都是荒芜的土地,没有得到及时的开垦,这个时候获得更多的土地并不能改变俄罗斯的情况,还不如好好耕植,休养生息,至于将来有一天,你要是想打回俄罗斯,重新统一俄罗斯,朕也会支持你,可那不是现在!”

  伊丽莎白哑口无言,绝美的脸蛋上带着几分怪异的表情,她原先的确是准备通过英国人的事情来促使宁渝帮助她统一俄罗斯,可是眼下看来宁皇帝却只是轻飘飘地丢下了一句‘这是俄罗人自己的事情’?

  “陛下所言,我明白了。”

  伊丽莎白纵使心有不甘可是也明白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只得强行按捺内心的失落,等她重新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又重新恢复了明艳的笑容,看上去却是跟寻常并无二致。

  等到二月刚过之后,伊丽莎白便重新启程返回托木斯克,而宁承广则多少有些依依不舍,主要还是在托木斯克城中,他根本找不到合适的玩伴,每日里只有那些胖胖的俄罗斯大妈陪伴着他,因此在跟自己其他的兄弟姐妹接触时间久了以后,自然是十分欢喜。

  坐在马车上的宁承广则多少有些失落,他出神地望着马车外逐渐略过的风景,不由得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母亲,为什么我不能留在南京,跟父皇在一起?”

  对于小小的宁承广来说,他不能理解的事情有很多,可是唯独这件事,却让他最为在意。

  对面的伊丽莎白轻轻抬起了头,带着几分俄罗斯女皇的架势,望着这个自己寄予厚望的孩子。

  “彼得,你在将来会成为俄罗斯的皇帝,这才是你真正要走的路!”

  皇帝,一个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词汇,印在了宁承广的心里,他默默念着,眼睛里的失落却是再也没有了。

  ……

  送走了伊丽莎白之后,宁渝很快就召集了大臣们,主要为的还是一件大事,而这件事也是宁渝未曾跟伊丽莎白诉说的关键——他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支持伊丽莎白统一俄罗斯,原因是他还没有完全巩固东方的基本盘。

  安排恩斯特组建摩萨德的目的也是为了服务这件事,因为在宁渝看来,未来的中西方决战结果,表面上取决于战场上的成败,可实际上最关键的一点是巩固自己的基本盘,或者说对各自大洲的统合程度。

  在后世,两个超级大国的对抗从本质上就是如此,而结果也验证了这一点,即帝国发展到了一定阶段的时候,外界的打击很难使其分崩离析,只有内部的溃塌才会在短短的时间里导致帝国的毁灭。

  如今伴随着工业革命的到来,中西方的发展速度跟过去都不能同日而语,双方基本上的处于同一条跑道上竞争,谁能更先占据上风位置,谁就能够获得未来至少三百年的领先,当然在目前的环境下,华夏具备更加领先的优势。

  原因就在于在目前的整个亚洲,任何国家都再也无法对华夏造成任何威胁,可以说华夏已经具备初步统合整个亚洲的力量,并且将会在整合成功后率先往美洲进行发难,而在这个过程中,宁渝不准备仅仅依靠大楚的力量。

  “陛下,臣以为当下欲统合整个亚洲,当王霸杂之,以儒学经义来凝聚亚洲之精魄,以黄肤黑发来塑造亚洲之体魄,而我大楚自当为主干,其余诸夏邦国当为枝叶,以此来称霸于世界。”

  次辅宋恩铭微微弯着腰,他拱手沉声道:“以臣之愚见,陛下先前所有作为便是为这一伟大事业奠定了根基,只待后来人逐一完善即可。”

  “哈哈哈哈,宋卿,知朕者莫如你啊!”

  对于宁渝而言,宋恩铭的确是目前朝堂上少有具备国际视野的大臣,这位出身于闽地的大臣正是由于受过中西方的教育,因此在看待问题上相对来说要更加全面。

  或许再过一年之后,到时候内阁换届,宋恩铭便能提前登上首辅之位,到时候的大楚内阁文官集团,或许在看待问题上会更加开阔和大气。

  一旁的首辅崔万采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对于皇帝想要栽培宋恩铭的想法,他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实际上他担任内阁首辅也快有十年了,如果能够卸任下来,反倒能轻松一大截,至少还能多活几年享享清福了。

  朝中的众多大臣望着宋恩铭的神情则又不一样,他们当中的旧派由于更加看好薛海云,此时未免有些失落,而新派大臣则更加看好宋恩铭,神情中自然带着几分得意了。

  宁渝冷眼旁观之下,自然对朝中的局势了然如胸,不过这些他也不太在意,反倒是笑着补充道:“宋卿所言可作为我大楚未来五十年甚至百年大计,朕所推行的一应移民计划乃至于争霸于美洲的计划,便是其组成的一部分,不过计划虽然宏大,可是终究是一点点做起来的,诸君也当明白。”

  “是,陛下高瞻远瞩,臣等自当竭力效之。”

  宁渝微笑着点了点头,却是轻声道:“眼下缅甸、大城、琅勃拉邦、川圹、万象等小国已然俯首,纷纷上书称愿服从我大楚之治,朕不忍心见其饱受百姓离乱之困苦,决心尽数归于大楚诸夏之一,以藩邦之治定国之乱政,还百姓一个平安盛世。”

  众人纷纷大赞,然而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与其说这些小国都是自愿称臣,还不如说是被无法无天的封君们逼到这个地步的——对于这些小国而言,有大楚在背后作为支撑的封君们,简直就是恶鬼一样的存在。

  若说封君寻常的剥削和凌辱也就罢了,关键是封君们搭上了国内工商势力的线,双方合作起来产生的威力却足以让这些小国为之胆寒,因为任何能卖的或者可以卖都成为了工商的目标,他们不惜联合封君为此发动战争,掠夺人口资源,甚至还偷偷地往这些国家贩卖鸦片。

  可以说,后世大英帝国对其他国家干的所有事情,都被封君们在这些地方变本加厉地来了一遍,而由于双方之间武力的巨大差距,也使得这些小国根本没有任何的反对能力,往往封君们一支数百人的火枪军队,就足以收拾这些小国数千人的军队了。

  在武力武力打不过,外交外交没效果的情况下,小国君主们为了保住自己最后一条裤衩,不得已只能答应了大楚极度严苛的要求,成为了未来华夏帝国下属的诸夏国之一,才让封君们停下了掠夺的脚步。

  什么是诸夏国?简单来说该国的所有军队都将会归于未来华夏帝国总都督府的管理之下,而所有的外交权力也将会归属于华夏帝国之下,而内政方面也将会接受华夏帝国的指导,可以说几乎所有权力,都不再归于该国自身所有,甚至还需要提供一部分钱粮,作为诸夏的义务。

  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不成为诸夏国,但是这么一来,那就会继续成为封君们下手的对象,到时候等到大兵攻进王都之后,他们再想当诸夏也当不了了,因为战败的国家只会成为更加低下的蛮夷殖民地,连诸夏都混不上。

  因此,当宁渝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大家的脸上才会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然而这并不是宁渝在自夸功绩,实际上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也就是跟其他还不配合的国家,一一算个总账。

  “过去的功绩的确值得骄傲,可是朕更希望看到其他还没有得到汉家文明之光照耀的邦国,能够感受到我汉家文明的魅力,有司不妨说说,还有哪些国家啊?”

  一旁早就准备好的理藩院尚书杨尚泰,连忙出列拱手道:“回禀陛下,当下不服汉化之国,自东当有日本,自南当有安南、广南以及高棉诸国,自西当有哈萨克汗国……”

  实际上在东南亚还有很多小国,比如什么柔佛、亚齐苏丹、占碑以及马打蓝之类的,不过这些小国势力实在上不得台面,因此杨尚泰自然也懒得提及了,毕竟想要在那里建立王化,只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宁渝心里自然早就有了目标,日本已经属于囊中之物,倒也不急于一时,而以黎氏为首的安南国和以阮氏为首的广南国,却一直都在装聋作哑,他们一方面希望同大楚建立起新的良好关系,可是另一方面又拒绝车成为诸夏之一,在关键问题上一步不让,也使得大楚同这两国到目前的联系,始终都局限在商贸一途上。

  在宁渝看来,如今也是时候让过去的交趾布政使司重新恢复起来了。

  第六百五十二章 平交趾策

  华夏同交趾之间的爱恨情仇,几乎贯穿了整个华夏的文明历史,超过四次的统治历史几乎见证了华夏文明的鼎盛时期,而后续交趾同华夏的分离过程,本身也处于华夏文明由盛转衰的关键节点。

  到了后世之后,由于种种原因,导致交趾再也无法回到华夏的怀抱,可是对于华夏而言,这四次对交趾的统治,本身也具备很丰富的意义。

  在这四次的统治历史当中,最早的一次发源于秦汉,即当年秦朝在针对岭南和百越的开拓历史上,曾经短暂统一了岭南地区,建立了南海、桂林、象三个郡,而象郡主体及治所均在交趾境内,达到了汉代时期日南郡的范围。

  到了汉代之后,这一概念便进一步得到了强化,汉武帝元鼎六年灭南越国,并在原本的南越属地设置了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崖、儋耳九郡,而当时的交趾、九真和日南便是后世交趾的主体部分。

  后来在东汉时期,南郡占族发动暴乱杀死了汉家官吏,并占据了日南郡下属的象林县以此建立了林邑国,不过当时的日南郡依然掌握在汉家手中,一直到了东吴时期才废除了日南郡改为九德郡,不过同林邑国的纠缠还远远未曾停止。

  在此之后的数百年里,中原朝廷同林邑国互有胜负,而日南郡的归属也不断易主,一直到隋朝大业年间,炀帝再次发兵攻灭了占据日南郡的林邑国,拓土千里,使得大隋疆域一度接近湄公河口,并且新改置了比景、海阴、林邑三郡。

  只可惜的是,随军在攻破林邑数月后即班师回国,根本无法将这三郡真正落于实地,因此林邑国很快就重新复其故地,而后到了大唐安南都护府建立,中原王朝对交趾的干预力度也达到了巅峰。

  只是随着大唐陷入藩镇乱祸之后,交州也落入了地方藩镇之手,特别是在南汉朝时期,交州为南汉高祖刘岩所据,只可惜后来随着当地土酋吴权叛乱之后,交州便开始渐行渐远,逐渐脱离于华夏的控制。

  到了宋朝的时候,丁部领以武力征服境内的割据势力,建立国号大瞿越,并且仿照华夏自称皇帝且使用太平为年号,算是正式宣布脱离了华夏的范畴,在而后的数百年里,交趾也出现了多次变乱,先后出现了黎朝(前黎)、李朝、陈朝等等一系列政权。

  尽管后来陈朝内乱,明成祖皇帝朱棣趁机出兵重新占据了交趾,并且将所谓的安南王国改为了交趾省,纳入到了版图之中,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已经阔别数百年的交趾已经产生了自己的本土意识,对于汉化存在十分强大的抗拒心理,以致于内乱横生,逼迫明朝不得不放弃了对交趾的控制。

  “交趾之失,绝非只是军事之失,更多的则是政治之失、文化之失,诸君不得不为之鉴。”

  宁渝感慨了一声,实际上后世针对交趾的问题也研究得十分深入,因为相对于华夏其他地方,交趾其实存在几分特殊性的,就像同时期的燕云十六州也与汉人王朝相隔了四百余年,可是燕云依然能回归华夏核心,而交趾却彻底离散。

  而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便跟交趾地方势力的不可制有很大关系。

  就像当年朝廷选派的最后一任静海军节度使,其实本来由独孤损前往担任,结果因为政治斗争的缘故,导致这一职务被本地人曲承裕乘机窃取,再加上当时中枢对地方控制力度每况愈下,导致静海军节度使一直在曲氏部将、牙将里流转,交趾行政系统的本地化得到了进一步强化。

  此外,由于交趾陆路交通不便,宋人前往交趾的主要方式依然是海路,因此从客观上也限制了对交趾的控制,在这种情况下,交趾地方的独立意识自然也就越发强大,再加上中枢朝廷一直到了北宋时期,都对交趾带着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甚至伐交趾时还出现大败的情况——交趾的独立自然成为了难以避免的现实。

  像明朝虽然控制了交趾,可是同样由于地方势力抬头的原因,导致中枢在交趾的统治成本高到吓死人,再加上一旦中枢出现人为因素的失误,也就导致明廷的统治无法继续延续下去。

  宋恩铭很显然听明白了皇帝话语中的潜台词,他也是早就已经做好了一篇大文章,当下低头禀告道:“回禀陛下,欲通交趾,则当以交通为先,唯有交通顺畅,方能使汉家之恩威传达至交趾,若是有变,大军亦可犁庭扫穴。”

  众臣不由得纷纷点头,他们在宁渝常年累月的熏陶下,对于交通也变得越发重视起来,无论是发展经济也好,还是大军出征也罢,没有良好的交通条件,做什么都是吃力不讨好的。

  宁渝也带着几分欣赏之色,笑道:“既然宋卿如此建议,心中想必也有了腹案,不如就在朝堂上给大家简单介绍一番。”

  其实这件事由当今的交通部尚书来做更加合适,不过宋恩铭也不推辞,他直接站起了身子走到大楚与交趾局势舆图前,手持一根木杆,轻声道:“以臣之短见,当下我大楚同交趾之交通关键,在于三点。”

  “第一,滇、桂二省地处西南,为交通交趾之关键所在,故平整西南官道便是关键所在,交通部在过去五年内,已经整修过沿途官道,搭建数十座大小桥梁,疏通水道,如今西南之地畅通无阻,只需后续管理维护即可。”

  “第二,想要连接交趾,还需要在桂省边境开辟几条山路,以连接交趾,届时大军当可分兵从山道出发,以为前导和备选之路,日后也能进一步为移民所需”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即仿照秦始皇修灵渠伐百越,我大楚亦当疏通红河与西江的水系,以借助水道之利控扼整个交趾。”

  说到最后,宋恩铭斩钉截铁地说道:“只要能够做到这些,当年交趾十五府,四十一州,二百一十县自然能够再次回到我华夏之内,进一步可廓然肃洁南海之地。”

  ……

  三月初八,京都城内一片萧条景象,城门处有大量的幕府军溃兵正在进城,只是他们人人脸上带着凄惨神色,身上更是穿着破布条一般的衣物,进城时又毫无秩序可言,因此人人都堵在门口,却是进退不得。

  实际上在过去的一个冬天当中,整个日本的局势都发生了十分重大的变化,即在江户大火之后不久,楚军大规模从江户方向登陆,其中还包括许多从朝鲜过来的雇佣兵,首批超过五万人的楚军很快就攻占了神奈川和甲府等地,到了二月的时候就已经攻到了名古屋,距离京都只剩下了一线之遥。

  而西南诸藩联军在得到了江户之战的消息后,却陡然一改先前的作风,开始抓紧时间前进,一路攻到了福山一带,距离京都的方向也不算遥远,而幕府军屡战屡败之下丧失了大片的土地,眼看着已经没了前路,甚至不少依附幕府的武士都开始溃散。

  而一路逃亡到京都的德川吉宗在经受了江户之战的打击后,整个人的精神头已经变得十分萎靡,甚至都出现了些许的精神问题——他常常在午夜之时突然惊醒,并且开始大喊大叫,在恐惧中担忧楚军出人突然出现在门外!

  如果在往常的时候,自然有老中水野忠之出面来抚慰将军,可是在先前江户大战当中,水野忠之已经随着熊熊燃烧的江户城,一同见了天照大神,而新提拔的老中田中诏意却并没有这份把握,只能苦苦等候着将军的清醒。

  “田中……”

  深夜之时,德川吉宗的双眼中带着赤红,盯着摆在面前的舆图,喃喃自语道:“你说本将军要不要再从京都里逃一次……楚寇和西南逆贼恐怕很快就会抵达京都……不!如果本将军离开了京都,岂不是正好趁了那些公家逆臣的心意?”

  “臣不知……”

  田中诏意抹了抹脸上的汗水,他已经开始担心德川吉宗是否能够恢复成正常人了……

  果然,德川吉宗并不是询问田中诏意,他很快自己就回答了自己,“不行,本将军还不能走,没有杀死那些公家的逆臣,本将军怎么能走?”

  说到这里的时候,德川吉宗却是回过头来,冷冷地盯着田中诏意,道:“幕府之所以会败,完全是人心不齐之缘故,人心之所以不齐,纯粹是公武之制的问题,也就是说,完全是因为那些公家的缘故……”

  “欲振作日本,必先实行公武合体,而欲实现公武合体,则需先诛杀公家逆臣!”

  德川吉宗的语气中包含着些许恐惧与不甘,只是他内心真的很不服气,作为一个立志改革整个日本的他,一上任就通过享保改革的方式,来增强日本国力和幕府实力,使得原本已经处于危急边缘的幕府,有了公武合体的底气。

  只要公武合体完成,他德川吉宗也就能徐徐图之,等待中原王朝的衰落,到时候他的子孙们就可以沿着当年的道路,重新攻下朝鲜,逐鹿中原!

  如果到了那一天,那么他德川吉宗就能成为最伟大的幕府将军……不,天皇陛下。

  只可惜,大楚的速起却是给了他当头一棒,江户大火烧掉的何止是德川家族的过去,还有他德川吉宗心中的未来。

  当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时候,德川吉宗也几乎快要疯了,他近乎愤怒地盯着面前的田中诏意,却是下达了一条足以骇人听闻的命令。

  “诛灭天皇宗嗣!诛灭公家诸卿!杀光所有对德川幕府阳奉阴违的人!”

  田中诏意脸上的冷汗瞬间流淌了下来,他跪在地上却不敢去擦,只能低声道:“嗨伊,臣这就去办。”

  没有讨价还价,他也不敢讨价还价,在这种问题上,任何一个语气的变化,都只会带走更多的人头,杀掉更多不相干的人……更何况,在如今的京都城,这么干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公家也的的确确在暗中联络楚军和西南诸藩……

  在这个你杀我我杀你的世道里,哪里有许多道理可讲?等到将来楚军攻入京都,或者等到西南诸藩攻入京都,到时候他们也会死,到时候还有谁给他们求情呢?

  是夜,老中田中诏意紧急召见了幕府军中的将领们,将德川吉宗的命令颁布了下去,而对于这些幕府将领们而言,天皇和公家更多的时候扮演的就是一个仇恨的角色,并无任何敬意,因此在得到命令之后,几乎没有任何意见。

  “滴——滴——滴——”

  深夜的京都街头,传来了一阵阵尖锐刺耳的哨声,上千名幕府军士兵们如同小溪流汇聚了起来,他们的脸上带着些许的兴奋和嗜血之意,握着火枪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不过那并不是害怕,而是兴奋与期待。

  所有的幕府军士兵都已经知道了,这一次的目标不是如狼似虎的楚寇,而是京都城里的那些公族卿家,尽管这些大人物们在整个日本的位置并不显要,可是他们毕竟是有名有姓的公卿大族,家里堆满了香喷喷的大米,还有香喷喷的女人!

  小雨淅淅沥沥从夜空中落了下来,可是这丝毫无法减轻众人心中的欲念,就连负责指挥作战的将领们,也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眼中的贪婪几乎让人望了都会不寒而栗。

  “小仓君,这一次咱们可要发大财了!”

  “是啊,这里可是京都啊!虽然没有江户豪奢,可是毕竟也是京都!”

  “等抢到了钱财以后,我就不想继续当兵了,也不想跟楚寇拼个你死我活了,到时候去乡下买一块田,生活不知道多么安逸呢!”

  “嘿嘿嘿,这一次真的发达了!”

  幕府士兵们在互相窃窃私语,他们脸上洋溢着笑容,一边说着话一边死死盯着上面发号施令的大人们,只要等到出发的命令之后,那么今夜的京都,将会成为他们纵情享受的乐园,到时候这里的一切,都会等着他们来拿取!

  第六百五十三章 战后格局

  京都,天空晦暗,淅淅沥沥的小雨瓢泼而下,初春的寒气从四面八方逼来,使得山下一郎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他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长刀,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豪门。

  在一众幕府藩兵的面前,已经出现了一座巍巍府邸,上面挂着一块檀木制成的牌匾,用汉字端端正正写着藤原二字,字迹大气磅礴,很显然出自于名家之手,而率队前来的幕府将军佐佐木秀次仔细打量了一眼之后,才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感叹。

  “藤原氏啊,多么强大的藤原氏啊!”

  在日本,公家其实是相对于武家的一个称呼,主要便是指服务于天皇的贵族公卿,其中通常指的是从三位官品以上的公家,才能被冠之为公卿。而在公家当中,最为强大的便是大名鼎鼎的藤原氏。

  藤原氏在日本的存在历史十分悠久,早在飞鸟时代已经存在,且长期在日本拥有十分强大的政治影响力,并于镰仓时代确定了藤原家世代拥有摄政的地位,不过这也使得藤原氏开始不断分家,直到如今已经有了藤原、源氏、平氏、菅原氏、清原氏、卜部氏、大中臣氏、安倍氏、大江氏八个氏族源流,共计一百四十家公家。

  一直到宽治元年以后,藤原氏的势力才开始衰落,分家格局也基本奠定,直到德川幕府时期,藤原氏虽然在公家中的影响力依然十分强大,可是终究不能与武家抗衡。

  尽管佐佐木秀次心中崇拜乃至于畏惧藤原氏,可是他手中的刀剑却给了他勇气,甚至使得他高声喊道:“诛灭藤原氏,报效将军!”

  “板载!”

  “诛灭国贼,报效将军!”

  幕府藩兵们心中的欲望终于冲破了对于藤原氏的恐惧,他们纷纷拔出了手中的刀剑,还有人扛着巨木朝着藤原氏的大门进行了撞击。

  “轰——轰——轰——”

  装饰意味远远大于实际防御作用的大门,在众人的撞击下自然不堪重负,很快就垮塌了下去,一双双大脚踩在了代表藤原氏的家纹上面,泥水使得上面精雕细琢的花纹彻底变得面目全非,再也看不清图案了。

  厮杀声很快就响成了一片,只是相比起幕府军这一次的突袭,公家很明显没有做好任何准备,而藤原家的武士们也只能勉力反抗,只是很快就被砍翻在地,一群群的幕府藩兵们开始朝着后院冲了过去,里面有财富和女人,有他们想要的一切东西。

  山下一郎是一个普通农户的儿子,他从来没有见到过那么多东西,那些以他贫瘠的想象力所不能想象的东西,只是在今天,他的手微微颤抖着,这些都摆在了他的面前,等待着他的拾取。

  “啊……多么美好的世界啊……”

  在充满了血腥味道的藤原氏豪宅内,山下一郎却深深地呼吸了一口,他感受到了鲜血的甜美气息,也感受到了那浓郁的脂粉味道。

  女子的尖叫声在后院不断响起,幕府藩兵们肆意地宣泄着自己的欲望,他们不仅感受到女人肢体的柔软,也感受到了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快感——他们这么低贱的人啊,终于有一天也能将那些高贵的老爷们踩在了脚底下!

  实际上不仅仅只是藤原氏,整个京都公家卿族们都已经彻底沦为了幕府藩兵们的发泄工具,无止境的杀戮和奸淫,使得幕府藩兵们终于感受到了一丝胜利的感觉,这是属于他们的一种胜利方式。

  与此同时,在幕府肆意剿灭公家卿族的时候,中御门天皇的所有子嗣,包括长子诏仁亲王也在此时被老中田中诏意派人杀死,甚至包括其他的天皇宗嗣,在这个时候也只能惨死于刀下,甚至连京都内的皇居也都飘了黑色的烟尘。

  熊熊燃烧的火焰不光吞噬了德川幕府的罪恶,也将天皇的最后一丝荣耀砸得粉碎,整个京都城内充斥着眼泪还有屠杀,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使得躲在家里不敢出来的日本百姓都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幕府到底杀了多少人?

  没有人知道这个数字,可是无论是谁看到这一血淋淋的惨状时,都会感觉到不寒而栗。

  德川吉宗站在高台之上,望着已经城内隐隐出现的火光,脸上却浮现出一种痛快感,若非公家卿族的阻拦,他又何至于沦落于此境地?

  唯有复仇,才能一解他内心的痛苦。

  ……

  京都城内发生的一切并没有被掩盖在重重迷雾之下,至少在甲贺街道上,一只粗壮有力的手正握着笔在记录着它的主人见到的一切。

  “京都发生的这一切简直如同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我眼睁睁看着无数的人们死在我的面前,他们像猪牛一般被人给杀掉,鲜血几乎流淌了一整条街,堆积的尸体几乎让我以为这里变成了屠宰场,而不再是京都……”

  阿尔曼德一边快速书写着,脸上则流露出些许的怜悯之色,他原本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派驻到幕府的使者,只是随着江户之战之后,他便跟着幕府一路逃到了京都,可是在今日,他却看到这难以言说的一幕。

  “上帝啊,这到底是怎么了……”

  阿尔曼德紧握着脖子上挂着的十字架,他喃喃自语地走到了窗前,眼前的京都却是跟那日的江户何其相似……甚至就连街道上正在肆意杀戮的士兵们,都似乎是同一批人……

  “砰砰砰——”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的声音,似乎外面的人十分焦急一般,这不由得让阿尔曼德的心瞬间揪住,他不知道自己的所做所为是否触怒了这些士兵,甚至都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

  如果死在了这里该怎么办?他那可怜的阿曼达又该怎么活下去呢?

  然而敲门声越发急促起来,这使得阿尔曼德不敢再耽搁下去,他连忙过去打开了大门,只见一队幕府藩兵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们一脸杀气地站在阿尔曼德对面,手中的长刀上似乎还沾染着大量的血迹。

  阿尔曼德神情紧张地用日语大声询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想干什么?”

  一旁的士兵们很快就让开了一条道路,只见一名身形矮壮的将领走了过来,他的脸上带着些许血迹,可是在见到阿尔曼德的时候,却显得十分彬彬有礼,还行了一个礼节。

  “阿尔曼德先生,将军担心您会被叛乱分子所惊扰,决定让我们护送您前往安全地带。”

  “可是我这里并没有叛乱分子……”

  阿尔曼德望着眼睛里带着杀气的幕府士兵们,终于果断认了怂,他举起双手道:“我会跟你们走,只是有一点,能否让我收拾一下屋子里的东西?”

  那将领神情似乎有些不耐,可是终究有些忌惮阿尔曼德的身份,只得允许了下来,然后等到阿尔曼德收拾妥当后,便带着人将他一路领到了其他的住所,那里十分安静,既看不到这里的情景,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哎,或许见不到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上帝不会再责怪我了……”

  阿尔曼德如是想着,只是他抬头时,却看到远方墙壁上露出的一抹褐红,顿时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

  南京,爆发在日本京都的这一场屠杀,很快就登上了各家报纸的头版,其中内容详实,证据确凿,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惨剧却是令人唏嘘不已。

  当然,这些报纸之所以能够掌握这么准确详细的新闻来源,背后自然是枢密院布置在日本暗谍的功劳,他们当中甚至都有人亲自参与了对公家卿族的屠杀,因此得到的资料自然详尽无比,栩栩如生。

  当南京百姓在购买了这些报纸之后,很快就被里面记录的内容给激怒了,特别是很多百姓在十几年前就已经遭遇过战乱,却是更能明白这种感受,因此百姓们对于当下正在爆发的这场战争,却是多了许多支持。

  讨伐不道,原本就应该是天朝上国应该做的事情。

  不过在彭启丰看来,这一次针对日本京都屠杀事件的集中报道,更像是针对日本攻心之策的延续,因为它在国内的宣传仅仅是第一波,很快相关的报纸会流传到日本去,从而起到第二波的效果,而这才是目前枢密院的真正意图。

  “这一次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将更多的报纸带到日本去,继江户大火一事后,一定要让更多的日本百姓明白,幕府就是制造这一切的刽子手,而我大楚是为日本带去和平和希望的仁义之军!”

  在新闻出版司内,数十家报刊机构的负责人认真倾听着彭启丰的讲话,并且不时用笔记录着,而作为《清流报》总编的汪景祺的嘴角则是露出了一丝笑意,像这般的舆论战可谓是《清流报》的拿手好戏,特别是像这种根本找不到对手的事情上,更能体现出他汪总编的深厚根底来。

  而坐在一旁的复汉军军官罗文泰脸上却是露出了些许笑意,他原本是属于枢密院总参谋部下属的军官,不过这一次他担任了一个颇为新颖的官职——舆论参谋,即全权处理后续舆论战中与各大报刊的联络关系,说白了就是这一次军方的代表。

  实际上在以往的时候,枢密院在同行政院下属其他部分沟通的时候,态度都十分小心谨慎,通常都会通过内阁的方式进行对接吗,目的便是为了能够避嫌,防止一些有心人拿这件事来给枢密院做文章。

  不过在这件事情上,却是皇帝宁渝主动要求的,毕竟舆论战作为一种别开生面的作战形式,在某种程度上反倒能够更好的配合正面战场,因此军方代表的加入自然在所难免。

  当然主持全局的依然是彭启丰,他正规正距地分配了所有的任务之后,才轻声道:“诸位都明白,新闻出版司的存在对于各位而言,绝不仅仅只是钳制大家,而是为了更好的去实现有计划地进行舆论宣导,传播出更加有价值的文字,因此诸位也应该明白,凡事与朝廷合,方能与天下人合。”

  “是,我等自当与朝廷合。”

  众人连忙讪笑着点头答应了,他们过去的时候倒不是不想搞一些大事情出来,来提升报纸的销量,可是自从新闻出版司下狠手吊销了三家报刊业的从业资格,并且将所有相关人员送进了大牢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敢胡作非为。

  作为皇帝的宁渝也从来没想过放开舆论管辖,毕竟他在前世可是见识过,那些无良小报对于这个行业的威胁,堪称是劣币驱逐良币的典范,因为人们热衷于追逐热点,而小报则是不顾事实真相去制造热点获取流量,因此所有的内容里面自然充斥着大量的垃圾。

  在会议结束之后,众人纷纷离开了会议室,不过汪景祺却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他依然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望着面前的一沓报纸,脸上露出些许微笑。

  彭启丰从抽屉里拿出了一盒香烟,撕开了上面的包装之后,往彭启丰和罗文泰的方向分别丢了一根,然后便取出了打火机给自己点上了,才悠悠道:“这一次对日本的舆论战只是一次预演,其实我们未来真正的目的不在亚洲。”

  “欧洲?”

  汪景祺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他轻轻地吸了一口香烟,低声道:“看来枢密院的野心很大,下一步棋就已经考虑了后三步,只是想做到这一点太难了。”

  罗文泰呵呵一笑,他吐出了一个烟圈,平静道:“如果只是对付日本,我们根本不需要花这么多的心思,大军荡平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实际上这关系到一个很大的计划,具体的虽然不能透露,可是简单的东西我可以说说。”

  说到这里,罗文泰站起了身子,轻声道:“到了今天,德川幕府战败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战败之后的亚洲也将会进入一个高速的整合时期,大概最多只需要十年的时间,整个亚洲包括新发现的澳洲,都会纳入到大楚制定的世界格局当中。”

  “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将会全面开启同西方世界的竞争,这种竞争将会从各个方面进行,战争反倒只是最后一种手段,而在枢密院内部,将这种新型的竞争模式称之为‘冷战’。”

  “在冷战当中,舆论战将会成为一种核心手段,有利于我们达成应该要达成的战略目的。”

  第六百五十四章 日本没有将来了

  革新十四年四月,就在京都事变之后,几乎整个日本的公族终于被幕府给激怒了,他们开始选择全面同楚军合作,堪称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而这也使得楚军以更快的速度抵达了京都的外围,并且占领了大阪。

  而京都城在经过了这么一次血腥的事变之后,自然也不存在所谓的坚守下去,德川吉宗也没有进行任何坚守的准备,他只是如同疯魔了一般,让人给他准备了堪称盛大的登基仪式——德川吉宗要成为新一任天皇。

  当然,这在京都城内其他人看来,这纯粹就是德川吉宗疯了,毕竟上千年的天皇传承可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因此除了幕府的几个人肯陪着德川吉宗胡闹以外,其他人都将这当成了笑话来看。

  不过德川吉宗的天皇瘾并没有真正过太久,楚军于四月初六直接包围了京都,并且仅仅只用了四天的时间就已经彻底攻克了京都,而这也得益于朝鲜雇佣军的存在,几乎是用一种不计伤亡的方式,硬生生把幕府军给打溃了。

  在这一战当中,楚军几乎彻底歼灭了剩余的一万余幕府藩军,并且直接攻入到皇居当中,只是并没有活捉到德川吉宗,因为他在城破之前就选择了切腹,就连尸体都被手下的人给烧掉了,只剩下了一堆黑灰摆在他们面前。

  作为征日大都督的钱英自然不敢盲目相信,他一方面安排大军接管京都城,安定地方骚乱,另一方面便是派人严查德川吉宗是否趁乱逃遁,毕竟像这种战乱时期诈死遁逃的把戏并不罕见。

  不过无论如何,京都终归是顺利攻克了下来,钱英在安排好了诸事之后,便开始给皇帝写奏折,其中关键便是对日本战后格局的划分问题——毕竟德川幕府已经完蛋了,连同天皇和公家也都完蛋了,剩下来的几乎全都是地方强藩。

  因此等到战后楚军大部撤离之后,日本只怕立马就会陷入到战国乱世,直到重新角逐出新的霸主——表面上来看这对于大楚是一件好事,可是从长远上来看,反倒会给了日本一次破而后立的机会。

  邓子亦对这方面更加敏感,道:“这些事情还是让朝廷诸公多多考虑吧,反倒是眼皮底下的那只西南联军却成为了麻烦,我相信雪晴仓久不会犯糊涂,可是却不能保证其他人不会犯糊涂——”

  钱英脸上露出一丝了然之色,局势的确如此,随着京都的陷落,德川幕府基本只剩下了苟延残喘的余地,可是在那些地方强藩眼里,未尝不是一个好机会,他们恐怕心里想的便是成为下一个幕府才是,因此这个时候,多多少少也要敲打一番才是。

  “此番奏折上达天听,陛下总有旨意也需要十日左右,本督以为不可放任西南诸藩,当遣大军进一步威逼至福山,以此来看看西南诸藩的底色如何?”

  邓子亦面露微笑,“若是观后又当如何?”

  “若他们的确有几分根基,自然不妨选择合作,若是这些人不过尔尔,便索性一并剿灭了事……留住他们,终究是一个隐患。”

  钱英脸上挂着一丝冷笑,先前这些人坐壁上观,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天下谁还不清楚?既然有敢坐壁上观的勇气,那么自然也要承担相应的后果才是,而且这一点也不会触怒皇帝,因为绞杀强藩也是宁大皇帝吩咐下来的一件事。

  只有彻底没了强藩,将来的日本才能迎来真正的和平,当然这是属于大楚格局下的和平。

  ……

  实际上在针对日本的处置问题上,宁渝早早就做好了安排,他在收到了钱英的奏折后,很快便重新派遣了由次辅宋恩铭领头的使团,直接前往京都准备谈判事宜。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一次使团的规格是超标准的,而这也是宁渝的本意,他需要通过它来传递一个信号出来,这一次的谈判也是大楚给到的最后一次机会,能抓住机会就能生存下去。

  而与此同时,楚军进一步朝着西南联军的威逼,也使雪晴仓久和其他三家藩主意识到了不对,他们一方面将藩军从福山方向撤离表示态度,另一方面雪晴仓久亲自率领其他的藩主赶往了楚军大营,以表明自己的态度。

  不得不说,西南诸藩藩主们的表态着实让钱英有些从吃惊,毕竟他还在寻思着找机会干掉几个……可是光是眨个眼的功夫,这些人就不顾一切地举手投降了。

  “为了日本的将来,我们一定不能抵抗天朝陛下,绝不能像愚蠢的德川吉宗了……”

  在背后,雪晴仓久发挥自己老日奸的本色,对其他的藩主们展开了循循善诱的说服,他低声道:“你们好好想一想,天朝陛下根本不可能来到日本当皇帝,也不可能真正将日本变成自己的领土,否则不光我们不会答应,就连全日本几千万黎庶也不会答应……”

  “这个道理天朝陛下是明白的,他想要的无非就是一些虚名,我们也可以给他虚名,只要能够保住日本,将来一切就还有希望……”

  像这些听着似是而非的话语,倒还真的将其他的几个藩主忽悠了,不过他们也明白光靠打,肯定是打不过大楚的,还不如就听听雪晴仓久的,说不定还有一些转机。

  总之,在这种想法的趋势下,日本地方藩主纷纷亲自或者派人来到了京都,准备为了自己的未来美好生活,跟大楚来的次辅大人好好沟通一下,内容也只有一项,未来的日本到底该何去何从?

  当然,仗肯定是不能再打了,不管为了日本的未来,还是为了他们自己的未来,都必须要同大楚和谈才行。

  “大楚可以接受和谈,但是和谈是有条件的,我们既然能够坐在这里,相信大家心里也已经有了付出一些代价的准备。”

  宋恩铭望着众人忐忑不安的脸庞,却是微笑道:“当然,大楚对于和谈也很有诚意,我们不需要日本的土地,甚至我们可以把所有日本土地都分给你们——”

  众藩主们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太相信,于是纷纷望向了雪晴仓久这个老日奸了,示意让他来作为代表来谈一谈这个问题,而雪晴仓久自然无比配合,一脸谄媚地笑道:“天朝地大物博,看不上日本的贫瘠之地也实属正常,那么天朝到底要什么呢?”

  “没错,我们的确看不上你们的土地,可是想要达成和约也的确有条件。”

  宋恩铭微微一笑,竖起了一根手指头,“天皇之名,实在是对我大楚皇帝陛下的暨越,因此从今以后,日本不当再有天皇之谓,只有日本国王之称谓,而日本国王则由我大楚皇帝一人兼之。”

  “这……”

  雪晴仓久自然是对这个持有无所谓的态度,可是其他的藩主就多多少少有些迟疑,毕竟是日本上千年的传统了,这说改了就改了,还真让人的感情上有些难以接受……

  见众人神情中有些犹豫,宋恩铭却是冷哼了一声,险些把雪晴仓久吓得跪倒在地,他环视众人一眼,才不满道:“这一次日本对我大楚的冒犯,必须要有一个结果,眼下天皇和幕府将军已死,原本是由你们来承担损失,可是本官为你们考虑,才提出了这么一个建议,到时候你们都会成为皇上的臣子,也就不用承担这份责任,如何不可?”

  雪晴仓久顿时感觉到冷汗从脖子上流淌了下来,他连忙点起了头,然后朝着其他的藩主们示意,众人恍然大悟,也连忙选择了同意。

  宋恩铭微微一笑,继而说道:“当然,对于这一点对我大楚造成的损失,也需要你们来承担,原本陛下是准备割九州岛于我大楚……”

  听到这里,众人的内心又再一次提了起来,特别是位于九州的强藩们更是心里一跳,他们可不想莫名其妙就成了大楚的直属部下,那到时候还怎么吃喝嫖赌玩女人?还怎么能肆无忌惮的砍人玩?

  “当然,在本官的劝导下,为了不致几千万日本黎庶心存怨恨,陛下也终究放弃了这个想法,不过你们一定要明白,作为对我大楚此战的赔偿,日本全国当支付赔款一万万银元,一分钱都不能少,这些钱均有你们这些藩主均分。”

  “一万万银元?”这一次轮到雪晴仓久惊讶了,他是真的不知道大楚能狮子大开口到这个地步,毕竟以目前贫瘠的日本来看,估计几十年都还不完这个账……

  其他藩主们也纷纷大吃一惊,他们虽然没有贸然反对,可是眼里却透着一种凄惨之色,如果真的要还一万万银元,只怕全日本上下把自己的底裤当了都不够!

  就在众人要齐声反对的时候,宋恩铭却微微一笑,道:“当然,你们可以放心,未来的日本将会实现改革,到时候全国上下的所有藩主,都拥有自己藩领的最高大权,只要你们之间相互平安无事,不发生互相吞并的现象,那么将在也没有人会去干涉你们的任何举动,也无需朝觐参拜陛下。”

  这道甜饵丢下来以后,却让藩主们有些兴高采烈,毕竟在过去的时候,幕府为了能够更好的控制和削弱地方强藩,通过设置幕府设巡见使及被称为目付的监察官监督各藩国,并采取了大名参觐交代和大名改易等办法控制大名,要求任何大名都必须在两地各建一居所,且两地居留的时间不得超过一年,回到藩地时家眷不可同往,住在江户时须参拜将军,这就在政治上对所有大名进行了有力控制。

  而就在众人心情平复之际,宋恩铭又笑道:“当然,实现这一切的前提就是日本从此将会成为华夏帝国隶属之下的诸夏,这是关于成为诸夏的一系列权力和义务,都已经写得清清楚楚,你们不妨看一看。”

  雪晴仓久当即便接过来了文书,简简单单扫了一眼,脸上的神情却有些复杂,他回头看了一眼诸位藩主们,才朗声用汉语念道:“日本承自于华夏文明,当为华夏文明之诸夏,凡为诸夏之国,当约为兄弟之邦,秉承世代友好,互不侵犯,互相扶持,平等互利的原则,建设新时代之华夏帝国。”

  “凡为诸夏之国,日本之外交、军事将俱为华夏代理,两国开放通商,零关税以自由来往,实现共同繁荣,和衷共济。”

  在文书下方还有许多密密麻麻的条款,但是基本都是这些内容的进一步阐述,因此雪晴仓久并没有继续念下去,而是用一种审视的态度望着其他的藩主们,低声道:“日本一国之前途命脉,已经俱在你我之手,该如何决断?”

  是啊,日本一国的前途,真正的成为了在场众人们可以从来衡量利益的筹码了,筹码的两端分别是他们个人的利益和整个日本的利益。

  一旦签字之后,则日本将会彻底被所有藩主所瓜分,他们将实现过去所无法实现的目的,从此成为一个真正自由而无所拘束的藩邦,甚至没有任何人敢于觊觎他们的地位,因为任何敢颠覆他们的行为,都会被大楚视为挑衅,也就说他们连军队都不需要保留,便时刻有人会保住他们的地位。

  不过代价就是,一旦签字之后,日本将会彻底沦为大楚的附庸,甚至连过去的地位都多有不如,更像是一个傀儡之国,自然再也谈不到所谓的希望。

  “你们应该明白,所谓的选择从来都是建立在你们能够去实现的基础上。”

  宋恩铭笑了笑,脸上带着些许高傲的意味,他冷声道:“就算你们不签,将来大楚也能找到一批人来签字,而他们将会取代你们现在的位置,到时候一切都不会发生改变,改变的只有你们自己。”

  雪晴仓久咽下了一口唾沫,低声询问道:“那是不是也就意味着,我会成为萨摩藩的真正藩主?”

  “没错。”

  “好,我签字。”

  雪晴仓久没有丝毫犹豫,他拾起毛笔在文书后方的空白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只是颤抖的双手却出卖了他此时的状态,他等待这一天实在等待的太久了。

  萨摩藩,终于是我的了。

  雪晴仓久的签字,很快就带动了其他人,他们开始一一走上前来,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尽管还有几个人还在思考着,可是他们眼中的贪婪之色,却已经预知了答案。

  日本,没有将来了。

  第六百五十五章 诸华诸夏

  对日战略的实施,从本质上而言,就是大楚针对自身“诸华诸夏”外交政策的一次实践,即以大楚为核心,以日本、朝鲜、缅甸、大城等诸国为诸夏,构建的一种有别于传统朝贡体系的外交关系。

  时至今日,大楚针对这一套外交政策已经出现了很多新的变化,即按照传统概念而言,蒙古和南洋都能算得上诸夏,但是宁渝并不认同,他直接将蒙古、西藏以及新纳入到版图中的南洋省,都变成了同其他省份一般的‘诸华’,即属于大楚神圣而不可分割的土地,原因便是这些地方都是属于可以被同化的地区,也具备融合的根基。

  至于像朝鲜、日本这些已经具备自己民族意识的国家,大楚则很难真正将其融为一体,如果一味强行吞并下去,反倒会成为两个难以消化的炸弹,随时有可能被点燃——这并不是宁渝使用何种手段能改变的,而是时代发展的的大势所趋。

  “军事上进行控制,经济上进行钳制,文化上进行同化。”

  宁渝面对着众多大臣们强调着,“这不仅仅是我们对日本的驿馆决策,也是将来面对其他诸夏的决策,唯有通过全方位的控制,才能从实质上整合整个华夏帝国。”

  崔万采轻轻抚须微笑,轻声道:“陛下所言,却是让老臣豁然开朗,如今我大楚以多方面来钳制影响,料定这些撮尔小国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不仅如此,等到未来华夏帝国经济格局划分既定之后,整个帝国内的经济也都会连接成一片,实现在整个帝国内的经济无障碍流通,更关键的是,我们完全可以利用经济分工的模式,使得这些诸夏小国再也摆脱不了大楚和华夏帝国。”

  宁渝的神色中带着些许振奋,似乎已经看到了未来,“整个华夏帝国作为一个完整的经济体而存在,为了更好的发挥经济,势必会进行产业布局,即大楚在坚持发展全产业链的同时,可以专门扶持诸夏小国发展特色经济。”

  “特色经济?”

  工商部尚书宁忠海有些疑惑,他明明听得懂皇帝说的每句话,可是连在一起的时候,就又有些迷糊了。

  宁渝笑道:“没错,未来的经济布局绝不能各自为政,需要进行统一布局,像缅甸土地肥沃,水稻种植产量高,将来可以作为我大楚的粮仓之一,全力发展种植农业,而日本可以集中发展经济作物种植产业,还有特色手工业,比如甜菜种植、榨糖工业等等……当然,最关键的便是大楚作为主导,所需要进一步发展工业化。”

  “以工业为龙头,以农业为保障,以手工业和服务业来促进城市经济发展,大楚需要从中实现引导作用,届时就可以通过零关税的方式,来盘活整个华夏帝国的经济。”

  宁忠海听到这里才终于听明白了,其实关键就在于“零关税”上面,只要贸易上不再存在障碍,未来大楚的工业发展将再也没有任何障碍,甚至可以独享整个亚洲地区的所有市场,而这注定将会是一个十分珍贵的机会。

  到了那个时候,这些国家本土将不会有任何发展工业的机会,因为来自大楚廉价的工业品将会直接对诸夏各国形成倾销,强大的生产制造能力再加上低廉的成本,将会成为这些国家未来工业的一座大山,他们既搬不动也不敢搬!

  等到诸夏各国的工业市场彻底沦陷之时,到时候这些国家的小农经济也会彻底破产,只能被动地承接大楚不要的一些细分市场,而这些市场在养活他们国家子民的同时,却又不会对大楚形成任何威胁,等于是在给大楚养了一头头肥猪,任何时候只要大楚有需要,都可以宰来吃肉!

  严格来说,这一套逻辑并不复杂,因此众人都能够想明白,然而越想却越觉得这将会成为一个十分可怕的现实,因为到了那个阶段,他们表面上有选择,可实际上并不存在所谓的选择,或许到了那一天,这些国家的百姓,反倒会希望主动加入大楚!

  宁渝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他低声道:“这是一个人吃人的时代,但并不是血淋淋的,它们全都发生在台面之下……或许有人能发觉,可是谁也逃不过……”

  “我大楚不需要做食物链的最顶层,我们将会直接跳出食物链,成为掌握它们一切生死的屠户!”

  ……

  良久,众臣的脸上闪过一身震撼之色,这一切是他们之前不敢想或者是想不到的,毕竟在过去的上千年当中,都不存在与此相仿的案例,似乎时代在这里已经转了个弯,让一切都变得是那么陌生而可怕。

  “三千年未曾有过之大变局!”

  崔万采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终于相信了皇帝曾经说过的这句话,而使得他发生转变的不是枪炮的革新,也不是蒸汽机的神奇,而是宁渝这一番对未来经济发展的洞察,使得他明悟了一点。

  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从来都不止一条,粗暴而野蛮的时代里,终究有些不一样的东西。

  “只是,文化的同化似乎又是一个更加庞大的命题,不知道陛下到底是如何做解?”而这不仅仅是崔万采心中想要猜测的答案,也是其他大臣心中的疑惑。

  宁渝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出了答案。

  “六合同风,九州共贯。”

  没错,这是继上一次针对宁祖毅呈奏的条款,宁渝再一次在众人面前提出了这句话。

  对于宁渝而言,眼下的时代的确已经走到了拐角处,随着工业化的继续前进,大楚的身体开始变得强壮,营养也在源源不断的输送,那么下一步就需要将这些营养转化为身上的肌肉,否则那些营养只能变成肥肉,引来饿狼的垂涎——

  那么针对这一问题,宁渝给出的答案便是过去他一直不敢做的事情,那就是在原来教育的基础上,进一步推进义务教育制度,将如今大楚的上万万百姓,变成能够真正承担起国家兴衰的素质国民。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无论对于华夏而言,还是对于大楚而言,绝不能只是一个徒具其表的国家,即便再有钱那也只会成为一个大号的废物点心。”

  宁渝在谈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后世清廷之所以在西方列强面前不堪一击,本质上就是因为它不敢放手武装百姓,不敢信任汉人的缘故,而在这个时代当中,想要真正雄霸世界之巅,就必须要立足于百姓。

  要知道,这个时代里的战争本质上就是在于比拼人数,特别是在顶端的几个工业化国家当中,所能拥有的武器基本上也不会差很多,特别是步枪的使用也会越发简单化,再加上各国财政力量的发展,使得军队的人数开始变得越来越多,甚至到了二战时期,那些主要的军事强国动员人数都能达到千万以上!

  千万级别的军队绝不是现在大楚的体制所能实现的,实际上宁渝简单估算了一下,他顶多能够在一年的时间里,武装出八十万人来,而再给他三年时间,也只能拢共武装三百万人,而这三百万人便是目前大楚的极限,再多的话整个国家都会崩溃掉。

  简单来说,任何玩精兵主义的国家,都会在人海攻势的面前彻底崩溃,只有那些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武装更多军队的国家,才能拥有未来。

  就好比明末之时,如果大明能够武装出几百万人来,哪怕他们的战斗力再差,也不是寥寥几万八旗能轻易灭掉的。

  “想要实现这一点,我大楚就必须要移风易俗,统一文字,统一语言,乃至于统一思想,而这些都需要通过教育来实现。”

  宁渝脸色沉凝道:“朕以为,我大楚文字虽然已经统一,可是各地之间方言众多,可谓是十里不同音,即便是乡邻都有语言不通的现状,因此朕以为,想要实现九州同风,就必须借助义务教育的方式,在全国乃至于整个东亚普及同一种语言。”

  “同一种语言?”

  大臣们很快就被这一设想给震惊住了,要知道统一文字虽然难,可是在统一语言面前就完全不值得一提了,因为前者只需要面对占据总人口不到百分之一的读书人,而后者却需要面对上亿的民众。

  宁渝点头示意道:“没错,朕以为唯有通过一种共同的语言方式,才能使得我大楚乃至于未来整个华夏帝国的子民们,可以通过同一种语言来进行沟通,才能更好的培养民族精神和国家意识,潜移默化地让他们成为忠君爱国的素质之民。”

  “即便是将来的日本,朝鲜等国,亦可普及这种语言,到时候便能以文化的同化来实现如今的目的,即六合同风,九州共贯。”

  崔万采却轻轻摇了摇头,缓声道:“正音之举并不罕见,前明之时洪武皇帝便下令制定过‘洪武正韵’,即便是到了清廷之时,康熙帝亦曾下旨正音,只可惜收效甚微。”

  实际上,无论是宁渝还是在座的大臣们都不知道,在原本历史上的雍正八年,雍正皇帝便干了一件堪称破天荒的事情,就是他亲自下令推广‘官话’,还专门设立了一所专门用来培训‘官话’的学校——正音书院。

  原因也很简单,不光是宁皇帝深受各地方言不同的苦恼,就连雍正也深深亦以为然,并下令让所有的读书人学习官话,“举人、生员、巩监、童生,不谙官话者不准送试。”“福建、广东两省督抚,转饬所属府州县有司及教官,遍为传示,多方训导,务使语言明白,使人通晓,不得仍前习为乡音。”

  为了普及“官话”,福建各地就先后“奉文设立”了名为“正音”的书馆和书院110所,平均每个县都有一所,而广东更是在每个城乡乡都设立社学“培训官音”,可以说力度还是非常大的,然而结果却不太理想,因为种种原因,这一政策到最后也不了了之。

  不过其中有一条主要原因,那就是由于这个年代的华夏,并不存在后世的汉语拼音,而是用一套十分复杂的“反切”注音法,即用两个汉字来给另一个汉字注音,反切上字与所注字的声母相同,反切下字与所注字的韵母和声调相同,堪称繁琐难学,就连宁渝看了几眼也觉得十分复杂,因此难以学会也实属正常。

  宁渝作为后世穿越者,对于“汉语拼音”的强大之处可是非常了解,遂自信道:“收效甚微主要是因为‘反切’难学,朕已经自行创造了一套注音法,通过这个法子只需要掌握二十六个拉丁字母以及五个表示音调的符号即可,就能拼出完整的官话来,学习起来并不复杂。”

  “陛下所言,倒可一试,若是能够简化学习,自然能够容易普及。”崔万采连忙点头,他见皇帝一副自信的模样,自然也不好反对。

  宁渝笑道:“当然,‘汉语拼音法’终究也需要人去推广,因此朕以为在原来的义务教育基础上,需要派遣老师集中学习‘汉语拼音法’,到时候才能带动更多的学生去学习,而他们也将会逐渐带动下一代的风潮。”

  在这件事上,宁渝想得很明白,对于那些老一辈的人物而言,让他们突然去学习另外一种语言,实在是有些过于难为了,而且也不切实际,反倒让学生从小通过义务教育学习,则成功率还会大一些,等到他们都长大了,语言现状自然会得到很大的改善。

  “将来,我大楚的所有官私学校,都必须要使用官话教学,绝不可继续使用方言教学,另外所有的官员和吏员都需要在三年时间内学会官话,逾期者若不会官话,则直接辞退处理。”

  “至于在对诸夏各国的沟通当中,也将全面使用官话,而朕也将会给朝鲜、日本官吏下令,必须要全面推广大楚官话,当然教育部要多多予以配合,相关的培训老师也需要多多培养……将来可酌情在语言优异者身上进行奖励政策。”

  第六百五十六章 此时此刻,正如彼时彼刻

  革新十四年五月,几乎所有拿到最新报刊的百姓们,都惊讶地发现那些报纸上开始出现了一套叫做‘汉语拼音’的音标,而且在很多重点文章上,都标注了相关的文字音标,看上去却是怪模怪样。

  不过尽管十分奇怪,可是大家深入了解之后,却惊讶地发现这些音标简直不要太神奇,因为只要简单的学习一下,任何能识字的人都可以照着拼音表念出一口标准的官话——这比起过去的反切法要强太多了。

  义务教育、快速扫盲班、汉字拼音,当这些举措汇聚在一起的时候,所形成的的威力开始逐渐慢慢展露出来,当然这个过程还十分缓慢,可是任何有识之士都能慢慢发现,一旦再过二十年,到了下一代人,恐怕真的就能造就皇帝所说的九州同风了。

  到了那个时候,无论去往大楚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无需担忧语言不通,大家都可以利用官话来进行对话,更有利于整个大楚形成一个整体,也更有利于民族精神国家理念的传播。

  具体到军队上的时候,则是来自天南海北的官兵,都可以通过官话实现上下沟通顺畅,而不再像过去那般,只能同乡人跟同乡人组成一支军队,这样也可以更好的防止军队地方化和军阀化。

  因此,在这件事上,绝大多数人都是抱着一种欢迎的态度,只有少数人才会感觉到麻烦和繁琐,不过宁渝在这方面也设置了一些奖励,比如官话说得标准流利者,可以获得一笔钱财的奖励,且有机会当上官话推广使,前往全国其他各地推广官话。

  对于当下大楚的百姓而言,想要当官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此如果能够通过说官话来当官,那也能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了。

  “天朝皇帝陛下,简直是世界上最为伟大的君主,就好像天朝的那位始皇帝一般,他给这个世界带来的变化,绝不仅仅只是我们如今看到的那么简单,或者说,他是这个世界上真正对于中西方思想能做到融汇的人。”

  在皇城公学里,恩斯特面对着下面的学生们,略带几分恭敬和感叹般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作为皇城公学客座教授,恩斯特常常会在闲暇之际来到皇城公学给孩子们上课,课程内容倒没有什么局限,几乎天文地理人文艺术无所不包,兴之所至就讲到哪里。

  当然,这也是宁皇帝的要求,他希望恩斯特能够让大楚的下一代统治者们,能够从小就开始接触到西方的一些思维模式,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毕竟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敌人。

  所有的学生们都端端正正地坐在下方,认真的听着恩斯特的讲解,不过他们年纪虽然只有十几岁,可是大多数已经接受了精英教育,因此也存在自己的一套思维方式,对于恩斯特的讲解也是有选择地吸收。

  因此,很快就有人举手发起了提问,而提问的人正是当今的大皇子宁承泽。

  “恩先生,能否更加详细地展开说说吗?”

  恩斯特笑着点了点头,他挥手示意让宁承泽坐下,然后才环视了众人一眼,轻声道:“你们可知道,在过去的十年里,大楚最大的变化是什么吗?”

  很快,一排小手举了起来,他们每个人都似乎想要回答一下。

  “那些人人都在用的铜元和银元!”

  “是那些日行千里的火车!”

  “是越来越平稳的物价!”

  此起彼伏的声音逐渐响起,而恩斯特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盛,他开始望向了宁承泽,带着几分期许。

  宁承泽先前一直保持沉思状态,他在感受到恩斯特的目光后,便抬起头来,坚定道:“我感受到的变化,便是每个人身上的那股子精气神,变得越来越昂扬奋发!”

  恩斯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转身在身后的黑板上写下了两个大大的汉字。

  “变革”。

  “其实你们每个人说的都很对,都是我们这十年来经历的重大变化。”

  恩斯特脸上带着几分感叹,“更重要的是,变化几乎充斥在这个国家的每个角落,甚至是体现在每个人的身上,无论是文化思想上,还是科学技术上,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而这一切,几乎都是皇帝陛下主导而成。”

  “就好比这一次的统一语言,在欧洲本身就是难以想象的,因为在目前的欧洲,人们之间不仅仅语言不同,而且文字也不同,制度也存在很多的区别,连族群也都存在很多差异,可是对于大楚而言,这一切都不是问题,整个大楚的百姓,在我看来实际上完全就是同一种文化熏陶下的同一类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宁承泽的脸上露出一丝明悟,他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陛下的思维已经远远超越了这个时代,也超越了文化和种族的束缚,而这根本是世界上任何一种教育所无法赋予的——”

  恩斯特不由得顿了顿,他的语气也变得有些犹豫,“从某种角度而言,陛下更像是生而知之的先知者,也就是华夏人常常说的‘圣人’”

  ……

  实际上,作为恩斯特嘴中的‘圣人’,宁渝正在做一件十分重大的事情,那就是在给自己绘像,他穿着一身整整齐齐的军装,腰上挎着长剑,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脸上带着几分颇具威严的微笑,双目炯炯地望着前方。

  郎世宁神情专注地给皇帝画着像,由于这幅肖像将来会出现在新一版银币和铜币上,乃至于全国所有教室里面,因此不由得不小心谨慎,他希望能够用自己的画笔,将皇帝面貌的全部细节,都能够全部展现在画布上,而在这个过程中,他的任何一次手抖,都会毁掉这一副传世巨作。

  “呼——”

  总算画完了,望着面前这副栩栩如生的画像,郎世宁心里也不由得泛起一丝骄傲,他低头轻声道:“陛下,已经可以了。”

  摆了半天POSE的宁渝也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穿着这么一身衣服长时间保持一副姿势,简直让人有些吃不消,不过为了把自己英武无双的相貌留下来,累一点也就累一点,倒也算不得什么。

  然而,当下面的侍从将郎世宁的作品呈递上来的时候,宁渝却顿时有些惊讶,倒不是郎世宁画得不像,而是神韵中实在太像了,却是让宁渝有些恍惚。

  在宁渝遥远的回忆里面,似乎前世的他,大概就是在这个年龄穿越的,只是到了如今,他却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了。

  第六百五十七章 土地财政

  随着对日作战的结束,再加上其他诸多事项的推进,整个大楚都处于一种波澜平静的状态,并且一直持续到了革新十五年春天,新的内阁财政会议正式召开。

  在政务厅悬挂的庄严的皇帝像前,大楚内阁大臣们汇聚一堂,人人的脸上带着几分庄严肃穆,而在正中央的上首位置上,宁渝端正地坐在上面,倒是跟头上的御像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陛下,铁道部如今已经从交通部专门分离了出来,未来将会全面铺开大楚的铁道交通建设。根据目前初步规划,未来十年的时间内,大楚所有重点枢纽都将会进行铁路建设工程,预计总里程数量将会上升到六千里,其中所涉及的费用预计将会达到两亿五千万银元,而这部分的费用也将会由中央财政与地方财政联合支出……”

  崔万采缓缓地将目前的内阁计划进行了汇报,他神情十分淡然,只是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宁皇帝之后,继续道:“而此项交通建设计划,也将会配合大楚工业2.0计划开展,其中重点部分便是针对目前全国各大重点城市建设,实现全方位的共同发展,该计划将会包括武昌府、天津府、沈阳府、北海府、开封府、广州府、福州府……等十五个重点府的发展,连同先前的两京一同,实现经济的新腾飞。”

  宁渝缓缓点了点头,他是知道内阁的这个庞大计划,其实这也是他先前向内阁强调的一些东西,即眼下大楚的工业革命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节点,像两京自然不用多说,本身就受到了多方面的看重,而其他的地方诸府建设计划,自然也就摆上了案头。

  特别是在大楚针对海外殖民扩张的关键时候,迎来了一个良好的消息,那就是随着大量的金银矿产的开采,使得大楚目前的财政金融底盘有了一次扩大的机会,也就是造出更多的新币,来缓解目前市场上对于货币的需求。

  当然,对于经济有一点点了解的宁渝,心里也明白经济在发展的时候,有一点点的通胀其实是一件好事,大量的货币流通到市场上能够掀起新的一轮投资热潮,也就说等到这个计划彻底完成后,到时候大楚的财政总收入又将会形成一次新的跨越式提升。

  想到这里,宁渝也开口说道:“针对地方各府的开发一定要注重一个理念,因地制宜,不要盲目扩张,更不要搞一窝蜂式的经济发展,沿海城市在发挥自己外贸优势的同时,也需要同内陆城市形成经济的纽带,共同发展才是朕希望看到的东西。”

  “是的,陛下。臣等一定谨记。”

  崔万采轻轻咳嗽了一声,他脸上的皱纹越发显得深重了许多,不过他依然勉力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继续念道:“根据教育部的相关规划,将来大楚的全面义务教育制度会率先在这些府展开,而后慢慢扩张到其他的府,相关的师范学校也在加紧扩招,争取会在十年到二十年的时间里,实现义务教育的全面推广——”

  念到这里的时候,崔万采的神色微微有些无奈,他低声道:“根据今年的财政编制计划,革新十五年年度财政目前已经超支,相关的预算削减方案也一直未曾通过,目前需要进一步做出决断。”

  台下众臣却脸上露出几分异色,目前推行的几项大的财政对策很明显都是皇帝亲自要求的,无论是谁恐怕都不好轻易砍掉,甚至有不少人便联想到了今年内阁会进行新一届的推选,顿时便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内阁首辅的位子,还真不是一般的烫手啊!”

  然而,在下面略略有些骚乱的时候,宁渝却只是轻轻看了一眼众人,自然明白了众人的意思,不过他也不以为意,这本身就是他留给新一届内阁的一道考题,如果没有一个好的答案,只怕这个位子还轻易爬不上去。

  “好了,暂时休会,朕希望内阁能够重新拿出一个确切的方案出来。”

  ……

  闲庭小院,位于秦淮河岸边的一处别院,幽深僻静,环境绝佳,关键是这里进入十分森严,因此受到京中不少大佬的喜爱,常常有达官贵人在这里消遣,而寻常人却根本难得一见。

  “国咨院推选名单到现在还没有公布,咱们现在考虑的未免早了些……要我说,这一届就算要争,只怕陛下那关都不好过。”

  在里面一件装饰简朴的院子里,此时却坐着好几个人,其中众人隐隐以中间之人为首,而此人正是当今内阁次辅宋恩铭,而其余众人则分别是刘统勋、彭启丰、汪由敦、盛奇等人,俱是保皇党的中坚力量,不过他们更多被称为新党。

  刚刚说话的人却不是宋恩铭,而是被誉为新党首席谋士的刘统勋,他如今已经位居工商部左侍郎,成为了朝中有名有姓的高官,不过他知道这个官想要做下去,就得在这一次国咨院的推选中帮助宋恩铭胜选才行。

  “眼下内阁财政这一块着实是一个烂摊子,这一次就算咱们选不上,放给旧党他们,他们照样也没有任何办法!”

  说话的正是财政部右侍郎汪由敦,他脸上带着些许鄙夷神色:“旧党那帮子人哪里懂得什么叫搞经济?哪里懂得什么叫规划?”

  “哎哎哎——这一次可不要轻敌,旧党那边吃亏吃了这么多年,他们也早就学精了,现在他们不会随随便便烂打劳工牌了,他们现在也开始搜罗一些擅长搞经济的人,还准备在地方上跟咱们比上一比呢!”

  盛奇很快就接过了话头,只是他在说话的时候眉头却轻轻皱起,很明显他对于旧党那边还存在很深的戒备心理。

  就在众人纷纷议论只是,宋恩铭的神色却丝毫没有任何的变化,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却是让众人停止了交谈,所有的目光顿时就汇聚了过来。

  “好了,延清说的对,这一次国咨院的名单都还没有推举出来,现在说推选内阁未免早了点,其实内阁首辅这个位置老夫倒不是多么在意,倘若旧党和薛大人有意,老夫退避三舍也未尝不可。”

  “可是……”汪由敦性子有些急躁,他连忙站起身子,想要反驳着什么。

  宋恩铭却是微微一笑,他挥了挥手,示意让汪由敦坐下,才缓声道:“陛下雄才大略,他不在意朝堂所谓的平衡,更不会在意你我这些臣子的选择,而国事总有人是能够做好的,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别人总是能看到的。”

  “没错,宋相说得是。”

  刘统勋站起身子来,脸上挂着几分笑意:“国咨院经过了五年的筹备,眼下名单迟迟未出,说明陛下心中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这个时候再去打这个主意绝非智者所为,反倒是这一届真正的关键,并不在于国咨院,也不在于旧党如何,而是在于陛下出的这道题,咱们到底能不能拿出答案来。”

  “答案?”

  汪由敦脸上流露出一丝失望,“如果简简单单就有了答案,老首辅也不至于苍老至此,眼下财政上的这一摊,似乎找不到新的破局方向了。”

  刘统勋放声大笑:“搞经济不就是我们新党的拿手好戏吗?陛下要在未来十年里大修铁路,还要整顿地方,普及义务教育,这条条件件哪个不要花钱?咱们如果能够提升财政收入,这十年将会直接奠定我等新党大局。”

  众人听到这里不由得若有所思,其中几人甚至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刘统勋,如果这一届由新党职掌内阁,到时候他刘统勋恐怕就是当之无愧的工商部尚书,一旦未来五年真像他虽说能够有这么大的成绩,只怕五年后他就能正式入阁了。

  到了那时候,这位满打满算也才四十五,在内阁再干上五年,就完全有机会接替宋恩铭,成为新一代的首辅。

  不得不说,这一通算计不光算到了现在,也算到了未来。

  宋恩铭对这些似乎并没有那么在意,他轻轻皱起了眉头,低声道:“眼下经济想要找到突破口,只怕没那么容易,枢密院今年要攻交趾,军费恐怕不光不能减,还要适当增加才行,新的增长点也难以寻到啊!”

  刘统勋却丝毫不慌不忙,他看了盛奇一眼,才轻声道:“恐怕答案就在题目当中,这一次内阁提出的振兴地方十五府计划,其实就是我们的突破口。”

  “哦,此话何解?”

  “那就要问问凌轩兄了。”刘统勋脸上笑眯眯的。

  盛奇的号就是凌轩,因此众人听到这话却是连忙看向了盛奇,等待着他的解释。

  “延清此话之意,莫不是指的我在上海府的施政所为?”盛奇微微思考了片刻,便反过来询问道。

  刘统勋哈哈大笑,轻轻鼓着掌,这种礼节随着宁渝的推广,已经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效仿,“凌轩兄所言极是,实际上这一次的破局,便是需要通过上海府的经验,来逐步向其他诸府进行推广。”

  “可是上海有自己的固有优势,其他府可没有全大楚第一大商贸港口,也没办法承接那么多的外贸业务。”汪由敦思考了一番,却是缓缓摇了摇头。

  盛奇却是微微一笑,他接过了话头,轻声道:“延请兄说的是我在上海府推行的土地财政。”

  刘统勋微微一笑,高声道:“没错,当年凌轩兄在上海可是做得好大事,甚至还受到了旧党的弹劾,连陛下都为之惊动了,由此可见延请兄的能耐。”

  “当年凌轩兄在上海只用了三年的时间,就实现了上海地方财政三倍的增长,要知道上海从一开始的岁入就不低啊,因此三倍增长之后,一府之地的财政收入甚至要超过其他的一个省!”

  说到这里,刘统勋也不由得有些感叹道:“不光是财政收入上的增长,在当年盛兄高升到中枢的时候,就连整个上海都大变样了,原本的旧城得到了改造,新城巍巍然屹立在东方,连海运码头的规模都扩大了不止一倍!”

  众人当中,其实对盛奇的事迹都是非常了解的,如果论起地方治理,盛奇在全天下都要排在前列,因此他从上海知府的任上卸任后,就立马被调到了南京府,成为了天子脚下的首府大吏。

  汪由敦依然有些犹豫,他轻声道:“只是上海本来就处于商贸发达之地,这土地也就比较值钱,用来拍卖都能拍出高价来,可是其他诸府的土地可没有那么值钱啊!”

  盛奇却是呵呵一笑,说起这方面他要比任何人都更熟悉,当下便笑道:“土地值钱与否,跟当地的商贸是否发达有很大的关系,而商贸之发达则跟交通有很大的关系,像原本就处于交通枢纽的一些地方,本身就存在这个土地升值的空间,而那些交通不发达的地区,则随着这一次的十年铁路规划出台后,将来也会变得交通发达起来!”

  “只要到时候铁路连接起来了,货物也就能流通起来,无论是对内进行销售,还是对外进行贸易,那都是大大的赚钱买卖,到时候何愁商贸不成?何愁地价不升?”

  听到这里的时候,宋恩铭却是终于开口道:“凌轩说的这些法子,未尝不能一试……不过老夫认为,这件事不能由人唱歪了经,否则问题反倒说不清楚,老夫以为,凌轩不妨担任这一次地方发展改革会的负责人,由你来亲自把控,老夫也好向陛下交代。”

  盛奇心中一喜,他眼下虽然也堪称位高权重,可是如果能够有中枢独当一面的机会,也能给他的履历增添不少光彩,到时候说不定也有一个入阁的机会呢……就算到时候争不赢他刘延清,也有一个绝佳的机会啊!

  “多谢宋相赏识,盛某定当尽忠职守!”

  解决了这么一个问题,宋恩铭脸上的阴霾也消散了许多,便举杯同众人欢笑起来,一时间主宾尽欢,相携而去。

  而此时,正在同皇后崔姒你侬我侬的宁大皇帝,却还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臣子们已经在土地财政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了。

  第六百五十八章 何以为本

  “什么?你们打算通过土地财政这一招来破局?”

  很显然,当宋恩铭将他们新党精心准备好的这一套方案呈递上来时,宁渝多多少少有些惊讶,而且也感觉有些头疼——倒不是土地财政这一套不可行,毕竟后世已经充分证明过,那就是这一套非常具备可行性。

  不过在后世的时候,针对土地财政的利弊,人们已经看得非常清楚。可以说它虽然能够有效促进城市发展建设,还能带动大量的就业岗位,但是高昂的土地成本也会导致工商业的发展受到一定的抑制,这跟目前大楚的整体政策其实有些背道而驰。

  从宁渝自己的内心,他自然是不希望手底下的大臣用这种法子来刺激财政收入,它固然能够短期见效,可是长期看来却不是一件好事,甚至还会影响到未来工商业的发展,可是宁皇帝也很难去真正说服大臣们放弃这一政策,原因也是因为先前财政改革导致出现的问题。

  说白了,自从大楚正式推行分税制以后,地方财政收入就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限制,导致地方上的财权和事权不对称,可是眼下中枢为了扩大财政基本盘,又开始推行地方经济振兴的计划,这就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矛盾点,那就是不光中央财政没有钱,地方财政更加没有钱。

  在没钱的情况下,不管是新党上台还是旧党上台,都只能面临这一重艰难的困境,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到头来只能削减财政支出计划,而这也会使得大楚完美错过这一历史宝贵发展期,同西方在美洲的竞争上会落入下风。

  想到这里,宁渝自然是有些头疼,他望着宋恩铭轻声道:“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一招可能会导致将来两京、上海等地方官府会竭泽而渔式的发展,高昂的地价反倒有可能会导致工商业的发展变缓?要知道,辛辛苦苦发展工商业可没有卖地来得轻松!”

  宋恩铭沉吟了片刻,他轻声道:“这个问题臣也曾想过,实际上到了那个时候,大量的工商业会选择外流,要么是其他国家,要么就是转移到内陆,可是只要我们能够始终保持领先,那么工商业往内陆的流动可能性更大。”

  宁渝颇为欣赏地望着宋恩铭,不愧是他看重的臣子,思路的确十分清晰,几乎就看到了后世的发展过程,不过宁渝更担心的问题却并没有说,因为他心里其实也来来回回思考了许久,始终都无法完全拒绝这个提议,毕竟眼下想要破局,其实最大的问题还是税务问题。

  因为宁皇帝一直都在做一件事,那就是尽量减少百姓的直接税赋,而是以间接税赋的方式来割羊毛,好处自然也很明显,那就是大楚的统治基础越来越牢固,用一句‘民心所向’来形容也毫不为过,人人都在高呼皇帝万岁。

  当然,宁渝想要的并不是皇帝万岁,他只是希望一方面有效减轻百姓的负担,另一方面又能够更好的保证大楚王朝的鼎盛期,防止有一天真有人在街头高呼革命。

  “土地财政……一定要做好防护坝,绝不能冲击到其他的地方,目前在两京和上海、广州府可以全面推行,但是在其他的地方官府,需要把握好这个度。”

  宋恩铭听到这里时,心中便知晓大事已定,但是他并没有丝毫表露出来,依然谦卑道:“陛下所言,臣等自然谨记。”

  宁渝轻轻点了点头,在抛开这件事以后,他更多想到的自然是新一届内阁的推选工作,便继续道:“地方上的各大咨院推举已经差不多了,国咨院的名单也会在这个月出来,到时候新一届内阁也能有个结果,宋卿现在是否胸有成竹?”

  “臣诚惶诚恐,自当竭尽全力。”

  宋恩铭既没有坦言说是,也没有真正在皇帝面前装傻,而是用了这么一句话向宁皇帝回答,所谓的诚惶诚恐,竭尽全力,说白了还是一个态度的问题,他表示自己的态度是绝对不不会有任何问题。

  宁渝微微一笑,才轻声道:“既然你已经有了准备,那朕也就不多说了,不过有句话一定要提醒你,这一次一定要开个好头,将来的事情才好办。”

  ……

  三月底,皇家猎苑。

  宁渝趁着内阁推选前的闲暇时光,带着皇长子宁承泽外出打猎,顺便也准备趁着这个机会,给自己的这个儿子上一上课。

  到了如今宁承泽已经年满十五岁,他身上穿着一身矫健的猎装,脸庞却是同宁皇帝颇为相似,整个人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气质,却是引起宁大皇帝一阵感慨,这时光过得还真是无比的飞快。

  宁承泽一边骑着马,一边思考着组织语言,“父皇,眼下朝堂上党争风波骤起,惹得人心惶惶,难道父皇就不想管一管吗?”

  尽管宁承泽依然在读书,但是偶尔也会接触一些朝堂政务,倒不是让他干什么事情,而是对他的一种培养,不过宁渝并非要培养他怎么做一个明君,而是让他学会思考,如何在目前这种局面下做好一个皇帝。

  宁渝很显然对宁承泽这一番问话并不好奇,而是笑道:“父皇倒不是不想管,而是父皇知道,这件事就算管了也没有任何作用,就算是在过去历朝历代,结党一事都是无可避免的,前明直到明末都在党争,而伪清也照样有所谓的‘太子党’‘八爷党’,那些皇帝又何尝没有管呢?”

  尚显稚嫩的宁承泽下意识感觉到这话里有些不对,可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得低声道:“可是如果完全放纵不管,他们就只会以个人和党派利益为重,以父皇和天下利益为轻,到时候只怕会惹出祸事。”

  “没错,若是两党无底线相争,自然会引发祸事。”

  宁渝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他感慨道:“党争过甚则会造成朝堂分裂,朝堂分裂则会造成社会动荡,将来轻则国家陷入混乱,重则彻底崩溃解体——可是这正是朕希望他们能在明面上相争,只有这样才能将竞争束缚在一定的范围内,不至于造成国家的动荡。”

  “可是,如果这二者沆瀣一气又该如何?皇帝的威权如何保障?”

  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让宁渝都有些惊讶,这个问题的确问到了点子上,因为后世那些所谓两党执政的国家,几乎都陷入了这种窠臼,双方名义虽为不同,可实际上早已经同流合污,自然失去了两党相争的真正意义。

  宁渝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他轻轻用马刺踢踏着马腹,然后缓缓开口道:“如果出现了这个问题,本质上是规则遭到了破坏甚至是无视,再加上没有强大的中间制衡力量,导致局面的一种失衡,简单来说,只有皇帝彻底失去权力,才会出现这种问题。”

  “明末之时便是如此,崇祯看似有权力在手,可是他实际上并没有太多的选择,特别是在他亲手废除掉阉党也就是保皇党的情况下,他面临的执政党派选择便十分有限,无论是东林党,还是浙党、楚党,亦或者是后来的‘复社’,他们表面上争得你死我活,可实质上代表的利益阶层都是一样的,也都是那些地主士绅阶级。”

  说道这里,宁渝不由得叹口气道:“这就是局面失衡的可怕,人人都希望改,可是人人都不愿意付出利益,他们只希望用别人的利益来促成改革而已,自己则是坐享其成。”

  宁承泽不由得有些呆滞,他虽然相较同龄人已经十分成熟,可是在这种问题上,他依然存在一定的局限,“那么,如果将来我大楚出现这种问题该怎么办?”

  “如果出现了这种问题,则代表皇帝威严尽丧,臣权已经彻底压制了君权。”

  宁渝面露感慨之色,“因此作为皇帝,绝不能让这种局面出现,要想尽一切办法来避免,就好比国咨院的成立,本身就是为了控制内阁,而报纸报刊的大规模自由发行,也是为了提醒皇帝能够用更加客观的态度来审时度势,更最关键的是,对于国内的各大阶层一定要做好均衡,绝不能出现彻底的压倒状态。”

  “各大阶层?父皇,我有点没有听明白。”宁承泽老老实实地说了自己的想法。

  宁渝微微一笑,“要回答这个问题,父皇倒想问问你,你觉得大楚的百姓当中,哪些人最支持皇帝?”

  “商人?”

  “不。”

  “官员?”

  “不。”

  宁承泽听到宁渝接连否认,顿时有些傻了眼,只得无奈道:“总不可能是士林……他们这些人只是嘴上好听,一个个都有自己的私心……”

  “哈哈哈哈,自然不可能是士林,这一点你认识的还是很清晰的。”

  宁渝笑了笑,感慨道:“从表面上来看,朕改变最大的是工商的地位,按照道理来说他们最支持朕,可是承泽你不要忘记,朕也在对他们课以重税,这些人重利轻义,自然不会全心全意的支持朕。”

  “至于官员同样不可能,他们眼下是属于被朕压制得最狠的群体,只是因为朕在其他方面给了他们补偿,让他们拥有了一些过去从来都不会有的东西,因此这些人虽然不会过于反对朕,可是也绝不会毫不保留的支持朕。”

  “既然这些都不是,那到底是哪些人啊?”宁承泽突然感觉自己有些迷糊了。

  宁渝却是没有着急着回答,而轻轻勒住了缰绳,从马上跳了下来,而宁承泽见状也从马上跳了下来,父子二人牵着马开始慢慢往前走,远方夕阳余晖洒落下来,倒有几分安静静谧的感觉。

  “承泽,你往前方看,看那里!”

  宁渝伸出手指向了前方,而宁承泽抬眼望去,却看到远方只是一片耕田,几名农民在田地里忙活着什么,人人脸庞黝黑,上面似乎还挂着淡淡的笑容。

  “父皇,我明白了,您是说全天下的农民?”宁承泽瞬间想明白了,他的脸上顿时升起了一丝恍然大悟。

  “没错,正是这全天下的农民,才是最支持朕的一批人,也是朕最大的底气。”

  宁渝轻轻的感叹了一声,继而便继续说道:“承泽,你可知道,去年革新十四年的田税,同革新五年的田税几乎只上升了一半——要知道,革新十四年的耕地面积可是革新五年的两倍左右,而且随着新的耕地技术发展,如今的亩产量也增长了许多,按道理田税至少能再涨一倍以上。”

  “正是因为在过去的十年间,朕一再降低田税,抬高阶梯面积征税的起征点,才出现这样的一个结果,而所获得好处的则是占全国绝大多数的农民,他们现在不光能吃饱穿暖,而且还有一定的闲钱去做事,因此他们已经完全成为了朕的死忠,他们人人都知道,有这样的好日子,完全是朕给他们带来的!”

  “父皇恩泽如山,百姓们的日子确实好过了太多了。”宁承泽脸上露出一丝崇敬的神情,毕竟这可不是康熙所谓的‘永不加赋’能比拟的,宁皇帝这可是实打实的减税停赋。

  宁渝脸上也露出一丝骄傲的神情,“承泽,你要明白历代江山之所以倾覆,绝不在于士子,也不在于商人,更不在于官员,而是这占据全天下九成九的农人,一旦惹怒了他们,那么不管何等铁桶的江山,也难逃覆亡的下场!”

  “反倒是朕拥有了这九成九农人的支持,才敢于肆无忌惮的压制士林,剥削工商,惩处官员,因为他们都不敢反,就算反了也没有任何关系,朕的大军完全可以杀光他们,平定他们,因此朕也不怕得罪他们!”

  宁承泽听到这里的时候,整个人似乎被洗刷了一遍,他突然很想跑到田地里面去,同那些往日里低贱到脚下都看不见的农人们好好聊一聊,看看那些卑微的人们身体内,到底潜藏着一股什么样的力量?这股力量的强大,甚至让他引以为傲的父皇都感觉到忌惮?

  在夕阳的余晖下,宁渝转过了身子,他望着宁承泽稚嫩的小脸,一字一句道。

  “承泽,一定要记住,无论何时都要同农民站在一起,平衡好士林和工商的力量,压制住官员的野心,绝不能放任他们去荼毒百姓,只有做到了这一点,大楚的江山才算是铁铸的江山!”

  第六百五十九章 来自英国人的阳谋

  世界上从来不存在万世一系的江山,不管秦始皇和历代君王们为了这个执念做出了多少努力,可是事物的客观规律绝不会因此而发生丝毫的偏移,沧海桑田,苍狗白云,只有变化才是永恒的定律。

  宁渝也不会奢望大楚的江山能够万万年,实际上正逢这个三千年大变局之际,封建皇冠的纷纷落地才是正常现状,如果根据历史的正常发展,大楚就算只能传承个两百年,也不是什么离奇的事情。

  有了两百年的时间,再加上自己的一番经营部署,完全可以做到将来即便事有不谐,也能实现宁家的体面退出,不至于落得个家家人头落地的结果。

  至于将希望完全寄托在自己的子孙代代都出明君的概率上,那宁渝才是真正的疯了,毕竟这种违背自然规律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实现。

  宁渝这一番教子自然是有自己的深意,他其实只想告诉宁承泽一点,如今时代已经不同了,以后等他上了台,再想像他老子这这样拥有说一不二的权威,可没有那么简单,其中最关键的就是不要被人忽悠,不能丢弃自己的基本盘。

  当然,宁承泽现在年龄还小,有些话他也听不明白,不过只要他能够记住,将来总是能够明白的,到时候回想起今日的谈话,自然会大有裨益。

  父子二人这么一番推心置腹之后,天色已经黑了,宁渝便带着宁承泽乘坐御辇返回皇宫,由于御苑同皇宫之间的道路十分平整,御辇也十分平稳,几乎没有任何晃动,宁承泽很快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宁渝坐在御辇上看着未批准的奏折,拄着胳膊沉思着,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了一阵马蹄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就出现在御辇之外,接着蹄声便停了下来,窗外传来了两声轻扣声。

  “陛下,枢密院传来紧急消息,请陛下过目。”

  很快,一封奏折被林泰呈递了上来,上面盖着枢密院的火红团龙大印,十分清晰完整,看上去栩栩如生,而在大印旁边还盖着一个小小的红印,上面的图案不甚清晰。

  不过宁渝心里清楚,这绝不会是枢密院传来的密折,因为如果是枢密院的密折,根本不可能会有这种小印,实际上只有影子内部最高的情报,才会用这种方式来表示。

  宁渝从御辇的暗格当中摸出一把小银刀,将密折割开,从里面直接打开了奏本,里面是一摞厚厚的情报原文,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一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字迹看上去十分娟秀。

  在烛火之下,宁渝仔仔细细地翻阅着奏本,只是一点点砍下来,他的神色也一点点变得难看,看到最后的时候,却气恼地用手掌狠狠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却是将沉睡中的宁承泽惊醒了过来,他睡眼惺忪地望着父皇,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宁渝面色阴沉地敲了敲壁板,声音之大却是让御辇外众人不由得心惊肉跳,一直小心等候在车外的林泰不由得硬着头皮,凑过来低声询问道:“陛下!”

  “速速通知内阁和枢密院,等朕回宫召开紧急会议!”

  “是,陛下!”

  在夜色的笼罩之下,数队骑兵如同长箭一般飞驰了出去,滚滚的蹄声顿时惊动了林中的飞鸟,引得一阵喧嚣。

  ……

  国务厅,灯火通明。

  内阁和枢密院的大臣们都已经汇聚至此,数十人人分坐两列,眉头紧蹙,他们此时都在思索着皇帝为何在这个时候突然召集众人前来,只是却都摸不着头脑,不过也有人以为是两党相争惹怒了皇帝,开始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着薛海云和宋恩铭二人。

  薛海云是旧党旗帜,宋恩铭是新党领袖,二人又分列左都御史和次辅要职,这段时间的朝政争斗自然与二人分不开关系,如果皇帝要拿党争开刀,这二人自然是首当其冲。

  崔万采眉头微微皱起,他了解皇帝的想法,自然不会认为皇帝是为了党争的事这么大张旗鼓,甚至可以说如果是朝堂上的事情,以皇帝目前的手腕,绝不会搞得这么满城风雨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只是一旦排除了内忧,事情似乎也就不难猜了——十有八九是因为外患,而这患究竟起于何方呢?是日本尚存余孽想要兴风作浪?还是交趾想在大兵犁廷扫穴之前做跳梁小丑?又或者是乱起于西方诸国?

  恰逢此时,宋恩铭同样带有疑惑的眼神与崔万采撞在了一起,二人不由得同时泛起了一丝苦笑,崔万采是笑自己还在台上费心费神,宋恩铭则是笑自己上赶着挑起这个重担,一切似乎又有些尽在不言中的味道了。

  其余正在察言观色的大臣们顿时心里一惊,难道首辅跟次辅之间达成了什么默契不成?他们不由得纷纷看向了正在闭目养神的左都御史薛海云,只觉得对方确实好定力,竟然没有半分忧虑,一时间场面又重新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半晌之后,侍卫们从门外纷纷走了进来,簇拥着穿着一身大氅的宁渝,还有恩斯特等人也跟再身后,只是此时宁渝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他扫视了一眼大臣们,才一步步坐上了上方正中央的御座上。

  “刚刚得到消息,英国欲联合普鲁士支持安娜一世发起对伊丽莎白的讨伐之战,除了会给予相关的资金和武器上的支持,还打算让普鲁士直接出兵相助……更关键的是,英国人在欧洲重新掀起了‘黄祸论’的宣传。”

  宁渝的声音里有些沉重,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终于出现了。

  “黄祸论?”大臣们有些听得不明所以,这到底是哪儿跟哪儿?

  一旁跟随而来的恩斯特连忙开口道:“据称这是俄罗斯外交大臣奥尔捷斯曼去年出使欧洲各国时提出的言论,他认为华夏人和他们的傀儡伊丽莎白伪军已经侵占了整个西伯利亚,并且逼近了欧洲,他们将会同过去的那些鞑靼人一样,为欧洲带去灾难。”

  说到这里,恩斯特也十分无奈地摊着手,“这一套在欧洲还是很吃香的,据说奥尔捷斯曼这一言论得到了欧洲许多国家的赞同,他们尽管明面上没有什么表示,可是在背地里却开始对俄罗斯展开了各种形式的支援。”

  宁渝也不由得深深皱起了眉头,他自然不会怀疑恩斯特说的这番话,毕竟在欧洲的历史上,黄祸论便一直都有不小的市场,更严格的说,黄祸论的出现本身跟三次所谓的‘黄祸’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这三次所谓的‘黄祸’,第一次发生在公元4世纪到5世纪之间,当时的大汉王朝击败了北匈奴,并且促使部分北匈奴西迁,而这一部分西迁的匈奴跟欧洲人眼里的匈人存在很大的关联,这些迁至欧洲的匈人对日耳曼人和东罗马帝国展开了不断的进攻,甚至逼迫日耳曼人南迁,间接地灭亡了西罗马,由此这些匈人被称为‘上帝之鞭’。

  第二次‘黄祸’发生在公元11世纪到12世纪,剧本很相似,巅峰时期的大唐对突厥展开了大规模进攻,并迫使突厥分裂为东突厥和西突厥,其中西突厥一部便展开了西迁,并且还引发了十字军东征,而这些西迁突厥人建立的奥斯曼帝国最终灭亡了东罗马帝国。

  第三次‘黄祸’就更加有名了,那就是蒙古西征,三次西征的过程几乎使得蒙古铁蹄达到了钦察、俄罗斯、匈牙利、波兰等国家和地区,其中蒙古第二次西征不仅攻占布达佩斯,前锋甚至都攻到了维也纳附近的诺伊施达,主力渡过多瑙河,攻陷了格兰城,可以说整个西方世界都被蒙古人给打懵了。

  三次所谓的‘黄祸’使得欧洲对来自东方的事物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恐惧心理,而这一次大楚帝国将俄罗斯从一个横跨欧亚的大帝国打成了一个欧洲过来,自然也使得西方人心里产生了一种叫做同仇敌忾的愤恨。

  当然,他们自然不可能疯狂到来主动进攻大楚,可是只要将来两个俄国之间爆发战争,他们肯定会多多少少帮一帮西俄,而且西俄本身就占据了俄罗斯的精华之地,到时候东俄面对的压力也可想而知。

  宋恩铭微微沉吟了一番,才轻声道:“英国人的想法并不难猜,他们已经感受到了大楚在亚洲和美洲制造的压力,因此为了从大战略上牵制住大楚,才会开始大打‘黄祸牌’,目的就是为了在陆地上给大楚营造一个敌人,一个强大的敌人。”

  宁渝深深叹了一口气,“没错,英国人这是阳谋,他们希望我们去支援伊丽莎白,让我们同俄人在如此漫长的距离上,打上一场看不到尽头的百年战争——除非帝国的军队能够横跨整个欧亚大陆,否则无论俄人有多少次的失败,都不会被我们彻底消灭。”

  道理的确很简单,英国人也很坦诚地将棋局摆在了桌面上,他们不会冀图于横跨万里消灭大楚,只是希望借助俄人的手,将大楚牢牢拖在陆地上,只有如此英国人才可以放心的去开辟海外,抢占更多的殖民地,最终形成一个全球帝国,到时候即便英国人一仗都没有跟大楚打,可是他们依然成为了胜利者。

  想一想,一场围绕北方冻土持续百年的陆地战争,将会吞没多少人口和财富?这简直让人毛骨悚然,或者说根本都不敢去想象这么一场漫无止境的战争。

  更关键的是,如果大楚将精力集中在北方,那么对于南方和美洲的开拓,自然也就成为了一个泡影,而只要再过上五十年,美利坚可就真出来了……到时候宁渝根本没把握隔着一个浩瀚的太平洋,同美利坚在美洲打上一场立国之战。

  于情于理而言,大楚都不能陷在北方的冻土上面,必须要腾出手去做其他更重要的事情。

  “可如果不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安娜在整个欧洲的支援下,彻底消灭伊丽莎白,到时候我们的北方边境将会重新面临威胁,而现在夺下来的土地也都会被蚕食掉。”

  宋恩铭不由得感叹了一声,这英国人借刀杀人的计策还真是如火纯青,至少从正面来应对,似乎还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宁渝皱了皱眉头,这也是他感觉到头疼的地方,道:“目前针对欧洲的舆论战才刚刚埋下伏笔,恐怕还没办法扭转当下的局面,不过针对伊丽莎白一定要进行支持,这一点是绝不容失的,如果没有伊丽莎白在前方,我们恐怕更难直面面对一个统一后的俄罗斯。”

  宋恩铭当下点头,道:“我方可立刻派遣外交使团前往托木斯克,同东俄(代指伊丽莎白)达成全面合作关系,包括经济和军事上的深度合作,我方也可修建一条从乌里雅苏台通往托木斯克的铁路,以表达我方的决心。”

  一旁的枢密使宁忠义也细思片刻,亲声道:“枢密院自从革新十二年以来便启动了全面的换装工作,淘汰下来的老式汉阳造火枪大概已经有五十万杆左右,至于淘汰的各口径火炮也有一千二百余门,如果向东俄展开军事援助,枢密院还是很有信心。”

  宁渝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我们必须要向东俄展示绝对的支持,以激励东俄彻底战斗下去,其次枢密院也一定要做好准备,如果将来局势不妙,我军一定要能够以更快的速度直扑托木斯克,能够最快接管局势!”

  只要稳住北面的基本盘,修建大量通往北方枢纽的铁路,到时候就根本不需要担心俄人,因为在接下来的两百年时间里,防守方总能用更小的代价去击杀更多的士兵,要知道在目前大楚的总装备部研究院里,马克沁的雏形已经开始出来了!

  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英国人想要把大楚拖在北方的寒冷土地上,那么宁渝自然也不甘心被动防守,他决定从另外一个方向出发,来好好教训一通英国人。

  “印度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第六百六十章 国咨院的确立

  对于宁渝而言,眼下想要针对英国展开遏制,还真没有特别好的办法,主要还是因为英国人也是刚刚开始进入亚洲,而且眼下的英国东印度公司还没有达到后世那么强大的地步,对印度的影响也十分有限。

  现如今的印度主要处于莫卧儿王朝时期,不过王朝已经呈现了衰败的趋势,在外部不仅有锡克教徒和波斯人这样的公开敌人,而且在内部还有新兴的马拉塔人,愈战愈强,大有取莫卧儿而代之的趋势,因此目前莫卧儿王朝的处境堪称内忧外患。

  对于目前的印度而言,真正的变数便是已经进入的欧洲列强,它们才具备左右印度走向的实力,而其中最早在印度建立据点的欧洲国家是葡萄牙,不过后来被荷兰人打败,当然了,如今荷兰人也基本被英法两国从印度驱离,因此到了此时,在印度追求利益的欧洲强国主要是英国和法国。

  如今作为经营英国在印度事务的主要实体是不列颠东印度公司,它目前虽然还不能直接对抗莫卧儿王朝,可是他们却非常聪明,通过个人友谊从穆罕默德·法鲁赫·西亚尔皇帝手中获得贸易特权,得以步步蚕食各独立印度王公的领土。

  恩斯特轻声道:“仅从目前来看,不列颠东印度公司在印度的行动还是比较收敛,他们更倾向于通过贸易来吸取莫卧儿王朝的养分,就像虫子一样蛀食大树一样……直到大树彻底倒塌,而且,它们也面临法国人的挑战。”

  宁渝轻轻点了点头,他对于印度的历史记得并不算清楚,只知印度在后来成为了英国女皇头顶皇冠上的一颗明珠,可究竟怎么成为明珠却并不知道,甚至对于莫卧儿王朝也了解的并不多。

  “恩斯特,眼下英国人同法国人的矛盾已经若隐若现,就像这一次针对俄罗斯之战一样,在英国人的联盟当中可没有法国人……我们既然要实现分化,不妨选择支持法国人在印度拥有更大的影响力。”

  恩斯特点了点头,他同样也认可这一判断,实际上他如今布置在欧洲的情报组织摩萨德,其中的一项很重要使命就是挑拨英法关系,来促使欧洲这两大霸主之间尽早决裂,如今在印度提前下一手棋,似乎也很不错。

  一旁的宋恩铭却多想了一些东西,低声道:“既然如此,为何我等不直接同法国联系,实现同盟,共抗英国?”

  “只怕眼下法国不会跟我们站在一起,甚至还会在暗中推波助澜。”

  恩斯特摇了摇头,深深望了一眼皇帝,“大楚的崛起速度实在太过于迅速,眼下不仅仅是英国忌惮我们,法国同样如此,因此他们并不会冒着得罪整个欧洲的风险来同我们结盟……”

  宁渝脸上泛起一丝怪异的微笑,他当然知道眼下的法国不可能真的站到大楚的阵营来,若是再过几十年就不一样了,到时候会有一个猛人将会率领法国将整个欧洲锤一遍……只可惜,猛人到现在都还没出生呢。

  “好了,恩斯特,针对欧洲的布局不能因为这件事停下来,朕要的是未来,至于印度可以给法国人一些帮助,进一步试探试探英国人……”

  至于究竟能试探出什么东西出来,那就是后面的事情了。

  ……

  革新十五年四月十八,在经过了漫长的准备和猜测之后,国咨院厚重的实木大门终于被彻底打开,三百八十七名身穿盛装的国咨委员终于被推举了出来,其中既有来自地方省份的代表,也有来自军方的代表,以及还有各行各业的代表,人人面带欣喜之色,朝着国咨院内走去。

  国咨院大议堂里面面积十分宽广,拥有足足六百六十六个席位,分成了上下两排,其中上面一排专属有爵位在身的勋贵代表,而下面一排则分属地方代表和各行各业当中的代表,因此时人又将上面那排称为上国咨院,下面那排被称为下国咨院。

  上国咨院同下国咨院在地位上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在权力分布上存在一定的区别,即上国咨院本身无提案权,只有审查下国咨院通过法案的权力,而且当上国咨院不同意下国咨院提案时,也无法直接否决掉,只能呈递给皇帝进行终审。

  当众人纷纷坐定的时候,三声沉闷的鼓声从主席台上传来,这代表着国咨院筹备委员会主席即将要上台,众人不由得纷纷抬眼望去。

  担任国咨院筹备委员会主席是正是老首辅宁忠景,他的头发带着些许花白,不过精神头却十分不错,站在国咨院主席台上时没有丝毫颤颤巍巍的感觉,手中的木槌更是有力地朝着桌面敲了下去。

  “根据陛下谕旨,革新十五年国咨院正式成立,全场国咨委员合计三百八十人,今到三百八十七人,本主席宣布,此次国咨院大会正式开始!”

  “砰——”

  随着一声清脆的木槌声传来,众人不由得心头一颤,他们神色中带着些许的激动,望着头顶的主席台,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

  “终于,国咨院终于成立了……”

  国咨院的成立意义自然是十分重大的,它本质上代表着皇权的一次主动割离,也是相权本身从法律上得到了实质性的确定,也就说皇帝在此之后即便想要对内阁进行插手,也需要先通过国咨院的确定,否则命令将无法正式通过。

  当然,皇帝也可以选择将国咨院进行解散,可是解散之后也需要重新推举国资议员,而到时候再组内阁,也需要通过国咨院的确定,否则这事照样办不成。

  对于宁渝而言,这自然不会对他的权柄存在任何的影响,可是对于后世其他的皇帝而言,却相当于将皇权进行了一定的束缚,将相权从原本编制的笼子里放出来了一部分,这固然有损皇帝本身的权威——可是这也代表着大楚的治理方向将会更加有条理,不会受到一些无能皇帝的影响。

  因此,当国咨院的大门关上之时,崔万采此时却满脸欣慰的站在了门外,他固然进不去这里面,可是他知道自己已经为后来者铺垫好了一切。

  第六百六十一章 越南自治省

  革新十五年四月二十一,经过了三天时间的封闭会议,在一声清脆的木槌声下,新一届的大楚内阁名单正式出炉,带着淡淡墨香的文件被呈递到了宁渝的面前,只有皇帝最后签字认可之后,内阁名单才会真正生效。

  宋恩铭、薛海云、宁忠海、陈世绾、全祖望、罗文泰、刘统勋……

  望着上面熟悉的一些名字,宁渝也不由得轻轻一笑,这些人选自然是全面贯彻了宁渝的意志,同时也是经过了层层博弈脱颖而出的精英,更关键的是,这些人跟崔万采、李绂这些开国时期的元勋不同,本质上具备更多从地方上打拼上来的经历。

  像宋恩铭、薛海云还有宁忠海,本身都是大都督府时期脱颖而出的俊杰,又经历了十几年在地方和中枢为政的经验,特别是宋恩铭还深具外交经验和国际视野,这些本身就是崔万采和李绂这些第一代辅臣们比较缺乏的特点。

  而再之下的陈世绾是北伐时期的降臣代表,为人也十分敦厚忠谨,再加上深具地方事物眼光,入阁也是应有之意,全祖望和罗文泰属于资历丰富的老资格,虽然不能更进一步,可是在这个稍显年轻化的内阁集体中,也能发挥应属于自己的关键作用,入阁也非常符合宁渝的想法。

  当然,在这个名单之中,最让宁渝惊喜的自然是刘统勋了。

  无论是在原本的历史上,还是在如今这个时代里,刘统勋都堪称是真正的宰辅之才,地方执政,中枢为官,都做得非常不错,而且为人中正禀直,又不会过于强硬,自然颇受宁渝的看重。

  当然,眼下的刘统勋还算年轻,四十多岁的年纪还不能真正承担起首辅的责任,可只要再过十年便是宁渝心中的第一首辅选择,至于像彭启丰、吴敬梓、汪由敦和陈大受等人则明显要相差一筹,无法真正独挑大梁。

  宁渝很快就在文件上面签了字,交给了侍从室发往国咨院,只是在林泰恭敬地接过文件准备转身离去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让老首辅来……不,朕准备亲自去一趟老首辅的府邸。”

  ……

  老首辅,严格来说目前大楚有两位前首辅,一个是宁忠景,另一个便是崔万采,不过在世人的眼里,崔万采自然是要强过于宁忠景,倒不是宁忠景无能,而是因为彼时国家尚未一统,皇帝更倾向于大事小事小把抓,再加上有个能力强势且任劳任怨的次辅,以至于宁忠景显得没有太多的存在感。

  等到崔万采当上了首辅之后,大楚的光景也不同了,不光统一了全国,而且也掀开了全面展开经济建设的浪潮,因此内阁的权力也在不断膨胀,作为首辅的崔万采自然水涨船高,显得颇为强势了。

  不过这位强势而独特的首辅,平日里的生活却十分节俭,直到如今他所居住的地方依然只是一间不过二重的小院子,仆人也仅仅只有三个,门口的石墩子上都带着些许斑驳,不过院门口的杂草都被清理干净了,看上去颇为整洁。

  宁渝从御辇上走了下来,望着面前紧闭的大门,却是不由得想起了十九年以前,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刚刚穿越过来的毛头小子,只有一腔带着茫然的热血,却根本不能很好的适应这个时代,而正是在崔万采的教导下,才逐渐展露自己的锋芒。而这一切,都是从他敲开崔府的大门开始的。

  兴之所至,宁渝轻轻一笑,准备走上前去重新敲门,然而还未等他敲门的时候,大门却已经打开了,只见崔万采已经站在了院子当中,面露微笑,一切就仿佛是那一天一般,只是时光已经让他变得一头花白头发,满脸的皱纹。

  “先生,学生来了。”

  宁渝没有继续称呼崔卿,也没有自称为朕,而是重新捡起了‘学生’这个自称,二人相视一笑,一切都似乎回到了从前。

  一直到暮光洒落之时,宁渝才从崔府里面出来,而这一次他同崔万采的交谈绝不仅仅只是新一届内阁的问题,而是包含了整个大楚的未来发展问题,只是在一定的程度上,二人对于未来存在分歧。

  实际上,在此时的崔万采心里,已经完全接受了宁渝的那一套理论,即未来大楚的进一步发展便是进一步推动工商业的成长,但是在针对对外关系上,崔万采并不太过于赞成目前的政策,因为实在是太过于暴烈了。

  目前大楚在针对亚洲其他国家的压制是非常全面且残酷的,在军事上采取驻军,用近乎直接掠夺的方式来廉价大批购入原料,反过来却将大批量的工业制品出口到这些国家,来换取他们仅剩不多的储备金银,为将来全面采用华币已经打下了基础。

  在这种情况下,这些小国本身就不再具备任何发展工业的基础,只能选择接受大楚的调配,去发展一些大楚有意设置的产业,而更残酷的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同这些国家的顶层阶级合作的基础上实现的,因此对于这些国家的底层人口而言,日子自然是过得越来越辛苦了,也越来越看不到未来了。

  就好比目前的日本,虽然战争停止了,可是百姓的生活却并没有因此好转,而且由于整个日本已经分裂成了两百多个地方藩国,整个日本几乎回到了战国时期的局面——关键是由于这些藩国本身不能互相吞噬,他们将会比过去更加专注于对内进行盘剥,而无需担心百姓会因此而作乱,这基本上就是两百多个小号的朝鲜。

  没错,在如今的朝鲜里,两班堪称迎来了最好的一段时期,他们已经完全放弃了组织军队,将所有的军权包括警察队伍权力都交给了大楚驻朝鲜总督,而这些两班子弟们则是肆无忌惮的盘剥朝鲜百姓,甚至在这种严酷的高压下,许多人不得不开始往大楚境内逃亡。

  在崔万采看来,这一切只是将问题暂时掩盖住了,将来迟早有一天,这些国家内部也会自发性的积累反对力量,而到了那个时候,眼下的这种格局都会被破坏掉,这并不利于目前大楚的布局,也不利于未来的大楚所构建的华夏帝国体系。

  毕竟只有一个稳定而成熟的环境,才能最大化地催生着工商业的发展,才能促使资本得到快速增殖。而目前大楚的做法,却成为了一种背道而驰的选择。

  宁渝倒没有去反驳,因为崔万采说的的确是对的,不过他不打算改变眼下的模式,主要还是一点,那就是不先对这些国家进行阉割,后续的措施并不利于大楚,即便是强干弱枝的策略,那也得先弱枝才行。

  或许只有等到再过十年或者二十年,这些国家自生的矛盾会爆发一场大战,到时候大楚对这些国家的吸血,也足以完成了自身的工业化成长,那么届时再来改变也不算迟。

  很快,新一轮内阁上任的消息很快就登上了各大报刊,对于百姓们而言,对于这一消息倒并没有太大的感触,不过对于工商业而言,却成为了一个大大的利好,因为宋恩铭作为新派的代表,他相对于崔万采其实要更加着力于对经济的发展,特别是一上任便宣布推行的《大楚十五府发展计划》更是受到了许多人的关注。

  在工商界看来,《大楚十五府发展计划》本质上代表着无数的机会,因为随着重点十五府的发展,不仅朝廷要在这里投放数万万银元的资本,同时还会带动十几万万银元的发展,若是能在里面沾上一点甜头,那就能真正发达了。

  当然,大头肯定还是留给了朝廷下属的各大官方商会和公司,数百家官方公司将会像朝廷伸出去的触角一般,成为《大楚十五府发展计划》的核心部分,在未来也会随之成长,做到真正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不过新内阁的成立,触动到的还不仅仅只是经济方面,更关键的是在对外事务上面,还采取了十分强硬的态度,一方面宣布加大对东俄的军事援助力度,另一方面则是对宣布要恢复汉唐荣光,重复交趾故土,决意要对安南国作战。

  这一消息自然引起了无数人的欢呼,毕竟在无数华夏人看来,交趾原本就是华夏故土,后来只是为小人所趁才被占据,如今天朝势大,自然也要将故土夺回,否则怎么对得起两千年之前开辟交趾的祖先?

  “收复交趾,匹夫有责!”

  当这句口号出现在报刊上的时候,无数百姓都纷纷表示踊跃支持,许多人慷慨解囊,为复交趾捐献了大笔的钱财,纵使没钱的也常常宣扬复交趾大业,却是在国内掀起了一个高潮,甚至要比之前进攻日本的声势还要浩大。

  不过在临战前的会议上面,大楚君臣上下却并不认为这是一场多么浩大的战争,因为相对于目前大楚的体量而言,安南国实在是有些不值一提。

  宁忠义站在云南、广西和安南国交界处舆图前,沉声道:“安南一国面积不过一省,人口不过数百万,阮氏昏庸无能,可用兵力亦不过十万,我军此战只需动用三个师的兵力,只需要三个月便足以直捣顺化。”

  用三万人进攻安南,这已经是枢密院料敌从宽之后的结果,毕竟打仗并不是人越多越好,反倒前线人数越少,对于后勤补给的压力也就越小。

  宁渝微微点头,不过他对后世越南的印象还是非常深刻的,知道这个地方多多少少也算个刺头,便轻声道:“安南虽地狭人少,可是终究不能小视,当年不光宋朝吃过他们的亏,就连蒙古人,甚至大明也都吃过他们的亏,如今既然要收复交趾,便不可小觑,朕以为兵力尚需再加一倍,以犁庭扫穴之势,彻底击灭安南,重复交趾!”

  一旁的宇治景微微皱眉,低声道:“陛下,若是加一倍兵力,所耗军费只怕要再加上两倍,如此似乎有些小题大做……”

  宁渝挥了挥手,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今年各方面的费用既然都已经超支了,不妨就多编一些赤字,等到交趾恢复之后,届时空出来的耕地差不多也有上千万亩,这个买卖还算划算!”

  算完这个账之后,宁渝继续道:“更关键的是,安南虽小,其野心却甚大,常常自比‘小中华’,他们到底抱的什么狼子野心实在是路人皆知!若是此战不一战灭其国,将来只怕还会继续留下后患!”

  众人见皇帝如此坚持,当下也就点点头,多一倍的兵力到时候打起来也更加稳妥,除了多耗费钱粮似乎也没什么不妥,不过一直沉默不语的宋恩铭却站了起来,轻声道:“若是将来交趾重新化为交州,只怕上面的百姓难以教化,陛下是否要继续沿日本和朝鲜旧例?”

  宁渝轻轻摇了摇头,道:“日本和朝鲜两地却是与安南多有不同,对于这两个国家,朕目前还不准备深入统治,只是割肉放血即可,将来再慢慢炮制,可是交趾是必须要划到我大楚的版图之中,对于上面的百姓,一定要做好教化之举,对于心慕大楚之人,可使其化为华夏之民,若是那等不欲者,则集中至一地,以其自治即可。”

  宋恩铭认真思考了一小会,道:“自治之地又该如何处置?”

  宁渝轻声道:“自治之地可仿照旧例,选其当地上层人士,册封其为封君,另外我大楚亦可从战后有功之臣里,册封一些封君至此地,待其自治即可。”

  说白了,宁渝宁愿麻烦一点,也不愿意因为今天的事情给后世埋下炸弹,特别是民族问题的炸弹本身都是非常严重的,搞不好就会造成国家的动荡与分裂,而对宁渝而言,他的办法也很简单,那就是取消民族的划分,只按照传统华夷之辨来进行划分,即入华夏者便为华族,出华夏者则为夷族。

  到时候如果安南人要反抗,宁渝就用这种办法将当地的百姓分成这两个民族,华族可以在大楚的调配管控下,前往大楚指定地域混居,而夷族则全部都赶到自治地去,到时候两边泾渭分明即可,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没有问题了。

  想到这里,宁渝便继续道:“到时候就按照豆蔻山以南之地,来划分自治地,不如就叫越南自治省吧。”

  第六百六十二章 风起新大陆

  革新十五年六月,当南京城中关于新任内阁的讨论正在如火如荼的时候,而在遥远美洲的一处海港上,一老一少却正在唉声叹气,脸上几乎涌现出一片绝望之色。

  “当初就不应该听信那个洋鬼子的,他说带我们去欧洲,可是谁曾想到带我们来了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每天跟着这些夷人在这里吃黑面包,朕到底是图的什么?”

  正在说话的年轻人正是当年逃亡海外的弘历,只是此时的他跟当初的翩翩贵公子大为不同了,原本身上得体的汉服都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身不甚得体的毛皮衣物,脸上长期未刮的络腮胡须更是增添了几分野性。

  听到弘历发出的哀叹,旁边的张廷玉则是轻轻发出一声哀叹,相对于弘历的剧烈变化,张廷玉本人的变化倒并没有那么大,只是脸上的皱纹更深也更多了,头发也近乎变得全白,连目光都变得更加浑浊,整个人看上去老了许多。

  不过也不能怪二人的变化大,实在是这几年的经历太过于离奇,甚至有些戏剧性——当年二人本来想通过巴达维亚前往欧洲,可是却被当地的蛇头给忽悠了,并没有真正将二人送去欧洲,而是一路走走停停,将二人送到了美洲的西海岸,即刚刚开辟出来的佐治亚殖民地。

  佐治亚殖民地属于英王直属殖民地,原本是由西班牙人发现,直到五年前才真正成为了英国下属的殖民地,所谓的‘佐治亚’,本身就是英王乔治二世的拉丁语叫法,因此此地堪称十分荒凉,而且还常常面临着印第安人的威胁。

  在这种情况下,佐治亚殖民地对于人口自然是非常缺乏的,就连被蛇头卖掉的弘历和张廷玉,便也被安排到了此地,成为了殖民地的普通奴隶。

  当然,对于弘历和张廷玉而言,这无疑是莫大的耻辱,他们几乎被当成了囚犯一般,被困在了佐治亚殖民地已经有足足一年了,而且根本没有办法逃离此地。

  如果只是逃离营地,倒也不算十分困难,只是他们很快就会面临着那些印第安人的威胁,反而还不如殖民地安全,而想要通过乘坐海船前往他处,二人却根本拿不出半分钱来赎回自己的自由权,同样也没有钱来买极度稀缺的船票。

  张廷玉望着弘历,不由得轻声叹了一口气:“皇上,老臣无论如何,都会送皇上回到故土,绝不会让皇上流落他乡……只是那些洋夷着实可恨,竟然狮子大开口,每个人居然要二十英镑的赎身费,船票更是要三十英镑!”

  对于眼下二人而言,两个人加起来就要足足一百英镑,自然是一个天文数字,而他们全身上下只有不到五英镑的财产,不要说送两个人回去,就连送弘历回去都远远不够。

  弘历望着港口处已经离航的船只,他的眼泪都差点掉了出来,呆呆道:“要赚足足五十英镑……恐怕我们一辈子都会被困在这里了……”

  “哎,老臣再去求求德罗西爵士,争取少一点……”

  张廷玉学习能力超群,在这几年的时间里,却是慢慢学会了一点点英语,虽然无法真正流利地跟洋人交谈,可是一些简单的对话还是没什么问题。

  德罗西爵士并不是佐治亚殖民地的真正管理者,其实只是本地的一个地头蛇,正是他从蛇头手里将张廷玉和弘历二人买了下来,因此他也成为了二人名义上的主人,只是德罗西爵士心底善良,对东方文化也颇为感兴趣,因此并没有过于为难二人,这才使得他们不会像那些黑人奴隶一样活活累死。

  当张廷玉和弘历站在德罗西爵士面前的时候,他正在肆意地抽着大麻,两名黑人少女在一旁伺候着,给德罗西爵士卷着烟草,整个屋子里都透着一股奇异的味道,让人闻了都感觉浑身软绵绵的。

  张廷玉不敢过多停留,他十分果断地跪在了地上,将自己不止说过多少遍的话在此重复了一遍,大概的意思无非就是自己是来自东方的贵族,不应该受到如今这样的待遇,只要德罗西愿意放他们离开佐治亚,将来他们一定会报答德罗西爵士。

  然而就像张廷玉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一样,德罗西爵士也不知道听过了多少遍,他根本就不相信张廷玉的这一套鬼话,在他看来,这两个东方人只不过是两个喜欢说谎的骗子罢了,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不过德罗西爵士也不会为此感觉到恼怒,毕竟佐治亚殖民地可找不到第三个东方人,他们身上的那股子特质让德罗西还是非常好奇的,因此他只是轻轻挥了挥手,懒洋洋道:“等你们能够赚到四十英镑的时候,我会考虑放你们离开,至于想要船票,那就再赚六十英镑吧!”

  一旁的弘历便再也忍耐不住,他虽然听不懂德罗西的具体意思,可是从对方的表情也判断出来出对方不怀好意,当下愤愤道:“张卿,咱们不用去求这种人,朕回去看看还有什么东西是能卖的,若是将来朕能复起,定报此羞辱之仇!”

  说完这话,弘历却是再也不顾德罗西讥讽的神情,转身便朝着门外走去,却是再也不愿忍受这份气。

  张廷玉面露无奈之色,他们原本藏在身上的财物早就被蛇头榨干了,如今哪里还有财物能卖的?只是他也知道弘历年轻气盛,当下也不好直接驳他的面子,便只能沉默地跟着弘历转身离去了。

  只是当二人回到自己的茅草小屋的时候,弘历的脸色又拉了下来,他将自己和张廷玉手中仅剩的五英镑翻来覆去数了一遍,才重重叹了一口气。

  “早知道有今日,朕还不如索性跟阿玛一样,战死在沙场之上,也少了如今的羞辱。”

  张廷玉却是连忙跪在地上,他年纪虽然大了,可是跪下去的姿态却丝毫不迟钝,整个人几乎缩成了一团,活像一只已经老去的乌龟。

  “皇上,若是先皇知道皇上能够忍辱负重,他才会真正感觉到欣慰,我大清只要还有皇上,还就不算亡!等到楚逆人心败坏,天下大乱之时,皇上届时便可乘势而起,重复我大清的江山啊!”

  然而,张廷玉这一番足以激动人心的话语,却并未让弘历感受到开心,他已经听腻了这一套说辞,可是现实的处境却反而越来越差,以致于他都开始心灰意冷。

  “张卿啊,朕……我们都已经跑到了这极东之地,相距华夏岂止万里之遥?咱们两个当初断断续续坐船都坐了一年多,如今被困在此蛮荒之地,连华夏的消息都丝毫不知,如何才能复起?哪里还有什么大清?”

  弘历眼眶不由得红了,他面对着故土方向跪在地上,悲泣道:“阿玛,儿臣如今到底应该怎么办?阿玛,您能托梦告诉儿臣吗?”

  一旁的张廷玉也只能跪在地上,久久叹息不语,以眼下他们的处境而言,似乎真的需要雍正托个梦了。

  ……

  不过弘历和张廷玉根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那些原本被俘虏的八旗上下,数千人已经断断续续到了美洲,不过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后世加利福利亚所在的区域,也就是美国的西海岸,跟弘历和张廷玉所在的东海岸相隔数千里之遥。

  相对于已经有了一大片殖民地的东海岸,美国西海岸堪称是真正的一片空白之地,除了当地的土著之外,根本没有欧洲人的殖民点,而像加利福利亚之地,更是堪称还没有被开发的处女之地。

  不过这一切在数年前发生了改变,随着宁渝一声令下,作为先头移民的满洲八旗上下子民们,以及大量的大楚移民百姓来到了此地,并且也建立了第一个大楚美洲殖民地——金州。

  金州殖民地堪称是目前大楚在美洲殖民的出发点,相对于更北方的地区而言,金州不仅仅气候十分宜人,拥有大量的肥沃土地,十分适合农作物的生长,而且矿产资源也十分丰富,还发现了一些金矿,因此自然受到了大楚的重视。

  在经过大楚中枢朝廷数年的移民之后,如今的金州殖民地拥有的人口大概有一万两千多人,并且建设起了一个规模中等的小镇子,不过由于距离本土实在太过于遥远,因此眼下的金州殖民地采用相对比较独立的都护府制度。

  首任大都护并非他人,正是原来雏鹰营里出身的大将许成梁,他负责全权管理整个金州殖民地,并且还专门编练出了一支一千人左右的警备队,人人手持火枪,不过这些人基本上都是由汉人充当,只有一部分被改造良好的满人,才得以加入这支警备队。

  像二十八岁的常保便是警备队的其中一员,甚至他还担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职位,那就是警备队小队长,手底下掌握着二十个人,算得上目前满人当中的中坚分子,不过他同其他的满人不同,他是真心效忠大楚的满人。

  “陛下给了我们饭吃,给了我们衣服穿,我们就应该为陛下效死,为大楚效死!”

  在每天的清晨,常保都会站在其他的满人面前,开始给他们进行爱国教育,尽管在很多满人的心里都十分憎恨像常保这样的人,可是更多的人却开始慢慢接受了这一套,成为了大楚的忠实拥护者。

  原因很简单,形式比人强,所有还心怀大清的满人,都在过去年复一年的劳动当中逐渐死去,而留下来的全都是无比忠诚大楚的满人,他们为了活下去,要么假装相信,要么强迫相信,只要能够表现出自己的忠诚,都能有机会活下去。

  当然,对于常保而言,他是真心效忠大楚的,因为在当年远东的时候,正是大楚的骑兵将他从严寒下挽救了下来,而后来他所见到的一切,更是彻底打破他心中对大清的幻想——时代已经不同了,大清永远没有希望了。

  然而大清虽然彻底没有了希望,可是常保还要活下去,甚至为了自己的弟弟海音考虑,他必须要积极主动地融入进去,为此即便付出一切代价,那也是值得的。

  “常保,你快来看看,你弟弟海音又在闹事了!”

  随着远方的一声喊叫声,常保不由得抬起了头,只见一名身形瘦削的青年快速跑了过来,他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着,“海音,海音为了一个女人,跟金四打起来了!”

  金四原本姓爱新觉罗,乃爱新觉罗的后裔,不过后来随着大楚颁布的改姓令之后,所有的满人都有了自己汉姓,其中爱新觉罗改姓为金,而常保的钮钴禄改姓为郎,因此他现在的汉名又叫做郎常保。

  常保眉头微微皱起,他知道海音如今已经长大了,前段时间还跟一个女子打得火热,这原本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可是他却不知道这个女子还跟金四扯上了关系,这不由得让他感觉到有些棘手。

  在如今的满人群体当中,爱新觉罗自然不复过往的统治地位,可是终究跟其他人不一样,其他满人在遇到爱新觉罗后裔时,多多少少也会忍让几分,因此像金四这般在迁移满人中为非作歹者,也实在不算少数。

  “察哥,你快带我去!”

  常保跟手下的人交代了几句,便背着火枪朝着那青年的方向跑了过去,二人脸上都带着些许郁闷,很显然这件事让他们都觉得有些头疼。

  等到二人走了两里多地以后,穿过了一条小溪流之后,终于见到了一群人正围在那里,似乎在看着热闹,还不时有人叫着好。

  常保眉头一挑,便拨开了人群走进去,却发现自家的弟弟海音正满脸是血的站在那里,他的身后则是一名娇小的女子,似乎是原来瓜尔佳氏的女子,叫做叶兰。

  不过常保只是扫了一眼,很快就将注意力放在了海音对面的一个胖子身上,此人便是金四,是礼亲王一脉的,原本放在大清也是个黄带子,如今虽然不讲这一套了,可是人人望着金四的眼神里,多少带着几分敬畏。

  那金四瞧着常保来了,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之色,冷笑道:“哟,瞧瞧这是谁来了……郎常保郎队长啊,怎么着?今个又要抓谁去总司衙门啊?”

  第六百六十三章 南洋遍地是黄金

  总司衙门,本属于金州都护府下属的内部治安官署,不过相对于本土的警察系统而言,总司衙门具备更大的权限,它不仅仅只是负责金州的治安问题,同时也是对内进行反谍和反分裂的情报机构。

  其中最直观的一点就是,总司衙门虽然隶属于金州都护府之下,可是并不对大都护许成梁负责,而是直接听命于皇帝陛下,相关的情报都是直接汇聚在皇帝的座前。

  由于总司衙门作风神秘,权力颇大,且在金州拥有大量的暗谍,再加上经常会逮捕一些预谋分裂的极端分子,因此在金州内名气非常大,是金四这些八旗后裔最担心和最害怕的机构。

  常保见金四在耍泼,无奈地皱了皱眉头,他只是警备队的一个寻常小队长,自然跟神秘的总司衙门扯不上什么关系,只是见周围人越来越多,他委实不愿意继续生事,便一把拉着海音,准备离开此地,而叶兰也紧紧地跟着海音。

  金四见常保忍气吞声,顿时得意洋洋,却是直接拦在了常保的面前,嘿嘿笑道:“郎队长要是怂了,就麻溜的带着你这个软蛋弟弟滚蛋,可是叶兰不能走,她是我的女人!”

  海音原本就已经十分恼怒,他不待哥哥开口,便高声道:“金四,你就是一个混蛋!专门欺负我们,叶兰不愿意跟着你,你赶紧让开!”

  “哟呵!你个小兔崽子反了天了!”

  金四对海音根本不放在眼里,便直接合身扑了上去,同海音厮打在了一起,而常保阻拦不及,只见弟弟海音被直接按倒在地上,头上的鲜血四溢,金四还在不断地用拳头砸着他的头,整个人似乎已经快要不行了。

  “放开我弟弟!”

  常保心中一急,他只有这么一个唯一的弟弟,顿时脑子一热,下意识拔出了腰间挂着的刺刀,直接冲了上去朝着金四的腰眼狠狠捅了下去。

  三棱军刺几乎如同切豆腐一般,没有丝毫阻拦地刺进了金四的腰眼位置,大量的鲜血瞬间溢出来,而常保在血腥气的刺激下,顿时便不管不顾地猛刺其背部,一下,两下,三下,很快金四锁在海音脖子上的手开始变得无力,整个人直接扑在了海音的身上。

  “杀人啦!常保杀人了!”

  周围的人群顿时像炸了锅一般,他们望着瘫坐在地上的常保,只见对方身上沾满了鲜血,手中还拿着淌着血的刺刀,如同一个魔神一般,不由得纷纷吓得胆寒,他们一边朝着身后退去,一边高声叫嚷着。

  常保茫然地望着自己手上和身上飞溅的鲜血,顿时感觉到一阵阵无力,当海音推开金四的时候,他都没有丝毫的感觉,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己手中的刺刀。

  “哥,快跑吧!”

  海音费力地吞咽这口中的唾沫,他低声道:“在金州杀人者就是死罪……现在跑还来得及!”

  常保抬起了头,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金州就这么大的一个地方,你说我能往哪里跑?又怎么跑?”

  没错,金州说起来是一个殖民地,可是规模也就是一个大一点的镇子,而金州之外都是当地蛮夷土著,在这种语言不通的情况下,他只要敢跑出金山,结果就只有死路一条。

  “不能跑,我跑了你嫂子该怎么办?你又该怎么办?你以后还要娶叶兰为妻,还要为我郎家传宗接代……”

  常保神色变得慢慢坚定起来,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了身子,便开始朝着总司衙门的方向走去,他这是准备去自首了。

  海音脸上淌着泪水,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常保的胳膊,却被常保给挣脱了,便只能跟在常保的身后,一脸无助地跟着对方往前走。

  周围的人似乎也发现了常保不打算逃跑,便也一路紧紧跟着他,来到了总司衙门的门前,却不敢再往前走,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走进了总司衙门,而随着总司衙门的大门关上以后,只留下了面面相觑的人们。

  ……

  “姓名。”

  “郎常保。”

  “身份。”

  “警备队第二大队第六小队小队长。”

  “所犯何事?”

  “我失手杀了人。”

  “杀了谁?”

  “金四。”

  在一间堪称昏暗的房间里,正在进行着一场中规中矩的审问,常保低垂着头老老实实回答着一切问题,没有丝毫的隐瞒,毕竟他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当他走进这里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在常保的对面摆放着一张黑色的木桌,而桌子后面则坐着两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其中一人脸色阴沉,正在盯着他询问,试图从他的语言当中发现一些漏洞,而另一个人正在飞快地用铅笔写着笔录。

  “金四?”

  那名质问的男人眉头微微皱起,他审视了一眼常保,才冷冷道:“这个人是爱新觉罗?”

  常保的脸上依然带着些许愤恨,缓缓点头,道:“我知道他的身份,可是我不后悔杀他,事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愿意承受任何结果。只是此事与我弟弟海音无关,还请大人网开一面。”

  那男人再次看了一眼常保,深深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房间,而那名做笔录的工作人员也连忙跟了上去,昏暗的房间里便又剩下了常保一人。

  时间一点点流逝着,这间屋子里却是再也没有人前来,在这片安静而孤寂的环境中,常保不可抑制地想起了自己的妻子乌兰珠,想起了自己的弟弟海音,想起了过去人生中的一切,他不知道自己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模样,可是他并不愿意死,他贪恋这个荒凉的人生。

  不知过了多久,常保在迷迷糊糊中已经睡着了过去,只是眼角处挂着些许泪痕,而就在这时,沉重的大门终于被推开,发出‘滋呀’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

  常保在迷迷糊糊中睁开了眼睛,却是看到面前的男人身形十分魁梧,特别是身上还穿着一身整齐的国防军军装,上面佩戴着少校军衔,这使得他不由得眼神一凝,要知道在目前的金州内,真正的国防军并不算多。

  那名少校军官的面相奇特,瘦骨嶙峋的脸庞显得颇具棱角,看上去十分硬朗,特别是一双眼睛如同鹰隼般锐利,他静静地望着常保,却使得常保后背生出许多冷汗。

  “你杀了金四,按照大楚律令,杀人者死。”

  “我知道。”

  常保的脸上带着几分失落,双手也微微有些发抖,不过很快他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我可以死,只要不连累其他人就行。”

  “哦?你不怕死?”

  军官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常保的档案,随口问了一句。

  “……怕……”

  常保终究抵不过内心的恐惧,那是一种几乎要彻底吞没他的感觉,他犹豫着说出了内心的真实。

  “自从入行以来,我遇到过几十个在我面前装硬骨头的人,他们当中有很多人经过了严格的训练,属于那种能够经受许多酷刑都不会开口的铁汉子……只是到最后,在真正的死亡的面前,他们每个人都屈服了,没有任何的例外。”

  军官从口袋里掏出了香烟,用一只精致的打火机点燃了,轻轻吸上一口,感慨道:“我以为会有这样的例外,可是真的没有例外,毕竟只有活着才有一切,死了就只能变成一堆烂肉。”

  常保声音中带着些许滞涩,低声道:“可是我已经没有了选择,我杀了人……”

  “不,你有选择。”

  军官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缓缓吐出了一口烟圈,“对于我们来说,想要放你只是一句话的事情,相信我们,可以让你堂堂正正走出这里。”

  “那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很简单,帝国需要金州的稳定,需要满人群体的稳定,便需要有人能够成为我们的密探,为我们做事。”

  常保深深洗了一口气,他没有着急答应下来,而是看向了自己的双手,上面的老茧似乎仿佛在告诉他,过去所经历的岁月是多么的不容易,要活下来又是多么的不容易……

  “我愿意。”

  ……

  对于常保而言,这一天无疑改变了他一声的命运轨迹,可是对于远在南洋的沈惟俊而言,他的人生事业却再一次迎来了新的高峰期,甚至比起之前还要辉煌。

  “沈老板,这一次你来椰城是真的来对了,南洋遍地都是黄金啊,我相信你很快就会发达的!”

  在椰城港口的酒馆当中,一名说着一口流利汉话的白皮洋夷坐在沈惟俊的对面,他一边大肆吹嘘着在椰城的见闻,一边十分隐蔽地观察着沈惟俊的神色,还不时端起桌子上的啤酒喝上一大口,只见橙黄色的啤酒液体当中,一枚金币正安安稳稳地躺在杯底。

  沈惟俊比起当年已经成熟了许多,嘴唇上留着一抹黑色的胡须,眼神却显得越发平淡,他同样端起啤酒杯一口喝干,然后轻声道:“别说废话,我就问你一件事,最南边是不是真有一个大岛屿还没有被人发现?”

  “喔!上帝保证,老瓦尔特从来不说谎话,特别是在喝酒的时候!”

  老白男呵呵一笑,他朝着酒馆左右方向张望了几眼,才神秘兮兮地凑了过去,低声道:“亲爱的沈,你找到我也是因为有人介绍,这并不是一个偶然,因为在去年的时候,我的船便是从南边回来,只是当时物资补给不够,没办法继续前往而已。可是我敢保证,在南方绝对有令人惊喜的收获。”

  沈惟俊沉吟了一番,才轻声道:“我知道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南洋其实已经被筛了一遍,那些大大小小的岛屿也都已经被勘察出来了,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大岛屿,他们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吧?”

  说着话的时候,沈惟俊的目光越发透着怀疑,他甚至都已经准备离开了,要知道像这种骗局在这几年可不算少,毕竟只要发现了一个未被人发现的岛屿,便拥有优先殖民权,这可是一个不小的好处。

  老瓦尔特见沈惟俊露出怀疑神情,却是连忙叫起了屈,“沈,你要知道,如果要骗人我根本不可能会挑中你这个精明的家伙,正是因为这一次机会难得,我需要一个有实力且足够聪明的伙伴,因此才会找到你!更何况,在南洋这个地方,没有人敢得罪大楚商人!”

  的确,南洋地区并没有完全被纳入到大楚的本土管辖范围,在法律上也相对宽松许多,因此大量的外商都将椰城当成了一个贸易的中转站,像葡萄牙人、英国人、法国人甚至是荷兰人,都会在这里设置据点。

  不过尽管这里的法律宽松,可是大楚毕竟是名义上的主人,再加上大楚海军在这里设置了军港,因此这些洋商在来到南洋的时候,都会被人告诫一点,那就是绝对不能得罪华夏人,特别是那些看上去就很有钱的华夏人。

  要知道,这个告诫可不是凭白得来的,而是用洋人的血换来的,在当初大楚刚刚拿下南洋的时候,就曾经爆发过洋商在海面上截杀华商的情况,结果大楚海军封锁了海面整整一个月时间,将那些为非作歹的洋商全部给抓到了,六百多人全部都被吊死在港口码头的桅杆上,一时间甚至引起了恐慌。

  因此老瓦尔特绝不是在客气,沈惟俊也明白这个道理,便挥了挥手道:“我总不能相信你的空口白话,就跟你说的一样,要找到这个岛屿需要大量的准备,船只、水手、武器还有淡水食物,这些可都是要白花花的银币才能换来的!如果到时候打了水漂,我岂不是亏大了?”

  当沈惟俊这番话说完后,老瓦尔特反倒是似乎放下了心,他抱着双臂倒在椅子上,嘿嘿笑道:“这个世界上所有百分百能赚钱的买卖,都不是你我能做的,风险总是无法避免的,就看你的抉择而已。”

  “南洋的确遍地是黄金,可是遍地也是尸骨啊!”

  第六百六十四章 真正的天朝上国

  没错,在无数人宣扬的‘南洋发财梦’里面,大家似乎只看到了机会,看到了美好的未来,可是很多人都不知道,实际上在最早的殖民活动当中,危险几乎无处不在。

  漫漫无期的旅途,疾病、意外甚至还有道路上会遭遇的危险,都会为这些冒险的百姓带去死亡,而这些人一旦倒在了路上,他们也将注定不会被人知晓,只会成为后世人们赞扬这个伟大时代的背景。

  老瓦尔特已经离开了酒馆,他没有继续劝说沈惟俊,而是留下了一句话,那就是他会在酒馆继续停留三天时间,如果三天时间内沈惟俊不下定决定,那么他就会选择其他人来完成这场伟大的航程。

  沈惟俊望着面前的啤酒杯,他心里也着实有些为难,原因便是如今的他,其实也在面临一个十分艰难的抉择——那就是他之所以抛开在滁州的畜牧场不管,完全是因为这个生意已经走到头了。

  枢密院当初遗留下来的黄寨草场将会在年后被回收,原因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因为驻南京卫戍军队中也将会新增一只骑兵部队,再加上南京皇宫对马匹的需求量大增,以致于黄寨草场需要被重新启用。

  而作为承包商的沈家自然不可能公然违背朝廷的意志,沈惟俊虽然象征性地得到了一笔赔偿费用,可是这个钱也只够将自家畜牧场迁移到北方大草原上去,然而如果他去北方大草原开牧场,原本的优势自然也就全都没有了。

  尽管目前有很多富豪都是通过大草原起家的,牛羊数十万头的都有,钱赚得盆满钵满,但问题是这些人的背景都同当地的蒙古人有很大的关系,甚至还有一些老蒙古王公在里面充当背景,绝不是寻常人能做得起来的生意。

  沈家虽然也不算什么小门小户,可是跟大楚的新贵们比起来就啥也不是了,因此在畜牧业这种体量庞大的产业当中,沈惟俊也很难继续做一些事情,他如果不愿意配合,那么到头来的结果就只有被人吞掉,甚至在证券市场上也会暴露出沈家的虚弱。

  沈惟俊皱着眉头端起啤酒喝了一大口,他没有咒骂朝廷或者是枢密院的想法,因为咒骂没有任何意义,一切既然已经无法改变,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换一条路走,而对于他来说,这一点也并不为难。

  不过对于沈惟俊而言,他不愿意继续同那些朝廷和各大家族的那些大商会在内陆继续厮杀,他决定到南洋来,到这一片充满了活力和机遇的地方来。

  “沈富,过来!”

  沈惟俊轻轻敲了敲桌子,很快一个面向憨厚的年轻人快步走过来,他轻轻伏下身子,听候着沈惟俊的吩咐。

  “去查一查老瓦尔特,了解一下他先前的情况,然后马上回来告诉我。”

  沈惟俊眉目微微舒缓,端起桌上的啤酒一饮而尽,然后便将一枚银元放在了桌面上,转身离开了酒馆。

  “从椰城出发,需要准备至少四艘大船,需要经过至少一个月的航行,才能找到那片大陆!”

  最终,沈惟俊还是相信了老瓦尔特,二人重新汇聚在了一起,正在商议着出发前的一些琐碎事情,而对于老瓦尔特而言,自然胸有成竹。

  沈惟俊皱着眉头道:“居然要这么久?那咱们是不是还要在南州港停留补给?”

  南洲其实就是指后世的巴布亚新几内亚,它是目前大楚殖民公司发现最南方的岛屿,面积十分广阔,便被人称为南州。

  不过南州上面几乎全都是山,真正可以开垦和利用的土地面积并不多,上面有一些荷兰人,其他便都是当地的土著,并没有得到大规模的开发,只有东部沿海地区会有一些城镇,而其他地方几乎还处于十分原始的状态。

  后来大楚皇家勘探公司在南州建立了一座港湾,被称为南州港,被称为大楚目前最南边的港口,只是这里由于太过于荒凉,也没有很大的开发价值,因此还处于十分冷门的阶段,很多勘探公司都不愿意继续花费大量钱财往南勘探了。

  当然,由于新大陆距离南州太近,因此即便老瓦尔特没有发现,其他人迟早也会发现,只是目前让他抢占了一个先机。

  老瓦尔特嘿嘿一笑:“南州港现在的很多物资都需要从南洋调拨,我们这四艘船过去只怕也补给不了太多物资,不过我们到时候肯定要停留补充淡水,还要找当地人打探一下新大陆的消息,如果能找到一个熟悉当地环境就更好了。”

  沈惟俊沉默着点了点头,他既然已经决定要干这么一票买卖,当下也就不再犹豫,道:“所需要的船只和物资,需要你来开列一个清单,然后我去找人购买筹备,不过有一点,这个消息一定要保密,绝不能跟任何人说。”

  在相关的探勘法规当中,想要认定发现权和有限殖民权的人,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除了发现地的详细资料以外,还需要一定的认证环节,要是被人抢先得知了,那么这个事情就会被拖延下来。

  到如今为止,还有不少人为南州的发现权和有限殖民权在打官司,这件事情并不是那么好解决的,特别是在牵涉了大商会的情况下,像沈惟俊这种身量根本就不够看的。

  “那是自然,这关系到我们的前途和命运,不是吗?”

  沈惟俊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没错,前面就是美好的未来!”

  新大陆,我们来了!

  ……

  革新十五年八月,顺化城城门大开,淡淡的硝烟弥漫在空气中,一列列大楚国防军士兵荷枪实弹地整整齐齐走进城门,锋利的刺刀在阳关下泛起一片白光。

  在街道的两旁,此时已经汇聚了城中的大批百姓,他们大部分人身形矮小瘦削,身上穿着的衣物也都十分破破烂烂,与军服笔挺的大楚国防军士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们用一种极度畏惧的眼神望着这些士兵。

  在过去的几个月时间里,安南国内的军队同楚军展开了三次大规模的战斗,而这三次战斗的结果无一例外都遭到了惨败,而之后便开始转入了小规模的袭扰战,许多安南人展开了对楚军后勤线的袭击。

  然而正是因为宁渝先前的叮嘱,使得这一次出征安南的兵力增加了一倍,这一倍的兵力几乎都用到了对于后勤线的维护上,因此面对强大的军队守护,安南的袭扰计划也遭受到了失败,大批大批安南人被钉死在了沿途的木桩之上,看上去显得十分恐怖。

  如今随着楚军攻占顺化,安南皇帝阮福濶选择了在皇宫里面自焚,明都王郑杠率领残军向楚军征越都督邓子亦投降,安南彻底灭亡。

  与此同时,原来的安南国被直接设立为了大楚直属的交州地区,并在此地设立了交州都督府,下辖交州府、北江府、谅江府、三江府、建平府、新安府、建昌府、奉化府、清化府、镇蛮府、谅山府、新平府、演州府、乂安府、顺化府等府州,由邓子亦直接担任大都督,负责目前交州的一切军事和政务大权,并且最关键的是担负起了华族的甄别任务,将不服从大楚的蛮夷迁往豆蔻山以南的越南自治省。

  越南自治省名义上也属于大楚的管辖范围,不过出任越南自治省地方三司的官员基本都是当地土著代表,这也是大楚为了能够尽快稳定交州所做出的的让步,相当于是以这个越南自治省将那些心存不满的人框起来。

  当然,如今由于刚刚攻下顺化,因此安南的百姓们总体上对大楚是十分不满的,他们不敢露出仇恨的神色,可是不妨碍他们悄悄攥住自己的拳头,低着头在心中默默发誓。

  邓子亦对这一场景并不陌生,在先前的军旅生涯当中,当地土著大多都是这种表现,可是只要随着大楚统治的深入下去,他们当中大部分人都会放弃这种根本不现实的执念,重新老老实实的在大楚的羽翼下做人。

  毕竟以卵击石的事情,绝大部分人都不会做,没有了成功复国的可能,便只能选择活下去。

  “都督府从今天开始就相当于已经成立了,本都督作为交州大都督,上任以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平息战火,恢复秩序,只有这样才能让更多的人选择与我们合作,而不是无谓的对抗。”

  邓子亦站在临时的交州都督府府邸当中,望着身前的军官还有一些官员们,道:“你们应该都明白,交州都督府并不属于一个常设机构,只是战时的一种临时措施,等到迁移工作完成以后,到时候我们也就大功告成,可以将交州转交给其他人。”

  众人默默地点了点头,他们可不敢有些大逆不道的想法,表面上来看邓子亦目前已经是军政大权在握地方大吏,可实际上对于目前的国防军而言,由于种种限制的存在,上面的将军根本不可能具备真正掌握军队的力量。

  也就是说,只有经过了皇帝任命,邓子亦才能真正调动军队,如果他想要造反或者是谋私,军队根本不会搭理他这个总督,只会在第一时间将他逮捕起来,这就是目前国防军改制后的特点,实现了完完全全的军将分离。

  邓子亦自然不会有其他的想法,他并不是很喜欢交州目前潮湿闷热的环境,反倒更想调回到西北去,那里才是他所梦想的战场,只是如今根据枢密院和内阁的意思,他恐怕要在交州至少待上三年以上了。

  “对了,陛下有旨意,未来国内的百姓会往交州进行一部分移民,这也是我们需要做好的事情,不过要注意的是,移民在路上怎么样我们不管,但是来了以后就必须保证好他们的安全,如果出现大规模的袭击伤亡时间,本都督承担不了这个责任,你们更加承担不了。”

  邓子亦神情中有些阴冷,轻声道:“当然,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你们一定要做好主动的区分工作!”

  随着这条命令的下达,针对目前安南国内浩浩荡荡的甄别和迁移工作也就顺理成章的展开,交州都督府专门贴出了告示,让所有愿意归顺大楚的华族百姓限期办理身份证明完成甄别,而拒绝进行身份甄别的人都将会被驱逐到越南自治省。

  五万军队在号令之下,分成了上百个工作队深入到了安南国内的主要人口聚集地区,一点点清理着这些百姓,同时间大量的战斗也随之爆发,那些不愿意迁移且不愿意去甄别的安南百姓们,都纷纷拿起了武器展开了战斗,血腥的一幕幕随之上演。

  为了更好的完成迁移工作,邓子亦很快就向朝廷上了奏本,表示希望能够支援更多的仆从军来做这件事,而宁皇帝自然是同意的,很快从朝鲜还有日本都各自有一批军队乘坐着海船出发,超过十万人将会前来完成这一工作。

  而相关的报酬就是在未来甄别工作完成后,他们都可以成为大楚正式的公民,而且还会分到一百亩的土地,这对于这些来自日本和朝鲜的仆从军而言,自然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毕竟与其在那些两班贵族或者是武家豪门的剥削下残酷求存,还不如来到这里领取一份土地,将来还能有机会回国娶妻生子,把老婆也带过来哩。

  “想要成为高贵的大楚子民,就需要扛起枪来为大楚效力!”

  越来越多的日本和朝鲜男人在生存的压力下,选择了将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然后随之乘坐上前往交州的海船,他们到时候会完成相关的军事化培训,并且也会在这个过程中进一步被教育,直到成为一个合格的‘炮灰’!

  对于这一点,那些原本就已经成为了大楚人的老仆从军们将会充当教官的角色,他们会用言传身教的方式,告诉这些稚嫩的新兵蛋子一个道理——跟着大楚走有肉吃,继续待在本土只会窝囊死!

  当然,这些教官们自然也不会告诉仆从军们另一个道理,那就是作为大楚的仆从军,他们做的都是最危险的事情,死亡率往往要超过大楚国防军数十倍以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死在了这条道路上了。

  他们只会跪在宁大皇帝的肖像面前,用一股近乎虔诚的语气高声赞扬。

  “这才是天朝上国!这才是人人向往的王道乐土!”

  第六百六十五章 衰落的莫卧儿

  革新十五年十月,拉合尔城陷入了一片凄风苦雨之中,漫卷的秋风带来了一种深深的萧索感,却好像如今的莫卧儿帝国一般,已经走过了最辉煌的阶段,迎来了苟延残喘的命运,甚至连一个体面的结果都无法得到。

  莫卧儿王朝是最后一个君临整个南亚次大陆的印度-波斯王朝,由当年具备突厥血统的蒙古人,也就是帖木儿的后人巴布尔建立的王朝,在经历了巴布尔和胡马雍时代的变乱后,莫卧儿帝国在第三任皇帝阿克巴到第六任皇帝奥朗则布的手中达到了鼎盛时期,不光领土和疆域达到了顶峰,就连经济也十分强大。

  特别是第六任莫卧儿皇帝奥朗布则,他是一个类似于‘杨广’和‘李世民’的皇帝,自幼就受到十分良好的宫廷教育,学识也非常渊博,且足智多谋,擅长军事,在激烈的皇位继承战争中击败了三个兄弟,并囚禁了父亲,成为莫卧儿皇帝。

  当然,登基之后的奥朗则布也屡屡出击,向后吞并了孟加拉和德干地区,将莫卧儿帝国的版图扩大到除最南端外的整个南亚次大陆,并在英国-莫卧儿战争中保护了孟加拉地区的贸易权,让莫卧儿王朝的声势达到了鼎盛。

  但是,在这个伟大的皇帝身上也存在十分明显的缺点,他一辈子秉承一个原则,那就是‘不妥协,不和解’,不管是对于国内的各种矛盾,还是对于国外的种种事物,只有无比的强硬和彻头彻尾的坚决,因此在奥朗布则执政的生涯当中,完全舍弃了阿克巴大帝以来的宗教宽容国策,对国内的非穆斯林征收人头税,并且将他们彻底从官僚机构中驱离,甚至还全面打压了马拉塔人,使得帝国内几乎变得四分五裂,被马拉塔人、锡克人重重包围。

  可以说,凭借当时马拉塔帝国的几个平庸继承人而言,根本不可能同莫卧儿实现分庭抗礼,然而正是因为奥朗布则极端的政策问题,使得西瓦吉被动的成为了一个“反对莫卧儿旗帜”,让西瓦机得以成功的凝聚整个马拉塔部族的力量,从而建立起马拉塔帝国来。

  莫卧儿人在德干地区几乎陷入了战争的泥沼中,马拉塔的将军们团结在西瓦吉的麾下,几乎可以毫不费力的招募到大量廉价而士气高昂的士兵,而莫卧儿人就只能依靠本土的资源支持作战,长期以往也就形成了一个十分艰难的局面。

  面临这种艰难的困难时,奥朗则布丝毫不妥协,他比‘天子守国门’还要夸张,直接变成了‘天子住军营’,带着大军在德干打了十几年,硬生生在莫卧儿帝国制造了‘军营一代’,即生在军营,长在军营,而这种疯狂的举措几乎使得整个国家财政陷入崩溃局面。

  而随着莫卧儿持续卷入到德干战争的漩涡时,英属、法属、荷属以及法属东印度公司也开始逐渐增强自身的实力,并且进一步对莫卧儿帝国展开了渗透,像英国逐渐控制了马德拉斯和孟买,而法国则控制了本地治里,更关键的是,随着马拉塔人对莫卧儿控制的苏拉特港不断劫掠的缘故,使得英国人和法国人控制的这些地方,开始成为了关键的海上枢纽。

  因此,等到这位大帝挂掉的时候,留下来的莫卧儿帝国并不是一个真正强大的国家,反倒是一个逐渐四分五裂的国家,而且很快就陷入了分崩离析的状态。

  而到了如今,莫卧儿帝国也已经衰落的不成样子,现任的皇帝穆罕默德·沙在即位的时候就是赛义德兄弟的一个傀儡,后来虽然在海得拉巴皇帝阿萨夫·贾赫一世的帮助下反杀了赛义德,可是大权却依然掌握在阿萨夫·贾赫一世的手中,还委任了对方为首相。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作为大楚驻莫外交大使的钱松涛来到了拉合尔,受到了阿萨夫·贾赫首相的热烈欢迎,并且准备了一场堪称盛大的宴会。

  宴会场所位于拉合尔城内的外交使馆区,只是一幢普普通通的三层小楼,楼下拥有一间十分宽阔的宴会厅,里面的布置倒带着几分中式色彩,几幅传统的山水画挂在了墙壁上,红木家具和中式瓷器的搭配,显得颇具几分韵味。

  当钱松涛在阿萨夫·贾赫首相的陪同下走进宴会厅的时候,不免有些大为吃惊,很显然对方是有一定的准备的,而这也能体现出阿萨夫·贾赫做事的一些特点。

  阿萨夫·贾赫一世微微一笑,道:“钱大使远道而来,一些简单的准备实在是不成敬意,本相先前还准备找几个地道的华夏大厨来为钱大使接风,只是实在没有很好的人选这才作罢。”

  尽管阿萨夫·贾赫一世言语中客气,可是钱松涛依然感受到了对方的浓浓诚意,因为在宴会当中,种种来自印度与波斯的美味如同流水一般出现在众人面前,各式各样的抓饭、香草烤鸡、肉丸、坦都炉烤羊肉以及点缀着坚果、香草、罂粟种子的牛奶面包,数百道菜肴几乎让人目不暇接,此外还有许多玫瑰果子露及冰镇柠檬果汁,甚至仆人们送食物的道路上,都喷洒了玫瑰香水与龙涎香,来确保味觉与嗅觉的完美。

  不得不说,这种近乎奢侈的宴会让钱松涛都有些惊叹,他甚至有些目瞪口呆,倒不是觉得莫卧儿帝国多么强大,而是认为对方在如今这么窘迫的环境下,还搞这么大肆铺张的宴会,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要知道,比起莫卧儿不知道强大富庶多少的大楚,目前的宫廷宴会都是力图简朴的,甚至皇帝带头规定,皇室以及官员饮食标准不得超过四菜一汤,不得追求奢华和稀奇古怪的食物,只保证能够吃饱就行。

  然而,钱松涛的惊讶落在了阿萨夫·贾赫一世眼里,却成为了对方得意洋洋的根源,他之所以主张用这么大的场面来欢迎大楚的使者,就是为了能够在大楚使者面前表现出莫卧儿的强盛和富庶。

  “我曾听人说起过,贵国当年的皇帝奥朗则布崇尚简单,如今看来似乎贵国并不认同……”

  钱松涛微微一笑,他故意朝阿萨夫·贾赫一世提出这么一个问题,目的就是为了看一看,对方对奥朗则布的看法,而这也将会决定大楚日后的合作问题。

  阿萨夫·贾赫一世神情只是微微一变,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的神色,轻声道:“实际上,举行一百次这种宴会,都抵不上大帝一场战争的花费,而对于如今的莫卧儿帝国而言,如果能够拉拢更多的朋友,自然能够避免一场场无谓的战争。”

  钱松涛点了点头,他举起酒杯笑道:“愿大楚能够成为莫卧儿帝国的朋友,愿两国的友谊永远长青!”

  “干杯!”

  ……

  在宴会结束以后,钱松涛并没有同阿萨夫·贾赫一世继续沟通太多东西,主要还是刚刚抵达拉合尔,他无法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给与对方一些承诺,而阿萨夫·贾赫一世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并没有执意要求继续谈一些东西。

  实际上,对于阿萨夫·贾赫而言,有了这么一场成功的宴会,也就有了将来成功的开始。

  不过钱松涛在回到领事馆以后,并没有真正闲下来,他反而抓紧时间召见了在印度的影子负责人,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外国人,典型的法裔移民,名叫拉涅,明面上的身份是拉合尔的一个橄榄油商人。

  “看来大人这一次宴会很顺利。”

  拉涅端着一个红酒杯,脸上挂着几分谄媚的笑容,看上去丝毫不像一个秘密情报组织的负责人,倒更像街头上的那些小商贩一般,从头到尾透着一股子精明的味道。

  钱松涛脸上带着些许无奈,轻声道:“阿萨夫·贾赫似乎是目前莫卧儿的真正实权派,他的热情让我有些诧异。”

  “那是自然,毕竟眼下的莫卧儿王朝面临的困境可不少,他急于寻找一个能够给与更多帮助的盟友,而大楚便是非常好的一个选择。”

  拉涅将红酒一口喝完,冷静道:“自从十四年前莫卧儿同马拉地的战争失败以后,莫卧儿的情况就每况愈下,八年前莫卧儿帝国于阿美达巴德在此被马拉地帝国打败,而就在去年莫卧儿与海得拉巴的联军接连在博帕尔及菲罗扎巴德被马拉地帝国打败,;导致德里被洗劫得干干净净,甚至连讷尔默达河与昌巴尔河之间的土地都被割让给了马拉地帝国,整个莫卧儿的局势可谓危在旦夕。”

  钱松涛神情微微一怔,他回想起在宴会的过程中,似乎阿萨夫·贾赫一点都不焦虑,对方似乎更在意自己的感受,这一点如果是掩饰出来的结果,那么阿萨夫·贾赫的养气功夫恐怕是真的练到家了。

  拉涅继续道:“更重要的是,孟加拉地区也开始蠢蠢欲动,根据我的推测,只怕未来两三年内,孟加拉也会脱离出莫卧儿帝国,至于阿富汗地区的艾哈迈德沙·杜兰尼也不是一个甘于现状的人,估计也会做一些动作,到时候莫卧儿帝国的局势将会更加严峻。”

  “你觉得大楚在未来能否同英国人和法国人在印度争锋?”

  钱松涛点燃了香烟,他深深吸了一口之后,眼睛里透出一股难以令人琢磨的味道。

  作为大楚目前派驻到莫卧儿的大使,钱松涛绝非一般的外交人才,他不仅精通多国语言,而且在思维上十分敏锐,特别是擅长分析对方的心理,而眼下的他就已经敏锐的发现了一个绝好的机会,那就是目前的印度本质上依然是处于势力真空状态。

  在过去的数十年里,虽然西方各国对于印度垂涎三尺,可是毕竟有莫卧儿帝国在前面挡着,才使得他们的手还没办法伸到这么远,可如果等到莫卧儿倒下去的那一刻,印度就会迎来群雄争霸的时代,到时候恐怕狗脑子都会打出来。

  而那就是大楚的机会,一个真正统治印度的机会。

  拉涅轻轻摇了摇头,道:“大楚在印度根本谈不上任何影响力,也没有所谓的根基可言,不过英国和法国就不一样了,他们如今已经勾结了不少土邦王公,甚至对拉合尔的意见都是持着阳奉阴违的态度,如果将来事情有变,只怕英国和法国会捷足先登。”

  钱松涛有些不甘心地吸了一口香烟,怅然道:“我们来的时间似乎有些晚,不过现在去做也不算迟,莫卧儿不会这么快倒下,西方各国纵有些许根基,可是咱们也不用怕——只是有一点,我需要说服陛下,加大在莫卧儿的投入。”

  “如果能够说服陛下和内阁,改变发展的重心,那自然是都有可能的。”拉涅自然乐见其成,他并不愿意在拉合尔待一辈子。

  可是只有钱松涛心里明白,想要改变目前朝廷的发展计划何其困难?毕竟大楚已经同时在面向南洋和美洲发展,如果再加上一个印度,那么很快就会陷入到财政崩溃的局面,到那时候反倒会进退两难。

  淡淡的青烟在盘旋上升着,在空中打着转,时而飘散开来,而钱松涛一直沉默地思考着,直到烟头烧到了他的手指时,才轻轻叹了一口气:“恐怕不是那么好说服,陛下有陛下的主张,放弃美洲是决计不可能的,而放弃印度似乎并不会被陛下过于反对。”

  “原来如此,陛下倒是下得一手好棋。”

  拉涅微微叹息道,他的神情中透着些许了然之意,道:“印度的地理位置已经决定了一点,任何国家在印度的动作都不可能完全绕过大楚,如果将来英国和法国在印度扎下根基来,到最终也只会便宜大楚——只要控制印度洋,就能斩断他们的生命线。”

  道理并不复杂,拉涅很快就想得通透了,只是有些事情终究让他有些难以接受,只能低声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只能全力进行原计划,那就是扶持法属东印度公司,对抗英属东印度公司。”

  “不过对于马拉地,我们也不能完全不闻不问,还是得找个日子去看看再说。”

  钱松涛目光闪烁着,他将烟头直接按熄在烟灰缸中,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第六百六十六章 战略定力

  甭管台上打得多么火热,台下的明枪暗箭也丝毫少不了,钱松涛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利用莫卧儿帝国最后的价值——当然,前提是这一盘子肉不仅仅只有大楚在盯着,还有很多大国已经坐到了桌前,正在挥舞着刀叉。

  为了更好的瓜分这盘肉,钱松涛很快就宴请了法国大使加布里埃尔,以及法属东印度公司在本都治里的负责人安东尼,陪同的还有大楚皇家商会驻莫卧儿代表刘全义。

  “哈哈哈,其实当初在南京的时候,我就从艾廷顿大使那里听说过加布里埃尔大使的大名,如今一见确实让人如沐春风啊!”

  加布里埃尔是一个典型的法国南部海岸人,他拥有一头典型的地中海人黑发,身材比较矮小,性格十分豪爽,道:“当年艾廷顿前往华夏的时候,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那就是大楚在将来会让全世界感觉到震惊,当时我还不相信,可是如今事实已经摆在我的面前了。”

  “哦?还请赐教。”钱松涛笑容未变。

  加布里埃尔捏着手中的雪茄烟,笑道:“大楚在这些年的时间里,做的事情的确让人十分震惊,在击败俄罗斯人和荷兰人之后,几乎占据了整个南洋和北方,如今又把手伸到了美洲和印度,这难道还不让人感觉到震惊吗?”

  当翻译将意思用中文表达出来之后,钱松涛并没有为之气恼,反而笑道:“加布里埃尔大使所说的确是实话,因为华夏原本就是世界上的领先文明,我们自然也需要承担起更多的责任,就好像法国人在印度和在美洲的开拓一样,难道不是这样吗?”

  “亲爱的钱,不得不说,您的确是一个很智慧的人!”

  加布里埃尔深深吸了一口雪茄烟,笑道:“钱,既然你先见了我们,那么就充分能说明一点,莫卧儿人开出的价格并没有让你们感觉心动。”

  钱松涛微微一笑,“没错,大楚只会跟胜利者做朋友,而莫卧儿帝国已经成为了失败者。”

  听到这里,加布里埃尔神情微微变幻,捏着雪茄笑道:“既然如此,那么到底谁才是印度的胜利者呢?”

  钱松涛眼神微凝,手指轻轻抖动着,对方这么问的意图很明显,绝不是指莫卧儿和马拉地之间的胜利者,而是指英国东印度公司和法国东印度公司,更准确的说是指在英国和法国只见,谁才是胜利者。

  说到底,英国和法国之前的矛盾已经呈现出一种公开化的趋势,远在天边的恩斯特知道,近在印度的加布里埃尔自然更清楚,哪怕没有大楚的掺和,将来迟早也会爆发出剧烈的矛盾甚至是战争。

  钱松涛笑了笑:“至少在目前,我们更倾向于法国。”

  “恐怕还有俄罗斯的缘故,他们现在跟英国-普鲁士走得很近,贵国想要保护伊丽莎白政权,就必须要在北方打一场看不到结束的战争,因此你们也并没有选择。”

  加布里埃尔脸上带笑,眼神中也带着些许凌厉,“你们支持我们,只是希望我们能够在印度牵制英国人,分散他们的注意力罢了。”

  钱松涛微微沉默,一旁的安东尼和刘全义身份不够,因此也不敢多说什么,一时间场面上气氛陷入了沉寂,而加布里埃尔却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注视着钱松涛。

  “那么,你们的选择是什么?”

  在这个年代,由于距离遥远的缘故,像英国、法国这种殖民帝国在殖民地总督以及驻他国大使的权力都是非常大的,因此他们往往可以根据当前的一些情况作出决策。

  加布里埃尔伸出了自己的手掌,笑道:“同贵国一样,法国也只跟胜利者当朋友。”

  的确,与其说目前大楚需要法国,还不如说法国更需要大楚,这也跟目前法国的处境有很大的关系。

  如今的法国正处于路易十五的统治之下,而这位太阳王的后裔从五岁时就成为了国王,受到了所有法国人的期待,人们期待他能够成为一个像太阳王一般伟大的皇帝,而早期的路易十五也干得还不错。

  在罢免了专权的波旁内阁之后,路易十五将权力授予了家庭教师红衣主教弗勒里,由他从1726年开始担当首相,直到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二年,而这十二年的时间里,法国也开始显得越发强大。

  在罢免了专权的波旁内阁之后,路易十五将权力授予了家庭教师红衣主教弗勒里,由他从1726年开始担当首相,直到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二年,而这十二年的时间里,法国的经济得到了快速的增长,货币也进一步被稳定了下来。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弗勒里的强力主导下,目前的法国一直都在做跟大楚一样的事情——那就是修路。

  从1726年开始,弗勒里经过财政改革稳定了法国货币并且平衡了财政预算之后,便开始着手改进交通,组织大量人力物力挖掘了一条圣昆廷运河,从而实现连接瓦兹河和索姆河,大大改善了法国境内的水利交通。

  此外,弗勒里还建立了一个国家公路网系统,其中国立桥梁和道路学校由国家设立,还从巴黎修了一条到边界的高速公路,此外还拥有堪称目前世界上最为优秀和广泛的公路网——可以说,哪怕是南京和京师附近的公路网,都不一定有巴黎密集。

  在这种情况下,体现最明显的是便是法国对外沿海贸易额从不到一亿里弗增加到两亿里弗,实现了一倍多的增长,堪称法国国力鼎盛的重要时期。

  可问题就在于,法国人一旦开始牛逼起来就注定要开始谋求主导欧洲的霸权,哪怕弗勒里里以所有的代价寻求和平,始终在谋求同英国和西班牙的和解,也无法阻拦路易十五的决心,他从五年前开始就干涉波兰,并谋求洛林公国的领土,以至于受到了重重阻碍。

  除了欧洲大陆上盘根错节的种种矛盾之外,殖民地的争夺也成为了主要的矛盾点,因此,法国目前在欧洲的局势并不是那么美妙,他们也希望能够从欧洲之外寻求一定的帮助,而且也不会过度刺激到欧洲,那么大楚的橄榄枝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至于所谓的‘黄祸论’,能够让那些无知的百姓为之呐喊,可是遮不住政客的眼睛,如果拥有足够的利益基础,加布里埃尔甚至愿意跟魔鬼合作。

  丘爵爷的那句名言虽然还没有真正问世,可是在这些人精的心理,无一不是贯彻的这一真理。

  革新十五年十二月,在经过了连续的谈判之后,大楚同法国终于达成了一揽子秘密贸易协定,即大楚将会全力支持法属东印度公司在印度的利益,并且会进行大量的固定投资,而作为回报,则法属东印度公司在印度的原料市场会对大楚进行开放。

  在一系列的条约当中,还有一条秘密等级非常高的约定,即当将来一旦英法之间出现战事,则大楚必须出兵印度驱逐英国人,并且要在美洲全力支持法国。作为代价,法国虽然不会公然支持大楚在北方的利益,但是能够在未来保持一个公立的姿态。

  表面来看大楚是相对比较吃亏的,不过由于这是一个秘密条约,因此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而这一条文也很快就传回了国内。

  ……

  “吃亏?在朕看来这可算不上什么吃亏……”

  南京国务厅中,宁渝轻轻转动着茶杯,淡淡的幽香似乎是在一点点冒出来,并不会被轻易闻到,似有似无地牵动着众人的鼻翼。

  “光从条约表面上来看,似乎咱们吃了点亏,可是从大局上而言,却是一件大大的好事,至少起到了分化欧洲的作用,而且支持法属东印度公司在印度的投资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为我们将来进入印度奠定了根基,将来一旦有变,我们拿下印度的困难就会轻松许多。”

  说完后,宁渝又呵呵笑着望了一眼宋恩铭,道:“宋卿在这里面似乎也有不少手脚,接下来就让宋卿替朕介绍介绍。”

  “陛下圣明!”

  宋恩铭微微一笑,继续道:“除了陛下先前说的这几点以外,单单从经济的角度而言,对于我们也绝不是一件坏事,因为达成同法国的合作,无疑是为将来的外贸做好了准备,毕竟我们同英国人眼下虽然还是继续进行贸易,可是只要北方战争一爆发,双方的贸易肯定会切断。而有了法国,至少可以保证外贸规模不会被直接腰斩。”

  “其次,对于我大楚而言,眼下已经进入了一个大规模的建设时期,除了在本国和殖民地开采大量的资源以外,印度也将会成为我们的一个重要资源市场,这也又利于进一步降低成本,特别是国内对于派遣劳工的需求已经达到了巅峰,因此将来这肯定是一笔很赚的生意。”

  说到这里,宋恩铭端起茶杯品了一口,笑道:“眼下咱们是需要对付英国人,才会跟法国人合作,可是等到英法相争两败俱伤之时,整个印度自然不攻而下。”

  其余的臣子们大多都想到了一两层,而如今听到这里时,不免有些惊讶,看来这还真是一笔大赚的买卖。

  宁渝继续道:“不仅仅如此,眼下我大楚缺乏大量的资金来进行建设,可是印度的土邦王公们却不缺钱,我们完全可以联合法国人在印度发行建设债券,用筹集到的资金来为我们的工业化再添上一把力……到时候我们可以反向输出工业品到印度,来偿还债券。”

  “没错,印度的确是一个富庶的地方……”

  恩斯特感叹道:“眼下英国人之所以如此着力于在印度开拓,也是因为这一点,他们对印度的财富同样十分觊觎!”

  “对于大楚而言,我们并不缺乏财政基础,像茶叶、瓷器、丝绸、棕榈油、大黄还有大量的工业制品,都可以换取巨额的贸易顺差,一旦打通到印度的航道,到时候我们的外汇收入完全可以翻上一番!”

  一旁的工商部尚书宁忠海有些兴奋,他扳着手指头盘算道:“那些印度的王公们对于华夏的商品一直都十分渴求,若是能达成这样的贸易合作关系,将来大楚的外贸只会越来越兴盛发达!”

  宁渝点了点头,笑道:“钱松涛在莫卧儿还是非常得力的,工商部可以再组织一个商团前往莫卧儿和马拉地组织募资,另外告诉法国人,将来朕愿意跟他们瓜分世界!”

  “平分世界?”众人不由得被吓了一大跳。

  “没错,告诉法国人,朕统领东方世界,路易十五世皇帝统领西方世界,至于具体的疆域地图可以慢慢商量,但是前提就是,我们需要一起打败英国人!”

  宁渝神情中带着些许冷意,他可没有什么平分世界的打算,无非就是给法国人画一个大饼,将来只要大楚成为了世界霸主,今天这个画饼自然只是一张随时可以撕破的条约而已,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关键的地方就在于,大楚需要更多的发展时间,最好能够让英法的矛盾先于英楚爆发,到时候他宁皇帝肯定会好好感谢法国人!

  颇为奇妙的是,宁渝认为法国人同意的几率非常大,原因就在于如今的法国马上就要失去一个睿智的老人,而即将要迎来年轻人的疯狂!

  这个睿智的老人便是法国的首相大臣弗勒里,根据原本的历史来看,他大概也就这两年功夫好活了,等他死后,真正掌权的路易十五是一个颇为自大而又十分无能的皇帝,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莽撞和冲动,在他得知宁皇帝要跟他瓜分世界以后,恐怕欣欣自喜的情绪会大于理智。

  到了那个时候,法国的战车便再也刹不住了,英法战争的到来或许要比原本历史上还要早上许多,而到了那个时候,宁皇帝的绝佳机会也就来了。

  “朕以为,拥有足够的战略定力,才能赢得这一盘天下大棋。”

  第六百六十七章 英国需要面对的两场战争

  1738年冬天,伦敦皇家歌剧院里此时人满为患,而就在剧院专门留出的尊贵包厢当中,英国首相罗伯特·沃波尔爵士正在陪同一个十分重要的客人看歌剧《阿里奥丹特》,而这个客人便俄罗斯外交大臣奥斯捷尔曼。

  作为英国辉格党的老牌政治家,罗伯特·沃波尔爵士是一个妥妥的两朝老臣,从乔治一世时期就开始担任了要职,并且在1730年时期就已经开始领导内阁,成为了如今英国内阁的实际掌权人。

  因此,奥斯捷尔曼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伦敦,实际上他已经前前后后拜访罗伯特·沃波尔爵士有三次,而每一次前来的目的便是为了进一步推动英国政府支持西俄,展开对东俄的收复行动。

  当然,在奥斯捷尔曼和俄罗斯女皇安娜一世的字典里面,根本不存在所谓的‘东俄’和‘西欧’,只有肮脏下流无耻且出卖了俄罗斯利益的伊丽莎白叛乱集团。

  “实际上,沃波尔爵士您应该明白,俄罗斯的利益实际上已经同英国乃至于整个欧洲文明联系在了一起,可鄙的鞑靼人正在通过伊丽莎白叛逆谋求向西方世界发起进攻,倘若被其所得逞,只怕黄祸将重新席卷整个西方世界。”

  奥斯捷尔曼不厌其烦地努力述说着这一恐怖的未来,实际上他每次都跟罗伯特·沃波尔爵士变着花样地说了一遍‘黄祸论’,只是对方似乎并不是特别吃这一套,每一次都是淡淡的回应,并没有给奥斯捷尔曼太多的承诺。

  原因很简单,罗伯特·沃波尔爵士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他在经历过了当年的西班牙妄为继承战争之后,就深深的认同英国必须要在和平的环境中发展起来,只有这样他才能从托利党方面争取更多的选票,而且这也更有利于实现欧洲均衡利益。

  因此无论奥斯捷尔曼无论游说,无论英国国内其他人抱有什么看法,罗伯特·沃波尔爵士一直都在力图避免英国踏入战争的漩涡——这一点上他其实同宁渝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一致,即英国一旦陷入到欧洲事物的战争当中,无疑就会拖延整个国家的发展速度。

  “黄祸论的确很可怕,只是如今俄罗斯希望能够平定叛逆,更多还是需要依靠自己,无论是英国还是普鲁士,并不具备太强的干涉能力。”

  罗伯特·沃波尔爵士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望着这位坚定的外交大臣,低声道:“你应该明白,大英帝国一直都坚定的认为,避免自身卷入大规模的战争,将会为自己赢得更多的发展空间和时间,如果因为‘黄祸论’来让大英帝国为俄罗斯打上一场不可预知的战争,这并不符合我们的利益,更何况,大英帝国在华每年的外贸额度也在不断攀升,这本身也是一种高额的成本。”

  奥斯捷尔曼陷入了沉默,利益永远都是他们这些人思考的前提,就连他自己也明白,在没有足够的好处下,想要迫使英国果断的割舍在华利益的可能性是非常低的,只是眼下的俄罗斯,或者说以安娜为代表的俄罗斯,还能给出什么东西?

  “屏障……或者说一个缓冲区……”

  奥斯捷尔曼缓缓开口道,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奈,“那些鞑靼人已经在用行动对伊丽莎白叛逆进行了支持,他们每天都有大量的火器和物资运抵托木斯克,该死的萨拉务拉正在源源不断的为伊丽莎白训练军队,我们恐怕无法抵挡——”

  这些话自然是三分真七分假,大楚的确在给伊丽莎白支援物资和武器,可是数量只够对方抵抗西俄的进攻,根本无法实现大规模反攻,而且以目前东俄的财政基础,也没办法真正编练这么多的军队。

  可是这里面有一点却让罗伯特·沃波尔犹豫了,那就是西俄目前的确具备很大的缓冲价值,不管东面有再多的威胁,只需要有俄罗斯人,就能够抵挡住对方,可是如果俄罗斯人不在了,或者干脆加入了对方,则真有些麻烦。

  实际上,局面在这里就已经陷入了一种非常有意思的情况,那就是无论是东俄还是西俄,都恨不得立马发起统一之战,来实现统一全俄罗斯的目的,可是对于他们各自背后的支持者而言,却并不愿意这么做——一个分裂的俄罗斯,才是最好的傀儡。

  正在这个时候,歌剧正式谢幕结束,全场所有人都在为精彩的演出而鼓掌欢呼,可是在此时的包厢当中却显得十分安静,罗伯特·沃波尔爵士的手指十分有节奏的扣着指节,脸上流露出几分沉思。

  “过两天会有一个酒会,到时候我带你去见见威尔士亲王,我相信他会给你一个比较满意的答复。”

  奥斯捷尔曼不由得露出几分感激之情,他作为俄罗斯外交大臣,对于目前英国政局可谓是相当了解,自然明白罗伯特·沃波尔爵士这一举动到底意味着什么。

  要知道,威尔士亲王在英国绝不是一个简单的爵位,它不仅仅是威尔士公国的元首,而且从1301年英格兰吞并威尔士以后,历任英王都会把这个头衔赐予自己的长子,并且形成了惯例,也就是每一任‘威尔士亲王’便是英国王储。

  先前的威尔士亲王是英王乔治二世,而目前的威尔士亲王则是弗雷德里克·路易斯王子,作为目前的英国储君,他常常因为罗伯特·沃波尔不主张牵涉欧洲事物的主张而恼怒,并经常借用很有威望的康沃尔公爵来唱反调,特别是他一直主张要把罗伯特·沃波尔赶下台。简单来说,二人就是政见完全不合的政敌。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当罗伯特·沃波尔爵士表示反对奥斯捷尔曼时,那么弗雷德自然会赞成,如果奥斯捷尔曼为此向弗雷德兜售自己的‘黄祸论’,自然会受到对方的重视。

  “可是,为什么?”奥斯捷尔曼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罗伯特·沃波尔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因为处于原则,我是决计不会同意你的要求,可是对于目前的整个大局而言,你的要求也无可厚非,那么这件事就还是让该做的人去做吧。”

  果不其然,在几天之后,罗伯特·沃波尔将奥斯捷尔曼带到了弗雷德王子所在的酒宴上,并且公开了自己对奥斯捷尔曼的反对意见,而弗雷德王子也正如罗伯特·沃波尔的预料那般,倒过来十分赞赏奥斯捷尔曼。

  而这么一番表演的结果自然也就很显然了,在弗雷德王子的助力下,奥斯捷尔曼代表俄罗斯提出来的要求并没有直接被英国君臣给否决,当然也并不会真正出兵,而是给出了一个折中的意见——即英国会进一步加大对西俄发放的债券规模,并且进一步上调了武器出口的数量,更关键的是,对于普鲁士的出兵保持默许的态度。

  有了这些条件,奥斯捷尔曼自然是心满意足,因为他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有了更多的经济和武器上的支持,也就意味着西俄能够将目前的军队进一步扩充,而普鲁士以雇佣军的身份加入到这一场大战之中,又将会使得西俄的胜率加大一筹。

  很快,随着新年钟声的响起,1739在一片波云诡谲中缓缓来到,相对于目前发展得火热朝天的华夏,欧洲此时却充满了一种诡异的气氛,两俄之间的战争几乎只剩下了时间的问题,而英国却又开始陷入了同西班牙的纷争之中。

  当然,英西之间的关系发展也跟法国有很大的关系,大体是由于在1729年双方曾经订立过《塞维利亚条约》,即英方曾同意不与西班牙的殖民地进行贸易。为了确保条约有效落实,西班牙被允许在其领海范围内登上英国船只进行巡检。

  而到了1731年的时候,英国商船瑞贝卡号船长罗伯特·詹金斯声称自己在加勒比海的西班牙海域遭到西班牙当局的人员登船搜掠,而且还将他的一只耳朵割下作为战利品,他为此向英王乔治二世伸冤,而加勒比海的英军总司令亦曾就事件撰写报告,希望能够讨回一个公道。

  只是在当年,英国首相罗伯特·沃波尔爵士为了缓和严峻的局势,便将这件事压了下来,也就没有激化舆论矛盾,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去年的时候詹金斯再度公开讲述其遭遇,顺便还在下议院的听证会上展示自己被割下的耳朵,以致于重新在议院里引发了争议。

  由于英法之间的矛盾已经十分深重,因此不少议员认为詹金斯耳朵被割,是对大英帝国的一种当众的赤裸裸羞辱,关系到整个国家的尊严问题,甚至连乔治二世也隐晦地表示了自己的不满,这使得罗伯特·沃波尔为首的英国内阁受到了很大的压力。

  其实事情的发展是一种出乎人意料的方式展开,因为这件事从一开始并不是什么真正大事,只是因为英国国内的工商界希望能够商业上和军事上主导大西洋海盆地带,为此就必须要对西班牙开战,因此一直在鼓吹对西班牙宣战,只是罗伯特·沃波尔在顶住压力而已。

  除了这么一件可能会因为‘耳朵’而爆发战争之外,更关键的便是奥地利的王位继承问题,简单来说就是目前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六世已经五十四岁了,人生迈入了老年化时期,可是他却迟迟没有生育男丁,而根据神圣罗马帝国的规矩,神圣罗马皇帝的位子就需要让给别的家族来坐。

  而早在1713年的时候,查理六世就已经预先做好了准备,他为了防止因为无男性子嗣导致皇位外流,便直接在1713年的国事诏书上立其女儿玛丽娅·特蕾莎为继承人,可问题是,这份国事诏书需要所有的诸侯国签字才行,当时有些诸侯国签了字,但是有些诸侯国是坚决拒绝签字的。

  皇帝轮流做这是规矩,你哈布斯堡已经坐了那么多年了,也该轮到别的家族上台过过瘾了吧!

  不光是没有签字的诸侯国在心中暗暗期待着,就算是对于那些签了字的诸侯国,这份所谓的国事诏书也就是一张擦屁股的纸,根本没有任何的约束力,想要撕毁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到了如今,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老皇帝查理六世挂掉,等他一死,一场决定神圣罗马帝国皇位的战争也就会随之爆发,而这场战争将会波及到欧洲的所有国家,即分别以法国和英国为首的两大联盟,根本逃不过去。

  也就是说,从1739年开始,整个欧洲的头上已经悬着了三颗炸弹,而这三颗炸弹的爆炸,给欧洲带来的将会是一次痛彻肺腑的撕裂。

  到了二月时,甚至英国大报《每周新闻》上已经用黑体字写了一个十分醒目的标题。

  “战争将会在什么时候爆发?又将会在什么时候结束?”

  在该篇报道当中,已经深度分析了这三场可能会爆发的战争,并且分析了英国目前的处境,从而得出了一个令人十分震惊的消息,即英国很有可能会同时面对两场战争,除了可以避开两俄之间的战争以外,而英西之战和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则很难避开。

  毫无疑问,这对于一直坚持和平的罗伯特·沃波尔内阁而言,是一次十分艰难的抉择,甚至导致好战的乔治二世也深为不满,他为此三次将罗伯特·沃波尔召入宫中问对,而在英国的政界也在流传着一个公开秘密,那就是罗伯特·沃波尔已经干不长久了。

  原因很简单,在目前变化越来越快的世界局势中,罗伯特·沃波尔所奉行的另类‘孤立’政策并不受到英国人的喜欢,而太多自大的英国人打内心里想着对隔壁的欧洲大陆指手画脚,像乔治二世便是一个最佳的典型。

  在这种环境下,只需要一场战争或者是一次失利,就足够反对派们将已经当了八年首相的罗伯特·沃波尔给赶下台,而英王乔治二世也只会乐见其成。

  当然,到了那一天的时候,也是英国进一步滑入战争漩涡的时间。

  第六百六十八章 皇长子访欧

  革新十六年五月,南京汤山。

  “看来英国人的日子还真的有点不好过啊……”

  宁渝手中摊着那份英国《每周新闻》的汉译版本,脸上浮现出一丝怪异的神色,他发现历史的惯性正在一如既往的前进着,就好像英法为了欧陆霸权的斗争一般,绝非东方出现一个威胁就能消除的。

  这一仗看来是不能不打,搞不好打一仗还不够,还要打好几仗才行。

  实际上,由于宁渝并不太了解西方历史的缘故,他只知道名头比较大的英法七年战争,却不知道英西战争和奥地利皇位战争本身也属于这个大矛盾下的产物,只不过这两场战争都是围绕外围利益展开,没有涉及到英法之间的核心,再加上也没有直接决定出霸权的归属,因此才显得名声比较小。

  可以说,甚至英法七年战争的结束都并没有直接使得这个大矛盾结束,一直到美国独立战争结束,法国爆发大革命导致路易十六被绞死之后,拿破仑上位时达到了高峰期,一直到拿破仑彻底失败,围绕英法之间的一百多年霸权之争才宣告结束。

  因此整个18世纪,围绕西方的主旋律就是英法以及其同盟之间的斗争,像什么普鲁士、西班牙乃至于俄罗斯,更多只是以配角的身份成为这个大时代的出场角色。

  如今看到这份飘扬过海的报刊之后,宁渝一方面恍然大悟,另一方面也不由得大喜,打吧,尽情的打吧,等你们打完之后,就能明白什么叫来自东方的铁拳正义。

  一旁的首辅宋恩铭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他轻声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英国人的确有些焦头烂额,他们当初在暗中推波助澜地宣传‘黄祸论’,也存着将西方的这些祸水引到东方战场的心思……”

  “那是,可不光是他们,就连国内也有不少人表示要翻过乌拉尔山,给帝国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这些人到底是忠心为国还是别有用心,朕觉得有司也要好好查一查,可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大忠臣……”

  宁渝一想到这里就来气,对于那些在这个关头上故意跟他唱反调的人,他自然不会多客气,干脆利落的处置了一大批人,其中像军方不少将领都进行了调整,另外也让新闻出版司对一部分报刊进行了封停,可谓是一次不大不小的风暴。

  自从上一次宁渝在国务厅开会之后,就等同于明示了自己的想法以及未来的策略,在这个时候还装傻的人肯定跟他这个皇帝不是一条心,既然不是一条心,那么不管这些人有没有能力,那都只有一个结果。

  宋恩铭也轻轻点了点头,他出于首辅的身份很多事情是不能随意做的,对于皇帝的这一次力挺自然是心怀感激,像不少皇帝都玩什么‘恩出于上,怨归于下’的帝王心术,可是也不想想,天底下走到这一步的有几个傻子?

  大家不敢开口说话不代表心里这么想,宁渝就从来不觉得玩这一套能让事情做好,如果从上到下都是一副不敢担责的形象,那么国事自然也就不用多提。

  宁渝停顿了一下,继续开口道:“对于法国我们还是要继续拉拢,朕准备让皇长子为使团团长,外交部右侍郎谢大春和恩斯特为使团副团长,前往欧洲出使,遍访诸国,也好让皇长子看看外面的情况。”

  “是,陛下。”

  宋恩铭大概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其实这一次皇长子前往欧洲,倒不是真的要谈出一些什么东西来,关键还是为了能够给欧洲各国看看,我大楚是一个真正的文明国家,而且还是一个比你们更先进更强大的国家,所谓的‘黄祸论’是无稽之谈。

  当然,那些在暗中散播‘黄祸论’的国家自然不会甘心,可是这也已经达到了宁渝想要的效果,至少可以让那些还冷静的欧洲人看看,一个能够交流的国家,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当年纵马弯刀的蒙古铁骑。

  有了这一点的保证之后,‘黄祸论’虽然不会消退,可终究让其他人看到了舆论不同的一点,这也足够使得更多人不会无谓的同一个虚无的‘黄祸’拼命,特别是在家门口的威胁已经越来越大的情况下,他们更多只会看到眼前的现状。

  不管是咄咄逼人的法国,还是新仇旧恨的西班牙,在这个时候都已经在不断的撩拨着英国人脆弱的神经,宁渝绝不相信英国人会放着家门口的矛盾不管来对付他们,到时候只要摩萨德暗中宣传一波,舆论的导向就会指向法西同盟。

  等到宋恩铭退下去之后,宁渝却陷入了一阵恍惚,他突然暗暗骂道:“他娘的老子当年都没能出国留洋去克莱登大学深造,如今可倒好,这小兔崽子还没成年都已经开始出国访问了,这才是真正的凡尔赛吧……”

  到了六月的时候,一支临时组成的访问团很快就组成,其中一部分是外交部的随员,其余人则都是来自于内阁的其他部门,包括枢密院也派遣了数人的代表,他们将会随团一路考察欧洲各国目前的政治、经济、文化以及军事等各方面,将会形成一个十分庞大的资料库。

  相对于先前恩斯特在欧洲的活动,这一次大楚访欧团在规格上更加正式也更加庞大,也受到了许多人的重视,宁渝直接让海军调拨了‘南京号’作为使团用舰,并且派遣了一支舰队作为护航舰队,保护使团前往欧洲。

  然而,当使团要出发的那一天,许多好奇的百姓都围在了上海码头前,然而当护航舰队出现在所有人视线当中时,许多人都发出了一个来自内心的质疑,前往欧洲的海路上到底是什么威胁值得大楚海军出动这么庞大的舰队?

  没错,如今的大楚海军经过了十余年时间的换装之后,终于鸟枪换炮,从原来破烂老旧的中式战船全部换成了清一色的新式软帆战舰,四十余艘主力战舰上挂载的火炮也都是革新十年以后的新式大口径火炮,开花弹的威力也得到了显著增强,综合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

  而眼下出现的护航舰队,便是由一艘一级战舰、四艘二级战舰以及十六艘三级战舰组成的庞大舰队,再加上数量众多的辅助战舰,使得这支护航舰队的实力可以傲视绝大部分国家,除了像英法荷这些传统海上强国以外,其他国家的海军还真不够看。

  “轰轰轰——”

  随着十六声礼炮之后,皇长子宁承泽穿着一身红色团龙服,腰上悬挂着佩剑,一步步走到了宁皇帝面前,端端正正行了大礼。

  “启禀父皇,儿臣必定不负父皇重托,竭尽所能完成使命,不负父皇厚望。”

  望着面前一脸英气勃勃的宁承泽,宁渝不由得笑着摸了摸胡须,他一把扶起跪在地上的长子,笑道:“承泽,你是随着大楚一同长大的,如今大楚已有十六载,而你也到了十六岁,也该出去闯闯,见见其他国家的风土人情,朕相信等你这一路认真走过且看过之后,你一定会进行深深的思考,而这也将会成为你未来治理天下的宝贵财富。”

  “是,儿臣知道了。”宁承泽又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大礼,他倒没有表演什么临行哭泣的把戏,可是眼中的不舍却是人人都能看出来的。

  宁渝望着日渐长大的儿子,也不由得有些感慨,身为人父自然是对自己的孩子带着多般担忧和期待的,可是他身为皇帝,绝不仅仅只是担负着父亲这个身份,他所做的任何事,都需要更深入进行思考,否则对于儿子绝不是一件好事。

  实际上从一开始,宁渝就一直避免内外廷的事物和利益牵扯到一起,甚至用拒绝纳妃和将内外廷财务彻底分开的方式,将外廷伸到内廷的手彻底斩断,以此来避免将来内廷为了争嗣位之事而勾心斗角。

  不得不说,宁渝的干净果断的确起到了很好的效果,一直到如今都没有人再胆敢试图通过谋立太子的方式获取利益,这也使得宁渝在对皇子的教育上变得更加纯粹,就好比皇家公学的成立,本质就是对传统皇室教育的一种否定,他已经受够了那些帝王心术的一套,也不愿意将这些继续延续到自己的继承人身上去。

  身为大楚未来的君王,统领天下亿万子民,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寰球瞩目,怎么能是一个执着于宫廷阴谋诡计的小人物呢?他应该放开胸襟去拥抱世界,用更加自信的态度去治理这个国家,只有这样,才不负宁渝的一番厚望。

  ……

  随着帆影的渐渐远去,大楚未来继承人带着前所未有的信心踏上了漫漫的航程,而此时的大楚君臣却又不得不开始面临了一个难题——依然是货币的问题。

  早在十多年前,大楚的货币就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革,金银本位制的确立使得大楚的财政基础坚实了不少,为税改奠定了基础,从而实现了大楚财政收入的年年增高,经济迸发出巨大的活力,也进一步推行了工业革命的发展,可以说这十多年的时间,使得大楚走了相当于过去数百年的路。

  但问题也就来了,随着大楚对周边的开拓,工商界也大肆进军这些国家,资本也会带动货币进入这些国家,而大楚成熟稳定的金银铜币也就受到了这些市场的认可,使得大量的大楚货币流失到了这些国家,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货币的国际化。

  从后世的观点来看,货币国际化自然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就好像美元作为国际化货币常常用来作为大宗商品的结算,最典型的就是石油,而所有使用美元结算的国家,都在无形中被美国薅去了一层羊毛,而且为了维持自己持有的美元价值,这些国家还会主动的保持美元的汇率。

  而到了后续,美元成为了公认的国际化货币之后,所有使用美元的国家都被绑架到了美元体系上去,而到了那一天,美元即便大量被印发也不会引起国内市场的崩溃,因为有大量的国外市场在主动撑起美元的价值——这就是国际化货币的好处,它能够通过这种方式来转移国内的金融通胀压力。

  可是对于如今的大楚而言,货币国际化却并不是一件完全的好事,原因很简单,美元毕竟是用纸做的,跟金银完全脱钩,美国政府可以自由印发大量货币,而大楚的货币却是用金银直接铸造的金属币,那么一点点储量根本无法面临目前愈发膨胀的市场压力,就算大楚已经占据了整个亚洲的所有金银来源,也无法一直撑下去。

  通过后世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崩溃,宁渝实际上就已经明白,这绝不是人力所能阻止,只不过后世一直到二十世纪,人类才开始选择通过向金银脱钩的方式,来摆脱储备货币不足的问题,而在这个过程中,纯粹的金银币本身的缺陷却是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而在后世,当时就有人指出,布雷顿森林制度以一国货币作为主要国际储备货币,在黄金生产停滞的情况下,国际储备的供应完全取决于美国的国际收支状况,即美国的国际收支保持顺差,国际储备资产不敷国际贸易发展的需要,而美国的国际收支保持逆差,国际储备资产过剩,美元发生危机,危及国际货币制度。

  可以说这种根本无法解决的内在矛盾,就已经决定了布雷顿森林体系本身的不稳定性。

  在面临这种困境的时候,无论是宁渝自己,还是大楚内阁都并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要知道如果在没有取得全球霸权,且不能真正绑架全球经济的情况下,率先抛弃金银货币只会使得经济彻底崩溃,因为人们不会认纸张,他们只会认实打实的金银,到了那个时候,国内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资本要么外流,要么彻底破产。

  因此,想要在这个时代就直接搞信用货币,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条彻头彻尾的死路。

  第六百六十九章 土地与货币

  在国务厅召开的高级别财政会议上,财政部尚书陈尚泰神情严峻地分析了目前大楚货币问题,并且通过对目前市场数据分析得出了一个结论,如果等到大楚外贸继续持续上升五年,那么到时候国内货币流通就会出现较大幅度的短缺。

  所有人的神情都有些严峻,毕竟大家对于经济方面并不算完全不懂,实际上一旦国家货币出现短缺现象,也就意味着原来的交易模型中会出现有市无价的情况,并且会促使更多的人选择持有货币不再交易,这就会导致物价的进一步下跌甚至是崩盘,也就是经济当中的通缩现象。

  当然,在目前这个时代,除了宁渝这个穿越者,还没有真正的经济学家针对经济当中的通缩现象进行分析,也没有什么像样的理论,一直要等到马克思的《资本论》问世之后,才会对经济现象当中流通中货币的膨胀和收缩问题进行分析。

  在马克思的理论当中,通缩的问题一般都是由经济的产业周期引起,也有可能是由流通中的商品数量、价格变动引起,或者是货币流通速度变化引起,但是在该理论当中,由于对象是以金币为主的货币流通,本身存在一定的价值,因此或多或少不会引起币值的变化。

  但是目前大楚的情况则不太一样,反倒是更像隆庆开海之前的情况,即银钱流通量的不足,导致许多地区以铁钱或者是以货易货的原始交易方式存在,而在明末的时候,像陕西便是因为用银钱代替实物征税的缘故,使得整个西北经济的崩解。

  目前大楚的情况便是如此,虽然金银储量已经得到了大幅度的增加,可是由于工业革命的出现,导致目前大楚的生产力得到了大幅度的增长,再加上农业改革和商品经济的发展,使得百姓手中的银钱数量得到了增加,他们更加喜欢存钱,而不是消费,并将大量的资金藏在了地底下的罐子里,这也进一步导致流通出现了问题。

  在宁渝的思考当中,眼下大楚面临的问题倒更像是后世凯恩斯通缩理论的一个初级版本,即由于二次工业革命的缘故,使得所有国家都出现了通货膨胀现象,也就是说,相对于可购买的物品而言,支出货币的供给出现了极大的扩张。

  而在通货膨胀之后,很多国家为了重新恢复对其金融局势控制,并不满足于仅仅消灭通货膨胀,因而过分缩减了其货币供给,于是又尝到了通货紧缩的苦果,在这种情况下,两者对财富的生产也同样会产生影响,前者具有过度刺激的作用,而后者具有阻碍作用,在这一点上,通货紧缩更具危害性。

  通缩紧缩之所以更加具备危害性,是因为它会使社会生产活动陷于低落,也就是说在货紧缩的再分配效应下,生产者不管生产什么都很难再换取货币,而由于生产者的生产资金大部分是借来的,在通货紧缩的情况下,生产者停止经营,减少借款,把自己的实物资产变为通货,比辛苦经营劳作更有益。

  到了这个时候,工商业所遭遇的困境将会是毁灭性的,人们也将不会再有任何劳动和生产的价值。

  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这个时代并不是完全没有任何办法,其实根据后世的经验而言,治理的对策自然就是扩张有效需求,而在扩大有效需求方面,财政政策比货币政策更有效,即在通货紧缩时期,政府要做的就是多印钱来制造流通性。

  “不可能。现在央行绝无可能突然无中生有的制造出足够目前整个金融大盘流通的货币,即便是在大额贸易顺差的情况下,我们的货币依然不够眼下的大盘……”

  银监会主席宁忠德脸上带着些许无奈,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么做,可是他到头来发现了一点,那就是这个问题的源头不堵住,其他方式也最多只能缓解。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眼下整个大楚的市场规模,要比西方外贸市场和东方其余诸国的外贸市场大很多,而大楚针对这些他国市场更多是一种粗放形式的资源掠夺,也就导致了大楚的货币取代了这些国家一定的流通量。

  在目前固定汇率制度下,各国不能利用汇率杠杆来调节国际收支,只能采取有损于国内经济目标实现的经济政策或采取管制措施,也就是说如果大楚想要实现货币的快速升值,从目前来说不是很理想,从根本上有违宁渝的本意。

  宁忠德继续道:“在货币总量不能快速大量增加的情况下,我们只能从缩紧银根,控制货币外流的方面来着手,减轻国内货币流通盘的压力。”

  “不行。”

  工商部左侍郎刘统勋当下便站出来进行否定,他摇头道:“如果缩紧银根,控制货币流通,那我们就真的走了老路,眼下做的一切将毫无意义,特别是在目前这个十分关键的时间节点,我们绝不能自断前程。”

  宁忠德轻轻叹了一口气,“老夫绝非要自断前程,只是眼下的确无法增大货币发行,恩斯特先生在离开之前也曾经说过,目前大楚金银储量即便再增加一些,在整个大盘面前都是无济于事的……我们总不能让百姓们陷入无钱可用的境地啊!”

  宁渝此时也轻轻挥手,道:“光是收缩银根压制外贸需求,根本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反倒是影响我们自己的经济大盘……况且,大楚的经济绝对不会就此停滞,随着未来城镇化的到来,经济的爆发时期至少还能持续十几年以上,那么我们就绝对不能让货币成为阻碍因素!”

  听到宁大皇帝定了调子,宁忠德当下只能默然不语,他缓缓吐口气道:“如果只能从扩大货币流通的角度来出发,目前只能改变我们的金银本位制度,可以考虑用一种不可兑换的银行券来代替货币的作用。”

  宁渝轻轻点了点头,这个法子实际上并不出奇,实际上在历史上有很多国家也会同样面临货币通缩问题,而他们往往就会在原本金本位制度下进行变革。

  像原本在金本位制下,每单位的货币价值等同于若干重量的黄金,而不同国家在使用金本位的时候,货币的汇率就根据这些货币的含金量之比——金平价来决定,而等到黄金储量不足以支撑那么多的货币时,他们通常就会采用生金本位制的方式来代替传统的金币。

  所谓的生金本位制,即指国内不再铸造且流通金币,只发行代表一定重量黄金的银行券来作为货币进行流通,而到了那时候,金银重金属将会作为货币发行的准备金集中于中央银行,而不需要再去铸造金银币,中央银行保持一定数量的黄金储备,以维持黄金与货币之间的联系。

  如果使用这种金融制度,的确可以一解目前大楚的困境,毕竟在这种制度下,金币的铸造和流通以及黄金的自由输出入已被禁止,它只是成为了一种准备金的存在,大楚中央银行在理论上可超量发行数倍规模的银行券,并不会担心遭到挤兑。

  可是宁渝并不打算直接采用这种办法,因为到了这种情况下,黄金已不可能发挥自动调节货币供求和稳定汇率的作用,这就会使得目前大楚的经济失去稳定的基础,对于百姓而言,是一次风险非常巨大的抉择——在这件事背后,消耗的是大楚的民心,因此尽管这么做在短时间内能得到大量的利益,可是从长远来看却是得不偿失。

  “发行纸币朕是赞同的,可是陡然间让货币和金银脱钩,这并不现实,百姓们也不会一下子理解,到时候反倒会增添许多不理解,这有违朕的初衷。”

  宁渝摇了摇头,低声道:“朕以为,初期银行券的发行必须以一定的金银储备为基础,可以在基础上进行一定的乘数放大,但是一定要保障百姓的可兑换权力。”

  “可是陛下,如此一来只怕银行券很难推行出去,就算好不容易被百姓们接受了,将来稍微有些风吹草动,他们就会进行大规模的挤兑,到了那个时候,一切只怕就都危险了——”

  宁忠德轻轻叹气,他又何尝不想同皇帝说的那般,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你理解错了。”

  宁渝只是不愿意一开始就生硬的同金银脱钩,但是他也明白随着未来经济的快速发展,货币与金银的脱钩只是迟早的事情……随着工业发展和殖民地的开拓,大楚在未来十年的经济恐怕绝不止再翻一番,可是金银储备却绝无可能在十年内翻一番,因此脱钩只是一个时间过程。

  “朕以为,货币与金银脱钩,实现纸币结算绝非一朝一夕之事,也不是朕一纸诏书就能改变的东西,必须要让老百姓相信朝廷,必须要给他们实实在在的保证!”

  宁渝站起身子,走到了庞大的舆图面前,朗声道:“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才有用。在咱们华夏人的心里,土地就是财富,土地就是比金银还要宝贵的存在,而我大楚如今的土地数量又何止亿万?如果将银行券的根基植于土地之上,又如何不能取信于民?”

  一番振聋发聩的声音似乎驱散了蒙在众人头上的阴云,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反应过来,对呀,大楚虽然没有天量的金银储备,可是却有着堪称天量的土地储备,如果用土地储备作为可兑换保障,完全不用担心百姓们会不接受这种银行券,他们之所以使用金银,就是为了求一个心安,而土地同样也能给他们这份心安。

  要知道,金银本身到底也不能吃也不能穿,它的实际价值还真没有多少,相对于可以开垦的土地,金银也未必会更受百姓喜爱,只是他们会担心朝廷不守信用而已,才只会选择相信稀缺的金银,而土地也是能够起到这个效果的。

  宁忠德仔细揣摩了一番,却是觉得这个办法十分妥当,他笑道:“陛下所言甚为有理,我大楚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农税改革,且东征西战也获取了大量的土地,如今掌握在朝廷手中的田地多达三亿余亩,如果以这些田地作为发行货币的准备金,至少可以再发行数十亿元银元,此外如果再加上金银储备进行放大,我大楚完全可以通过纸钞来保障后续的平稳发展。”

  一旁的宋恩铭却有些质疑道:“这些土地的数量虽然大致能对上,可是毕竟分散各地,距离不一,更不用说地貌、雨水等等情况,价值如何能一概而论?到时候这银行券的价值又该如何评判?还有更重要的是,我大楚一直在严厉打击土地私下交易,才使得地价如此,若是这么多的土地到了市场,只怕地价会一跌千里。”

  宁忠德微微笑道:“宋相多虑了,实际上像这么多的土地,根本不可能存在一个稳定可持续的市场,否则一旦砸下去整个市场也就被毁了,我们用这些土地可不是为了买卖,而是用它来作为准备金,给天下人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承诺就是大楚愿意将所有的土地压在纸币上,百姓完全可以放心使用,而不用担心将来纸币泛滥崩盘——因为不管怎么样,百姓拿纸币都可以换取到土地。”

  宁渝沉静地补充完了后续的话,他负手走到了舆图前,低声道:“未来大楚的土地还会有更多,它们会不断的增强纸币的信用,而土地却是不担心被挤兑的,因为光是把这些土地全部分出去,都需要许多年……”

  实际上,只要大楚不到濒临绝境的一天,挤兑其实就不太可能会发生,因为人们相信的不仅仅是土地本身,也有大楚的强大国力,这就好像后世美元已经变成了纯粹的信用货币,可是人们依然相信它足够坚挺……他们相信的不是那张纸,而是它所代表的那个国家,和它拥有的一切。

  宁渝委实羡慕这种待遇,如果有一天大楚的货币能达到这种程度,那么他就根本不会为这件事头疼了。

  第六百七十章 巡视黄河

  经过了前面的会议,大楚由原本的复合金银本位制度,开始转变为复合金银本位制度与土地本位并起制度,已经成为了众人的共识,当然真正能够完全落实还远远不够,可是有了理论的依据,剩下的事情也就只是一些细节方面。

  特别是对于银监会主席宁忠德而言,他对于货币的发愁由来已久,如今有了这么一套,在今后的数十年里也就无需再面临这个难题,对上上下下也都有了交代。

  “等到以土地为基准的纸币发行之后,我大楚将会面临金银币与纸币并行的局面,臣以为将来百姓们在逐渐接受了纸币之后,会逐渐更加认可纸币,毕竟相对于沉甸甸的金银币,纸币更加轻盈易携带,对于那些大商家而言,也会更加支持纸币。”

  听到宁忠德这么说,宁渝却是笑了笑,道:“恩斯特现在去了欧洲,制币委员会的担子王叔也需要挑起来才行,只是有一点,制作金银币毕竟有先例可寻,也就没有太多的困难,可是制作真正能够进行不记名流通的纸币还是头一遭,一定要做好相关的技术工作!”

  宁渝轻轻叹了一口气,凡事都有利弊两面,就像纸币的问世解决了很多金银币无法解决的问题一样,可是纸币也会面临很多问题,其中像假币就是一个比较难解决的问题,一直到了后世21世纪都还存在假币制造集团。

  特别是在战争时期,甚至有许多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货币的大规模假币投放行为案例,就像日本在抗战时期就曾经制造过天量的假币投入到国统区,套走了大量的金银储备和物资,对国统区的经济造成了难以想象的打击,可以说制造假币就是经济战中十分重要的一环。

  不同于金银币的制造需要大量金银储备,纸币毕竟只是纸做的,成本相对有限,而币面价值又比较高,这就决定了大楚一旦推行假币,就会有无数人想要仿制它来获利,甚至许多国家都会加入到这个仿制假币的过程中,那么到时候如何制造出特征明显且难以仿造的假币,在技术上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宁忠德原本已经舒缓下去的眉头又紧皱起来,他现在还不敢做出承诺,只能低声道:“臣一定会竭尽全力,制造出安全能顺利流通的纸币。”

  实际上,宁渝并不会奢求制币委员会推出完全不会被伪造的纸币,毕竟完全杜绝根本不现实,但是只要能够推高纸币的制作工艺难度,并且选取特殊的原料,对其产区进行控制,就能防止一些人轻易能够仿制出来,从而控制假币的流通范围。

  就像在后世,日币一直都誉为最难以仿制的纸币之一,倒不是技术难度太高,而是因为它们在纸张、印刷以及水印方面都下了功夫,就像当时的日本人在制造纸币之前,就曾经花了很长时间来选择纸张原料。

  当时的日元纸币是用的合成纸张,这种特殊纸张在制作过程中掺入了日本特产的三桠树皮浆,使得纸币有着特殊光泽而且十分坚韧,整体呈现出一种浅黄色,具备非常明确的特征,因此使得仿制在原料这一道上就变得十分困难。

  因此,宁渝准备直接照搬这一点,并且不打算再给日本人留下任何一棵三桠树。

  “当初研究院曾经做过一次对纸张的研究,该研究表明日本有一种独有的三桠树,用它的皮浆制作出来的纸张特征明显,十分挺括,可以考虑作为纸币的原料来源。”

  “当然,一旦决定要采用三桠树,就要将整个日本所有三桠树的树源进行规划,禁止任何人靠近,也禁止任何树种外流,等到国内相关三桠树种植完成以后,日本目前的所有三桠树都需要全部砍伐,不留任何树种。”

  宁渝继续道:“在研制纸币工作的同时,也要建立一套严格且具备高度保密的纸币生产线,所涉及到的任何资料都必须高度保密,另外大理寺方面也需要针对将来可能会出现的假钞仿制等犯罪行为,予以严厉的打击,及时捣毁任何一个知晓的制造假币的窝点,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我大楚纸币的正常发行。”

  众人听得聚精会神,不由得纷纷点头,如果通过这些措施进行制造纸币,眼下面临的问题应该都能解决了吧?

  ……

  在革新十六年的夏天,大楚纸币发行专家委员会悄无声息的成立了,在纸币实践没有完全成熟之前,他们将不会在公众面前出现,而对于相关人士而言,却纷纷在心里敲起了鼓,毕竟这一旦玩砸了,那可就变成过去的交子或者是大明宝钞了。

  像交子的出现是有当时的背景的,由于当时四川用的铜钱很多都是小铁钱,面值很小,光是买一匹绢都要四千钱,而一千钱就重二十五斤,而买一匹绢就需要上百斤的铜钱,这些钱顺着崎岖的山道很难运到四川去,因此对商贸活动影响很大,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商人才发明了交子,来代替铜钱流通。

  像最初的交子,从本质上而言只是一种存款凭证,存款人把铜钱存放在交子铺,而铺户把存款数额填写在用楮纸制作的纸卷上,再交还存款人,并收取一定保管费,这种临时填写存款金额的楮纸券便谓之交子。

  由于铺户恪守信用,随到随取,当时的交子信誉变得非常高,而商人们也越来越认可交子作为货币支付,甚至都开始不再去取用铜钱,直接用交子进行支付,并且还出现了一种有统一面额和格式的交子,作为一种新的流通手段向市场发行,可以说交子已经具备一定信用货币的雏形。

  而到了神宗时期,交子就已经被官府所承认,熙宁初年将伪造交子等同于伪造官方文书,是一种十分严重的罪行,而且还设立了益州交子务,以本钱三十六万贯为准备金,首届发行‘官交子’一百二十六万贯,也就是说准备金率在28%,并不算过分。

  可问题就在于,对于当时的大宋朝廷而言,却根本没有意识到信用货币的信用有多么重要,每当朝廷财政出现巨额开支需要时,就会下意识滥用公信力来无限制发行交子,甚至到了庆历年间时期,发行交子根本没有任何的准备金。

  “界率赠造,以给陕西沿边籴买及募兵之用,少者数十万缗,多者或至数百万缗,而成都乏用,用请印造,故每岁书放亦无定数。”

  当纸币信用丧失的时候,交子自然也就失去了其自身存在的价值,而大宋朝廷没想着挽回交子的信用,而是直接草草改了一个名字继续用来敛财,等到了元明时期,纸币的应用化也越发广泛,无论是元廷和明廷,都大肆印制纸币,导致纸币彻底失去了信誉度。

  现如今人们一想起纸币,都不可抑制的想起了过去的交子和宝钞,以致于他们对于以土地为准备金的大楚纸币,也会存着几分怀疑的心理,这便是朝廷上下还没有正式公布的原因,只有等到一切妥当,再行发行才是正理。

  为了更加直观的表现出大楚纸币的坚挺,宁渝直接为其命名为‘土地钞’,面额以目前银元为标准,分为‘1元’,‘5元’,‘10元’,‘20元’,‘50元’,‘100元’等六种,这些土地钞都可以直接用来兑换等额价值的土地或者是金银。

  当然,为了限制出现金银被大量抢兑的情况,特别规定纸币在兑换金银时每天存在一定的限量,但是土地的兑换则不限量,只要拿着土地‘钞’,就可以前往中央银行兑换土地凭证,划分等额土地。

  根据目前的财政计划,大楚土地钞将会以长期建设国债的方式发行,购买者可以享受国债的长期利息,初步将会发行拾亿元的建设国债,如果民间购买出现饱和,那么剩余将会直接由内阁以土地券的形式承接国债,也就可以使得中央银行账面上是属于一个持平的状态,而土地券也能流通出去。

  在第一年拾亿元的建设国债发行之后,后续每年都会发行五亿元,所有想要赎回者只能通过土地券的形式赎回,而国债将会持续发行十五年,总发行额度会达到八十亿元的规模,可以使得大楚目前的货币流通盘资金得到一定的缓解。

  总之,在革新十六年的这一次土地券改革意义是非常重大的,它不仅缓解了大楚国内外对货币的稀缺,而且巨量的资金的进入,使得目前大楚经济将会在之后的几年内,进入一个较低水平的温和通胀,而对于整个经济的发展也是非常有非常强烈的拉升作用。

  根据大楚财政部的相关数据报告,等到土地券改革成功之后,大楚将会长期保持在一个较高的经济增速点上,反馈到大楚朝廷岁入则是数倍甚至是十倍的增长,到了那个时候,以目前大楚为代表的中华帝国经济体,将会彻底拉开同其他国家的身位。

  而与此同时,大楚远航舰队也已经抵达了马六甲,他们将会在马六甲短暂修整之后,便通过孟加拉湾和印度洋,然后绕过好望角抵达南大西洋,而后沿着西非海岸一路前往北大西洋,整个航程将会持续八个月左右。

  当然,这也是苏伊士运河还没有挖通的的结果,才不得不绕那么远,使得整个航程距离远了一万公里。

  对于这一点,宁渝暂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毕竟要率先开挖苏伊士运河,就必须要让影响力抵达中东和埃及,关键是还得挡住西方各国的反对才行——眼下来看自然是很难做到的,只能等待局势的变化。

  伴随着炎炎的夏日到来,宁渝再一次开始了地方巡视,而这一次的巡视的目的地十分明确,他将会直接前往西北,前往那片漫天风沙的黄土地。

  实际上这一次的巡视,自然不是单纯的巡视民生,而是大楚一方面推动十五府的发展同时,另一方面将注意力转向了西北,转向了未来,那就是必须要解决黄河的问题,绝不能再让黄河成为一条威胁到百姓生存处境的河流。

  自从唐宋之后,黄河的问题便开始变得越发严重,而自从到了明清之际,黄河则是到了几乎年年都会决口,更是年年考验着沿河的治理情况,像清廷刚刚入关之后,便专门设立了河道总督,专门管理黄河河务。

  只是当时的河道总督衙门并没有将百姓真正当一回事,而是想尽办法向朝廷要钱,像每次黄河发生大的决口,朝廷动辄就会拿出上千万两的银子来治理,而这些钱也使得河道总督衙门的官员营私舞弊之风盛行,甚至被称为‘浊官。’

  “而不肖官吏继之渐生恶习,遂因以舞其诈而纵其贪。昏聩骄奢,灾喜事,钻营把持,溪壑无厌。”

  为了多捞银子,许多河道官员甚至期望黄河年年决口,以致于中枢不得不下令规定,每次黄河决口所耗费的钱粮,中枢只拿六成,剩下四成由地方支出,这也是为了让河道官员尽职的缘故,不可谓不悲哀。

  而自从大楚夺下了天下之后,针对‘治黄工程’也进行了全面的整改,废除了过去弊端丛生的河道衙门,重新设立了治黄工程委员会,专门进行黄河的治理工作。

  只是当时大楚处处用钱,实在是没有办法针对黄河进行全面的治理,只能沿用过去的法子慢慢补决口,因此从大楚立国以来,黄河决口依然是年年高发,好在宁渝一直都要求必须要妥善照顾灾民,才没有出现饿殍遍地的现象。

  “治理黄河绝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朕已经让内阁编制了相关的计划来进行治黄,从迁居移民和保护水土的方式,来减少黄河水中的泥沙,这一次咱们就实地去看看,到底怎么才能真正的治理黄河!”

  宁渝想起了前世所看到了那些治理黄河视频,心中并没有浮现出无限的豪情,反倒是感觉到有些悲哀,在过去的数千年里,有多少人牺牲在黄河上?又有多少人望河兴叹?

  第六百七十一章 治黄之策

  七月,夏日炎炎,高温炙烤着大地,而对于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而言,则意味着又一年的大旱即将到来,尘土在空中肆意飞舞着,看上去似乎卷起了一道道黄色的巨浪。

  宁渝拉开御辇上的帷幕,面无表情地看向了漫天的尘土,由于能见度太差的缘故,他根本看不到风沙之外的景象,能看到的只有伏在地面上的稀疏树木,焦黄的叶子预示着它们即将干枯而死,就连顽强无比的小草也都倒伏在了地上——这是一片生命的禁区。

  如今,车队所在的位置就位于宁夏,而他们所要前往的目的地是固原,曾经的大明九边之一的固原镇。

  宁渝放下了帷幕,转身坐回了御辇,望着下首的一名眉目稀疏的老者低声道:“陈公啊,这一次辛苦你陪着朕跑一趟了,着实不易啊!”

  那老者面带几分紧张,连忙从小凳子上站起来要给宁渝磕头,然而却被宁渝给拦住了,他将老者一把按回在凳子上,一边道:“这一次朕来固原,可不是要看陈公给我磕头,而是要请陈公出山,再治黄河!”

  原来,那老者姓陈名定,却是一个有来头的人物,他的父亲便是当年协助河道总督靳辅治理黄河的幕僚陈潢,此人几乎一手主张了康熙时期的黄河治理,颇有可圈可点之处,因此宁渝才会将他的第三子陈定请出山,来负责这一次的黄河治理工作。

  “陛下,臣无能啊,只怕是难以向陛下交代……这事,还是请陛下另选贤能,臣定当全力辅佐。”陈定面露谨慎之色,却是一力推辞这份差事。

  “陈卿可勿要推辞,当年省斋公的一番功绩可并未被掩盖,朕是知道的!”

  宁渝神情中带着些许凝重,他低声道:“如今黄河年年决口,受灾百姓何止百万千万,先前朕之所以力主要从黄土高原移民,便是为了从源头减轻黄河之患,可是除了治本,咱们还要治标啊!”

  “家父……哎,这实在是一言难尽啊!”

  陈定长长叹了一口气,这里面的确掩盖着一代人的心酸和血泪。

  当年三藩之乱骤起之时,黄河泛滥导致江淮七县沦为黄泛区,受灾百姓多达数十万,许多人倒伏路边,惨状非同寻常,因此当时等到三藩之乱结束后,康熙便马上派人着手治理黄河,而当时治理黄河难度系数大,因此他便选定了一个十分精明强干的大臣担任新的河道总督,而此人便是靳辅。

  靳辅出任河道总督之日,正是黄河、淮河泛滥极坏之时,当时工部尚书冀如锡亲自勘察河工发现不仅河道年久失修,而且缺乏得力的治河人才,前任河督王光裕无能,计划的几项治河工程只是停留在了纸面上,因此靳辅面临的局面十分困难,找不到突破口。

  为了寻找真正的治河人才,靳辅在给康熙的奏疏当中,甚至这么写道:“毋论绅士兵民以及工匠夫役人等,凡有一言可取,一事可行者,臣莫不虚心采择,以期得当。”

  而在这种情况下,陈潢很快就脱颖而出,他自幼便不喜八股文章,年轻时攻读农田水利书籍,并到宁夏、河套等地实地考察,精研治理黄河之学,因此当二人相逢之时,靳辅对陈潢的才学十分钦佩,很快便延请其为幕僚治理黄河,以后靳任河道总督,陈潢随往,凡治河之事,靳辅必相垂问,潢必竭诚解答,在之后的十余年当中,靳辅治河所有规划都出自于陈潢之手。

  陈潢为了报答靳辅的知遇之恩,自然是不惜辛劳,常常跋涉险阻上下数百里,一一审度,最终他在治理方法上继承和发展了明代著名治河专家潘季驯的思想,即继续坚持‘筑堤束水,以水攻沙’的治河理论,并在这个基础上,决定将‘分流’与‘合流’结合起来,用‘分流杀势’的方式来应对河水的保障,而以‘合流攻沙’作为长远发展的安排。

  在之后的数年当中,靳辅与陈潢便奔波在治河的一线上,而他们首先第一步做的就是将清口烂泥浅引河四道,并且疏浚清江浦至云梯关的河道,创筑束水堤一万八千余丈塞王家冈、武家墩大决口十六处。

  为了防止黄河下流决口,靳辅与陈潢又提出在上流建减水坝,每座坝各有七个洞,每洞宽一丈八尺,总计可以泄水之处为十二丈六尺,涨水时可用以宣泄,后来又为筑江都漕堤,塞清水潭决口,便在湖中离决口五六十丈的地方筑偃月形堤,筑成西堤一,长六百五丈,又挑绕西越河一,长八百四十丈,该河北命名为‘永安河’,而堤被命名为‘永安堤’。

  到了康熙二十二年之后,靳辅根据康熙帝解决防止减水淹民的指示,在宿迁、桃源、清河三县黄河北岸堤内开了一条新河,称为中河,而此河上接张庄口及骆马湖清水,下历桃、清、山、安,入平旺河达海,对于当时的漕船而言,走中河度仲家庄闸,可以少走黄河一百八十里的险路。

  因此,时人无不赞叹,“中河既成,杀黄河之势,洒七邑之灾,漕艘扬帆若过枕席,说者谓中河之役,为国家百世之利,功不在宋礼开会通,陈瑄凿清江浦下。”

  陈定深沉道:“凡数年之后,黄河从此便安澜无患,烂泥浅运口从此再无淤淀之患,即使重运过淮,扬帆直上,也如履平地……只可惜……”

  “只可惜你父与靳公后来终究功亏一篑,未能继续治黄大业,甚至还落了个被撤职的结果……”宁渝淡淡说道,他对这些资料的掌握并不比陈定少。

  陈定叹了口气,低声道:“陛下所言不虚,我父和靳公为了能够根除黄、淮两河水患,提出了对黄、淮两河上、中、下游进行‘统行规划、源流并治’,可是清廷以为此策不可,徒费钱粮,引起朝中弹劾,以致于康熙不再信任靳公……”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特别是在治理黄河这个大工程上面,自然也有无数人盯着,而靳辅作为河督,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康熙的猜忌。

  实际上从康熙二十四年开始,靳辅与陈潢的决策就开始被朝廷反对,而在这其中最要命的就是康熙皇帝不再赞同靳陈二人的方法,他认为减水闸有益河工无益百姓,决定要将高邮、宝应等州县的减水坝泄出来的水引到海里,而这件事并不为靳辅所赞同,因此康熙便委任当时的安徽按察使于成龙主持。

  于成龙虽然号称是‘天下第一廉吏’,可是并非专业的治河人才,因此他主张疏浚海口以泄积水,可是在靳陈二人看来,下河海口高出内地五尺,疏海口引潮内浸,只会使得海水倒灌,危害更大,因此二人在治河上就已经开始发生了分歧。

  到了康熙二十四年十月的时候,康熙将二人一同召入了京城,会同九卿详加讨论,原本在第一次讨论的结果中,大家都认为靳辅是专业人士,而于成龙对河工未经阅历,应该采信内行的建议,然而并不为康熙所喜。

  后来众人揣测帝心之下,通政使参议成其范、给事中王又旦、御史钱珏等人开始支持于成龙,而礼部侍郎孙在丰又被委任为主持开下海,因此使得更多的人对靳辅展开了攻击,甚至工部还提出靳辅治河已经九年,未获成功,糜费钱粮,应交部里严加议处,只是被康熙暂时保下来了,但是从此靳辅便不再被康熙所信重。

  等到了康熙二十七年正月时,江南道御史郭琇上疏劾靳辅治河多年,一味偏信陈潢之言,今天议筑堤,明天议挑浚,浪费银钱数百万,没有终止之期,又指责他今天题河道,明天题河厅,以朝廷爵位为私恩,从未收到用人得当之效,甚至在最后还指责靳辅夺取民田,妄称屯垦,取米麦越境贩卖以谋私利。

  到了二月的时候,给事中刘楷又上疏劾靳辅用人不当,人浮于事,而御史陆祖修也劾靳辅‘积恶已盈’,认为康熙应该像舜杀了鲧一般杀了靳辅。

  一时间,靳辅成了众矢之的,被郭琇、刘楷、陆祖修、于成龙、慕天颜、孙在丰攻击,顿成风雨飘摇之势,而康熙也再一次召集了大学士和九卿讨论这件事,在这一次的会议当中,康熙彻底失去了对靳辅的信任,决定将靳辅革职,让福建总督王新命担任河道总督,而陈潢身上的佥事道衔亦被革去。

  陈定喃喃道:“家父并不以官位为重,可是他被革职之后,便再也无法同靳公治河,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在不久之后便已经仙去,只留下了《河防述言》、《河防摘要》数册……”

  宁渝默然,事情的发展也的确如此,新任河道总督王新命为了讨好于成龙,将靳辅治河方略进行了大改,甚至都引起了康熙的不满,认为于成龙所言纯属无稽之谈,而王新命的举措更是各怀私愤,只是治理黄河终究再一次陷入了停顿。

  说道这里,陈定不由得意兴阑珊道:“启禀陛下,臣倒不是不愿意为朝廷效力,可是治河乃千古第一艰难之事,自古以来这治河之臣有几个落得好下场?臣实在不想落得家父那样的下场。”

  “陈卿,朕不是康熙,亦绝不会干扰陈卿治河方略,此事难度大,时间久,这些都是朕所知道的,就算用一百年的时间去坚持来做,朕以为也是应该的。”

  宁渝神情坦诚地望着陈定,拉住对方的双手,“陈卿无需担忧自己会重覆先祖后辙,只要陈卿愿意承担这份责任,朕就是陈卿最坚定的后盾!”

  “可是……可是陛下,当年家祖之策也未尝是陛下所需要之策啊……”

  见陈定言语中依然不放心,宁渝决定给他透一点底,他轻声道:“实际上,朕是非常欣赏当年陈公的‘统行规划、源流并治’之策,此策虽然耗时最久,靡费最大,可却是最能触达治河根基的策略,与朕眼下的策略也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还请陛下赐教。”陈定依然恭恭敬敬地行礼,这绝非是君臣之礼,而是对于知识的渴求。

  宁渝感慨道:“黄河之所以常常泛滥,便是因为泥沙俱下,导致水面年年升高,以致于洪水泛滥,黄河也屡屡改道。”

  “建炎二年之时,杜充为抵御金寇南下,在滑州掘开大堤,导致黄河至此由北入渤海改而南入黄海,如今黄河然时有北冲,但均被人力强行逼堵南流,南流夺淮入海期间,郑州以下,清口以上的黄河主流也是迁徙不定。”

  “如今黄河或由泗水入淮,或由汴水入淮,或由涡水入淮,或由颍水入淮,或是同时分几支入淮,而如今黄河两岸地形已经呈现南高北低之势,将来再此北决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这就好像是一把悬在我们头顶上的剑,随时有可能会落下来!”

  实际上,由于宁渝不清楚黄河治理历史,因此他如今还不知道府是,在靳辅大治黄河之后,由于清廷不治海口,导致海口渐淤,河底渐高,使得后续黄河下游的决口日渐频繁,可以说平均每六个月就决口一次,与明代时期相比已经是每况愈下。

  更严重的是,到了19世纪的时候,黄河连续在1841、1842、1843、1851年发生了4次大的溃决,一直到了1855年,终于使得黄河在河南兰阳北岸铜瓦厢再一次改道,而这一次黄河改道夺山东大清河入渤海,将口门刷宽达七八十丈,一夜之间,黄水北泻,豫、鲁、直三省的许多地区顿成灾区,受灾人口多达七百余万。

  尽管宁渝不知道,可是他也明白眼下的困境有多么难以走出来,这关系到的不仅仅是一条黄河,也是数千万百姓的福祉。

  “竭天下之财赋以事河,古今有此漏卮填壑之政乎?”

  宁渝不由得发出轻叹,他负手走到车辇窗前,听着窗外呼呼大作的风生,低声道:“如果不从根源治理黄河,就算我们今天砸下再多的银钱去治理,将来终究是一场无用功,就好像当年的靳、陈二公一般,一番心血化为泡影。”

  说到这里,宁渝转过身子,面色坚定的望向陈定,一字一句道。

  “朕会彻底放权给你,给你二十年的时间治理水患,再花一百年的时间种植林木,恢复黄河两岸乃至于黄土高原的水土,到了那时,咱们的子孙才能真正的做到安枕无忧!”

  第六百七十二章 日本来使

  治理黄河终究是一项百年大计,就算是后世的新中国,也是经历过了数十年的治黄历史,经过了千千万万人的艰苦奋斗,先后开展四次大规模堤防建设,建设干支流五级以上堤防超过1.7万公里,才终于使得黄河告别了决口的历史。

  当然,光是告别了决口还不够,还要经历时间更为漫长的水土保养,恢复黄土高原上的植被,才能真正的减少黄河当中的泥沙,而这些事情,绝非宁渝所能看到的,他只能做好当下一代人的事情。

  在经过了对固原镇数天的巡视之后,宁渝很快又巡视了陕西绥德、榆林等地,同样也是黄沙漫天,原本在明初时期陕北的环境恶化还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当时为了推行‘屯田’制度,竟然在这里进行了大量的毁林开荒,这才使得陕北绿植遭到了大量的破坏。

  不过好在宁渝穿越的时间比较巧合,正好赶上了第三次大规模垦殖之前,也就是雍正所主导的垦荒,才保住了黄土高原北部和鄂尔多斯高原数以百万亩计的草原,相对而言减轻了一定的环境压力。

  “黄土高原上的所有百姓,都需要进行积极引导移民,如今我大楚可移民范围广阔,就不要再待在这个穷困的山窝窝里了,一定要大胆的走出去,不管是去南洋,还是去南州还是去金州,朕都会让人安排好,放心大胆的去!”

  宁渝望着一旁的陕西、甘肃以及青海等地的官员们,意气风发道:“朕知道,眼下黄土高原上的百姓还有数百万,想要完全移走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因此朕也不会催促,但是你们一定要督促好这项移民工程,这是关系到我大楚千秋万代的大计!”

  “是的,陛下。”

  对于视野已经超越百年的皇帝,众人也只能老老实实点头,毕竟随着威权一天比一天深的皇帝,几乎再也没有人敢在宁渝面前说个不字了。

  更何况,对于皇帝目前针对西北的一些举措,大部分人还是比较满意的,除了不能再让百姓们自发砍伐树木反过来还要种树之外,其他方面都已经发展的越来越好,特别是朝廷针对西北数省已经有了数次减税福利政策,日子自然越过越轻松。

  在常规的减税政策之外,宁渝还特别强调让东南较为富庶的省份,对口支援西部贫穷省份,以互帮互助的形式来实现对西部贫穷地带的脱贫,这些举措无一不具备创新的开拓意义,因此很多人都不太能理解。

  特别是有些东南富庶地区的官员,都开始对此产生了一定的质疑,因为在他们看来,一方水土养一方百姓,大家只需要按时交皇粮就行了,各自过好各自的日子,怎么能为了那些素不相识的人去提供帮助呢?

  “在你们看来,大家都是素不相识的人,可是在朕看来,咱们都是骨肉相连的同胞,都是大楚的子民百姓,在朕的眼里,你们就是一家人!”

  宁渝动情地说道:“明末已经过去百年,你们也应该明白一点,天下乃一脉相连,西北乱了,天下也就乱了,天下乱了,东南再富庶那也只是镜花水月,反而是稳定了西北,才能稳定天下,这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真正的好事!”

  “陛下万岁!陛下英明!”

  “陛下万岁!陛下英明!”

  到了革新十六年冬天,在宁渝乘坐的御辇即将离开西北的时候,几乎所有沿途的百姓都自发的出来迎接,对于这些百姓而言,他们这是第一次看到能够主动从东南到西北的皇帝,也是能真正能够体谅百姓生存不易的皇帝。

  长达大半年的西北巡视,从黄河发轫,到陕北为终,宁渝收获的不仅仅是数不尽的民心,也是对这个帝国真正的一次实际的探查,他终于可以放心的说出一句话,那就是将来无论同西方各国竞争到何种地步,大楚的百姓绝对是最具备凝聚力的,而这才是真正千金难换的底蕴。

  在返回了南京之后,已经进入了深冬季节,而此时的宁渝却越发感觉到南京的阴冷潮湿,这是他长期以来都十分难以忍受的,因此便直接安排宫中起了大量的暖炉,却是将整个宫殿烘得暖暖的,连空气中都多了几分温馨的暖意。

  “陛下,新的《货币改革法》已经正式颁布,到革新十七年中的时候,我们的纸币应该就能正式进行发行,眼下的关键是核算土地田亩,制定货币规则,还有制造制币机器和版型,到时候第一批的纸币将会正式流入市场。”

  宋恩铭穿着一身整洁的官服,脸上的胡须梳理得一丝不苟,就好像他此时手中拿着的册子一般,上面的笔迹也颇为秀气,只见他继续念道:“根据工商部和货币委员会的估算,等到今年的纸币进入市场之后,通缩现象会得到一定的好转,到时候我大楚的岁入又会上升一个新的台阶。”

  宁渝笑着点了点头,虽然他已经没有继续关注这些事情,可是这些也的确在他的掌控之中,不过更让他关注的是,其实并非是货币这一方面,而是宋恩铭围绕教育和科研颁布的系列新的法令,像这些法令无一不体现了宋恩铭的治政思想。

  实际上自从确立了内阁制度之后,宁渝便有意扩大内阁和首辅的权力,只有这样他才能把握大略,而不会陷入到细节性的事物中,特别是更有利于锻炼出一些实干人才出来,像宋恩铭当上首辅之后,其举措相对于前任们而言,就显得大刀阔斧了许多。

  其中像教育方面,宋恩铭加大了对新式教育和职业教育的扶持力度,通过下拨一定的教育基金,在中西部等地新建了许多新式学校,还制定了许多奖学金政策,扶持那些勤奋好学且品质优良的贫家子弟也有机会上大学。

  至于在科研方面的政策,宋恩铭对原来的《专利保护法》重新进行了修订,他根据实际情况缩短了国内的专利时间,采取由朝廷出资补偿的方式来维护专利人的权益,这一点相对于教育法案而言,要更加有争议一些,就连宁渝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疑虑。

  “宋卿,如果缩短了专利保护时间,会不会打击到那些专利人的发明创造积极性?对于知识的保护还是有很大的必要……否则将来只怕无人会从事发明创造啊!”

  不知道为什么,宁渝虽然这么说,可是却想到了后世各种利用专利索赔为主要利益来源的公司。

  宋恩铭连忙拱手道:“回禀陛下,这个法案实际上也是为了能够加快科研创新,只有缩短专利时长,才能避免人们躺在专利上吃一辈子……这也不利于新技术的推广进程。”

  实际上,这个法案很明显是宋恩铭为工商界专门树立的,主要针对的便是蒸汽机,要知道根据先前制定的专利法案,任何一台蒸汽机被制造销售出去之后,会需要向拥有蒸汽机专利权的皇室财团缴纳一笔专利使用费,这个钱在最初的时候还是比较高的,而这在无形中也限制了企业的扩张速度。

  后来虽然在宁渝的要求下,皇室财团针对蒸汽机专利费用进行了两次下调,可是于企业而言这依然是一笔很大的开支,而根据目前的专利法规定,皇室财团针对蒸汽机的专利时间拥有五十年,而这自然也受到了很多人的不满。

  在种种势力的推动下,宋恩铭这一次的法案修改也的确是顺应了一些人的‘民心’,而对于工商界打的这个主意,宁渝倒没有太反感,尽管从目前来看这有损皇室的利益,可是从大局来看却是一件好事,因为这将更有利于蒸汽机的大规模推广,也有利于未来蒸汽机的进一步技术升级。

  见到宁渝并没有继续反对,宋恩铭脸上也露出一丝微笑,他低声道:“陛下,雪晴仓久、藤原氏、三井氏打算在年前觐见陛下,不知道陛下意下如何?”

  宁渝了然的点了点头,很显然这些小日本子眼巴巴的跑过来,恐怕还是为了日本的‘公武合体’而来,没错,尽管幕府前番推行的‘公武合体’已经失败,可是大楚版本的‘公武合体’却正在推行过程当中。

  幕府版本的‘公武合体’是指由幕府吞并公家,实现将军到天皇的晋级,彻底奠定德川家一族的地位,当然这番雄心壮志已经随着江户灰飞烟灭了,而如今大楚在日本推行的‘公武合体’,便是由大楚皇族成为日本新的公族,即宁大皇帝成为日本国王,而其他三百武家则各自拥有一块土地,只对宁大皇帝效忠即可。

  因此,对于那些武家贵族们而言,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分家,如何公平公正的分出这三百个武家领地,中间牵扯到的问题实在太多,对于雪晴仓久这些人而言,根本无法平衡其中的利益关系,只能依靠天朝上国皇帝陛下亲自裁定。

  要知道,将原本就不大的日本列岛分成三百个大小差不多的独立领地,这对于宁渝而言也是一件非常充满挑战性的事情,说不定将来还可以以此出一个日本拼图游戏,这简直是太有趣了!

  “好,容朕先想想怎么分……”

  见到宁渝一副要大张旗鼓的架势,宋恩铭不由得脸色一滞,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便朝着门外走去。

  ……

  当宁大皇帝正在盘算着要将日本领土大卸三百多块的时候,在国宾馆当中,几个日本人正在相对而坐,而他们分别就是如今日本公家和武家的代表,其中公家代表藤原秀志,近卫次郎,武家代表雪晴仓久,毛利秋园,以及一个十分特殊的人物——三井高平。

  作为后世大名鼎鼎的三井财阀,其历史自然是十分悠久的,最早甚至能追溯到日本平安时代,当然那时候的三井依然是属于藤原氏的一支,即藤原道长的第四个儿子的第五代孙子藤原右马之助信,他不想继续当官,便跑到了近江国三井村定居从商,并且改名为‘三井’。

  不过要真正说起三井财阀的发迹历史,其实就在几十年前,也就是如今三井家家主三井高平的父亲三井高利,他在接受了自家味噌酿造业和酿酒业之后,很快便开设了专门卖和服衣料的三井吴服店,而且他颇具生意头脑,很快就在江户开了分店,生意越做越大。

  当然,如果只是这样,三井家也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卖布店,关键就在于这个时候,三井高利凭借自己敏锐的嗅觉,很快就在江户“吴服店”隔壁开设“两替店”从事兑换、放款等金融业,而且他做的还不是普通的生意,专门做对外贸易的汇票生意,要知道当时三井家的主要客户可就是德川幕府!

  凭借着家族丰厚的资本实力和灵活变通的头脑,三井家逐渐成为当时日本的金融大鳄,甚至得到了幕府的赞赏,因此三井家才开始一步步崭露头角,到了如今三井家基本上已经成为日本最顶级的商家了。

  当然,在此时的公家和武家眼里,对于三井家依然是看不上的,毕竟是地位低下的商人,根本不值得他们正眼相看——而这一次三井高平之所以能够前来,完全是因为雪晴仓久的缘故。

  雪晴仓久心中明白一点,在如今的大楚,工商行业的地位越来越高,将来势必也会影响到日本,而未来的日本也需要一些能够拿到台面的商人才行,其中三井家便是非常有潜力的一支,这才让雪晴仓久花心思拉拢对方。

  只是这么一来,整个房间便有些安静,像三井高平自然不敢贸然开口,而藤原秀志和近卫次郎多多少少看不起雪晴仓久和三井高平,至于毛利秋园则一直都是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因此在雪晴仓久没有开口的时候,众人竟然也无一开口。

  雪晴仓久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沉声道:“眼下既然都已经到了天朝,咱们还是要和衷共济才是,不能让人看了我们笑话!”

  第六百七十三章 至高无上的荣耀

  尽管雪晴仓久希望能够和衷共济,可是对于这几个日本人来说,他们这一次来到南京的目的本来就不单纯,特别是公家和武家依然存在着很大的矛盾——简单来说就是公家并不愿意给武家让位。

  当年因为复杂的历史条件,使得公家还能在德川幕府下侥幸求存,可是未来武家将不再会以一个整齐的形式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而是一个零散的,支离破碎的,乃至于混乱的武家团体,因此公家如果再不巴结上真正的大腿,只怕是就彻底完蛋了。

  藤原秀志自然是希望在这一次‘公武合体’中,能够为公家讨到更多的好处,他低声道:“雪晴公所言极是,眼下的日本非同以往,乃千年之大变局,无论是公家还是武家,绝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互相残杀,否则只会让其他人得利。”

  当藤原秀志说到其他人的时候,三井高平的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他自然知道对方对自己的排斥,可是他又不是很肯定对方说的到底是不是自己。

  不过,在三井高平的心里,他的的确确有自己的图谋,那就是要借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脱武家对其的钳制,哪怕他将所有钱财奉献给大楚皇帝,也心甘情愿。

  几方人各怀鬼胎之下,暂时达成了要团结一心,可是他们心里又都明白,一旦在利益上出现了矛盾或者分歧,这种口头上的团结自然是不值一提。

  果然,等到宁渝分别召见众人之后,这些日本人在利益面前很快就忘记什么叫团结,他们纷纷跪在地上,争先恐后的表达着自己的忠诚。

  “陛下,无论公武合体改制结果如何,臣永远都是陛下的忠臣,永远在陛下的指挥下行动!为陛下制衡公家和其他武家!”

  这是雪晴仓久说的,他最后只提了一个很简单的要求,那就是将目前的雪晴藩领土再扩大一些,再多一些人口。

  “陛下,大楚华夏九服,当以华夷之论而区分,日本决意成为大楚之下第一藩国,为陛下的大业牺牲一切!”

  这是公家藤原秀志所表达的内容,当然他的要求是能够给与公家一定的权力,至少可以跟武家一般,可以分到一些土地,也可以为此来制衡武家。

  对于武家和公家的要求,宁渝都选择答应了,他给雪晴藩本来就比较大,如今再加上一点想必他就能知足,而对于公家自告奋勇成为狗腿子的想法,宁渝自然也是赞赏的,无非就是他准备再加一百份公家领土,将目前的日本变成四百份而已。

  具体是三百家还是四百家,这对于宁渝而言重要吗?

  当然,唯一还没有说话的则是最后觐见宁渝的日本商人三井高平,他匍匐着身子跪在地上,额头贴在冰冷的地板上,整个人显得极为谦卑。

  “日本商人?似乎还是一个很有钱的日本商人!”

  宁渝手中捧着一份折子,他轻轻瞥了一眼三井高平,笑道:“刚刚进来的那些人,都给了朕一些想要的东西,那么你有什么能奉献给朕的?”

  “小人……小人只有三井家的所有积累……”

  三井高平脸上带着些许惊惶,他不知道自己更应该说什么,他只是努力的冷静下来,低声道:“在如今的日本,已经不可能再有三井家的生存之地,未来的日本只会成为一片毫无希望之地,小人愿意用所有的家产换取一个大楚人身份的机会。”

  宁渝微微颔首,他对三井高平的眼光还是颇为满意的,的确,等到将来公武合体彻底完成之后,日本所有的资源都将会彻底被分割开来,成为四百多个领主的私有物,而商人一旦要在这片土地上发展,那么他所经历的困难将会远远超过现在,这其中不仅仅会面临着市场和原料的碎片化问题,也会因为大量的领主存在而导致商路彻底断绝。

  特别是对于这些武家和公家而言,他们到时候完全可以自己扶持商家力量,为自己服务,那么三井家也只能选择其中的一家,并且彻底关上了其他三百九十九家势力的大门,到了那个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商业可言?

  三井家如果执意要坚持,那么只会彻底倒在重重困难之中。

  宁渝轻轻一笑,“朕可以给你大楚人的身份,也不需要你的钱财,反倒朕可以让皇室财团投资你。但是朕要你做一件事,那就是引领皇室财团进入日本,拿下目前日本的所有优质产业,而这件事情只能通过你们来做。”

  “为什么?如果陛下需要,整个日本……都是陛下的……”

  “原因很简单,朕还不想过早的引起日本民众反对,正好三井是一个不错的壳,拿来用用倒还不错。”

  宁渝轻描淡写的说道,他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三井高平就此退下。

  “未来的三井财阀,就由朕的人来帮你掌控吧。”

  ……

  在经过了持续一个月左右的会议之后,作为兼职日本国王的宁渝,正式向雪晴仓久、藤原秀志等人宣布‘公武合体’完成,并且正式公布了新出炉的日本舆图,上面被划分了一百个公家领地和三百个武家领地,超过四百块土地密密麻麻的排列在上面,让人看着眼晕。

  当然,在宁渝等人看来眼晕的地图,对于雪晴仓久等人却是那么的爱不释手,这意味着他们将会彻底成为自己领地里的土皇帝了,只需要听从明面上的这个‘日本国王’的话,可是实际上他们将会彻底大权独握。

  而在彻底完成了对日本行政板块的划分之后,新的一系列协议也很快完成,那就是日本将会成为华夏帝国属下诸夏,将会彻底放开市场和原料供应,他们的经济也将会成为大楚经济的其中一部分——届时三井商会将会同大楚皇家商会进行一系列的合作,来促进日本经济向大楚经济下游靠拢。

  所谓的经济下游,也就是不再作为一个独立的经济系统,而是成为承接大楚一部分低端产业和原料供应地,日本届时所有经济命脉将会直接掌握在大楚的手里,完成了对其国家最深层次的经济控制。

  对于这一个险恶的未来,那些日本人不是不明白,可是他们也别无选择,而且对于雪晴仓久和三井高平看来,他们自己已经不再属于低劣的日本人,而是成为了高贵的大楚人,又何必为此张目?

  在这种奇怪的氛围下,宁渝算是踏出了经济整合的第一步,等到日本这边完成经济改制之后,到时候朝鲜、缅甸、安南、大城王国等地也将会逐渐融入到整个大楚经济大循环当中来,并且通过他们继续为大楚的经济发展添加燃料。

  “大楚将会对日本经济规划进行扶持,只是这些也不是白白付出的,届时日本将需要对大楚进行交纳税赋……”宁渝神情淡淡的说道,浑然没有半分不好意思的模样。

  “纳哩?”

  这一下连铁舔狗雪晴仓久都有些不太能理解,他一边望着宁渝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低声道:“陛下,日本贫瘠困苦,更无财货,实在难以承担天朝赋税……”

  宁渝却是一副微笑的样子,浑然不在意道:“哎,雪晴公,你要明白,日本眼下苦不代价将来也哭,等到我大楚的产业布局完成后,到时候全日本都可以去种甜菜,可以去熬糖产糖,还可以往大楚输出劳工,或者往南洋输出女子……这些都能赚到大钱啊!”

  “甜菜?”

  “熬糖?”

  “劳工?”

  “女子?”

  几个日本人顿时面面相觑,光说甜菜和熬糖,他们还是能够理解的,可是这劳工和女子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旁的首辅宋恩铭连忙笑道:“其实这个政策对你们来说也是一个好事,就像朝鲜目前,每年都会通过劳工输出和派遣军赚取了大量的利益,他们的财政收入也是年年升高,金一镜他们上次来的时候,还要求我们放开限制,派遣更多的朝鲜劳工呢!”

  “哦?真的嘛?一个人能开多少钱?”

  还没等到雪晴仓久说话,三井高平却是主动询问了起来,很显然他对这项政策很感兴趣。

  宋恩铭摸了摸胡须,道:“眼下大楚在全国各地都有很多大型工程在建设,特别是十五府建设和大楚铁路建设等项目,而眼下大楚基本上已经取消了绝大部分徭役,并且鼓励以钱代役,因此对于劳工的需求几乎是一个天文数字,眼下一个寻常的劳工一个月能开到四块银元。”

  说实话,放在如今的大楚境内,像这种辛苦无比的工作,四块银元根本就找不到人,哪怕是码头上的劳工一个月也是十块银元起步,因此并不算多——可是对于朝鲜和日本人而言,一个月四块银元却是想都想不来的好事!

  一旁的雪晴仓久等人不由得开始盘算了起来,他们如果在日本招人基本上只需要开一块银元,就能够招募到大量一把刀一条命的贫穷武士,至于那些吃不上饭的农民更是一大堆,如果把这些人输送到大楚来,那么也就意味着剩下的三块银元都可以被他们吃掉!

  还没等众人算明白这个账,宋恩铭继续道:“当然,很多项目都非常艰苦,如果死在了项目当中,那么我们会给出二十四块银元的抚恤金,相当于是半年的工资收入。”

  当然,这也是针对国外劳工才有的政策,因为对于本国劳工而言,一旦在项目上出事之后,不光项目方会被问责,而且他们赔偿给本国劳工的抚恤金往往在二百块银元以上,其中悬殊几乎能达到十倍,因此这才是国外劳动兴起的缘故。

  可是在眼下几个日本人看来,这却是一个大大的发财机会,因为这二十四块银元自然也是要被截留的,到时候到那些劳工家人手里的钱估计只能剩下个零头,其他的钱自然是都让领主们赚去了——反正对于这些领主们来说,人实在是太多了,多多少少死一些未必是一件坏事,还不如给他们做做贡献。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三井高平却有些不满足了,他急迫地望着宋恩铭,道:“那女人呢?女人有什么用?”

  “是这样的,眼下不少大楚男子移民前往南洋,却没有多少相应的女子前往,因此这些大楚男儿都苦于无法配对繁衍,如果日本和朝鲜能够针对南洋的大楚男子开展跨国婚姻,那么也将会非常赚钱,他们一般都愿意出一百块银元以上来讨个老婆!”

  宋恩铭依然是一副道貌岸然的首辅模样,丝毫没有为自己拉皮条的行径而感到羞愧,反倒是他越说越起劲,又继续道:“当然,眼下也有不少朝鲜和日本的女子来到我大楚各大城市,充当了风俗艺伎,这也是一项能赚大钱的生意!”

  一旁的宁渝也微微一笑,他对于这件事还是颇为了解的,实际上眼下的大楚各大城市,特别是像上海这种地方,已经成为了全世界都赫赫有名的十里红场,像朝鲜女子、日本女子、暹罗女子、还有安南女子以及各式大洋马都来到了上海,她们也受到了很多楚商的喜爱,赚了很多白花花的银元。

  因此,眼下大楚君臣对这一套根本不会感觉到陌生,反倒是积极地鼓励日本和朝鲜对大楚展开劳务输出和婚姻输出,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使得更多资源流入到大楚控制的环境里,到时候即便他们返回了本国,也会在无形中宣扬了大楚和华夏的影响力。

  几个日本人听得满脸发红,他们这可不是害羞,而是因为马上就要发财而感到无比兴奋,对于这些日本人而言,做这些事情并不存在道德上的顾忌,毕竟那些低贱的日本平民能够为武家的老爷们奉献自己,是他们至高无上的荣耀……

  “感谢皇帝陛下,感谢首辅大人,我们回去就开始立马组织起来,到时候也会积极向帝国进行交税!”

  雪晴仓久不再有任何的犹豫,他将整个额头贴在地上,高声地诉说着自己的忠诚。

  “将来大楚的男儿,将会感受到来自日本女子的温柔和体贴!而服侍大楚的男子,也将会是弊国至高无上的荣耀!”

  第六百七十四章 真实的法国

  当宁渝正在加快整合华夏九服之时,时间很快也就来到了革新十七年的五月,也就是公元1740年,而经过了接近十个月的航行之后,以皇长子宁承泽为代表的使团终于抵达了法国,并且乘坐马车前往这个时代欧洲的中心——巴黎。

  在资本主义发展到1740年的时候,法国可谓是世界上当之无愧的强国,在欧洲的影响力甚至更高于欧洲,其中光从人口因素而言,就能够看出当时法国的国力之强盛——此时法国的人口已经有一千八百万人左右,而同时期的英国只有六百万人,而普鲁士也只有八百万人。

  正因为如此,当年好大喜功的太阳王路易十四才能在关键性的法荷之战当中成功复仇,并且成为了欧洲名副其实的霸主,而且在后续接连参加了大同盟战争和西班牙王位战争,这种接连不断的战争,使得法国最终成了西班牙王位继承的赢家,并且从此消除被哈布斯堡王朝两面夹攻的忧虑,还收获了一个西班牙盟友。

  当然,这也就导致了一个现象,在目前的欧洲真正流行语言并不是英语,而是法语,西欧的上流社会人士以不会说法语为耻,如果有人在法国说英语,那么会受到当地的不欢迎。

  “殿下,对于如今的法国人而言,他们拉拢西班牙人,敌视普鲁士人,防备英国人,厌恶犹太人,充满了对政治的狂热以及对未来的幻想,就像如今的法王路易十五……”

  恩斯特脸上带着几分笑意,言语中却是充满了对法国人的不屑,“如今法兰西的精英们热衷于沙龙聚会,他们喜欢在巴黎的咖啡馆中讨论宗教、政治、艺术……还有那些组织沙龙聚会的女人们,噢,她们可真迷人!”

  坐在马车上面的宁承泽并没有急于探讨法国的艺术或者女人,只见他此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条手绢,然后便捂住了鼻子,他实在没有想到此时欧洲的中心,竟然是一个这么肮脏污秽的地方——自从一进巴黎之后,他就闻到了一股子难以言说的恶臭。

  此时巴黎的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子说不清楚的臭味,似乎夹杂着腐臭、屎尿臭以及尸臭等各种奇怪的味道,这种味道比他在港口前闻到的腥臭味还要更加恶心,也更加无孔不入,让宁承泽感觉到胃部一阵翻涌。

  “巴黎……难道巴黎一直都是这种味道吗?”

  “没错,这就是巴黎的味道。”

  恩斯特不仅没有捂住鼻子,反而深深的呼吸了一口空气,带着几分沉醉的语调道:“在法国人看来,洗澡是一种会损害健康的行为,认为热水会导致充满杂质的空气附着在皮肤上面,还会破坏人体的机能,所以他们都不会洗澡,哪怕是法国的皇帝!”

  在南京生活了十六年的宁承泽自然是每天都必须要沐浴的,对于这种生活方式实在无法理解,甚至在他的心里升腾起了一丝对欧洲人的蔑视——就这样肮脏的国家,也能被称为欧洲文明的明珠?

  恩斯特很快就看到了宁承泽脸上的一闪而过的不屑,他笑道:“无论法国人是什么样子的生活习惯,可是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们需要联合他们来实现一些目的。”

  宁承泽轻轻叹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手绢,强行忍受着那股子恶臭直冲鼻翼,他低声道:“恩先生的意思我很明白,还请恩先生继续为我介绍法国的一些情况。”

  “是的,我的殿下。很乐意为您效劳。”

  在恩斯特的介绍下,法国并非宁承泽想的那么简单,实际上无论是从经济层面,还是军事层面,此时的法国都可以说是进入了一个高速发展期。

  在资本主义经济的加持下,如今的法国贸易网络已经覆盖了整个欧洲,且触角也已经开始蔓延向了全世界,法国人在北美进行皮毛贸易和非洲奴隶贸易,在西非塞内加尔海岸边建立贸易站,并且也在东方建立起贸易商旅,如孟加拉的金德讷格尔、印度的本地治里等,仅仅是出口商品总额就增长到了2亿里佛尔,与地中海东部地区利凡特的贸易也实现了大幅度的增长。

  除了原发辽阔的殖民帝国之外,法国目前的工场手工业发展亦十分迅速,特别是采矿业和冶金业更是欧洲首屈一指,像当地著名的昂赞煤矿规模巨大,设备先进,拥有12台蒸汽机,雇佣4000工人,而像克勒佐冶金公司则是率先开启以煤代炭为燃料进行生产的大企业,拥有有两个冶铁工场,四座高炉,拥有蒸汽机、汽锤等先进设备。

  另外,像阿尔萨斯的色布和印花织品、里昂的丝织品、巴黎的化妆品、服装、家具、工艺品等,在目前的欧洲都十分闻名,而在文明之外的地方,法国的奴隶贩子们将从波尔多、的特等港口出发,将枪支、酒、且用工业品等运往几内亚沿岸出卖,低价“买进”黑人,运至西印度群岛髙价卖给当地种植园主,再购买大量咖啡糖、蓝靛等物再回,在本国和欧洲市场出售。

  眼下法国工业革命才处于刚刚起步的阶段,甚至都谈不上是一种‘革命’,因为这个时候的法国在工商业的发展上处于一种分散状态,比较先进的大规模手工工场为数极少,更多的工厂依然只是原始的手工作坊形态,工商主的实力远远无法同大楚相比较。

  但是有一点不同,法国由于从十六世纪就开始建立国债制度,因此以购买公债为重要经营项目的银行业得到了迅速的发展,就好比目前欧洲绝大部分银行都集中在巴黎,而且除瑞士、荷兰、比利时等国银行家兴办以外,其余大部分银行都是法国人创办的。

  因此法国的金融业发展要比大楚深厚许多,而这一点体现在更现实层面上,则是大量的自由派贵族也成为了金融资产阶级,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法国更具备资本主义国家的潜质。

  而更明显的一点,就是法国目前的封建土地所有制已经开始陷入了瓦解状态,反倒是农民土地占有制得到了发展,即法国的土地在法律意义上依然是属于贵族领主的,可是土地却慢慢演变成了永佃田,也就是农民可以自由经营、世代相传,甚至还能专卖,只不过在专卖时需要收笔钱,领主则不能收回永佃田。

  “当然,眼下的法国农民依然需要交纳象征性的贡赋,不过这笔钱并不算多,大概只占一个法国农民二十分之一的收入,而教会的十一税差不多也是这个数……不过在这之外,农民还需要向朝廷交税。”

  恩斯特将马车上的窗帘拉了下来,挡住了外面刺眼的阳光,然后才低声道:“然而就是这般沉重的负担,放在整个欧洲国家当中却并非最悲惨的存在……有不少的法国农民在掌握了一部分生产资料后,通过租地或买地扩大经营,雇佣日工、短工,来进行一些商业生产,比如酿酒。”

  宁承泽十分认真地听着,他并不会在这个过程中随意打断恩斯特,只是等到恩斯特话音停止后,他才轻声道:“父皇曾经说过,对于一个国家的了解,不仅仅只从他们的上层阶级去了解,还需要深入到他们的底层百姓生活中去,特别是他们的农民生活状况,将会是最直观发映出这个国家底蕴的资料。”

  恩斯特笑道:“没错,在大楚,陛下为了稳定人数占据绝大部分的农民,不惜花费了巨大的代价,正是基于这个道理。而法国人也很重视农民,与英国的资本主义农场相比,法国更重视小农式的资本主义,也就是华夏人眼中的富农经济。”

  宁承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那么这种富农经济模式可否在大楚进行实践呢?”

  “暂时恐怕不行。”

  恩斯特轻轻摇了摇头,道:“即便是在法国,像这种富农在全体自耕农中间也占少数,只有其土地超出维持一家温饱水平的人才能成为富农,而相对于法国,大楚农民实际能够获得的土地更少,因此即便大楚农民负担更轻,可是依然无法大规模成为富农。”

  说白了,哪怕华夏眼下更强大,可是由于人口多了太多,反倒在人均方面要落后于西方各国,而更直接的反馈就是西方目前的农业经济更加粗放,而华夏农业却尽可能要求在有限的耕地上提高单位产出,才能养活更多人。

  不过恩斯特又笑道:“不过随着大楚在周边的开拓,如今也获得了很多耕地,特别是对南洋诸岛和对美洲的开拓,使得大楚的人口压力会得到缓解,到时候富农经济未尝不能实现。”

  宁承泽沉吟了一番,他毕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很多东西还看不太透,这一次访欧之旅本身也是一次学习之旅,倒也不会着急,只是他心里却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一个还只是处于朦胧状态下的想法。

  第六百七十五章 中法友谊

  凡尔赛宫,并不在巴黎城内,而在巴黎城外的凡尔赛镇,作为如今法国统治阶层所长期居住的地方,只是这座堪称传奇的宫殿从一开始,便陷入了深深的政治漩涡之中。

  当年的凡尔赛宫还只是一片荒地,后来太阳王路易十四花了一万里弗尔,在这里买下了一百多亩荒地,修建了一座仅二层高的红砖楼房用来打猎,当年的行宫只有区区二十六个房间——经过了多年修建,现如今的凡尔赛宫已经有两千多个房间了。

  宁承泽和恩斯特二人走进凡尔赛宫正宫前的大花园时,抬眼望去,只见一条形同玉带般的人工河上波光粼粼,帆影点点,却是让人感觉到一种夏日的凉意,而河畔两侧则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在绿阴中隐约可见女神雕塑亭亭而立,近处是两池碧波,沿池的铜雕塑丰姿多态,美不胜收。

  恩斯特一边欣赏着远方的风景,一边轻声道:“当年凡尔赛宫的建设,本身就是太阳王的一次计谋,用华夏人的话来说,这就是一次赤裸裸的阳谋。”

  一旁的宁承泽并未开口,而是静静地听着恩斯特的介绍,像这些宫廷秘闻可不是寻常人都知道的,里面的阴谋诡计或许都已经被埋在了厚重的历史之下。

  “路易十四当年在继位之时,才年仅五岁,可是面临的局面十分严峻,当时的法国贵族掌握了大权,他们围绕孔代亲王、谢弗勒斯夫人、隆格威尔夫人为核心组成了投石党人,他们接连在巴黎发动了两次叛乱,也导致年幼的路易在暴乱中两次逃出巴黎。”

  “他会下意识认为巴黎不安全,也认为巴黎人民并不拥戴他,为此他甚至不相信任何人,凡事必亲力亲为,甚至宣布不再任命任何宰相——他需要集中所有的权力在自己手中。”

  恩斯特缓缓道:“而修建凡尔赛宫便是路易十四的一个集权手段,他解除了贵族们手中的地方权力,而是让他们都进入了宫廷任职,而且在路易十四搬入凡尔赛宫之后,他还专门规定任何贵族进入凡尔赛宫都需要打扮华贵,并且需要早到晚都得待在宫殿里参加舞会、宴席和其他庆祝活动,任何人都不得缺席,而这种手段就使得这些贵族们彻底没有时间去管理地方,使得贵族们逐渐丧失了统治地方的权力了。”

  “如此说来,路易十四的确是一个聪明人,之前父皇就曾经说过,权力并非凭空而来,它源自于对下层结构的控制,而路易十四的这个法子,却是跟日本幕藩时期的参拜朝觐有些相似,时间一久,敌人自然不攻自破。”

  宁承泽微微一笑,却是扯起了另一个话题,“听说当年康熙的画像还摆放在凡尔赛宫里?”

  ……

  刚刚年满三十岁的法王路易十五,正站在一副画面前,用一副高傲的神态望着画布上面的人物,嘴角掀起一丝轻蔑的弧度。

  那副画上面画着一个年轻的东方男人,穿着一身便装,手中握着一支毛笔,形象十分生动写实,惟妙惟肖,而这个东方男人正是康熙皇帝。

  “陛下,这就是当年东方的康熙皇帝。”

  一旁的首相弗勒里微笑着介绍道,他对于发生来五十多年前的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印象,但是他对这件事的始终还是知晓的——法国与华夏的联系实际上从很早就开始了,只是当时东方的那个国家并不叫大楚,而是叫清国。

  早在大航海时代,法国人就进行过有限的海外开拓尝试,只是当时的法国人进展并不顺利,一直到亨利四世上位之时,法国才首次尝试派出远洋商船到东方贸易,而且这个过程并不顺利。

  一直到路易十四掌握大权之后,他便将眼光放在了国外,他下决心要海外事业方面不甘于人下,便自己掏钱重组法国东印度公司,并派出探险队远赴美洲、加勒比海和东方进行早期殖民活动,并在1685年的时候,路易十四的代表团正式从广州上岸。

  当年派遣到东方的这支代表团基本上都是耶稣会传教士,他们受到了清廷的友好招待,因为当时的传教士白普,曾用随身携带的西药-金鸡纳霜,医治了生命垂危的康熙本人,因此当时的康熙皇帝对于西洋人并不排斥。

  在当时,康熙不仅仅开始自学《几何原本》,还对天文、地理、机械制造等西学展开了研究,而这个过程基本上都是通过法国传教士来完成,到了后来,进入外交蜜月期的路易十四与康熙两人,更是通过海上管道互相交换了画像,只是当年的路易十四画像在华夏已经遗失,而凡尔赛宫中的康熙画像则依然保存着。

  路易十五端详了画像片刻,才挥了挥手,漫不经心道:“凡尔赛宫中不应该留下失败者的画像,这只会玷污这一座充满了荣耀的宫殿。”

  “这……”

  弗勒里有些不知所措,他微微犹豫,随即便让仆人们将画像拿走,然后才低声道:“皇帝陛下,东方楚国这一次派遣了皇子前来法国,第一站选择了巴黎,似乎有些过于高调了些……”

  路易十五哂笑了一声,转过头来望着已经老迈无比的首相,轻声道:“亲爱的弗勒里,我当然知道他们的想法,无非就是借着法国的手来拖住英国人,以便于他们实现自己的野心……可是换个角度来思考,我们何尝不能借助他们的手来拖住英国人呢?”

  “可是陛下,对于法国来说,眼下更需要专注自身……”

  弗勒里带着几分焦虑的神情,他最担心的就是眼下这般的路易十五,带着年轻人的冲动和冒进,却没有丝毫为君者的沉稳。

  路易十五不为所动,讥讽道:“弗勒里,如果按照你的和平政策,我们根本就不可能成功干涉波兰的王位,也绝无可能从弗朗索瓦三世手里得到洛林……这个时代已经变了,保守主义并不会让我们得到更多。”

  “可是保守主义也不会让我们失去太多,陛下,眼下我们既然已经达成了贝尔格莱德条约,这也就代表着帝国在中东成功的从奥斯曼帝国手中夺下了霸权……我们的胜利果实太多,实在不宜继续生事。”

  对于弗勒里而言,有些话他并不愿意像这么讲出来,可是他也知道,眼下膨胀到快上天的路易十五根本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这也是为什么英法关系越发恶劣的缘故——尽管双方的首相都希望能够维持和平,可是双方的国王却恨不得马上打起来。

  因此,对于弗勒里的这一番话,路易十五注定是听不下去的,他只是用贪婪的眼神望着舆图上的大片领土,心里却似乎已经忘记了当年路易十四在他临终前说的那番话。

  “我的孩子,你将成为一位了不起的国王。不要像我一样沉迷于建筑和战争。你要与你的邻居和平相处。给上帝你应该给的。要擅纳良言。努力让人民免遭痛苦,这是我没能做到的。”

  ……

  公元1740年5月21日,凡尔赛宫中再一次响起了悠扬的音乐,装饰着奢华巴洛克式陈设和装潢的墙壁上挂着灯,上百个大小殿堂坐落有致,装修得富丽堂皇;五彩的大理石墙壁光彩夺目,而内壁和宫殿圆顶上布满的西式油画,仿佛在诉说着昔日国王的战功赫赫,油画里神话故事被讲述的的栩栩如生。

  在凡尔赛宫中的太阳神厅里,布置极为奢华绮丽,天花板上有镀金雕花浅浮雕,墙壁为深红色金银丝镶边天鹅绒,地板上则铺着红色的波斯地毯,大量的侍女在廊道里穿梭不停,她们的手中拿着许多镀金的餐具。

  “让我们分享国王赐给的肉吧!”

  在国王总管的一声呐喊声中,一旁的乐队用金百合装饰的单簧管很快吹出几个音调,宣告晚宴正式开始,而眼前的这一幕却使得宁承泽都有些惊讶。

  只见一道道精致的菜肴很快就端上了桌面,像雉鸡肉馅黄油汤、比斯克酱虾汤,还有小块小块的烤肉、热馅饼、圆面包、火腿、香肠、腊肠,如同流水一般送了上来,还没等宁承泽等人真正吃几口,就见到烤成的牛肉、小牛肉、绵羊肉又出现在了桌面上。

  宁承泽顾不上多吃几口,便放下来刀叉向着高坐在御座上的路易十五致意道:“多谢皇帝陛下的款待,这实在让我们有些大开眼界了。”

  原本在中文里面,宁承泽这番话倒也说不好是褒义还是贬义,可是等到翻译将这番话翻译成为法语之后,却让路易十五十分开心,他举起了酒杯望着下面的少年,苍白的脸上升起了一股子酡红。

  “当年我的祖父太阳王跟你们华夏也是有过交流的,在新旧世纪之交的时候,太阳王就在这座宫殿当中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新世纪舞会,叫做‘中国之王’,那时候我虽然还没有出生,可是却能感受到彼时的盛况,而如今,我们再一次在凡尔赛宫中相遇,这便是上帝的旨意!”

  不得不说,当路易十五这一番充满了热情的言辞说出来后,却是让宁承泽等人有些目瞪口呆,像这般赤裸裸的表达自己的想法,似乎还真不是那么多见……而这背后的意思,却不免让宁承泽都有些发懵,他连忙一边致谢一边隐晦地望了一眼恩斯特。

  恩斯特的脸上却带着几分笑意,似乎根本没有看到宁承泽的表情,而是站起来大声地鼓动道:“这将会是一场伟大友谊的开始,来自大楚和法兰西的友谊,必当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为珍贵的礼物!”

  第六百七十六章 欧洲的绞肉机

  宴会进行得十分成功,大量的珍贵红酒被送到了餐桌上面,人们觥筹交错,脸上大多都带着红,含着一丝淡淡的笑容,矜持而惬意地攀谈着。

  路易十五手中端着酒杯,在首相弗勒里的陪同下,正在同宁承泽、恩斯特二人畅谈着,不过在这场关键的话局当中,法方一直由路易十五为主导,首相弗勒里只是一旁辅助,而在大楚这边,则完全反了过来,负责主要谈话内容的是恩斯特,宁承泽只是偶尔发表一下意见。

  “恩斯特,祝贺你,在东方找到了自己的未来,也希望这份好运能够眷顾法兰西。”

  路易十五呵呵一笑,随后瞥了一眼一旁沉默不语的宁承泽,只觉得对方的身上充满了来自东方的神秘感,尽管看上去年纪还不大,可是身形健壮修长,却比自己更像一个王者。

  恩斯特微微一笑,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笑道:“华夏与法国早就结下了不解之缘,如今大楚陛下派遣我们访问欧洲,第一站就来到巴黎,目的便是为了能够加强双方的交流与沟通,恢复当年太阳王时期的中法交流,绝不仅仅只限于贸易往来。”

  一旁的弗勒里听到这里,眉头却是微微一挑,干巴巴地说道:“东西方的交流固然是应该的,可是这也是基于两国的利益,如今法国和楚国之间的共同利益,似乎还没有那么多,谈其他的未尝不是为时尚早。”

  路易十五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满,他正准备开口说一些话的时候,一直未曾开口的宁承泽却是很快就说了一段话,只是对方说的中文让他一阵头大,便下意识望向了一旁的恩斯特。

  恩斯特笑道:“殿下说眼下中法已经具备很深厚的战略共同利益,至少我们在印度和美洲已经达成了广泛的合作基础,那就是对抗英国人——而眼下法国想要实现在法国的霸权,同样绕不开英国人。”

  “我们的共同利益,便是一同对抗英国人。”

  弗勒里眉头一皱,辩解道:“可是眼下欧洲的局势根本没有到这个地步,或者说,如果有你们的插手,反倒会让局势变得更加紧张!”

  “首相的话似乎太高估我们大楚了,一个相隔万里之遥的国家,如何能跟影响到欧陆的局势?”

  恩斯特似乎根本没有将这个老迈的首相放在眼里,他只是轻描淡写的回应了一句,然后便目光放在了路易十五的脸上。

  “陛下,当年纵使像太阳王这般天纵奇才的皇帝,都无法突破英国人打造的欧洲均衡战略,法荷战争、大同盟战争乃至于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太阳王带领他的勇士们赢下了每一场该死的战争,可是结果呢?”

  结果?结果就是这些战争耗尽了法国的国库,使国家陷入债台高筑的困境,百姓们的生活更是每况愈下,以至于征战半生的路易十四在给自己后继者路易十五的临终嘱托中,都要求对方不要沉迷战争……

  能被一个战狂叮嘱不要沉迷战争,由此可见当时的法国因为战争都到了什么处境了。

  然而艰难的处境终究已经过去,对于年轻气盛的路易十五而言,他虽然还记得曾祖父的嘱托,可是却已经不再往心里去,反倒是对于功绩的向往和对英国的仇视,逐渐占据了他的内心。

  如今恩斯特的这一番话,正好说中了路易十五的心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脸色不复刚刚的轻松,变得沉凝无比,“结果就是这些耗费帝国无数心血的努力,终究在英国人的均衡策略下,化为飞灰……曾祖父当年为之抱憾终生的,又何止这些……”

  当弗勒里听到路易十五快被人拐到沟里去,他不由得有些恼怒,沉声道:“陛下,英国人是我们的敌人不假,可是将来这些东方人又何尝不会是我们的敌人?如果眼下激化同英国人的矛盾,只会白白落得替这些东方人当枪的结果!”

  然而,还没等恩斯特和宁承泽解释,路易十五便不忿地瞪了一眼自己的老师,他心里虽然越发对老师有些不满,可也也并不想当场驳斥对方,实在是因为二人当年的师生之情非同寻常。

  当年路易十五继位的时候年仅五岁,属于当时皇室的独苗,因此人人都担心他会像其他的亲属那般早死,便将他转移到巴黎中心靠近巴黎皇室的杜伊勒里宫,由缅因公爵维洛伊负责照看和教导,而在家庭教师中还有一个人便是安德烈-赫丘勒·德·弗勒里。

  由于维洛伊公爵是一个年老自负的贵族,十分刻板严肃,因此在年幼的路易十五心里,对维洛伊公爵始终存着几分畏惧,这使他感觉很不愉快。

  而弗勒里则不一样,他是一个充满了活力的年轻人,与路易十五相处十分愉快,特别是弗勒里身上带着一股博学多才的气质,像国王一样神秘而和蔼可亲,这使得年幼的路易十分崇拜他,因此在路易掌权之后便将弗勒里委任为首相。

  当然,已经做了十几年首相的弗勒里也的确对得起路易十五,在他执政期间,路易十四统治末期导致的财政亏空和人力损失都得到了一定的弥补,法国局势也趋向和平和秩序,使得法国重新恢复了不少实力。

  可是如今路易十五想要再次带着法国冲进战场,这如何能让弗勒里心安?

  路易十五没有驳斥弗勒里,可是也没有赞同他的意见,而是选择岔开了话题,同宁承泽开始谈论起中西方艺术的一些差异,二人都受过良好的皇室教育,因此这方面却是都谈得十分热络,而恩斯特则是端着酒杯穿梭在法国的贵族之中,鼓吹着楚法联合对抗英国。

  至于弗勒里则是孤零零站在一旁,望着兴高采烈的众人,心头涌起了一阵悲意,他并不是为路易十五而感到悲伤,而是他终究明白,无论付出多少努力,他都无法阻拦住疯狂的法国人再次迈向战场……

  这不是所谓的东方使团能起到的作用,也不是一个路易十五所能主导的大势,而是埋藏在一千八百万法国人心中的‘霸权梦’,那一轮永不落下的太阳……

  1740年6月,宁承泽代表大楚同路易十五达成了新的秘密条款,这些条款是基于原先在印度时达成的秘密条款之上,实现了更加深入的合作,其中包含经济、战略、科技等多方位的沟通,而且非常关键的是,该条款中注明了一点,当其中一国遭受到英国攻击的时候,另一国当在一年内实现对英宣战。

  宁承泽和恩斯特在率领代表团访欧之前,就已经得到了宁渝的许可,即未来大楚在必要情况下,是需要给出更多的承诺——如果不是这个承诺,路易十五不会贸然的选择大楚作为合作对象,也无法真正说服法国上层。

  这一种类似于绑定的条款对于大楚也并没有实质的影响,因为条约中虽然规定了必须要对英开战,可是却并没有规定作战范围,如果将来英法决战,那么大楚完全可以乘机在印度和美洲实施对英作战,到时候还可以在东南亚彻底驱逐英国人。

  在谈判成功之后,宁承泽和恩斯特象征性地对其他几个欧洲效果进行了访问,只不过这些国家都是属于法国同盟范围内,对于英国以及所属的同盟却并没有立足——这几乎是表达出了赤裸裸的敌视态度,也使得路易十五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内心开心无比。

  “只有东方的这些人才明白,到底谁才是欧洲真正的主人,奥地利的那些家伙们,为什么依然执迷不悟?”

  路易十五一方面带着几分开心,另一方面带着几分抱怨,对着首相弗勒里叫道:“他们根本就不尊重我!也丝毫不尊重法兰西!”

  首相弗勒里有些头疼,他低声道:“陛下,眼下欧洲的和平就如同系在一根绳子上,随时有可能彻底破碎,可是眼下我们却在朝着这个方向狂奔!这将会为法国带来巨大的灾难!”

  路易十五冷哼了一声,他怪笑道:“那又如何?总要让全世界所有人都知道,我——路易十五,绝不是任英国人摆布的玩偶!”

  ……

  1740年10月15日,宁承泽和恩斯特终于完成了历时一年半的访欧使命,沿着来时的航路启程回国,巨大的风帆上飘扬着大楚的团龙标志,引得港口上的所有人为之瞩目。

  1740年10月20日,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六世意外去世,很快一场围绕着奥地利王位继承权问题的巨大骚动而产生,查理六世长女玛利亚·特蕾西亚宣布继承奥地利大公之位,而她的丈夫弗朗茨则承袭其神圣罗马帝国帝位,引起欧洲一片哗然。

  弗兰茨原本是是洛林公爵利奥波德和伊丽莎白·夏洛特·德·奥尔良的幸存下来的最大的儿子,他的祖母埃莱奥诺雷·玛丽亚·约瑟法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斐迪南三世的女儿,是原本哈布斯堡家族的表亲,另外他还是托斯卡纳大公。

  如今天上掉下来了一顶神圣罗马皇帝的帽子,虽然大部分实权依然掌握在妻子玛利亚·特蕾西亚的手里,可是这依然让弗兰茨为之欣喜若狂。

  就在弗兰茨开心之时,普鲁士、西班牙、巴伐利亚选侯国、萨克森选侯国、热那亚共和国、撒丁王国、西西里王国、那不勒斯王国一同宣布反对《国事遗诏》,认为玛利亚·特蕾西亚无权继承奥地利大公之位,弗朗茨更无权继承神圣罗马皇帝。

  然而玛利亚·特蕾西亚却异常坚定地表示,虽然她只是个女子,但却有一颗王者的心,她有信心在各位大臣的帮助下保持奥地利君主国的完整。当她这番话发表之后,战争很快便一触即发。

  很快,作为查理六世的教子,普鲁士刚上任的新国王,也就是那位传说中的战狂皇帝腓特烈二世表示他当年签过《国事诏书》并庄严承诺将保护他的表妹,决定主动率领三万人前往维也纳勤王,顺便还占领了西里西亚。

  由于西里西亚的半数人口都是新教徒,长期受到了哈布斯堡家族的迫害,因此他们在得知腓特烈前来解放西里西亚时,表现得十分积极主动,很快就帮助普军占领了布列斯劳,而腓特烈也恰当好处的表示不会掠夺任何一间房子,也不会伤害任何一个人。

  时间很快就到了1741年4月,对于战狂表哥腓特烈二世勤王的好意,玛利亚·特蕾西亚很干脆利落的表明了态度,她命令菲利普·冯·奈佩尔格元帅在摩拉维亚召集一支军队开入西里西亚,并且在布列斯劳东南20英里的莫尔维茨,和腓特烈驻扎在西里西亚的主力互相遭遇,双方展开了一场大战。

  在这场大战当中,奥军拥有一万一千四百名步兵,八千六百名骑兵,大炮则有十六门,而普军则拥有一万六千名步兵,四千名骑兵,大炮则拥有足足六十门,表面看上去似乎相差得并不远。

  然而战事一开始,普军骑兵元帅舒兰堡伯爵就犯下了一个严重错误,他在出击时错误的估算了距离,导致普军右翼弗雷德里希指挥的骑兵过于前出,并且没有及时援助,使得奥地利龙骑兵狠狠教训了一把普鲁士骑兵。

  眼看着战事不算顺利,劝退高手什未林元帅希望腓特烈能够赶快跑路,免得被人抓住了要赏钱,而腓特烈见状不妙,并没有要坚守下去,他十分果断的带着骑兵们撒丫子跑路了,而什未林元帅则选择溜了下来。

  战狂腓特烈的跑路并没有真正影响到大局,因为什未林元帅很快就指挥普鲁士步兵抵挡了对方的骑兵和步兵的攻击,并且还十分勇猛的干死了奥军的骑兵指挥官罗梅尔将军和戈尔迪将军,而普军炮兵在没有了奥军骑兵威胁之后,用十分猛烈的炮火彻底打散了奥军的进攻阵型,逼迫奥军奈佩尔格元帅不得不下令退军。

  作为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的开篇,莫尔维茨会战就这么草草结束了,它在见证了腓特烈大帝菜鸟的一面时,也为这场比原来历史庞大更多的战争拉开了帷幕,在今后整整十年时间当中,几乎绝大部分的欧洲国家都被卷入了这一场残酷的战争中。

  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第六百七十七章 伟大的十年

  当人们回顾历史的时候,赫然发现1740年成为了历史的一个分界点,它在某种程度上见证了东西方文明在发展道路上彻底变得不同,欧洲陷入了长达十二年的战火,而东方世界则迎来了黄金般的发展时期。

  而在辉煌的历史当中,其中究竟原因到底为何,很多人直到后来都很难说清,有人说是因为英法争霸欧陆的原因,有人说是因为楚国访问欧洲的缘故,也有人说是欧洲大陆积累已久的矛盾被引爆……

  总之,当查理六世去世之后,围绕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的战火很快就烧到了全欧洲,在莫尔维茨会战结束后,奥地利面临的处境十分堪忧,兵力以及财力都日渐微弱,因此玛丽娅·特蕾西娅只能向英国人寻求帮助。

  此时的英国人正在和西班牙进行詹金斯的耳朵战争,然而对于玛丽娅·特蕾西娅的求援,英国人不可能置之不理,因为他们需要一个足够有威胁的奥地利来牵制法国人,可是如果选择出兵,那么就势必会得罪普鲁士。

  英王乔治二世为此十分担忧,如果向普鲁士宣战,不仅仅破坏了先前一贯拉拢普鲁士的战略,而且在欧洲的汉诺威公国也根本挡不住普鲁士和法国人的进攻,到时候恐怕麻烦只会更大,因此他准备调停这场战争,通过拨款30万英镑给玛丽娅·特蕾西娅,但是需要她将西里西亚送给腓特烈作为和平的代价。

  对于英国人的想法,玛丽娅·特蕾西娅根本就不领情,因为波兰、萨伏依、以及荷兰都表示要协助作战,然后真正的麻烦就来了——英国人虽然还没有正式跟奥地利结盟,可是在路易十五看来却不是这么回事,他直接绕开了首相弗勒里,急匆匆地和巴伐利亚、普鲁士以及波旁西班牙正式联合。

  说起来,之前法国也曾经答应过查理六世要支持《国事诏书》,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巴伐利亚选帝侯卡尔·阿尔布雷希特通过其妻子的关系(他妻子是查理六世兄长约瑟夫一世的女儿),来继承神圣罗马帝国,并且答应要支持法国,因此才使得路易十五急匆匆下场参战,目的便是为了彻底改变东面的战略局势,打破英国人的均衡策略。

  法国人的亲自下场,促使这场战争的规模进一步扩大,很快这些主要参战国在1741年6月签订了条约,并且法国人还同意瑞典向俄罗斯开战,并且答应派遣军队前往援助,以阻止英国汉诺威王朝的武力介入。

  当局势发展到这个阶段以后,双方的局势就已经很明朗了,欧洲这些主要国家围绕着英法两国形成了两大阵营,展开了残酷而惨烈的战争,各国数十万军人纷纷奔赴前线,在战壕杀了个你死我活。

  然而当欧洲陷入了战火的时候,大楚在革新十八年正式召开了大会,邀请亚洲目前剩下的的所有国家前来参加,并且正式接受了这些国家发来的‘以夷易夏,华夏九服’的申请,即正式宣布组建华夏帝国,而宁渝也宣布成为华夏皇帝。

  传统的华夷之论在如今也得到了新的发展,原先的亚洲各国也从原本的藩属国身份正式成为了华夏九服的一份子,当然作为华夏的一份子,他们也将会天然的接受华夏皇帝的命令,而每一任大楚皇帝也将会自动成为华夏皇帝,成为整个华夏帝国的共君。

  在完成了这一件大事之后,宁渝很快以华夏皇帝的身份宣布公示《钦定华夏帝国宪法总纲》,在该宪法总纲中规定:华夏一体,不可再分,以夷变夏者,天下共贺之;以夏变夷者,天下共击之。

  除了这么一条根本大纲之外,宪法中也规定了华夏九服的权利和义务,洋洋洒洒数百条规定当中,大体包含了国家和民众的所有部分,简单来说就是作为‘华’者的大楚帝国,将会承担起对各国的保护义务,不可使这些国家受到他国的侵略。而作为‘夏’者的其他国家,则需要对大楚进行效忠,并且需要上交立法、军事、外交、治安等诸多权力,仅保留民政权力。

  当宁渝完成了对华夏帝国的彻底整合之后,他的地位几乎已经超越了历史本身,无数人在高诵着皇帝的名字,几乎所有人对宁渝表示顶礼膜拜……因为这几乎是传说中圣人才能完成的传奇之事……

  然而,几乎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的是,为了促使华夏帝国的成立,以及在此之后压制各地的反对力量,大楚帝国在革新十八年乃至于革新十九年几乎一直在各国进行平叛战争,从日本到安南,从缅甸到大城王国,几乎每天都有大量的人头落地,鲜血也几乎流成了河。

  当然,这一切在《钦定华夏帝国宪法总纲》出台以后,都成为了十分值得的事情,而在完成了这件事之后,宁渝并没有停歇下来,而是继续大力发展经济建设,而从1741年开始,大楚开始了长达十年的高速建设发展期。

  在这十年里,大楚的工业2.0计划也已经全面完成,国内的工业成就几乎占据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份额,大量的工业产品以一种倾销的方式,通过一条条海船运往了全世界,并且换回来一船船的原料和金银矿产,这些都有力的推动了大楚经济的腾飞和工商业的跨越式发展。

  而殖民地的新建也都开始实现了反哺,来自东南亚的香料、南州的铁矿以及金州的金银矿产资源,都使得目前大楚的殖民计划插上了一双腾飞的翅膀,越来越多人开始主动走出国门,前往辽阔的金州、南州,至不济也会前往东南亚,寻找新的发财机遇。

  繁荣的工商业发展,促使大楚的交通业也实现了飞速的发展,其中国内已经初步建成了两万五千公里的铁路网,其中除了八千公里是十年前的铁路以外,剩下的一万七千公里铁路都是在这十年里正式建设完成,平均每年的铁路建设里程多达一千七百里。

  这一万七千公里的铁路基本上已经贯通了大楚各大主要交通枢纽,特别是抵达中亚和东俄的铁路通车之后,大楚的兵力完全可以在一周时间内抵达东俄,而其他铁路也都对大楚控制地方产生了很大的助力。

  而交通业发展所带来的好处绝不仅仅只有这些,毕竟伴随着铁路建设的还有一整个大楚交通建设方案,在该方案里面不仅仅有贯穿全国交通大动脉的铁路,还有大量的如同毛细血管一般的公路网建设,它们成功的贯通了各地的经济带,实现了经济的大循环。

  除了工商业和交通业的飞速发展之外,在过去十年当中,大楚的十五府经济建设计划得到了提前实现,所释放出来的经济推动力使得大楚每年的岁入都在翻着跟头上涨,到了革新二十九年的时候,大楚的岁入就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七亿八千万银币,相对于十年前的一亿六千万元银币几乎涨了足足五倍。

  而与此同时的欧洲由于陷入了长期的战火,各国的经济不仅没有得到发展,反倒是出现了一定的下挫,此时不要说法国或者是英国,就算是所有这些西方国家的经济加起来,都赶不上此时的大楚帝国。

  前所未有的建设力量和发展速度,以致于到了革新二十八年的时候,当时的《清流报》已经发出了惊呼:帝国的火车已经停不下来它的脚步……

  而在经济发展之余,三十年的和平时光也使得大楚国内的人口也终于出现了膨胀性的变化,在革新二十九年开始的全国人口普查当中,使得目前在籍的大楚人口数量,已经超过了两亿二千万人口。

  实际上在清廷时期,当时整个大清的实际人口数量也已经超过了一亿人,只是大量的人口被隐藏住了而已,而如今在目前的大楚境内,根本不存在任何人口隐藏的可能,再加上这几十年的快速发展,因此使得大楚接连出现了几波婴儿潮,特别是随着大楚妇产医科技术的快速发展,使得大量的人口存活了下来,才实现了人口的爆炸。

  而根据相关的人口专家表示,如果大楚继续这么发展二十年,到了革新五十年的时候,到时候的大楚人口很有可能会超过三亿人,到了本世纪结束的时候,人口很有可能会突破四亿人甚至更多。

  对于这个判断,宁渝自然是非常相信的,要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清廷即便比这个时代落后无数,可是人口也依然实现了爆炸增长,在本世纪结束的时候就已经突破了三亿,而到了1850年的道光时期,则已经突破了四亿。

  在如今条件不知道好多少的情况下,大楚人口在本世纪结束不要说超过四亿,哪怕是突破五亿也是极有可能的,而暴增的人口对于如今的大楚而言,既是一种压力也是一种动力。

  压力自然就是随着人口越发增多,粮食缺口也只会越来越大,如果没有足够的粮食养活他们,那么到时候人口只会成为摧毁大楚的炸弹,可是换一个思路,如果能够将这四亿人甚至是五亿人转化为发展的动力,那么对于大楚的发展也将会是非常强悍的助推。

  对于宁渝和大楚内阁而言,他们的选择自然只有一个——那就是进一步加快移民速度,让更多的华夏子民走出国境,前往更多更辽阔更肥沃的土地上生存,用大楚的武力去争夺更多的生存空间!

  因此从革新二十年开始,大楚就已经颁布了新的《移民法案》,即鼓励国内民众前往殖民地生活,而为了激励更多人前往金州和南州发展,还专门规定所有前往金州和南州的大楚百姓,都将会获得一笔不菲的物质奖励,并且还会得到专门的勋章奖励!

  此外在舆论宣传方面,大楚也开始更加积极的宣传移民开拓的重要性,并且竖立了一大批移民英雄,以他们的事迹和现如今富裕的生活,鼓励国内更多的贫民寻找新的发展方向——在种种政策之下,无数个或大或小的移民团队乘坐着海船出发了。

  从官方组织到民间组发组织的移民团队,已经有超过五百万人乘坐海船渡过大洋前往了金州,还有两百万人前往了南州——这些也促使了大楚的海船行业实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几只专门从事海上贸易的商会股票几乎都上涨了几十倍,而在此之后大楚的海船数量也实现了几十倍的增长,几万艘海船以及数百万的海员成为了沿海经济发展的重要标志。

  在人口暴增的同时,宁渝再一次针对大楚的《教育法》进行了修改,而这一次修改的重点则是将义务教育的时间延长到了六年,即分为小学四年和中学两年,更关键的变化则是原来不仅仅只有适龄的男童要入学,连所有适龄女童也必须接受义务教育。

  “都革新三十年了,朕不会再容忍我们的子孙依然只是一个文盲,这不仅仅是朕的耻辱,也是你们的耻辱!”

  在国务厅中,已经整整四十有七的宁大皇帝再一次拍起了桌子,似乎一切都与当年相仿,只是如今站在宁渝面前的大臣们却已经换了一茬面孔,其中新任首辅刘统勋则是微微弓着腰,满脸恭敬地站在宁皇帝面前。

  等到宁渝的怒火消逝之后,刘统勋则是一脸苦笑地轻声道:“回禀陛下,我大楚岁入虽然在节节上升,可是支出同样在不断上升,年年的殖民开拓已经逐渐成为了一个尾大不掉的财政压力,而太子殿下又在张罗着新的劳工福利计划,这些都是花大钱的事情……臣绝无反对陛下的意思,只是还希望陛下能够考虑一下,是否能够缓上一缓……”

  “缓?这些事情都是大事,如何能缓?”

  宁渝冷冷地瞪了刘统勋一眼,又叹了一口气,道:“你就且放下心,今年的财政漏洞,朕已经有办法解决了。”

  第六百七十八章 太子之忧

  “呜——呜——呜——”

  震耳的汽笛声在上海港响起,一艘浑身铁灰色的邮轮正缓缓地分开波浪,将庞大的身躯一点点驶入港口,船上面挂着的大楚皇家团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赤色的旗面几乎穿透了清晨的薄雾,显得无比刺眼。

  当邮轮逐渐靠近码头之时,一名年轻的军人正在眺望远方,他的脸上露出几分兴奋与骄傲的神采,手中攥着的花朵枝柄也因为久久握着而沾满汗水。

  在年轻军人旁边则是站着一名穿着青色长衫的文人,他带着一副镶了金丝边框的眼镜,手中正随意地摇着折扇,一副传统端庄的做派,可是此时他却用一种戏谑的眼神望着年轻军人,嘴里也是丝毫不留情。

  “春晖小弟,你说你一大早就跑到了码头,我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要来见心上人,看来你也是多有准备啊!”

  那年轻军人脸上不由得升腾起了一丝红晕,埋怨道:“纪大哥,你又在取笑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明兰小姐今天从金州回来,要是我不来迎接,只怕回头又要吃苦头了。”

  纪昀顿时哈哈大笑,用手中的折扇虚着点了点,他可是知道这二人渊源不浅,年轻军官本姓董,名春晖,乃当今京师卫戍司令长官董策之子,可谓是军中二代,而明兰小姐则是姓许,是金州大都督许成梁之女,两家原本就是世交,因此也常常走动,而董春晖也由此慢慢喜欢上了许明兰,只是一直未曾开口而已。

  如今许明兰从金州返回本土,董春辉早早便来到码头等待,这其中的少男心思,自然也瞒不过纪昀,况且在纪昀看来,这也的确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就在年轻军人打算继续说点什么的时候,只听见码头上一阵清脆的哨声传来,引得码头众人一片喧嚣,几名穿着黑色制服的码头警差正快步跑来,他们一边用力地吹着哨子,一边挥着手,排列成一条长长的队伍,将拥挤的人群隔开,暂时形成了一条通道。

  不知何时,码头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悠扬的乐声,却是让众人一阵差异,只见一队穿着整洁军服的军乐队站在船下,正在神情庄重地演奏着大楚军歌。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

  大楚立国已经超过三十年,其中很多人都是出生在新王朝成立后,对于这一首堪比国歌的军歌自然不会陌生,特别是那些从新式学校毕业的青年而言,他们几乎闭着眼睛都会唱,因此在乐队演奏军乐时,许多人已经开始附和着军乐颂唱。

  董春辉也在大声地唱着这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军乐,他的神情也越发地显得凝重起来,手中的花朵也紧紧地握着,身形挺拔得像一杆长枪。

  一曲军歌唱罢,从船上下来了数名上尉军官,他们神情凝重的排列成队伍走在前面,紧接着又是数人,他们穿着整洁的军装,手中则是捧着一个个瓷坛,上面则覆盖着大楚的团龙旗,鲜红的旗帜在此刻却如同鲜血一般醒目。

  不知何时,董春辉眼圈已经红了,眼泪扑扑簌簌了下来,他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的哭声传出去,可是身旁的纪昀却已经看出了不对,他关切地望着年轻人,道:“春晖小弟,你怎么了?”

  “今天,今天是远征军遗骸归国的日子……”

  董春辉脸上的泪水不可抑制的滑落了下来,而码头上此时也传来了低低的悲戚之声,却是有不少远征军的家属也来到了这里,他们臂膀上带着白布,头上系着孝布,眼眶中也蓄满了泪水。

  纪昀深深叹了一口气,在如今大楚百姓的心里,远征军几乎是一个永远的痛,每次提起都会牵动到所有人的眼泪。

  大楚在美洲的殖民活动起源于革新十五年的金州,在经过了十五年的殖民活动后,到了革新三十年时,便已经新增了八个州,分别是华州、明州、利州、德州、湖洲、薛州、严州以及河源州,人口也从最初的几万人,一下子增加到了五百多万人。

  在这十五年的殖民当中,大楚几乎每年都要往美洲派遣远征军,以抵御来自各方的袭扰,既有当地土著,也有其他的欧洲殖民者,种种冲突使得美洲逐渐成为了一块乱战之地,而大楚也是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使得殖民活动顺利有序的持续了下去,才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为了得到这个结果,大楚在十五年里一共派遣远征军共计四十余万人,其中大部分人都已经留在了美洲,只有少部分人选择退役回归了本土,不过有一点,所有战死的远征军将士,他们的骨灰都会被送回到本土的英烈祠,无一例外。

  而在这十五年里,战死的远征军数量已经超过了三万余人,他们的骨灰也在不断的分批送回本土,因此很多从金州抵达上海的船只上,都会载着一些远征军将士的骨灰,而他们也会得到所有华夏人的最高礼遇。

  “烈士回家,英灵永存!”

  “举枪,致礼!”

  随着一阵清脆的枪声响起,董春辉毫不犹豫地迈出人群,他将手中紧紧握着的花朵,放在马车上面,到时候那些瓷坛也都会放在上面,并且运送到英烈祠中。

  一旁的纪昀看了这一幕,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

  许明兰红着眼圈坐在马车上面,她的脸上还挂着些许泪痕,只是偶尔看向一旁小心翼翼的董春辉时,才会露出一丝微笑。

  董春辉红着脸嘿嘿笑着,没话找话地跟一旁端坐着的纪昀说道:“纪大哥,你知道吗?这一次明兰小姐乘坐的邮轮珍珠号,是目前最新采用八组蒸汽发动机的邮轮,上面一次能坐几千人呢,只需要五个月就能从金州赶到上海,在中途只需要停下来一次加煤……”

  “是啊,是啊……”

  纪昀有些无力地扶额叹息,他完全没想到董春辉竟然是这么呆板,这个时候讨论个什么邮轮……难道不应该多问问明兰小姐吗?

  然而,许明兰却似乎毫不在意的模样,一脸微笑地望着董春辉,还轻声附和道:“珍珠号本来就是金州造船厂最新的成功,所运用的技术并不比本土要差,听说下半年还会有六艘客运邮轮会正式下水,到时候还会新建许多航线。”

  董春辉嘿嘿一笑,低声道:“船多了,以后明兰回上海也就更方便了。”

  说道这里,董春辉又带着几分期待的神情,望着许明兰询问道:“这一次明兰要在本土待多久啊?什么时候回金州啊?”

  许明兰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红晕,低声道:“这一次,因为家父受到朝廷相召,到时候会进入枢密院就职,因此可能就不再回金州了,我自然也就跟着家父待在南京。”

  “那实在是太好了,明兰!”

  董春辉脸上的笑容再也忍耐不住,他不由自主地搓着双手,含情脉脉地望着许明兰,却似乎已经完全忽视了旁边还坐着一个纪昀。

  纪昀神情苦笑着摇了摇头,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沉吟了片刻便开口道:“许小姐,听说现在金州那边的局势有些紧张?”

  许明兰轻轻叹了一口气,神情中带着几分缅怀,低声道:“没错,眼下欧洲战事逐渐停息,英国人在美洲的殖民地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打击,他们开始给更多的英国殖民地予以各种支持,因此这些英国人开始频繁地往西海岸进行试探。更关键的是,这一次法国人的态度十分暧昧。”

  董春辉面露几分愤恨之色,道:“要我看,那些欧洲鬼子都是一丘之貉,特别是那些法国人,他们根本已经忘记了大楚当年的支援,若不是我们动用了海军,只怕英国人早就将法国人从印度赶走了,眼下他们这番惺惺作态,实在是让人失望至极。”

  纪昀呵呵一笑,摇了摇头,道:“陛下有句话说得好,在国际关系里,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实际上我们同法国人的关系,本来就是互相利用,如今欧战暂停,可是他们的矛盾却并没有因此而消除,法国人眼下也只是没有认清局势而已。”

  许明兰微微点头,笑道:“没想到纪大哥对国际局势如此洞察,的确是这个道理,不过好在眼下帝国已经彻底捏住了先手棋,倒不用担心那些欧洲人会做什么。”

  的确,对于眼下大楚而言,已经过去了自己最为虚弱无力的阶段,哪怕欧洲真的能够团结成一条心,在目前的大楚面前也做不了什么,因此以目前大楚和整个华夏帝国的体量,就已经不是一个欧洲所能抵挡。

  纪昀点了点头,轻声道:“对于如今的大楚而言,外患已经不足虑,唯有内忧才真正让人焦心。太子殿下如今的所有作为,便是在弥合人心,可是我却帮不了太多,实在是让人感觉惭愧。”

  “原来纪大哥是太子的人?”

  许明兰脸上不由得带上几分好奇,要知道如今的太子殿下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在他身边做事并不容易。

  一旁的董春辉连忙解释道:“纪大哥如今是太子府左中允,平日里除了应尽职责以外,也会为太子赞画一二。”

  “哪里哪里,纪某在太子宫中倒也不算什么要紧人物,像蒋溥、刘纶、裘曰修还有于敏中这些人,一个个都十分有才能,未来出于东阁也丝毫不为奇,只是纪某也不甘于白领一份俸禄,总要做一些什么才好。”

  纪昀眉目间闪过一丝傲然,尽管他嘴上对说的这些人十分钦佩,可是实际上他心里也不认为自己就差到哪里去,毕竟真要说起来,他的出身也并不算差。

  生于革新二年的纪昀,原本是前清廷云南姚安知府纪容舒之子,他父亲纪容舒是康熙五十二年的恩科举人,后来历任户部和刑部的属官,并且还外放做了一任云南姚安知府,为政有贤声,且十分擅长考据之学,曾经著有《唐韵考》、《杜律疏》、《玉台新咏考异》等书,名声一时大噪。

  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纪昀,心里多多少少也是自有一份傲气,尽管他嘴上对说的这些人十分钦佩,可是实际上他心里也不认为自己就差到哪里去,只是如今他自感缺少一些机会,一份足以送给太子的大礼而已。

  董春辉军人做派,对于政治自然没有那么敏感,可是许明兰终究是长于金州都督府,胸中自有一番锦绣,她当然能听出纪昀心中蕴藏的那一丝郁郁之气,只是她并没有多说什么,毕竟眼下她还没有真正踏足南京,对于很多东西还只是雾里看花而已。

  实际上,由于目前大楚政治生态跟过于浑然不同,因此已经完全不存在皇权相争之局,太子殿下跟前朝的太子们也自然不一样,他完全可以真正出去做一些实事,根本不用担心皇帝是否会存在猜忌心理。

  而对于大臣们而言,他们在如今这个格局下也不会贸然跟随太子,原因是皇帝还足够的年轻,才四十六岁的皇帝身体十分健康强壮,哪怕再活上三十年也丝毫不奇怪,因此凡是两京的勋贵,他们眼下根本不会这么早的去巴结太子。

  马车上一时陷入了沉默,三人都在思考着自己的心事,却是谁也没有再开口。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然一震,却是停了下来,便有前面的车夫开始吆喝。

  “几位爷,火车站已经到了,你们可以下了。”

  纪昀如同大梦初醒一般,他不顾一旁车夫诧异的眼神,朝着许明兰和董春辉笑道:“我已经明白了,对于眼下太子殿下而言,真正缺少的东西绝不是远方开拓的功绩,而是在这南京城里,在这两院当中,在陛下心里!”

  第六百七十九章 大鱼吃小鱼

  革新三十年入秋,皇太子宁承泽携带劳工福利改革工作组宣布返回南京,而这一次回京,却是带着无数人的期盼。

  从革新二十五年开始,皇太子宁承泽便前往了上海、苏州、杭州、武昌、成都等多地实地调研,并且还亲自前往四十三个不同种类的工厂进行摸底,目的便是能够拿出一份能够真正在基层实施且能贯彻下去的劳动法案。

  在经过了五年时间的打磨,宁承泽终于宣布工人福利改革计划初步出台,届时他会以一个普通劳工的身份向国咨院进行提案,而只要新的法案一旦通过,那么原本革新十六年颁布的《大楚劳动总纲》就会彻底废除。

  一石激起千层浪,当此消息一出,南京证券交易所的所有股票瞬间暴跌,所有在过去几十年里意气风发的大商人小商人们,他们用一种惊恐的眼神望着国咨院的方向,相对于三十年前,工商界的力量看似强壮了许多,可是在真正的强权面前,却依然什么都不是。

  事实上,围绕这一法案展开博弈的依然不是工商界,而是由新一派通过工商界起势的大臣们,他们相对于过去的新党又显得更加激进了许多,也更希望能够通过保障工商界权利的方式,来传达出他们的声音。

  当然,针对这一派的反对声音也比当年多了许多,原因也很简单,在辉煌的大工业革命机器背后,自然也带着许多平凡人的尸骨与血泪,他们每日里在工厂里辛苦工作,创造财富,可是却没有得到相应的报酬,反倒工作的环境越发恶劣,以致于在革新二十年、革新二十二年的时候,就已经爆发过相应的游行。

  反对派们自然是在当年的旧党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只是相对于当年的旧党,如今的反对派们并不会从根本上反对工商,他们也赞同工商能够为国家带来推动和进步,但是需要针对工商业进行一定的限制,否则它们会肆意吞吃普通人的血肉。

  而皇太子宁承泽如今的作为,便是为反对派们提供了一杆大旗,他们眼下还不敢公然做一些什么,可是对于宁承泽的期待却一日比一日深。

  九月阴雨绵绵,纪昀依然只是穿着一身青色上长衫,他手中举起了一柄雨伞,目光淡然地望着远方,嘴唇紧紧地抿了起来。

  暗沉的天空上已经积累了许多雨云,似乎眼前下着的绵绵细雨只是开场,还有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蓄势待发,城门口的百姓们似乎感受到了老天爷的那股子恶意,他们纷纷在细雨中奔跑着,希望能够在雷雨到来前能够在屋檐下躲避。

  “轰隆隆——”

  “哗啦啦——”

  很快,老天爷似乎不愿意继续等待下去,暗沉的天空中闪过几道亮光,沉闷的雷声从天际响起,雨水也很快倾盆而下,形成了一道雨幕,隔绝了整个天地。

  纪昀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的那柄纸伞不可能在这么大的雨中幸存,因此他只是轻轻瞥了一眼远方,便准备转身离开此地。

  突然,一阵沉闷的马蹄声响起,与雷雨声几乎汇聚在了一起,让人难以分辨清楚,可是传到了纪昀耳中时,却显得无比的悦耳,这是他已经期盼已久的声音。

  数十名骑士一马当先冲在雨幕之中,其中为首一人却是穿着一身红色的文官袍子,由于全身被雨水浸透,却使得整件红色袍子显得十分暗沉。

  纪昀努力地想从雨幕遮挡下辨别来人,只是由于雨势过大却难以实现,他心急之下却是一头冲进了雨幕之中,连纸伞都没顾得上打开。

  “纪昀,太子殿下有教。”

  马蹄声停,那文官狠狠一勒缰绳,雨水顺着脸庞流了下来,不过他却根本顾不上擦,只是目光炯炯地望着站在雨水中的纪昀。

  “臣纪昀在,恭听教令。”

  纪昀十分恭敬地拱手而礼,他已经认出了那马上的文官身份,正是当今太子宫中智囊蒋溥,也是一个来头不小的人物。

  蒋溥却是根本没有从马上下来的意思,就在雨中高声道:“太子殿下命你找出历年所有的劳动仲裁以及相关案件卷宗,然后将这些卷宗都送到上海去,面呈太子殿下。”

  “什么?难道太子殿下不回南京了?”

  纪昀不由得有些诧异,这天底下众望所归之际,太子却临时改变注意,虽说两地距离并不遥远,可是一旦被人知道以后,这里面的意思却不免让人有些浮想联翩。

  蒋溥微微一笑,道:“太子殿下打算在上海做一件大事,等这件事做完之后,才是真正回京的时候!”

  ……

  南京御花园中,宁渝穿着一身便装,正笑呵呵地往鱼池里抛洒着食物,而前首辅宋恩铭和现首辅刘统勋二人则是毕恭毕敬地跟在其后,手中还各自端着一个鱼食盆。

  御花园鱼池并不算大,里面的金鳞也只是养了三百余尾,因此不一会宁渝就已经撒完了鱼食,那些金鳞便游了上来,贪婪地大口大口吃着鱼食,甚至有些鱼儿都聚集在一团开始争抢起来。

  “人为财死,鱼为食亡。千百年来的那些渔翁们,一直都用最简单的一个办法就将这些鱼儿捉了上来,不用下水,不用放水,只需要掷饵,那些鱼儿就会争相地跳进了笼子里。”

  宁渝的语气淡淡的,可是这一番话很显然意有所指,而那两位首辅也俱是人精一般的人物,自然能听出这里面的玄机来,只不过都没有开口,宋恩铭是不愿意说,而刘统勋却是不敢说。

  “怎么,难不成还真是官当得越久,胆子变得越小?”

  宁渝微微皱眉,他眼下心境实际上并不如表面那么淡然,前番财政会议上他为了强行推动义务教育进步,不得不再一次将权力抓紧在手上,然而却又在无形中违背了他想要逐渐放权的初衷,因此令宁渝颇为心烦。

  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只怕大楚皇帝的权力只会是越来越大,却是很难真正形成一道制衡,如果未来出了昏君也就罢了,还能给臣子们一些机会,可是只要再出一两个英明神武的皇帝,到时候宪政之制便绝无可能。

  想到了这里,宁渝却又想起了在上海打虎的宁承泽,心中更是有些郁郁之气,这小子也实在太能蹦跶了……

  宋恩铭人老成精,十几年首辅做下来自然是修得一身炉火纯青的养气功夫,他对于皇帝也算是颇为了解,因此也知道皇帝此时的恼怒从何而来,相对而言刘统勋则是新官上任,心中存了几分计较,却是举止有些失措。

  “臣不敢,只是臣以为,有些鱼儿是不得不吃,不得不争,毕竟这江湖是一个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过程,它们不争,将来也只能落入其他人之口。”

  刘统勋小心谨慎地回答道,只是话语里也有几分未尽之意。

  宁渝冷哼了一声,道:“你说的对,我们既然走上了这么一条路,那就是在逼迫鱼儿们主动去争,否则残酷的市场会让他们再无翻身之地。可是你们也要明白,鱼儿们可以争,但是必须要在渔夫划定的范围里争,决不能无底线,更不能以虾米甚至是浮萍为代价!”

  听到皇帝这般表态,刘统勋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准备继续说些什么,可是一旁的宋恩铭却率先站了出来,笑道:“陛下说得是,太子殿下如今在上海,正是要给所有的鱼儿一个底线,一个建立在共同利益至上的规则,当然,年轻人的确有这个活力和干劲,反倒是我们这些老朽之辈,的确没有那个胆魄。”

  这一番话却是说得刘统勋苦笑连连,他何止没有这个胆魄?毕竟有些事情以他的身份根本没办法去做,皇室、勋贵、新党,凡此种种已经形成了一个结,而关键这个结还在皇帝的手里,一般人谁敢动?

  说起来,太子有胆子在这个关键时候去上海整顿打虎,恐怕也是悬着一颗心呢!

  毕竟在如今的大楚天下,无论是什么势力或者家族,他们之所以还处于相对谨慎态度,恐怕也是跟皇帝有很大的关系,而对于工商业来说,他们相对于三十年前,地位的确提高了许多,可是在皇帝面前,却依然是一张一捅就破的纸张。

  第六百八十章 评一评公道

  上海,作为如今大楚商贸最为兴盛发达的城市,其势头已经远远超过了原来的天下四聚,特别是开设在上海的证券交易所,隐隐有些超越南京证券交易所的势头,因此在如今天下工商界眼中,上海是一个真正的财富之地。

  当然,这一切不仅仅得益于上海在外贸中的地理环境因素,也得益于前几任上海知府极具创新和大胆的举措,无论是盛奇也好,还是后来的吴兑,程泽清等人,他们为工商业创造了一个绝佳的发展环境,还有大量的税收优惠政策。

  如今,太子宁承泽携带者万般风雷来到了上海府,目的不是像过去的那些上海知府一样,给工商业制造新的便利条件,而是要在上海掀起一番风雨,狠狠杀一杀某些人所营造的歪风邪气。

  一时间,满城风雨。

  上海证券交易所宣布停市,接受来自大理寺和经贸司的联合调查,而上海银行也将会接受银监会的全面调查,所有的报刊上都印着一行大字,那是太子爷在上海联合工商总会列席会议上说的一番话。

  “资本绝不能成为朝廷的隐患,接受相关监管和有序竞争才是正确之路。”

  黑色的大字印在报纸上,顿时给人带来一种肃杀的氛围,而上海的百姓们争相恐后地购买着这些报纸,城中顿时流言四起,许多人在纷纷猜测,太子爷这是要借一些人的人头来推动新法案!

  上海沈家公馆,作为沈家在上海的聚集地,是一处颇为幽静之地,平日里只有少数人才会从中进出,俱是工商界的一些大人物,他们带着各种目的来到这里,然后又心满意足地离开。

  然而就在近日,上海沈家公馆里却聚集了许多人,他们过往都是心平气和地来到此地,可是如今却变了样子,变得越发急躁,谈论的声音也不再像过去那般心平气和,而是充满了不耐,甚至很多人都开始大声争执了起来。

  愤怒、焦虑、胆怯,等等情绪汇聚在一起时,所构成的一副画面却成为了最现实的浮世绘。

  阁楼上,沈惟俊坐在一张破旧的藤椅上,俯身望着下面争执的人们,他手中端着一杯茶,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沉稳内敛而不失风度,就像当年老太爷沈光烈一般的笑容。

  “父亲,他们急着想要见您,说不见到您他们不会走……”

  一名面相俊朗的年轻人走上了阁楼,他穿着一身十分贴身的长衫,脸上架着一副眼镜,一边轻轻地给沈惟俊倒茶,另一边则是给沈惟俊汇报消息。

  “也不怪他们这么着急,这一次朝廷的确有些过分,他们要我们分出很大一块利益来交税,还要给那些泥腿子们多分钱,可是这么一来,咱们的收入会减少很多,很多老人都不满意,他们说……”

  年轻人放下了茶杯,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说什么?”沈惟俊似乎颇感兴趣的样子。

  “说太子爷这么搞恐怕是自做主张,毕竟皇上他老人家都没有说话,还说要是继续在上海这么瞎搞下去,他们就要进南京去告御状……”

  “愚蠢!”

  沈惟俊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句,冷笑道:“这些人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也不想想自个是干什么的,说不好听一点,咱们就是尿壶,那些大人物们随手就可以扔掉的尿壶!”

  年轻人有些诧异,作为在大楚王朝下成长起来的这一辈人,还真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他犹豫着问道:“父亲这么说,是不是太过了些……”

  “哼哼,当年为父我也曾经这么问过当时的老太爷,只不过那时候我们的沈家,是江南的士绅代表,是江南士林的领袖人物,真要论起权势来,要比现在强多了……一介区区的商会之首又算个什么?”

  沈惟俊低声叹息道:“当年那些不甘心的,不情愿的,想要保住自己的权势的,如今都已经被陛下碾成了灰,可是唯独咱们沈家保存了下来,原因就是老太爷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家族生存永远是第一位,至于其他的,都是可以牺牲的东西,包括权势和地位。”

  说到这里,沈惟俊冷冷地望了一眼年轻人,低声道:“为父今天也要告诉你这个道理,那就是在家族的生存面前,财富也只是身外之物罢了,更何况为父这么多年下来,赚取的银钱用海船都运不完,要再多的钱也只是自取灭亡罢了。”

  “当年陛下要农民的忠心,所以就必须要舍弃我们士绅!”

  “如今太子爷要全天下劳工的忠心,那么如今的商人也必须要有所取舍!”

  年轻人目瞪口呆地望着沈惟俊,只觉得这些话似乎使他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东西,就好像当年沈家的别院里,沈光烈与沈惟俊说的那番话一般。

  是日,沈家公馆紧闭大门而沈惟俊则放出消息来,说他已经生病了,不再迎接外客,一应诸事等他病好再说。

  ……

  “沈老狐狸这场病生得可真是时候啊!”

  东闽商会副会长陈希德面露冷笑之色,他手里搓着麻将,嘴上却停不下来,“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老沈他这是怕了,生怕太子爷拿他开刀,可是他也不想想,就算躲能躲到什么时候?沈家那么大的家业,是能躲得过去的?”

  “三万!”

  “碰!”

  坐在陈希德下手的是一个大胖子,嘴里镶着几颗金牙,笑呵呵地拿起麻将,道:“老陈你也别上火,那老沈既然病了,就先不管他,可是咱们的生意是不能耽误下去的,听说太子爷这次要在上海打老虎,可是他也不想想,咱们哪里是老虎……真正的老虎在上面呢……”

  说着话的时候,胖子的手往上轻轻指了指,脸上露出几分了然的笑意。

  陈希德对面则是坐着一位身形瘦削的老者,胡子都白了一半,不过眼神却十分锐利,此人姓窦名才,原本是江南商会的元老人物,后来自己开办了窦家商会,手里的资源也不算少,因此也算是桌面上的人物。

  同其他人不同,窦才这番更深刻的感受到了太子带来的压力,不免有些肉痛,因此他一边慢条斯理地打着麻将,另一边却是阴阳怪气道:“嘿嘿,打老虎自然是一个噱头,可是拍苍蝇总是要拍死几个的,到时候要是咱们当了这苍蝇,只怕老沈就大发了。”

  麻将桌上剩下的最后一人来头也不小,此人姓秋,名海,是浙东商会的高层,不过他这一次却一直保持沉默不语,似乎并不愿意参合到这场谈话当中来。

  陈希德微微皱了皱眉头,打牌自然只是掩饰,他真实的目的是希望能够团结在上海的各大商会人物,到时候给太子爷一个软钉子吃,这样才能你好我好大家好,可是眼下的局面却在告诉他,工商界人心从来都不齐。

  实际上,从当年复汉军北伐收复北方一样,南方各大商会在利益面前勉强团结在江南商会周围,打算出钱向皇帝索要相对于北方商会的特权,准备靠着这个机会彻底吞下一整个北方的市场,结果被宁大皇帝好生一顿发落,雷霆之下却使得南方商会彻底成了一团散沙,再也汇聚不到一起。

  如今面临太子的重压,陈希德不免有些悲哀,他推开了麻将,面露几分悲色。

  “当年大楚工商兴起之时可谓是一片萧条,什么都没有,陛下在南京召开江南工商大会,成立江南工商总会,还出台了《江南工商管理条例》,方才奠定了大楚工商百业发展之基础,也才有了今日工商税赋半天下的说法,这一切都是我们和我们的长辈们筚路蓝缕才得来的,实在是不容易!”

  听到陈希德这番敞开肺腑的话,众人不由得有些沉默,他们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局势之下,他们也无法改变什么,只能选择被动接受。

  陈希德继续说道:“如今,朝廷要改革,我们支持,朝廷要多收税,我们也可以给钱,可是太子爷想要的不光是这些,他要用我们的钱去收买天下劳工的民心,听听!什么最低工资,什么八小时工作制,然后还要给劳工们进行医疗,保障他们吃饭睡觉,还不能轻易辞退他们,如果辞退还要给补偿……这哪里是让人来务工,这分明是给自己请了个大爷!”

  胖子哼哼道:“可不是么,就那帮子刚刚从田里走出来的泥腿子,大爷我可是每天给他们开十个大铜子,一年下来怎么也得三四十块银元,他们要是在家里当农民,一年哪里能赚这么多?现在太子爷还搞这些,不是故意刁难人么?”

  听到这二人说得越来越过分时,窦才却有些害怕了,他不敢直接去附和,而是望向了一直没有说话的秋海,想看看对方的表态。

  秋海也将麻将推在了桌子上,他微微一笑,轻声道:“咱们如果还是在台面下打牌,自然是只能忍气吞声了。可是眼下朝廷既然允许咱们上桌,那就是给咱们一个说话的机会,这样吧,咱们就陪着太子爷,好好打上一场官司!”

  “到时候官司输了,我秋某人自然是认命了。可是要是官司赢了,咱也不会多说什么,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到时候让全天下人来评一评这个公道!”

  第六百八十一章 太子爷打官司

  革新三十年九月,上海商界爆出一个惊天的消息,有人要跟太子爷打官司!

  当这一消息出来后,人们几乎用一种看笑话的心态去看待这件事,谁这么胆大包天,敢跟太子爷打这场官司?就算拼了命要打,哪一级大理寺又敢受理?就算是南京最高大理寺,也不敢在这件事上,多说半个字。

  对于工商界这段时间以来的遭遇,人们虽然也有人报以同情,可是更多的人认为,商人们已经赚了很多钱了,不管太子抱着什么目的,他们拿一部分出来也是应该的,毕竟民不与官斗,更不可能跟皇家斗个什么劲。

  因此对于打官司这件事,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甚至当秋海作为代表向上海大理寺呈递状纸的时候,大家伙依然是当个笑话来看,而且还有一些不良之徒在打赌,赌秋海什么时候被扔出来。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上海大理寺的确受理了这桩官司,甚至还堂而皇之的将太子列为了被告,将太子的名字公布在了报刊之上。

  “简直是岂有此理,秋海是一个妄人,也就不多说什么,可是上海大理寺上上下下到底怎么想的?难不成还真想扒下太子爷的一层面皮?”

  刚刚带着卷宗抵达上海的纪昀不由得有些恼怒,像太子爷这种贵人怎么能上被告名单呢?这不是给皇家的脸上抹黑吗?

  然而等纪昀这话刚刚说完,门外却走来了两人,其中一人正是当今的太子爷宁承泽,他脸上留着些许短须,神情中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气质,而另一人则是蒋溥。

  “晓岚,是孤让大理寺接下的这桩官司。”

  宁承泽面带些许笑意,他走到惊讶的纪昀身旁,翻了翻那些堆积的卷宗,笑道:“有了这些卷宗,就算是打官司孤也不用怕谁,再说本来就是咱们占理,何惧恶人先告状?”

  “可是,可是这有违殿下的威名……”

  纪昀心里实际上还有一句话,那就是太子堂而皇之的跟人在衙门打官司,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又是另外一回事,到时候陛下会怎么想?只不过这个问题关系到皇家,因此纪昀也不敢多问。

  蒋溥却是呵呵一笑,他手中的扇子轻轻摇了摇,才轻声道:“其实晓岚这番担忧实在多心了,这天地下的道理都是摆在阳光下的,太子如今做的是天下第一等有理之事,又何必在阴暗中动手脚呢?就应该光明正大的摆在所有人的案前,让大家伙都瞧瞧才是。”

  宁承泽点了点头,负手走到二人身前,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孤也知道你们心里会有不理解之处,认为孤没有必要做这些事,将来安安稳稳的继承皇位就是……可是你们不明白,这是父皇给孤的一道考题,若是答不出……”

  “答不出则如何……”纪晓岚感觉自己的心跳位为加快了许多,他感觉自己似乎一下子接触到了问题的关键。

  宁承泽呵呵一笑,轻轻摇了摇头,“父皇最忌讳皇位争夺之事,所以你们放心,就算孤答不出来,这个皇位也依然是孤的,可到时候实际的权力跟现在不可同日耳语。因此,孤为的不是自己的地位和荣辱,而是未来孤能够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帝。”

  ……

  “没错,朕现在将太子放在火上烤,不是因为朕对他不满意,而是想看他能走到什么地步。”

  南京坤宁宫中,宁渝正拉着皇后崔姒的手在低声说着话,而一旁便再无他人。

  崔姒也到了四十多岁的年纪,只是她容貌看上去却似乎依然只有二十余许,看上去竟然只是年轻,只是眼神中却透出更多的岁月沉淀。

  “陛下,我自然是明白你,同样也不担心承泽是否能够做好,我只是担心……此番会给人一种有机可乘的错觉,届时只怕又会闹得满城风雨。”

  夫妻二人感情一向很好,特别是宁渝一直都十分尊敬自己的这位皇后,也从来没有闹过红脸,谈话时的氛围也十分温馨。

  宁渝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朕当年同前朝达成了协议,要前后朝完全割裂,互不干涉,然后还亲自定下了立嫡的规矩,就是为了避免出现皇位争夺之变故,可是光这样还不够,朕还要看看承泽有没有当皇帝的能力……”

  崔姒心中一惊,她连忙望向了宁渝,眼神中透出几分不解。

  “你别误会,朕不是要废掉承泽,而是要根据承泽的能力,来决定是否要实现虚君宪政,即王在法下,王在议会。”

  宁渝脸上带着几分复杂神色,“如今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未来全球的斗争和国内的斗争都会越发激烈,如果承泽没有这个能力统御万民,没有这个能力带领大楚走向更高层,那么他的权力早晚也会彻底崩塌,甚至会导致一些不忍言之事。”

  崔姒似乎有些明白了自家丈夫的意思,她忍不住抬头问道:“如果承泽能够通过考验,又该如何?”

  宁渝轻轻笑了笑,“如果他能够通过考验,朕未来自然会让他做一个真正的皇帝,这也是他应得的报酬,而朕也可以放下心来将担子卸下来。”

  说起来,宁渝心里未尝没有对承泽的几分愧疚之心,因为他给了宁承泽从小到大的皇室教育,培养他怎么去做一个皇帝,这些无疑是用尽了宁承泽的心血,以致于他从小到大的目的,便是成为一个优秀的君主,带着国家往前走。

  可是等到宁承泽真正长大以后,却发现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他所面临的处境实在太过于复杂,面临的变化也太过于迅速,以致于宁渝自己都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在未来将实权彻底交给宁承泽。

  当然,对于眼下的宁渝而言,他会给宁承泽一个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如果他真的能够做好这件事,未来的天下自然不用担心了。

  十月,上海大理寺正式开始审理这一桩官司,实际上,秋海等人联合控告的并不是太子本人,而是太子目前所主导的劳动仲裁联合调查委员会,认为该委员会对工商界的各种调查措施并不符合当前的法律规定,也不符合相关的程序。

  说到底,在大楚混的商人们自然不可能脑抽到往死里怼太子,他们更多只是希望展示出自己的决心,让太子吃一个软钉子而已,将来就算要让步也不会让的太多。

  当然,秋海这些人想的很好,做的准备也很充足,花重金联合请来了目前大楚最顶级的相关律师和讼师,目的就是为能够打赢这一场官司。

  与此同时,这一场即将开庭的案子也因为其特殊性,受到了百姓们的广泛关注,像各大报刊也都申请了公开观庭的机会,只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第六百八十二章 大楚皇家工会

  上海大理寺审议厅中,已经坐满了旁观审案的百姓,其中也有一些记者,他们手中拿着的纸笔,正在飞速地写着一段段蝇头小楷字。

  秋海神情复杂的望着坐在他对面的那个青年,他实在没有想到,身份高贵的太子居然亲自来到了大理寺,甚至堂而皇之的代表劳动仲裁联合调查委员会坐在他的对面,这不由得让秋海感觉一阵恍惚和一种强烈的不真实。

  他原本以为是不会来的,毕竟像这种场合,有太多人可以代替太子出席这一次官司,这不会对结果有任何影响,甚至只会有更好的效果。

  宁承泽似乎感受到了秋海的目光,面带微笑地朝着他点了点头,一切都似乎是那么的和谐有序,仿佛二人只是在饮茶闲聊,根本就不是在大理寺进行交锋。

  很快,上海大理寺寺正陆源站起了身子,带领当庭所有人面向皇帝宁渝的画像,进行例行的宣誓。

  “我发誓,所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发自内心,绝无任何虚假。”

  “我发誓,所做出来的每一件事都出自意愿,绝无任何干扰。”

  “我发誓,在大理寺上,我将会奉行公正、公平、公开之原则,请陛下鉴之!”

  等到众人行礼完毕之后,上海大理寺寺正陆源才正式宣布本案开始审理。

  实际上,秋海起诉劳动仲裁联合调查委员会不当调查的这个官司并不复杂,因为双方纠结的都是调查劳动案件过程中的程序问题,根据眼下的大楚相关规章制度,很多地方目前都不够完善,也有很多待商榷的部分。

  双方的律讼团队自然是你来我往,像秋海请来的顶级律师唐友三一直在反复围绕调查委员会在调查过程中存在违规情况,而且针对整个江南十二家商会的劳动仲裁控诉也存在着违规现象,因此他申请能够暂停劳动仲裁联合调查委员会的相关调查。

  很多人都知道,调查不等于处置,可是一旦调查报告呈递到了国咨院,那么无论什么人也没办法再去改变,至于劳动仲裁控诉则更加关系到了这些商会的利益问题,因此从一开始双方的交锋就十分激烈。

  至于宁承泽这一方面的律讼团队自然更加顶级,其中为首的方宏律师更是当年起草《钦定大楚宪法总纲》的人,因此他对于细节部分的条款有着十分深刻的了解。

  “唐律师一直认为我方调查存在违规现象,可是我想说,我方所有调查手段都是基于当下法律范围内,并没有触犯任何一条相关法律,其调查结果也理应得到相应的认可。”

  方宏脸上略略带着几分激动,道:“根据我方调查人员在这些商会下属公司的调查中可得知,这些商会当中的正式员工待遇存在严重的名不副实的情况,他们将很多用于海外务工人员的政策都用到了这些本土员工身上,这一点严重触犯了我大楚目前的劳动条款。”

  说到这里,方宏面向了上海大理寺寺正陆源,高声道:“这里有我方提供的相应文字方面的记录,并且有我方找到的证人九十七人的手印,他们都可以为此作证,以上这些商会存在大量的劳务合同问题。”

  听到方宏这一番话,众人不由得哗然,特别是那些记者都十分敏锐的察觉到了问题所在,那就是劳动仲裁联合调查委员会并没有将调查扩大到海外务工人员身上,这是一个非常有利的举措,因为一旦将事情扩大到了海外劳务派遣这件事,得罪的人就太多了,甚至连皇帝都不会允许。

  上海大理寺寺正陆源点了点头,高声道:“可以将这些调查资料呈递上来,至于真伪大理寺会进行相关复核。至于原告方,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

  见到方宏已经当庭呈递了调查报告,秋海心中一沉,他瞥了一眼身旁的陈希德,只见对方微微摇了摇头,这让秋海不由得有些愤怒,你们不愿意出头也就算了,眼下都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还不下定决心?

  只是没有陈希德和后面的人帮助,秋海自然也不愿意硬着头皮继续打下去,他便主动站了起来。

  “回禀寺正,我等暂时无异议。”

  “好,本庭宣布,本案暂时休庭,等到核实完这些调查报告,再做相关审理。”

  ……

  对于这样的一个结果,却是很多人都没有想到的,特别是在报刊记录下审理的过程之后,很多人都有些不太理解,为什么秋海在这个关键头上选择退缩了呢?

  纪昀放生大笑,他将手中的报纸折叠了起来,笑道:“因为到了这一步,官司是输是赢已经不重要了,关键在于调查报告将会随着本案一起公布出来,到时候太子爷的目的自然也就达到了,根本不需要打赢这一场官司。”

  “没错,晓岚果然聪慧。”

  宁承泽面带微笑道:“案子是输是赢其实并不重要,关键是要将调查报告用一个更合适的方式制造出影响力来,而前番报刊和民众对本案的关注就已经达成了这个目的,将来只要公布出调查结果,那么国咨院自然也就坐不住了。”

  蒋溥轻轻点了点头,叹气道:“如此一来,国咨院恐怕会期盼殿下早日回南京通过新的劳动法才是,这一桩的确很妙,也确实很无解。”

  纪昀举着扇子点了点头,笑道:“往往阴谋更容易被人所破解,可是摆在大庭广众之下的阳谋却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正所谓大巧不工,江南工商从一开始就输了。”

  “可是太子爷的对手从一开始就不是江南工商,而是那一位。”蒋溥呵呵一笑,轻轻用手指指了指上面。

  宁承泽摇了摇头,道:“在父皇面前,孤什么都不是,若非父皇恩旨,这一次孤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能实现目的。不过孤以为未来之天下之变幻,恐怕不比父皇前几十年来得简单,说到底有些事情还是要有人去做才行。”

  纪昀同蒋溥一同拱手道:“臣等愿为太子效犬马之劳。”

  宁承泽沉吟了片刻,道:“眼下这件事还没有真正结束,孤要回南京推动此事发展,具体的情况你们继续把控,不过一定要注意一点,斗争一定要有序,绝不能意气用事,另外孤还有一个打算,就是成立大楚皇家工会。”

  “工会?”听到这个词,纪昀和蒋溥都有些哑然,也有些警惕,套上这些什么会什么派的组织,通常可不是什么好组织,要是皇帝知道了只怕又会惹出很多的麻烦来。

  因此纪昀微微犹豫,低声道:“太子爷,眼下局面已经很好了,何必要再生是非呢?再说工会此举未必会得到陛下的认可。”

  宁承泽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其实这个想法并不是孤一时所想,而是由来以及,而且孤也同父皇沟通过皇家工会的事情。”

  “实际上,我大楚如今随着工业革命的发展,产业工人数量已经达到了数百万人,等到未来几十年之后,大楚产业工人至少能够达到上千万人,而他们的亲人亦是上千万人,而这些人就会成为我大楚动荡的源头。”

  听到宁承泽这么说,纪昀和蒋溥的眉头都有些紧皱,这个问题他们不是没有想过,而是不知道如何去解决,只能选择忽视,可是作为未来的皇帝,宁承泽不可能会忽略,他也不可能给自己埋下这么大的隐患。

  果然,宁承泽继续道:“在过去的时代里,人心系在土地上,天下由皇家和士绅共治,因此暂时能够维护表面的稳定,可是眼下我大楚为了强盛富有,就不能继续走回到原来的道路上去,而越往如今的道路走,就越会导致工人阶级的力量变得强大,用父皇的话来说,他们属于‘无产阶级’。”

  “无产阶级?”二人感觉到今天接受的东西多多少少都有些冲击,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没错,就是无产阶级。”

  宁承泽神情凝重道:“父皇认为,如果孤忽视了无产阶级的想法,忽视了他们的需求,那么未来也必定是他们推翻我宁氏,因此他才会给孤这么一份考题,如果孤能够成为他们的利益代表,那么未来才能真正坐稳大楚的皇位,父皇才会将实权真正赋予孤。”

  纪昀神情微微变色,低声道:“莫非这个皇家工会便是团结无产阶级的法子?”

  “没错。孤以为通过皇家工会,完全可以将更多无产阶级的利益与我宁家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到时候他们越壮大,我宁家反而也越稳定。当然到底要怎么做,孤还要好好想一想,你们也要好好想想。”

  宁承泽其实根本不会想到,当年宁渝就已经做过这种尝试,他是将希望寄托在以儒家代表的清流身上,可是这些人的战斗力实在是太稀烂了,如今又彻底被工商界拉拢过去,已经不再具备战斗力,因此才会想起工会这一招来。

  只是工会这件事本身太复杂,直到目前这个阶段,宁承泽也依然是顺着宁渝指引的方向在走,还没有思考出属于自己真正的东西来。

  第六百八十三章 劳工保护法案

  南京奉天殿中,父子二人正对坐而弈,黑白交错之间,却是一团和气,不见半分烟火。

  宁渝微笑着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望着已经越发显得成熟的太子,面露微笑,“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如此沉得住气?”

  宁承泽恭敬地放下棋子,回答道:“同父皇下棋多了,不免养成了走一步看十步的习惯,否则承泽也不会有丝毫长进,如此反倒让父皇失望了。”

  宁渝却是撇了撇嘴,像这么老气横秋的性格,却是一点也不像他,不过他也不过多计较,而是抬头道:“这一次你做的倒还不错,只是朕却依然有些失望,你知道为什么吗?”

  “儿臣愚钝,还请父皇赐教。”宁承泽神情淡然,似乎并不因为这句话而感到慌张,只是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却是出卖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他是多么希望能够完完全全得到宁渝的认可,可不是一次次的失望。

  宁渝轻轻摇了摇头,道:“打官司,自然就要好好打,你将调查报告全部公之于众,这虽然是一步妙棋,可是却借助的舆论与民众之力,以此来胁迫我大楚国咨院不得不做出改变,不得不向你的劳动法做出让步……”

  宁承泽听到这里却是心里真的慌了,只是他不敢插嘴,只得微微垂着头听宁渝说完。

  “朕要告诫你的是,民众之力如大海之风,它的确可以推动你前进,可是风大了也会倾覆你的船只。关键是这一切都不会再由你来决定,而是风甚至是一只蝴蝶……”

  “蝴蝶?”

  “没错,或许是一只太平洋上的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就能形成一股摧垮你的飓风,你不可能知道是什么原因产生的,可是它就是那么产生了,通过民众之力不断扩大,不断汲取力量,以致于形成了盲目的狂热。”

  宁渝轻轻叹了一口气,实际上这是后世很多冠以自由名义的国家所犯的通病,他们以为民众之力会时刻处于他们的指挥棒下,可实际上失控的民意到头来也会反噬己身,而此时的宁承泽就仿佛是一个刚刚打开这扇大门的童子,还根本不知道里面隐藏的危险。

  宁承泽抿了抿嘴唇,低声道:“父皇,是儿臣想得简单了,那儿臣这就取消皇家工会吧。”

  “不,工会该做还是要做。”

  宁渝摇了摇头,脸上透出几分笑容,这却让宁承泽更加迷茫了。

  “不能肆意扇动民众之力,亦不能直接压制民众之力,而是需要实现制衡,即以民众之力来制衡工商之发展,以工商之发展来推动国家之建设,以国家之建设来反馈民众之福泽,以此方能实现长治久安。”

  宁渝从棋盘上捏起一颗黑色棋子,轻声道:“朕准备将皇家工会置于国咨院之下,其为天下劳工福泽之代表,凡有所请则必须通过国咨院来进行提案方可,不得自行其事,亦不能受人挑弄。”

  宁承泽心悦诚服地站起了身子,道:“此举一出,天下劳工归心矣。”

  等到宁承泽退出大殿之后,宁渝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实际上这个问题并没有宁承泽想的那么简单,也没有宁渝说的那么简单,如果能够有避而不谈这个选择,宁渝绝对不会去触碰它,可问题就在于,这个问题实质始终都在,只是在等待一个爆发的机会而已。

  不过相对于后世而言,如今的大楚存在很多优势,那就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真正为劳工谋福祉的存在,同样也没有相关的先例,如果大楚通过规章制度的形式将这个问题确定下来,未来就能少走很多的弯路,也会避免一些问题出现过激。

  另一方面也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随着欧洲长达十二年的战事以后,目前大楚在整个世界都属于资本最佳聚集的地方,所有的先进产业和高消费人口都聚集在大楚,可以说整个大楚的市场要比西方加起来还要多很多,这也就导致资本出现了一个无处可去的情况。

  因此,在朝廷和资本的博弈过程中,目前朝廷占据了绝对的上风,这也就是资本只能寻求改变却不可能逃离,而这也将会成为宁渝的底气所在。

  革新三十年十一月初八,皇太子宁承泽正式向国咨院提交了新的劳动法案,而经过国咨院整整五天时间的长期会议后,该劳动法案终于被正式通过,并且将会在革新三十一年正月初一正式施行,它也将代表着大楚在针对劳动阶层的待遇问题上掀开了新的一页。

  在新的劳动法案当中,规定了所有拥有大楚国籍的劳工将会受到该方案的保护,像八小时工作制正式在法案中被列出,最低工资额度也被正式规定出来,还有相关的比如工伤补贴等等一系列的条款都被公布出来。

  另外在条款中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规定,那就是任何一个大楚的商会或者是企业,其本土员工聘请都不得低于九成(某些高度危险以及高度污染行业除外),该条款有效保护了大楚国内工作岗位不会被那些廉价的外来务工人员所冲击。

  当然,在该劳动法案正式出台以后,大楚各大证券交易所也很快给出了它应有的反馈,几乎所有的股票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下跌,很显然由于人力成本得到了大幅度的增加,以致于资本的利润也被摊薄了不少。

  “这是劳工阶层的全面胜利!这是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的无上恩德!”

  在革新三十年十一月十四,在法案通过消息的第二天,所有的报刊都紧急发出了这一次的特别周刊,而上一次发行特别周刊还是欧战宣布结束的时候,而所有的报纸上都几乎全方位的赞扬着皇帝和太子的恩德。

  从南京到上海,从苏州到武昌,几乎全国所有接收到这个消息的百姓们,都纷纷赞扬着皇帝的伟大和太子的恩德,毕竟随着资本的快速发展,如今这些城里的家家户户几乎都有劳工在各大商会各大公司进行工作,他们的待遇得到提高,也标志着更多的人对于皇帝和太子的感恩。

  直到如今,宁承泽才真正感受到了宁渝当年跟他说过的那句话,当年他父皇为了坐稳这个皇位,就必须要拉拢占据全天下九成九的农民,而随着工业时代的到来,他也必须要拉拢好这数百万的劳工和他们背后的家属,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在未来成为皇帝。

  当该劳动法案出台之后,原本上海大理寺所进行的官司自然没有了任何意义,而秋海等人很快便主动撤销了该起诉,纪昀和蒋溥等人开始主导对江南各大商会的劳务调查,而这一次由于有了相关的法案作为依据,因此该调查完全就是光明正大的展开,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所积累的卷宗就堆满了整整一个屋子。

  在这一次浩大的调查行动中,江南商会超过二十余家大小商会受到了严厉的处罚,光是惩罚性的罚金都罚交了一千多万银元,直接导致四家大小商会宣布破产倒闭,其手段却是令全国上下的商会为之胆寒,他们也纷纷展开了自纠工作,因为一旦等到了该法案的全面推行,到时候他们也好不到哪去。

  上海沈家商会,此时已经变得一片寂寥,过去那些常常来登门拜访的客人都已经不见,所有人都认为在这一次风暴中,沈家不可能有太好的结果,因此他们都在静观其变,等待着沈家的结局。

  沈惟俊依然保持着那般姿势坐在阁楼上,眼神中透出的东西却显得有些意味深长,而他的长子沈存玉则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给自家的老父亲端茶倒水。

  “爹,您可真神了!这一次整个上海多少家商会被扫进去了,就咱们家的损失还真不能算最大的那一批,看来这天啊,还真是变了。”

  沈惟俊微微一笑,他伸出手掌缓缓在空中滑动着,似乎在模拟着风吹来的方向。

  “这风啊,有时候从这边吹过来,有时候从那边吹过来,根本不是可以预测的东西,但是想要在风中存活下来,就必须要明白一点,那就是顺势方能成道……”

  第六百八十四章 北国之春

  革新三十一年春,轰鸣作响的火车汽笛奏出了春天的气息,南京城中的许多百姓们围在了南京铁路站前,他们秩序井然的等候排队,准备乘坐这一辆充满了特殊意义的铁路。

  之所以说这一趟铁路特殊,原因就在于它是大楚经过了六年时间建设才正式通车的南北干线,即铁路两端分别连接两京,总长度达到了两千四百里路,沿途设置了三十几个站台,可谓目前大楚第一长的铁路。

  当然,南北两京的通车也具备十分深厚的意义,它在海路之外重新提供了一条行驶时间更短的陆路,该铁路搭配目前大楚最新的煤炭车炉,使得通行时间得到了大大的缩短,无论是在经济方面还是战略方面都能更好的助推大楚的前进。

  宁渝率领内阁、行政院以及枢密院的大臣们率先登上了这趟火车,并开启了为期半年的北方巡视之旅,届时车程将会从南京一路沿线抵达北京,然后从北京继续北上抵达蒙古,在蒙古巡视之后会前往西域,并最终在伊宁同东俄女皇伊丽莎白会面,双方会针对目前的两俄战争情况进行沟通。

  对于这件事,宁渝表现的十分重视,因为两俄之战很有可能会继续成为下一次大战的引子,它就像宁渝在欧洲挑选合作者的试金石一般,敌人和朋友似乎已经泾渭分明。

  实际上在过去漫长的十二年战争过程中,两俄之战并不算久,他们加入战争的时间相对晚了很多,而且直到目前为止,双方由于其背后支持力量的缘故,并没有完全吞并对方,只是局面发生了细微的改变,也就是东俄已经逐渐压制了西俄,这也就意味着战争的导火索并未真正熄灭。

  这一点同恩斯特的观点不谋而合,他一直坚信英法之间的根本矛盾并没有因为这一场持续了十二年的战争而得到缓解,反倒是被空前的激化,从英国到法国的统治者和百姓们,都在用这仇视的眼光看着对方,也都在为下一次战争进行蓄力。

  在原本的历史上,英法之间的矛盾的消失并不是因为英国打赢了一场又一场的战争,而是因为法国的彻底衰落以及普鲁士的崛起,才使得英法之间逐渐形成了同盟关系。

  正因为如此,当欧战宣布结束之后,宁渝便对大臣们预测道:“这不是真正的和平,而是一次长久的停战。”

  如今,也到了同伊丽莎白彻底摊牌的时候了。

  “启禀陛下,此次车程的全部过程将会由臣来负责,还请陛下下旨。”

  随着一声足够清脆的声音传来,却是惊醒了正在沉思中的宁渝,他不由得抬头看去,只见一名身着黑色制服的青年站在他的面前,坚毅的表情透出些许的坚定,却是给宁渝一种颇为熟悉的感觉。

  “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陛下,臣叫做龚铁石。”

  “龚铁石……”

  宁渝沉吟了片刻,才问道:“龚树成是你什么人?”

  龚铁石脸上一愣,然后才低声道:“他是臣之父,战死在孔城。”

  孔城……

  三十多年前的回忆,如同潮水一般涌入到了宁渝的脑海之中,孔城,一个多么熟悉而又令人难以忘怀的地方。

  在复汉军时期,孔城之战几乎是大楚立国之前打下的最后一次硬仗,宁渝率领几万整编出来的精锐,同康熙率领的十万大军进行了一场残酷至极的血战,这一战不光彻底打垮了清廷最后可用的军事力量,也为他横扫江南奠定了基础。

  而为了孔城之战的胜利,当时的复汉军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多达万人的伤亡几乎只有这么一次,而且其中还有大量的复汉军老兵付出了生命,其中像复汉军掷弹营营长龚树成便是其中的一位,他在大战之中身中多创,力竭而死。

  在龚树成战死之后,宁渝才知道他还留下了一对幼小的儿女,后来便派人将他们送到了大都督府抚养,并且在他们年龄合适的时候,就送进了雏鹰营学习生活,只是时间久远,却是忘记了他们的姓名。

  宁渝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没想到你都已经长这么大了,而朕也终于快要老了……好好做,未来将会是你们的天下。”

  “是,陛下。”龚铁石眼圈泛红,跪下来磕了一个头,他不是因为君臣之礼而去磕头,而是单纯的将宁渝当成了自己的一个长辈。

  等到龚树成退下之后,宁渝望着车窗外飞速闪过的风景,却陷入了沉沉的深思,他似乎再一次听到了当年响起的战鼓声……

  革新三十一年夏,宁渝正式在京城召见了北方国咨院代表,并且重申了以战功勋爵和纳税额度为主要考核目标的国咨院咨议员的入选资格,这也是宁渝在公开场合上,继续给所有人传递的一个信号:想要成为咨议员,要么上战场立功!要么就多生产纳税!

  对于目前的大楚而言,依然保持了非常高的阶层流动,其中主要的途径便是三条,一条是通过读书上大学,然后从政当官,逐渐爬到权力的核心,但是这一条道路非常困难,在目前大楚竞争激烈的环境下,绝大部分人都很难突破正五品这一条线,只有少数中的少数才有机会爬到高位。

  其次便是从事工商行业,积累原始财富,然后通过财富来撬动自己的社会地位,进入国咨院下议院或者是成为党派投资人,利用钱财可以在短时间内给自己铺设一条路,但是这条路注定无法真正进入权力核心,而且前期想要积累财富也很困难。

  因此,对于大部分的普通百姓来说,真正想要实现人生阶层跃迁,唯有一条路比较可行,那就是从军,在战场上立下功勋,然后获得封爵,可以选择继续从军或者可以转任文官道路,亦或者是将来成为勋贵进入国咨院上议院。

  问题就在于,眼下四海既平,大楚周边已经没有什么战事,就算有一些叛乱也很难酿成气候,往往消息还没有传递到南京就被当地渴望封爵的官员们给平息了——这也使得目前大楚军队员额并没有扩充,反倒是进一步精简化,想要当兵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然,事情总有例外,眼下海外殖民地还存在着大量的战事,特别是像美洲,更是成为了整个世界各大国参与的角斗场,加上当地本身的土著,使得美洲的战事从一爆发开始,就长期处于较高的烈度状态,伤亡也十分惨重。

  宁渝用这些话也在暗示着所有人:去金州吧,去建立你们的功勋!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表态,纯粹是因为大楚目前的政策在发生转变,即不再将美洲大楚各州县限定为直属,而是成为了一种类似羁縻的制度,如果考虑到距离的问题,也可以说它们在未来会成为类似于诸夏的半独立国家存在,这不仅能帮助大楚摆脱繁重的财务支出,而且有利美洲大楚各州县更好的发挥能动性。

  因此,在移民美洲的过程中,宁渝准备让官方退出主要移民的过程,而是让民间自发地认识到美洲的富饶而充满挑战的环境,到时候将会由移民团自发地前往美洲,以此能够节省下大量的资金投入。

  对于这一点,宁承泽是非常赞成的,他并不认为大楚持续通过移民的方式向美洲殖民地输血是一种健康的方式,他更希望金州等殖民地能够自己造血,不会拖累到大楚本土的发展,而且他的这种想法,在目前大楚高层也十分普遍。

  到了革新三十一年八月,宁渝前往蒙古召开了汗王大会,并且宣布停牧定居改革的成功实行,原本按照分阶段的改革措施也都已经一一得到实现,而且长达十五年的汉化教育已经起到了一定的移风易俗的习惯,大量的砖瓦城镇在蒙古拔地而起,使得如今的蒙古已经具备了定居的基础。

  宁渝对此还是非常满意的,毕竟蒙古模式的成功确定了一点,那就是针对目前大楚边疆,比如西域以及藏地的汉化教育具有很深的意义,虽然这个过程中虽然会有一定的波折,可是长时间的强制汉化教育,能够更好的融合这些地区。

  在经过了半个多月的蒙古之行后,宁渝便开始转向西域伊宁,东俄女皇伊丽莎白已经在那里等候许久,当然还有他的儿子宁承广。

  第六百八十五章 一切为了西里西亚

  伊宁城,片片低矮整齐的房屋向着远方延伸而去,砖瓦和混凝土构建出颇为新颖的建设风格设计,似乎带着些许华夏传统的色彩,但是又有一些来自新潮建筑工业的思想,淡淡烟雾在空中飘荡着,带着些许刺鼻的味道。

  这不是伊宁城独有的气质,而是目前大楚各大中心城市的普遍样子。

  宁渝乘坐着御辇穿过城市中央的主干道,却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感叹,工业化带来的改变绝非一地一貌,而是一种统一化、标准化且带着些许工业美感的味道。

  对于一些喜欢所谓田园风光和原始朴素的人来说,工业化自然是破坏了他们心中的多样化美感,可是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独特多样化并不吸引人,反倒是这种工业味道才透露出强大和美好。

  至少在一旁坐着的伊丽莎白看来,她对于目前大楚的发展感到十分艳羡,“原本我以为只有在南京、上海还有京城这种地方能够看到一些工业化的情况,可是没想到在这大楚边疆之地,居然也能看到这种景象……如今的大楚,真的太强大了。”

  这的确是她内心真实的感受,毕竟相对于日新月异的大楚,东俄并没有得到很大的变化,由于气候加上地理缘故,此时的东俄只是一个相对闭塞的内陆国家,失去了海洋使得他们越发保守,因此变化十分缓慢,每年除了从大楚会有些商人过去,基本上便再也没有同其他国家进行商贸交流了。

  宁渝轻声笑道:“这一次到伊宁来,朕也是希望能够通过西域和蒙古,来同东俄实现区域自贸协议,让更多的商旅进入到东俄,也能让东俄的商人走进大楚来,实现互相的沟通来往,这对于东俄也有很大的好处。”

  伊丽莎白微微抬起头来望向远方,目光似乎已经穿透了御辇,看到了遥远的故国和圣彼得堡,低声叹了一口气,“陛下,未来的俄罗斯是彼得的,他是你的儿子,你完全可以宁氏的血脉能够成为这个伟大帝国的主宰,到时候他会成为太子的好朋友和好帮手,你没有必要这么防备彼得。”

  宁渝心中冷笑,伊丽莎白始终都没有放弃统一两俄的想法,她甚至打算用宁承广来打感情牌和利益牌,来换取大楚的支持,可是这反倒是让宁渝心生警惕……尽管从法理上来说,宁承广的确也算罗曼洛夫的后裔,可是真正能否戴上沙皇的皇冠,始终是一个未知数,至少俄罗斯国内保守派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如今伊丽莎白用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来忽悠自己,自然是不会被宁渝所认可。

  “伊丽莎白,你应该明白一点,两俄之间绝不仅仅只是两俄,而是东西方文明的分界线,如果任何一方有统一的想法,只会使得东西双方爆发一场又一场残酷的战争,而到时候战场也只会在俄罗斯上展开,朕相信这不是你想看到的情况。”

  宁渝的语气中带着些许警告,随后缓缓道:“当然,承广是朕的儿子,朕也不会亏待他,他虽然没有一个统一的俄罗斯,可是至少有半个,而且未来朕也会从其他方面来弥补他。”

  见宁渝依然没有松口,伊丽莎白自然是有些失望,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将车窗拉了下来。

  次日,宁渝带着伊丽莎白和宁承广等人,来到了驻西域第二十七师驻地进行巡视,该师属于目前驻守西域的四个师之一,一直以来都起到了戒备中亚的重任,另外也会作为预备队,在关键时候进入东俄,因此是一支常年高强度训练的边境师。

  轰隆隆的雷声在从远处响起,多年戎马的宁渝和从小读军校的宁承广自然都听出来,那不是雷声,而是大口径火炮发射的声音。

  “这是目前大楚最新列装的线膛炮吗?”

  宁承广有些好奇道,这一点并不是什么秘密,大楚针对线膛炮的研究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只不过最近才开始列装。

  宁渝点了点头,道:“是的,的确是大楚革新二十五年式后装线膛炮,威力和射程都得到了有效的升级,只是这种火炮的造价相对昂贵,目前大楚也没有真正完全列装完毕,恐怕至少要等到革新三十五年才能全面实现列装。”

  后装线膛炮的研发的确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从革新十八年就已经完成了列立项,但是有太多的技术难点需要解决,因此用时整整六年,到了革新二十四年才完成了初步研发,经过了一年的技术测试才完成了定型,也就有了二十五式的后装线膛炮。

  革新二十五年式后装线膛炮改进了炮闩,使得炮弹可以通过后装的方式填充,此外还创新性的采用了缠绕法工艺,即区别于之前的整体生铁铸造式火炮,而使用熟铁的外套包裹钢制的内筒,极大的增加了炮身的强度和韧性,可在承受相同膛压的条件下减小炮身的重量。

  另外在膛线方面也进行了升级,它采用了螺旋线,炮弹也从原来的圆形变成了锥头柱体长形爆炸弹,这样一来螺旋膛线可以使弹丸旋转,飞行稳定,提高了火炮威力和射击精度,增大了火炮射程。

  当然这些详细的技术方面因素,宁渝并不是知道的很详细,而宁承广也只是问了问,很快一阵紧急的集合号声响起,只见在山坡后面,一群群穿着红色军服的国防军军人们正在朝着集合地点涌去,他们肩上背着野战行囊,双手持着火枪,头上的军帽上绣着团龙标记。

  很快,第二十七师师长宁祝言快步走了上来,他的衣领上佩戴着大校军衔,袖口上也有四道金黄色的绶带,他站在了宁渝等人面前,行了一个庄重的军礼。

  “启禀陛下,第二十七师师长宁祝言报到,第二十七师全体官兵一万零三百人正在进行军事演习,请陛下下旨。”

  “你们继续吧。”

  宁渝语气淡淡的吩咐道,随之宁祝言便行了一个军礼,转过了身体朝着远方做出了一个手势,而宁承广和伊丽莎白则是好奇地望着远方的军事演习,这是时隔许多年他们才有机会看到的一次大楚军事演习,自然很有吸引力。

  远方的炮火声再一次响起,轰隆隆的声音伴随着国防军们新式的作战方式,就这么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散兵战术加上堑壕战方式,使得宁承广和伊丽莎白脸上浮现出一丝愕然,他们隐隐约约的意识到,未来的战争形势已经发生了变化。

  ……

  革新三十二年(1755年),自从奥地利王位结束后,欧洲已经享受了三年的和平时光,可是这三年时间里面,欧洲并没有解决任何实质性的问题,仅仅只是动摇了各国的部分根基问题——比如奥地利在波西米亚和意大利的地位不稳,而普鲁士则反复因为西里西亚承受巨大损失,英国由于同法国之间的战争,导致汉诺威、印度和美洲的地位有所下降。

  明面上,《亚琛条约》虽然得到了签订,可是它并不具备太强大约束力,而且此时的欧洲已经不再恢复均衡,民族主义开始在英过、法国以及普鲁士出现,他们在狂热的情绪下对于战争有着一种强烈的要求,他们要拿回一些自己要拿回的东西!

  像英国希望能够夺取法国在印度和美洲的殖民地,而法国这是希望吞并英国国王在欧洲的世袭领地汉诺威,保护法国在美洲和东印度的殖民地,普鲁士则是想要吞并萨克森,将波兰纳入自己的附属国,奥地利则是希望能够收回已经被普鲁士夺走十五年的西里西亚。

  “宁可卖掉最后一条裙子,也不会放弃西里西亚!”

  玛丽娅·特蕾西亚毫无疑问是一个堪比武则天的女皇,她虽然在先前的谈判中答应割让西里西亚来结束战争,可是她骨子里哈布斯堡的血液却使她根本没有真正放弃,而是将和平当成了一次停战,对于她而言,这些年除了恢复奥地利的实力以外,便一直在进行着堪称疯狂的备战。

  作为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后,玛丽娅·特蕾西亚已经得到了所有奥地利人的认可,她在顾问大臣豪格维茨的帮助下,在战争期间就果断推动了相关的行政改革,从1745年开始就建立了特蕾西亚学院,让一些出身普通但是颇具才华的平民进入到行政机构当中,而且也针对农民进行了改革,因此使得奥地利的国力得到了迅速的恢复。

  当然,最值得一提的是,玛丽娅·特蕾西亚对于军队十分重视,她时常亲自常巡视军队营地,用皇家和女性的身份鼓励更多的人参与到军队当中,鼓舞士兵的士气,还让列支敦士登亲王自愿花费20万的财产,为她组建一支装备齐全的炮兵部队。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夺回西里西亚!

  第六百八十六章 第二次欧战

  尽管有了宁渝的存在,导致这个世界的历史走向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偏差,比如奥地利王位战争的时间得到了延长,一些来自大楚的新式武器加入,使得各国的军事力量也都得到了一定的升级,导致战争的烈度也得到了上升。

  然而历史终究有其自身的惯性,特别是在科技还没发展到东西方能快速便捷交流的时期,很多事物依然沿着原来的趋势朝着既定的方向前进,因此反馈到恩斯特手中的消息时,他就已经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由于恩斯特要主持在欧洲的‘摩萨德’组织行动,便常年驻留在欧洲,在英国、法国和普鲁士等国活动,在得知玛丽娅·特蕾西亚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动作时,他一方面继续派人去维也纳和西里西亚搜集消息,另一方面便是在着手写给宁渝的密信。

  在信件当中,恩斯特详细的分析了目前欧洲的局势变化,并且给出了自己的意见,他认为第三次大规模的西里西亚战争即将到来,而这一次战争很有可能会牵涉到之前奥地利战争的战后格局,甚至会决定世界格局,因此对于大楚而言,自然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不过在信件当中,恩斯特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欧洲各国在内部分裂之际,并没有完全忽视大局,甚至英国人在大战结束后重新提出了‘黄祸论’,他们认为由于欧洲战争的缘故,使得大楚趁机整合亚洲,并且还在不断西进,对欧洲各国的殖民地和传统势力范围造成了冲击。

  而这一观点居然得到了以法国为首的其他欧洲国家的认同,至少很多欧洲国家在明面上开始宣扬大楚威胁论,并且试图结成某种联盟,来应对大楚的威胁。

  不同于上一次俄罗斯制造的‘黄祸论’,这一次的舆论更加危险,许多欧洲国家的百姓们开始游行,他们号召全欧洲人团结在一起,抵御东方鞑靼人的威胁——该游行不光是只有英国、俄罗斯人在参与,就连法国和普鲁士也开始有人在参与。

  “一股暗流正在袭来,尊敬的皇帝陛下,大楚应该在全世界面前表现自己保卫国家利益的决心,不止限于本土和华夏帝国范围内,而应该包括全球的殖民地和势力范围……因此臣预计,未来大楚将会在美洲和印度,同时面临两场殖民地战争。”

  “为了更好应对未来的战争,摩萨德应该用一种更加主动的姿态,参与到欧洲事物中去,臣在欧洲筹备多年,苦心孤诣经营之下,或许尚能图谋一二,变局势为我所用……”

  恩斯特写完了信件,将蜡油滴在了信封上,从怀中掏出了一枚小小的印章,在上面盖了一个印记,那是一头正在展翅翱翔的雄鹰,也是摩萨德的标志。

  很显然,针对目前的欧洲局势,恩斯特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他并不是毫无来由的自信,而是根基于对西方文明的深层了解,使得他更明白己方的优势——基于过去十几年的发展,目前的大楚更具备整体性,对于区域的掌控更加深入,反之西方文明依然面临先前的问题,他们还没有一个真正的核心。

  在这种情况下,西方各国自然不可能真正拿出全力来应对大楚的威胁,只是这也使得目前欧洲的局势处于一定的缓和状态,他们在对彼此大打出手之前,还需要谨慎地望着东方。

  恩斯特在信中谈论到的应对之策,就是逐渐激化他们的内生矛盾,用这种矛盾来掩盖东西文明之争的实质……显然在这个过程中,舆论战已经开始慢慢地发挥着自己的威力,它正在以一种悄无生息的方式,从民间来激化矛盾。

  ……

  “该死的普鲁士人!该死的法国人!”

  在维也纳的街头上,人们看着报纸上的最新消息,总会情不自禁地骂上这么一句话,在所有的奥地利人看来,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普鲁士人和法国人,那么无疑整个世界会和平许多,就连西里西亚也不会被人夺走。

  一种充满了怨恨和恼怒的情绪始终盘旋着奥地利的上空,而对于此时的奥地利统治者玛丽娅·特蕾西亚而言,却一直在有意地利用着这股情绪推行对普仇视政策,并且还派遣密使远赴各,激起对腓特烈的敌意,并为奥地利争取盟友。

  可问题就在于,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战争,欧洲局势也发生了些许变化,其中最关键的就是曾经支持玛丽娅·特蕾西亚的英国人,已经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他们为了拉拢腓特烈,片面承认西里西亚归普鲁士所有,准备再一次抛弃玛丽娅·特蕾西亚。

  在这件事当中起到关键作用的是新上任的英国首相老皮特,此时由于亨利·佩勒姆突然去世,使得长期在议会占统治地位的辉格党群龙无首,而托利党正在积蓄力量伺机再起,这让英王乔治二世多少有些担心,因此便选择支持了辉格党少壮派的代表老皮特,使得他成为了新的首相。

  当然,坐上这个位置不容易,要坐稳就更不容易。老皮特为此准备的药方很简单,就是迎合全英国上下统一的梦想——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击败法国,夺取其在美洲和印度的殖民地,成为欧洲的霸主乃至于将来成为世界的霸主。

  为此,老皮特天天在议会上发表鼓吹战争的演说,并且决定要将法国在上次战争中最大的帮手普鲁士拉过来,组成英、奥、普、俄对法大同盟,于是便向普鲁士提出了共同防御的建议。

  而腓特烈面对这一提议并不能拒绝,因为面对俄奥英同盟,他很难真正招架得住,而且也很难让法国为了普鲁士的利益出手,因此面对这样的困境,腓特烈只能选择同英国站在一起,他同英国人很快就签订了《威斯敏斯特协定》,即双方将会共同抗击入侵普鲁士和汉诺威的敌人。

  可是这件事对于玛丽娅·特蕾西亚而言,却是一次真正的背叛,一次来自上次战争中所有盟友的背叛。

  对于这样的结果,玛丽娅·特蕾西亚并不能接受,甚至专门通知英国大使,声称:“英国竟然与‘我个人及我家族永久的敌人’签订协定,实在让人深为震惊。”

  当然法国人也很不爽,路易十五从心底感觉到了一种被普鲁士欺骗的怒火,他认为普鲁士这是要抛弃法国人的友谊,转而投向了英国人的怀抱,是一种不能被忍受的行为。

  在这种情况下,负责哈布斯堡君主国对外政策的奥地利国务大臣考尼茨-里特贝格亲王提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想法,那就是让奥地利向法国提出结盟的需求——这个天才般的‘逆转联盟’设想很快就说服了玛丽娅·特蕾西亚。

  到了1755年8月的时候,恩斯特在望眼欲穿的情况下终于得到了一条宝贵的消息,奥地利将联和法国的提议变成了国策,奥地利驻法大使在用尽一切力量争取路易十五和他的情妇蓬巴杜夫人,并且同法国首相贝尔尼主教进行秘密会谈。

  等时间悄然来到1756年5月的时候,《凡尔赛协定》终于新鲜出炉,法国和奥地利形成了防御同盟,欧洲传统的联盟关系完美逆转,尽管几国之间都在声称他们只是维持欧洲大陆的均势,可是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局势已经改变,新的战火即将点燃。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同当年的奥地利王位战争一般,这一次点燃战火的依然是腓特烈二世,他将自己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自己的那支军队上面,然而面临越发恶化的外部环境时,腓特烈再一次决定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为了避免普鲁士遭遇阴谋解体的命运,腓特烈二世决定在奥地利动员之前先下手为强,他认定免除这次危机的唯一机会是在他的敌人能够联合行动之前,至少击溃其中任何一个,使其无法动弹,而这个目标便是萨克森。

  到了1756年七月的时候,腓特烈尝试着最后一次努力,他派遣使者前往维也纳要求奥地利放弃对普鲁士的攻击计划,而奥地利大臣考尼茨则十分干脆的予以拒绝,而腓特烈在接到这个消息以后,便再也没有耐心继续等待,而是率领普鲁士大军,十分干脆的攻入了萨克森。

  欧战,再一次用一种意想不到的形式爆发了。

  第六百八十七章 东华王国

  “腓特烈果然是个战争狂人!”

  宁渝在接到了最新的欧战消息之后,不由得当着所有的大臣面感慨了一句,他虽然也是一个在战马上起家的皇帝,可是并没有疯狂到腓特烈这种地步,接连掀起了两次欧洲大战的序幕。

  说起来,由于法国的关系,大楚在战争之前同普鲁士的关系还算不错,在普鲁士已经设立了公使,同腓特烈还签订了一些贸易通商合作条约——只是由于种种原因,这些条约基本只是停留在纸面上,并没有真正落到实际。

  眼下腓特烈以一种决绝的方式掀起欧战,却是让大楚朝堂齐齐皱眉摇头,从首辅往下所有的重臣几乎都不太看好这个撮尔小国,他们甚至认为在法奥联军的攻击下,普鲁士根本无力久战,到时候失败只是必然。

  “一条鲶鱼,没错,普鲁士是一条能够搅动欧洲局势的鲶鱼,但是它并没有能力主宰自己的命运。”

  在首辅刘统勋的眼里,普鲁士的确有其不凡的一面,可是也仅此而已,他们的体量实在太小,腓特烈用尽所有力气建设的十五万新式陆军并不能真正改变局势。

  而对于其他的大臣们而言,他们自然也认可这个结论,倒不是他们小瞧腓特烈的军事能力和普鲁士军队的专业素养,而是在这种举国大战的背景下,十五万陆军的确没有太多的发挥空间。

  就连恩斯特的想法也基本与刘统勋等人一致,因为自从腓特烈攻下了萨克森之后,他所面对的局势并没有得到好转,反倒进一步恶化——考尼茨不愧是一个天才的外交家,他很快就团结了日耳曼诸侯,让其他的日耳曼国家在神圣罗马帝国会议上一致同意对普鲁士宣战,并且决定派兵出战。

  到了这一步的时候,考尼茨还进一步要求法国履行条约,并且大力拉拢了蓬巴杜夫人,使得生性优柔寡断的路易十五罕见的做出了迅速决定,他不仅答应给奥地利每年支付1200万弗洛林的补助,以此来武装两支日耳曼军队,另外还派出了10.5万人的法军直接参战。

  光是这样还不够,考尼茨还在进一步拉拢瑞典,保证胜利后将全部波美拉尼亚划给瑞典,因此也获得了瑞典国王奥古斯特三世的支持,至此整个欧洲除了英国、丹麦、荷兰、瑞士、土耳其外,其他国家几乎都站在了一起,组成了反普同盟。

  欧洲的三条裙子,终于发挥出了自身的强大,将看似勇猛无匹的腓特烈限制得死死的,这也使得东方的大楚众臣们,也没办法继续看好普鲁士的未来。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不看好腓特烈的未来时,宁渝却明白一点,虽然他不是特别了解七年战争的经过,但是他知道一个结果,那就是英国成为了最终的赢家,而法国失去了所有的印度殖民地和新大陆殖民地,并且还为未来的法国大革命埋下了伏笔。

  至于普鲁士,则是在腓特烈的指挥下,用惨重无比的伤亡迎来了最终的胜利,确认了普鲁士对西里西亚和格拉茨伯爵领地的领有权。

  当然,这个具体的过程是宁渝所不知道的,但是这不影响后续的动作,对于目前的大楚而言,目的只是为了进一步搅乱欧洲的局势,倒不用非得有个什么结果,索性让普鲁士这条鲶鱼蹦跶得更激烈一些……

  “朕决定通过恩斯特在暗地里对普鲁士进行援助,但是这不同于联盟,而只是让欧洲的局势更加均衡一些……也让战争持续的时间更久一些。”

  听到皇帝的意见,首辅刘统勋也不由得点了点头,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只怕就连英国都想放弃普鲁士了,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向腓特烈伸出援手,或许能够支持腓特烈将这场战争坚持下去……”

  “没错。不管最终结果如何,这都不会影响我们在印度和美洲的收获。”

  宁渝笑了笑,继续道:“当然,为了进一步扩大战争的影响,以及缓解普鲁士的压力,朕会派人告诉伊丽莎白,朕将会支持她进攻西俄的想法。”

  “只有足够的混乱,才会让人无暇顾忌此时美洲和印度发生的变化。”

  ……

  革新三十四年,金州。

  位于金州的总督府中,此时汇聚了来自大楚八大州的众多官员,他们身着红色官袍,神情略微有些激动地等待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过了片刻之后,金州总督许成梁陪着一个年轻人从门外走了进来,那名年轻人的长相颇为俊朗,隐隐约约之间更有几分当今皇帝宁渝的影子,这不由得让众人有些猜测。

  果然,当二人一进来之后,那名年轻人便坐上了总督府的主位,而总督许成梁则站在下首,高声道:“陛下有旨,所有美洲大小官员接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大小小数十名官员拱手弯腰行礼,虽然跪礼早就已经废除,可是对皇帝的尊敬却不能减少,特别是像这种正式的场合,更需要几分端庄和谨慎。

  很快,另外一名神情庄重的中年人迈步走了过来,他手中捧着一份黄绫圣旨。

  “陛下有旨,改封楚王宁承义为世袭东华王,永镇东华王国,改美洲各大州县为东华王国之制,设立东华内阁以及东华枢密院,封许成梁为东阳公,为东华首辅,一应所行制度,俱为大楚所例。”

  “陛下万岁!大楚万岁!东华万岁!”

  群臣行礼完毕之后,却是大眼瞪小眼,这个消息实际上早早就已经放出,只是到如今公布却让所有人都有些难以相信,大楚对美洲殖民地的放手虽然让所有人有种松口气的感觉,可是也让大家心中惶惶,担心无法继续在美洲生存下去。

  对于这种情况,自然早在许成梁心中预演过不知多少遍,他正准备开口之际,却见到坐在主位上的年轻人轻轻摇了摇头,笑道:“你们的心情,孤都能明白,实际上孤与你们一样,同样有一种惶恐之意。”

  “王上……”许成梁听到东华王宁承义这么说,顿时有些着急。

  “无妨,有些话说得明白一些或许会更好,孤也不需要去欺骗大家。”

  宁承义是宁渝次子,乃贵妃陈采薇所出,自幼便喜好军事,早早便孤身进入雏鹰营,接受了多年的军事教育,并且成功考进了大楚陆军军官学院,在毕业后就进入了国防军服役,屡屡立下功勋,成为了一名少将军官,当然后来也受到了宁渝的看重,封为了楚王。

  如今宁承义从楚王改封为东华王,从名义上虽然有所降级,可是在实权上却不知道大了多少,甚至要比当今太子宁承泽所拥有的权力都更大一些——至少在名义上,他可以主宰东华王国的一切。

  可是,对于这个三十三岁的年轻人而言,承担的压力也是非常大的,他的眼神中带着血丝,神情激昂地望着所有人:“此时的欧洲再次迎来了大战,而这一场大战对于大楚而言,同样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对于我们东华而言,则更是一次真正的立国之战!”

  “何谓立国之战?孤以为很多人不会清楚,那么孤就跟你们说一说。”

  东华王站起了身子,走到了庞大的美洲地图面前,道:“就在孤的脚下,过去还是一片未被开发的荒蛮之地,可是它却已经进入了西方各国的视线之中,他们希望能够独占这一片广阔的土地,希望能够从中获得无上的财富以及统治世界的霸权。”

  “若非父皇上应天命横空出世,只怕这一片霸王之基业便再无我华夏子孙立足之地,如今我东华披肝沥胆、殚精竭虑经营至此,已然有百姓六百万之众,分布八大州县,辖地万里之遥,实乃争霸王者所兴之地!”

  众人被宁承义这一番话说得热血激昂,他们或许有人已经预想到了这一幕,或许有人还懵懵懂懂,可是眼下却都已经明白了过来,这一次东华王国的确立,恐怕是要做大事了。

  果然,宁承义扫视了一眼众人,才道:“孤临行之际,陛下曾经亲自召见孤一日一夜,向孤阐述了未来东华所走之路,艰险、漫长却足够伟大——我等的使命,不光是要让华夏之人能够在此深深根植下去,还要彻底驱离白人,将他们从美洲之地驱赶离去!”

  “此乃东西文明百年之战,孤决意效仿大秦,纵使奋六世之力,也要荡平美洲,一统东华之地!”

  第六百八十八章 占领印度

  当欧洲战事逐渐扩大成为寰球之战的时候,战争相对于原本历史要来得更加激烈和突然,战场也及欧洲、北美、印度和海上,其中欧洲是陆战的主战场,主要是反普同盟各国同普鲁士交战,而在北美、印度以及海上,则主要是英法之战爆发大战。

  西历1756年11月5日,足以影响战局走向的洛伊滕之战爆发,腓特烈二世在罗斯巴赫击溃法奥联军后,亲自率领军队赶往帕赫维茨,以奇袭突然占领奥军在纽马克的补给中心,并且在12月5日时率领三万三千普军,同奥军卡尔亲王和道恩元帅的六万六千人展开了决战。

  在该战当中,腓特烈二世根据来自东方大楚军事参谋团的建议,通过斜线战术和训练有素的兵种协同,同时利用奥军的战术错误以及轻敌情绪,造成奥军战线过长和兵力过于分散的缺点,对奥军造成沉重打击,再次大败奥军,取得了歼敌2.2万人的战绩。

  与此同时,东俄也对西俄展开了进攻,战线一度突入到了莫斯科的外围,使得西俄只能竭尽全力地东俄展开防守作战,无暇再对普军展开进攻,局势开始逐渐对普鲁士有利。

  到了西历1757年时期,英军对印度孟加拉展开了进攻,并在印度洋取得了海战的胜利,开始逐渐掌控在印度的主动权,而法国因深陷欧洲战场,在海上和各殖民地的争夺中连遭失败,此时的大楚却一直保持着静默的态度。

  当大战来到了第三年的时候,也就是1759年,九万俄奥联军终于展开了联合行动,会师奥得河地区,尔后向普鲁士腹地进攻,与腓特烈率领的五万普军在法兰克福附近库讷斯多夫展开会战,结果此战并没有让普鲁士获胜,双方各自损失了两万多人。

  与此同时,英军在汉诺威的明登击败了法军,而美洲的英军则对法属加拿大、路易斯安那部分地区和西班牙殖民地佛罗里达展开了进攻,大战逐渐进入了焦灼时期。

  到了这个阶段的时候,一向静观其变的大楚却秘密派遣了舰队进入了印度洋,对英国舰队展开了偷袭,此战直接彻底覆灭了英国驻守在印度洋的所有舰队,另外在海战取得胜利以后,十五万楚军通过海路和陆路进入了印度,对莫卧儿帝国和英属东印度公司展开了进攻。

  在印度之战爆发的同时,东华王国也宣布对英属美洲殖民地进行了宣战,东华王宁承义亲自率领二十万东华陆军穿越落基山脉,朝着落基山脉以西展开了进攻,与此同时北美的印第安人也开始分化,他们其中一部分选择加入了东华一方,另一部分则是加入了不列颠一方,还有少量则依附于尚未完全从北美退出的法属殖民地。

  整个北美逐渐变成了三国演义一般,而此时的北美大平原上的阿帕奇、切诺基、支奴干等族也宣布加入东华,他们开始逐渐骚扰密西西比河上游,攻击那些亲英法的印第安人。

  至此,战争的范围已经波及到了全世界,几乎世界上绝大部分的文明国家都开始进入了战争,而大楚皇帝宁渝也在此时宣布发布总动员令,并且在华夏帝国联席会议上通过了总动员令,所有华夏帝国成员国都将会根据自身的情况进行动员,支援大楚的一切对外战争。

  当然,由于亚洲区域并没有太多的战事,因此大楚目前动员的两百万大军中的绝大部分,将会以远征军的形式加入到大战当中去,而后续超过三百万人的进一步动员令也在做进一步的物资准备。

  “五十个远征师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们将会乘坐大楚这些年陆续新建的巨型邮轮,前往北美进行作战,相关的物资准备和后勤安排也将会陆续出发,这五十万人将会在一年时间当做陆续抵达北美。”

  大楚枢密院枢密使董策站在世界地图面前,向皇帝、太子和内阁大臣们进行介绍,他微微抬起了头,用骄傲的神情道:“东华王国还可以再动员三十万人加入军队,后续武装计划会在八个月左右实现,也就是到了明年下半年,我们在北美可以动用的兵力就达到了一百万人。”

  “这一百万人是我们后勤线能够支撑的最大人数,如果再多反倒会影响到作战效率,不过臣以为,一旦有了这一百万人,无论是英国还是法国亦或者是他们加起来,都无法阻拦东华一统北美的脚步。”

  “一统北美……”

  皇太子宁承泽眉头微微紧皱,他打心眼里是不希望东华发展得太过于强大,如果真的让东华成为了整个北美的主宰,到时候会不会觊觎本土?宁承义固然不会这么做,可是他的子孙呢?

  特别是在目前的华夏帝国范围内,东华是从属于大楚的存在,如果到时候东华变得强大起来,那么又该是谁从属于谁呢?

  对于宁承泽而言,这些问题他必须要考虑清楚才行,否则便是给将来埋雷。

  宁渝轻轻瞥了一眼宁承泽,当下便明白了自家这个长子的想法,他呵呵笑道:“东华即便是统一了北美,可是他也只有几百万的人口,即便将来大楚完全放开移民的限制,能够真正到东华的华夏人口也不会太多,因为他们还有很多其他地方可以选择……”

  “可以预想到,在本世纪结束之前,东华的人口也基本不可能突破五千万,一个三四千万人口的国家,如果能够威胁四五亿人口的大楚,那么到时候你这个皇帝,可是不合格的啊!”

  宁承泽听明白了宁渝话语中的规劝和警示,他强自打起精神,笑道:“从华夏的角度而言,我们的子孙有了更加广阔的生存空间,也有了更加丰富的资源可以利用,百利而一弊,儿臣自然会鼎力支持。”

  宁渝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美洲的事情就先放在一边,针对印度你们打算怎么做?”

  董策轻声道:“眼下我们在印度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敌人,莫卧儿人能够向英国人投降,自然也会向我们投降,反倒是马拉塔人有些麻烦,他们还在抵抗,不过这只是暂时的问题,等到大军彻底进入印度之后,枢密院有信心在两年时间内彻底结束战事。”

  宁渝微微地笑了笑,随后望向了首辅刘统勋,“内阁在印度这件事上,准备怎么进行战后的处理?”

  “印度人口众多,宗教复杂,且长期处于外来势力的统治之下,因此并不适合作为我们的直辖领土……臣以为不妨设立印度都护府,将印度分解成数百个土邦小国,占据他们的原料产地和市场,成为我大楚资本发展的助推。”

  刘统勋很显然在印度问题上思考了许久,他轻声笑道:“由于印度十分富庶,我们在吃完他最后一块肉之前,还没有必要给他们更多的青草。”

  宁渝对该判断还是十分认可的,笑道:“如此也好,不过一定要注意,印度宗教十分复杂,且具备很强的迷惑能力,我们需要做的不是摧毁它,可是限制它仅仅只在印度传播,绝不能使其来到国内。另外为了更好地统治印度,都护府不妨可以选择与他们进行合作。”

  说到底,宁渝可不是想去印度当什么救世主的,他看重的仅仅只有印度的资源财富以及未来的人口财富,但是对于其他的没有半点兴趣,毕竟像这样的一个国家,已经被改造的太适合外国人进入统治,宁渝自然无需多废手脚。

  只不过一想起后世的阿三国要从他手中消失,宁渝心中还是有些快意,整个东方绝不能再有第二个不属于华夏帝国范围内的国家。

  第六百八十九章 时代变了

  “朕……不,我终于能够堂堂正正走在这个世界上了。”

  四十八岁的弘历望着手中的那本薄薄的身份证明,顿时泪如雨下,作为大清的末代皇帝,他的这一生的确是太悲惨了。

  自从来到了金州之后,弘历便再也没能真正踏上返程的航船,因为他的身份一直都是隐秘的,不为人知的,根本不可能通过正规的途径离开,而随着东华王国的成立以后,他的身份更是没有办法继续隐藏下去。

  过去一直陪伴他的张廷玉,早早就死在了一次同印第安人的冲突之中,而弘历也是九死一生才得以幸免,而自从那一次生死考验后,弘历便彻底看开了自己的未来,也不再去纠结于重复大清的使命,他决定好好活下去。

  为了能够正常的过下去,弘历改了自己的姓为‘金’,名字则改成了弘顺,寓意要顺顺利利的活下去,然后在改名之后,他便通过找关系去办理了身份证件,还在宁渝和宁承义的画像面前,完成了效忠大楚效忠东华的宣誓过程。

  呸!我才不会宣誓效忠于你这个叛贼!更不会效忠你的儿子!

  弘历在心里狠狠的想着,可是他明面上却依然保持着谦卑的笑容,望着身份证上面的‘华夏’民族,有些怔怔出神,他似乎已经不再是满人了。

  没错,自从革新二十八年之后,宁渝便宣布赦免所有因为战争经历而获罪的满人,原来所有在终日劳作中奔波不休的满人们,意外的发现自己已经自由了。

  而为了消除民族诧异,大楚从革新二十八年以后颁布的所有证件当中,将再无任何民族差异,只有一个华夏民族作为代称,他们将在法律上面保持平等的原则,能够像一个真正的大楚公民一般,享受自己应有的权力以及付出自己应尽的义务。

  拿到了身份证明的弘历,有些茫然的走在了金州的大街上面,他已经可以像个正常东华百姓一般,去找一份正式的工作,而不会因为身份的限制受到别人的歧视,只是他已经老了,四十八岁的他看上去几乎都快六十岁了。

  不过,弘历也是有自己的儿子和女儿的,原先他在盛京和朝鲜都是有过几个子嗣的,只是那些子嗣要么都早死,要么已经不知所踪,如今到了金州之后几年里,张廷玉为了让爱新觉罗的血脉延续下去,花了不少力气才找到一个出身满族的移民寡妇,然后让寡妇嫁给了弘历,二人生下了一儿一女。

  只可惜在金州的生活太过于辛苦,以至于寡妇早早就死去了,使得弘历只剩下了一儿一女,其中大儿子进入了设置在金州的雏鹰营分部,而小女儿则去读了蒙学,接受相关的义务教育,他们在艰难的环境中慢慢长大,并比弘历更早就拥有了正式的身份,对皇帝也十分认真地宣誓过了。

  弘历慢吞吞地走回了家里,这一次改名和申请身份的事情,他谁都没有告诉,回来以后也不想告诉自己的孩子们,他望了一眼并不算多么狭窄的房间,只见小女儿阿敏正在写着先生布置下来的作业,而大儿子永琪则不知所踪。

  臭小子估计又不知道去哪里调皮了……

  弘历暗暗在心中怒骂了一声,他希望自己这一家人能够生活得足够低调一些,至少不能被那些官府的人注意到,可偏偏他的儿子永琪却是个相反的性子,骨子里总有一种建功立业的劲头。

  小女儿阿敏生得十分可爱,大概十来岁的年龄,透着几分活泼,她放下了手中的纸笔,望着弘历高声道:“爹爹,饭菜等会就做好了,今天煮的是牛肉和苜蓿。”

  弘历鼻翼轻动,他闻到了些许香味,顿时笑道:“好女儿,阿爹今天给你带了一根头绳,来瞧瞧。”说着话的时候,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根红头绳,递给了阿敏。

  阿敏接过红头绳,脸上闪过一丝喜悦,正准备说话的时候,从门外却传来了一阵马蹄声,这声音让敏感而多疑的弘历听了,顿时心生警惕,他一边将女儿送到后院去,另一边从墙上取下一杆长长的火枪,以及挂在旁边的铅弹。

  那是一杆擦得干干净净的汉阳造火枪,上面铭着相关的字样,乌黑的枪管瘦长笔直,最前端的枪口处带着淡淡的硝化痕迹——这是一把真正击发过的火枪。

  实际上对于此时的东华百姓们而言,早在金州时期就已经是家家户户备枪了,那些枪有朝廷发的也有自己买的,总之当地的百姓们在无休止的纷争中学会了开枪,学会了怎么去保养维护枪支,总之,人人家中都有那么一杆汉阳造。

  弘历拿着火枪,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院子里,却正好看到了自家的儿子正从一匹马上跳了下来,他穿着一身整洁的军装,头上带着军帽,上面绣着金黄色的团龙标志,而这让弘历心中大惊,转而恼怒不已。

  “永琪,你在做什么?”

  然而青年只是整理了一下衣物,便快步走到了弘历面前,大声地骄傲道:“爹,王上已经发布了动员令,儿子已经应征入伍,将来也可以为东华出一份力了!”

  “什么?哪个让你去的?谁允许你去了?”

  弘历脸色涨红,他放下手中的火枪,却是捡起了一根木棍,要来追打永琪,而那永琪也是不躲不避,就这么站着,等着木棍落在他的身上。

  “哎……”

  弘历长长叹了一口气,神情复杂地望着永琪,低声道:“你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咱们都是满人……为何要为仇家卖命?”

  “爹,我们已经不是满人了,我们是华夏人。”

  永琪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他依然直直地站在原地,根本没有逃避的想法。

  “可是这打仗非同寻常,你干点什么别的不好?为什么一定要去打仗?这一打起来多危险,你要是没了……我跟你妹妹怎么办?”

  弘历说着话的时候,眼圈却渐渐红了,说到底,他终究是一个父亲。

  “爹,正是因为你跟妹妹在这里,所以我才必须要去打仗。”

  永琪的目光慢慢变得柔和起来,他望向远方轻声道:“爹,我当兵不是为了要功名,而是希望能够保护你们,还有千千万万在东华的百姓们,能够安稳地生活下去,而不会被人所屠杀和驱赶……这不是我们一家一族的事情,是全天下的事情。”

  “如果不打赢这一仗,咱们到时候还得离开这里,躲到其他地方……可是爹,我从小就记得您跟我说过,您再也不想过东躲西藏的日子了!”

  弘历听到这里,却不由得有些不是滋味,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爱新觉罗,也永远不会忘记大清,就像他也永远无法放弃对大楚的仇恨,可是眼下他的儿子,却要为大楚和东华卖命,这简直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然而弘历却没有办法继续劝说自己的儿子,就像他当时决定要放弃复国想法一样,他并没有将自己的来历告诉永琪和阿敏,而是选择了沉默,他宁愿带着这个秘密独自死掉,也不希望自己的子孙们一代代背负这个沉重的过去。

  永琪重新翻身上马,很快就出了院子,马蹄翻腾间带起了烟尘,却让弘历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他不知道自己以后应该怎么办了。

  “爹,刚刚是阿哥回来了吗?”

  阿敏怯怯地站在了门口,望着沉默不语的弘历。

  “啊,是。”

  “阿哥怎么都不来跟我说说话就走了?”

  “他忙,他忙……”

  “爹,饭好了。”

  “好,爹马上就来。”

  背对着阿敏的弘历,伸出袖子擦拭了一下眼睛,便转身拾起火枪进了屋子。

  ……

  对于这一场爆发在全世界的战争而言,战争重心已经逐渐从欧洲开始转移到了美洲,特别是东华王国的参战,以及大批楚军通过海路来到了美洲,使得这里的战争开始变得越发激烈,赤色团龙旗开始占据了越来越多的地方。

  由于此时巴拿马运河还没有兴建,因此从大西洋到太平洋的航路只能绕好望角,这基本上就注定了英国战舰无法来到美洲西海岸,而大楚的运输船则可以放心大胆的将一船船兵士运抵到美洲。

  而此时英法之间则因为大楚和东华加入,则选择了暂时的联手,尽管还没有达成区域性质的同盟,可是也停止了互相攻击,三方围绕着美洲展开了大量的外交活动,要通过更多的手段来孤立对方。

  大楚和东华联军合并三十万人,分成了两个集团军群,展开了对英属殖民地的进攻,由于联军此时的武器装备和军事思想都更为先进,因此攻击能力十分犀利,很快就突破了英国殖民地军团的防守,兵锋很快就抵达了佐治亚地区。

  而对于此时的英国人和法国人而言,他们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受,毕竟刚刚还打成了狗脑子的他们,眼下在越发严峻的压力下,却不得不开始进行联手,这浑然有一种吃了屎还得咽下去的感受,而这一点,也开始促使着欧洲局势迅速在发生着变化。

  美洲的时代变了!

  第六百九十章 世界大战

  伦敦。

  首相老皮特脸色十分阴沉,他面前的桌子上此时正摆放着一份每日周报,上面用黑色的标题写着一行足以骇人听闻的文字。

  “在中国龙面前,我们距离失去美洲还剩下多少天?!”

  对于刚刚担任了两年时间首相的老皮特来说,这一场战争固然是他所希望的,可是战局演变到如今这个样子,却已经完全跟他想象的不一样了,他甚至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一个足以让所有大英帝国子民为之愤怒的事实——他们在逐渐失去美洲。

  在报纸上面,人们将老皮特称呼为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甚至愿意同魔鬼合作,并且在报纸上形容道:“直到战争开始之后,老皮特都没有准确找到他的所谓敌人,还将宝贵的金镑花费在支援普鲁士和包围汉诺威上面,然而等到来自东方的楚国开始进攻的时候,他又表现得像一只受惊的鹌鹑。”

  人们似乎已经忘记,正是老皮特的战略,使得法国人的主力被拖在了欧洲大陆上,使得强大的英国海军击败了法国海军,并且成功封锁了法国的港口,切断敌地中海舰队和大西洋舰队之间的联系,使得英国人能够在殖民地战争中占据上风,还攻下了路易斯堡河非洲西海岸的戈雷。

  在过去的战争当中,英国人在美洲和印度的进展足以让人狂欢,然而这一切的美好都停留在大楚进攻的前一刻,直到楚军的军靴踏步而来的时候,老皮特一瞬间从帝国的英雄,变成了人人都可以骂上一句的疯子。

  然而如果只是局势不利也就罢了,更让老皮特忧心的是,乔治二世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了,七十多岁的老皇帝随时都有撒手人寰的一天,如果到时候新的英王继位,他这个前朝老臣又如何能够得到重视呢?

  “首相,我们必须要改变眼下的主张,否则国王和议员们不会继续支持我们进行一场没有意义的战争。”

  罗金厄姆侯爵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早就已经看过那份报纸上,实际上面还有一些更加恶劣的报道,只是他不认为在这个时候去说会合适。

  老皮特摸了摸鼻子,他端起了桌子上面的咖啡,品尝了一口,才慢条斯理道:“国王陛下是否看过这份报纸?”

  “这个暂时还不够清楚……”

  罗金厄姆侯爵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下议员们的反对情绪已经十分强烈,就算是国王乔治二世,在这个时候也不好明确提出反对的意见才是。

  老皮特轻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战争只是政治的延续,英法之战本身就是为了争夺欧洲的霸权,眼下我们已经取得了十分良好的开局,如果选择同法国人谈判,那么到时候所有吞下的利益都会被要求吐出来……这并不符合目前大英帝国的根本利益。”

  “可是它能够挽救我们在美洲的利益!”

  罗金厄姆侯爵多少有些恼怒,谁不想全都要?可是真正到了现实层面,取舍便是人人都需要做出的决策,特别是现在北美战局对于英国并不有利,到时候结果究竟如何还真不太好说。

  老皮特陷入了沉默,他的胡须在轻轻抖动着,似乎依然在犹豫,良久之后,他才苦笑着说道:“国王陛下不会同意的。”

  的确,相对于老皮特,乔治二世已经是一个顽固而疯狂的老头子,他沉溺于大英帝国强大的幻象当中,并且一直坚持认为自己还有更多的机会……对于罗金厄姆侯爵提出来的建议,乔治二世只会将他给轰出去。

  “噢,上帝,该死的,难道你还不知道国王陛下已经陷入了糊涂的状态吗?”

  罗金厄姆侯爵脸色有些阴沉,道:“自从去年国王陛下因为喝酒而晕倒一次后,他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了,作为一个快80岁的老人,你不能指望他还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如果我们还不尽快结束掉欧洲的战事,那么结果将会令人绝望!”

  “大英帝国承担不起永远失去美洲和印度的后果,那只能说明大英帝国过去几百年的所有努力,已经化为了泡影!”

  “这绝非我个人的意愿,而是来自议会的最终决定!”

  面对着已经有些疯狂的罗金厄姆侯爵,老皮特长长叹了一口气,他低声道:“我会尽快安排人去联系法国人,这场该死的战争的确应该结束了!”

  ……

  “东方的楚国具备十分深厚的战争底蕴,他们的人口多达好几亿,比整个欧洲的人口加起来还要多!他们已经动员了两百万人的军队,并且在继续动员着更多人,我毫不怀疑,他们可以动员出五百万把刺刀!”

  “更令人恐惧的是,东方人并不仅仅只是人数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他们的工业实力、他们的财富水平都足以支撑他们将这场战争进行下去,而且他们的军事能力更是令人称赞,过去普鲁士的表现,几乎都是由来自东方的军官参谋团在提供建议!”

  “眼下我们跟英国人面临的处境是一样的,他们需要停战,我们同样需要停战,或者说我们更需要一个来自全欧洲的联盟,否则我们无法抵挡源源不断的楚国军队!”

  凡尔赛宫,路易十五面色阴沉地望着面前的大臣们,他的心情灰暗而低沉,就像凡尔赛宫中悬挂的烛灯一般,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气息。

  法国财政监督官希卢维特依然在向国王汇报着此时法国的处境,“我们不光失去了印度和新大陆,如果战争继续下去,我们甚至会失去眼下的一切!”

  “自从战争开始之后,我们每年需要花费3700万利弗尔,另外给盟军的补贴则是每年为5500万利弗尔!我们眼下已经花费了整整7.4亿利弗尔,这还不包括日常开支。而英国人在海上突袭了勒阿弗尔,已经造成法国商业上的严重损失,如果不尽快结束战争,我们将难以弥补战争所造成的财力亏空。”

  路易十五就这么静静地听着大臣们的劝说,他表面上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可是他从内心里感受到了无尽的烦躁,自从弗勒里死后,他便再也没有委任过任何一位首相,自以为大权独握能够让他获得无尽的荣耀和欲望,可现实却变得一塌糊涂。

  终于,路易十五低声叹了一口气,道:“我们有没有可能同大楚达成和解?”

  在固执的皇帝心里,对于大英帝国的仇恨早就超越了一切,他宁愿将印度和美洲的殖民地全部让给大楚,也不愿意同英国人进行结盟。

  “可是,他们选择了支持普鲁士……我们只能跟英国人站在一起,否则来自普鲁士的威胁,会让我们的势力大大缩减。”

  “两边都去谈吧,我们只能想办法争取更好的条件。”

  路易十五脸色木然,他低声道:“如果东方人不愿意放弃对普鲁士的支持,那么我们将全面达成与英国的和平……乃至于结盟,我们还将会在全欧洲范围内宣布,这是一次来自东方和西方的文明战争。”

  “黄祸再一次降临了欧洲!”

  ……

  革新三十八年(1761年)4月,战争并没有同所有人想象的那样逐渐平息下去,反而随着各国之间新的一轮洗牌以后,特别是以华夏帝国为代表的东方势力正式参与到这场世界霸权的追逐中以后,战争变得越发炽热。

  同年五月,英格兰、法兰西、荷兰、西班牙、葡萄牙等欧洲数十国在巴黎达成了条约,将因为这场战争而站在一起,人们称之为协约国集团,而大楚、普鲁士、东俄以及其余的东亚各国达成了同盟条约,又被称为同盟国集团,双方尽管都是较为松散的联盟,可终究使得战争波及到了全球。

  表面上来看,这依然是东西方帝国对于世界霸权的正主,可实质上也是东西方文明国家的工商资本对于海外殖民地和市场的追逐,他们需要击垮对方,才能让本国的工商利益集团拥有足够的养分,进一步缓解国内的发展矛盾。

  相对于历史上的英法七年战争,在如今大楚参与的这个位面中爆发的该战争,更应该用第一次世界大战来进行形容,而这一次世界大战对于世界格局的改变,将会是深远而透彻的,至少影响了后续数百年的世界利益格局。

  革新三十九年(1762年)8月,大楚同东华联军彻底实现攻占了美洲英属殖民地,超过三十多万英法联军被彻底击溃,还有十余万人被俘,与此同时,英属印度殖民地也被楚军彻底攻占,莫卧儿王朝选择了向大楚远征军都督董策投降,印度战事宣告结束。

  尽管战火依然在美洲、亚洲以及欧洲燃烧着,可是所有人都已经看出来,以大楚为首的同盟国将取得最终的胜利,这个过程或许还需要几年时间,可是大势所向,已经无人能够抵挡。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那条东方巨龙的身上,对于所有人来说,那个存在是那么的荣耀辉煌。

  第六百九十一章 不止一条路

  革新四十年(1763年)二月,南京阴雨绵绵,初春的寒气仿佛在让人重新回味冬天的味道。

  汪庆之穿着一身厚厚的棉衣,他伸手接过来一份新鲜出炉的《清流报》,快速而高效地扫视着上面的信息,从上到下,从头到尾,然而他的表情中略略有些失望,似乎并没有看到他想要的东西。

  在这一份报纸上面,如今记述的自然是爆发在世界范围内的这场战争,除了少量篇幅在描写国内的情况,更多的新闻已经完全聚焦在战争上面,人们看到的只是一场又一场辉煌的胜利,让所有人都为之喝彩的胜利。

  “战争进行到了第六年,普鲁士已经几乎支撑不下去,在面对奥地利和法国大军的围攻下,腓特烈的长剑似乎要被折断,道恩将军的主力已经进入了德累斯顿……柏林似乎已经危在旦夕。”

  “幸亏征西大都督宁铁山及时率领二十八万楚俄联军,一路打穿西俄和波兰,进入普鲁士,在托尔高同道恩元帅率领的12万法奥联军展开了决战,楚俄普联军获得大胜,俘虏道恩元帅等六万余人,幸存下来的参谋长弗朗茨·莫里茨·冯·拉西伯爵率领残军退出了普鲁士……此战挽救了即将崩溃的普鲁士,并且给予其反攻的机会。”

  在报纸上面,自然是不厌其烦地对于该战役的指挥者宁铁山表示了高度的吹捧,并且认为‘大楚成为了普鲁士的解救者’,腓特烈甚至在伤重的情况下,向东方的皇帝下跪以表示感谢。

  然而,汪庆之并不想看到这个,实际上他更关注的是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新的一轮战争债券的发行,他希望能够从中得到更多的发财机会。

  相对于目前的建设国债或者是教育国债而言,战争国债在同等时间和同等规模下能够给出更多的汇报,而且只要战争获得了胜利,那么未来摆在他们面前的,将会是无尽的财富,全部都可以为他们所拥有的财富。

  只是令汪庆之有些失望的是,这一次大楚似乎获得的好处实在太多,光是盟军给到的战争经费就足够使用很久,因此这一次战争国债发行的规模并不大,他找来找去都没有发现新一轮国债发布的消息。

  “哎,不知道战争还能持续多久……”

  的确,这个问题不仅仅只有汪庆之在问,内阁大臣们也在询问,全世界人也都在询问这个问题,只不过对于那些被战争吞噬的生命,和那些已经彻底失败的国家而言,他们再也没有机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了。

  革新四十年(1763年)四月,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宣布加入同盟国一方,并且对奥地利进行了宣战,他们在思考过很长时间的情况下,终于达成了同大楚合作的协议,届时他们将会获得一部分的西俄领土和一部分的奥地利领土,其触角将会更加深入到欧洲部分。

  对于这样的一个噩耗,英法等协约国自然是无比恼怒的,他们在加快训练军队的同时,另一方面也在寻求着和平谈判的可能,只是对于此时的大楚君臣而言,他们想要拿到的东西已经变得更多了。

  “谈判的基础自然是存在的,但是不能以大楚利益受损为代价,这将会是我们所无法接受的,唯有真正的诚意,才能实现和平的可能。”

  大楚外交部长薛纳言带着几分凝重的神色,对来自协约国的使者们说道,“无论是美洲还是印度,从实质上已经属于大楚所引导的势力范围,如果你们对于这一点有任何异议,那么我们的和平都将会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除此之外,战后的相关赔付工作,也将以我们所提出的大框架下进行,细节部分可以谈判,但是大框架无法更改。”

  面对大楚略微有些苛刻的要求,英法等国自然不愿意就此妥协,他们认为自己还有更多的机会,并更愿意放在战场上去解决。

  革新四十一年,楚俄普军从普鲁士反攻进入汉诺威,其中一部分兵力已经进入奥地利,而土军则是从背部进入奥地利,英法奥军在西里西亚同楚俄普军展开了第四次西里西亚会战,双方兵力合计八十余万人,相互厮杀程度相对于历史上要更加血腥残酷。

  该战历时四个月,最终结果以楚俄普军的胜利告终,腓特烈扬马进入维也纳,玛丽娅·特蕾西亚宣布投降,她也将率先成为此战的最终牺牲品。

  在欧洲战争进入激烈化阶段的时候,失去了印度的英法两国鼓起勇气,在北美同东华展开了最后一次决战,此次决战范围一致波及到加拿大地区,且双方都各自有大量的印第安人加入,只是该战已经不能挽回英法的颓势,该战结束后,临时晋升的华盛顿少将成为了楚军的俘虏。

  随着英法两国在殖民地利益的惨烈受损,其他参与到这场全球大战的西方国家同样如此,荷兰、西班牙以及葡萄牙在全世界地区的殖民地,都被大楚连同盟军像拔钉子一样颗颗拔起,大楚海军彻底将这些国家的海军压缩在大西洋区域。

  当大楚在陆地和海洋都取得了毫无争议的霸权时,距离战争的结束日子似乎并不久远,只是对于参战各国而言,他们并不能轻易宣布失败,也无法容忍失败所带来的结果。

  ……

  当然,战争进行到现在的时候,其结果已经无足轻重了,而对于此时的宁渝和太子宁承泽而言,却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那就是确定将来的皇室传承,以及对于皇权的进一步控制。

  说到底,宁渝和宁承泽面对发展越来越快的社会,以及越来越激烈的社会思潮碰撞时,已经深刻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君主制的确还没有迎来彻底的终结,但是在未来,它势必会成为阻碍国家进步的因素。

  从古至今,无论多么优秀的皇室教育,都不可能保障代代出明君,更不可能使得皇帝能够牢牢控制住权柄,分权给内阁,分权给国咨院是不可逆转的过程,也是保障皇室的最好途径,至少这一点还可以由皇室自己来控制,而不是在将来被动接受。

  “承泽,未来皇室依然会成为大楚乃至于天下尊贵的表率,可是那并不是建立在权势的基础上,因为所有人都会老死,都有逝去的一天,权柄不可能一直牢牢握在我们的手里……”

  宁渝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现在是汉唐宋时期,或许他不会这么做,可是眼下却没有那么多的选择。

  对于这个道理,宁承泽实际上心里只会更加明白,他当年深入到基层的时候,就已经深切明白了这个道理——在这个大的一个国家里面,皇帝负责一切的思想已经深入人心,可是皇帝只是人,他负责不了一切,也没办法成为一切最终问题的解决者。

  就说一个最简单的道理,资本的发展也有其自身的局限性,其周期律的经济危机迟早会爆发,在黄金一般的发展势头过去之后,民众会如何看待迟缓下来的经济发展?当生活水平逐渐迟滞下来的时候,民众又如何去饿着肚子支持皇帝?

  很多东西并不是台面下的一句‘吾皇万岁’就能解决的,实际上这句话并不能解决问题,哪怕是宁渝真的能够万岁,可是在很多极端的情况下,百姓对其的忠诚也会发生变化,直到唾弃他,彻底抛弃他,甚至亲自推翻他。

  “父皇,每一代人都有一代人的使命,我们同样也不例外。”

  宁承泽语气淡淡的,他似乎在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当下社会变革迅速,很多新鲜事物都会出来,包括父皇你说的关于阶级方面的思想,将来也必定会孕育出来,这只是时间的问题,如何去应对,也并非只有一条路。”

  “是啊,的确不止一条路。”

  宁渝带着几分苦笑,他一下子就回想起了后世发生的种种,面对这种近乎颠覆一切的巨变,不知道有多少王冠落地,这其中又不止探索了多少道路,特别是华夏在这个艰难的历史抉择中,几乎走错过所有歧途,这才终于艰难转身。

  如今面对新的格局,世界已经大变样,宁渝已经很难再从历史中找到新的答案,或许就像宁承泽说的那样,一代人都有一代人的使命吧。

  “承泽,你想当皇帝吗?”

  第六百九十二章 大结局

  在后世所有人眼里,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开始带着几分匆匆,它的结束也带着几分匆匆,随着楚军进入欧洲开始,它便距离结束开始画上了倒计时,直到革新四十一年秋天的时候,楚军的脚步就已经踏进了巴黎,法国最终选择了投降。

  当法国人投降之后,英国人也陷入了孤军作战的情况,乔治三世不得不派遣外交大臣前往巴黎,向大楚远征军都督宁铁山提交了谈判请求,对于尚且存在一战之力的英国人,宁铁山并没有选择拒绝,而是同意了谈判请求。

  经过了整整两个月的谈判之后,同盟国和协约国终于在巴黎签订了和平协议,在该会议上面,大楚一手主导了战后的世界格局,其中战败的欧洲诸国将交出所有的殖民地,并且需要承担大笔的战争赔款,他们的陆军和海军规模也将会得到一定的限制,而作为战胜国的大楚,不仅将自己的殖民地扩大到了全球规模,而且一跃成为了世界的头号霸主。

  在战争胜利的刺激下,大楚的经济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遍及全球的原料和市场助推大楚本土资本的快速发展,而西方等国优质的资产也成为了大楚资本的战利品,而大楚资本在获得了大量的红利下,也被朝廷用更多的劳动政策逼迫吐出了一部分,用来反哺本国的工业人口,继而带动农业的发展。

  所有人都认为,最好的时代已经到来了。

  革新四十四年,大楚最新式的活塞式蒸汽机问世,大楚科学家徐子明提出从燃料的燃烧中获取动力,并且第一次提出了燃料与空气混合的概念,并由此设计出了直接利用燃烧压力推动活塞作功的内燃机。

  革新四十六年,大楚新一任内阁新鲜出炉,刘统勋继续担任内阁首辅一职,只是像汪由敦、薛子良、陈绍宽等新的精干大臣正式入阁,成为了大楚新一代内阁成员,而新一代内阁在继续发展经济建设的同时,将会进一步针对农村问题进行建设,将在提高物质生活层面上,进一步加强农村基础教育问题,建设新的精神文明社会。

  革新四十七年,大楚铁道部门正式归纳于交通建设部,并正式向内阁提出了二十年铁路建设计划,该计划将在目前大楚铁路基础上,新增八万公里的铁路建设,相关的总投资将会达到六亿七千万元。

  革新四十八年,东华宣布公布新的移民法案,该法案首次限定了移民的来援和籍贯,并且规定所有合法公民必须取得东华国籍或者是大楚国籍,所有在美洲的白人都需要放弃本国籍贯,否则将会在半年时间内进行遣返。

  ……

  革新五十年十二月,皇帝宁渝在奉天殿正式宣布退位,由太子宁承泽登基为帝,年号沿用革新二字。

  登基五十载的皇帝宁渝亲手将《钦定大楚宪法》交给了太子,另外还有皇帝的十二旒冕冠,皇帝所用的玉玺,在庄严肃穆的环境下,宁承泽脸上带着几分感伤,坚定地坐上了皇帝的宝座。

  随着殿下的万岁之声响起,所有人都知道,新的时代已经来临了,那个伟大的皇帝第一次松开了他职掌了半生的船舵,而新的舵手将会带着这艘无比庞大的船只驶向何方,谁也不知道,每个人的心中都透着些许茫然。

  次日,当新皇登基的消息在第一时间通过电报传递到大江南北的时候,所有的民众们都沸腾了,他们不敢相信这一点,尽管他们从心底爱戴那个为底层劳动说话的太子,可是他们依然不能接受,皇帝就这么离开了他们。

  全天下不知道多少百姓,在这一天齐齐涌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城市中心,特别是帝国的两京,更是涌入了上百万人,他们穿着只有过年才会船上的盛装,挽着手走到街头来,恳请太上皇能够继续成为他们的皇帝。

  然而,那道身影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皇城上面,他没有再想过去那般走进百姓当中来,也没有亲切地告诉所有百姓们,日子将会越来越好……

  人们带着几分茫然地望着远方,他们仿佛感受到了一种惶恐的情绪,他们习惯生活在那位伟大陛下的庇佑下,只有那位伟大的陛下,才能带着所有人跨过一道又一道难关,才能让所有的百姓能够安稳幸福地生活。

  所有人似乎都习惯且以为这种日子会持续下去,直到今天,他们才明白过去的五十年,是有多么的难得。

  ……

  在人们颂扬着太上皇时,宁渝此时却并不在南京了,他带着崔姒和陈采薇一路悄悄乘着龙舟返回了武昌,除了一部分人知道以外,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太上皇的行踪。

  龙舟一路沿江而上,速度不慢也不快,却适合游览沿路风光,领略沿长江一带的风土人情。

  星夜之中,坐在船上的陈采薇多多少少有些睡不着,她年纪虽然也已经大了,可是禀性却并未改变多少,见窗外夜色如水,她便悄悄穿上衣服坐起来,慢慢一个人走到了船头,只是此时却发现,船头上已经有两个人正靠在一起。

  这二人正是宁渝和崔姒,他们的身影似乎同月色融为一体,却是让陈采薇不由得嘴角露出些许笑意,慢慢走上前去。

  “陛下终究还是偏爱皇后多一些。”

  宁渝也发现了走来的陈采薇,却是笑道:“先前还准备叫你来看月色,只是姒儿说你受不得风寒,却是没有叫你。”

  崔姒也在一旁微微笑着,她也没有多说话,只是望着远方的月色,低声道:“陛下辛苦了一辈子,在姒儿的心中,陛下似乎永远都在忙碌着,从来没有真正歇息过一天,如今能够陪着姒儿一起看月色,却是难得。”

  宁渝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他轻轻摇了摇头,叹道:“当年不光是我忙得停不下来,就连你我也拉着做了一段时间的军中文书,只是彼时你我还是青春年少,如今却已经红颜逝去,白发苍苍了。”

  接着他又望向了一旁的陈采薇,继而道:“采薇亦如是,不过当年桃花山上一面,终究让人记忆尤深。”

  听到宁渝这么说,陈采薇却是抿嘴笑道:“只可惜当年桃花山上的一面,采薇是以一身男儿装出现,却不知道陛下当时可曾识破。”

  宁渝轻轻笑道:“识破与否,终究是我心中的秘密了,却是不能告诉你。”

  崔姒又道:“陛下此番放手天下,可曾真正在心底放下了?”

  宁渝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苦笑道:“放不放下终有分别之日,我不愿始终背负这一份沉重的责任,亦不愿意成为所有人心中的依赖。”

  “陛下想要的是一个人人如龙的天下。”崔姒眼睛眨了眨,透出一丝狡黠之色。

  “人人如龙,所有人都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情,无论是为了成就,还是财富,亦或者爱情……他们的所有选择,都不应该受到这个时代的束缚。”

  宁渝站在了船头,神情中透着些许傲然,“朕真正能做的,便是为他们创造这个时代,如今,这个时代已经来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