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历史军事>伐清1719【完结】>第四百章 忠臣义士

  将泗州打扫干净,说白了就是要把泗州上下的岑家势力,以及其他的土司势力连根拔起,然后以流官代替土司,在泗州彻底施行新政,堪称一剂对付土司的猛药。

  郭定安从心底就十分赞同这件事,笑道:“泗州目前的土司还不算多,若是彻底实施下去,一个团的兵力基本上就够了。”

  在目前复汉军的编制当中,一个团通常在两千人左右,大大小小口径的火炮也有个二十余门,再加上人手一杆汉阳造火枪,用来对付那些乡下的寨子,确实足够了。

  “不过,罗甸的八千人一直在那里,却是像块大大的肥肉,引得我老郭都有些坐立难安了。”

  郭定安望着岳凌峰苦笑道,“若是让许明远这家伙知道了,怕是连今天都过不去,只想着一股脑将罗甸给打下来。”

  “嘿嘿,郭兄倒是对许明远颇为了解,既然这肉已经到了嘴边了,就让我十二师去验验成色?”岳凌峰也毫不客气,他去十二师的情况其实跟郭定安很相似,同样需要一些战功,才能塑造金身。

  没有战功的师长,可是没有太多话语权的,这个道理放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十二师打罗甸……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我想的是,罗甸跟泗州可不一样,他们不一定会留在那里等你来,怕是我们这边刚刚出发,他们那边就开始往贵阳跑了……”

  郭定安叹了口气,通过这次围攻泗州,他已经将对面清军的底细摸清楚了,说白了对面就是两个色厉内苒的货,真要打起来,怕是他们都不敢过来。

  岳凌峰心里明白,郭定安的猜测并非没有道理,就从这次泗州城之战就能看出来,举八千兵马愣是不敢出罗甸一步,何世吉几乎摆明了告诉所有人——他就是一个怂货,而且心甘情愿去当这个怂货。

  对付怂货,郭定安也有些无奈,他的手指点在了罗甸上面,“咱们得主动出击才行,不过要提防安顺府方向的清军援军。”

  “要不要等一等再说?至少要看看许师长那边的情况……”

  在岳凌峰看来,目前清军在兵力上根本不占据优势,若是许明远方向没有遇到清军,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清军的主力都在罗甸方向。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因此在它还没有被确定之前,还不能肆意妄为。

  二人正在思考的档口,却是从外面走进来了一名少校军官,正是军情处的一名军官,他的脸上带着几分惊讶之色,一边走进来一边将情报递给了郭定安。

  “郭师长,刚刚咱们的人传来了消息,鄂尔泰已经亲至安顺府,看来他对于咱们这一仗很重视啊!”

  “什么?鄂尔泰已经到了安顺府?”

  光从这个消息里,岳凌峰就本能的感觉到了不对劲,若只是贵州巡抚毛文铨也就罢了,他来安顺府还算名正言顺,可是鄂尔泰这个云贵总督,又不是只管辖贵州一省,在这个时候来安顺府,是不是有些太闲了?

  郭定安望着地图沉思了片刻,“这应该不是一个巧合……很有可能就是鄂尔泰所设下的圈套。”

  鄂尔泰出现的时间实在太过于巧妙,几乎是在安顺府放了一块巨大的肥肉,吸引着广西的第三师和第十二师去吃。毕竟在一战之中,能够抓住或者击毙云贵总督鄂尔泰,那可是一项天大的功劳。

  毕竟这全天下的总督就那么几个,再加上复汉军前番作战也打死了好多个总督,因此像这种宝贵的机会,可不是每天都有,错过可就没了。

  “你是说,鄂尔泰有可能将何世吉甚至是自己当成了诱饵,反过来钓咱们?”

  岳凌峰的神情有些凝重了,这一幕不是不可能出现。

  郭定安点点头,“若说刚开始,清军肯定是没有这个计划的,可是现在鄂尔泰看到何世吉的表现,再看看咱们,很有可能会临时改变自己的对策,毕竟这一路下来咱们都很顺利,鄂尔泰很有可能会利用咱们的眼下的弱点,那就是军内日益高涨的好战情绪。”

  其实郭定安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当这种好战情绪没有得到及时的引导,就很容易变成自大,而自大会使整个军队都陷入到盲目的境地。

  实际上,在经历过这么多次大战的情况下,复汉军当中早就弥漫起了一股风气,说好听点叫自信,可是说难听了那就是自大,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被冲昏了头脑,倒是很有可能一头撞到安顺府,正中鄂尔泰的下怀。

  尽管复汉军的装备、士气还是训练,都碾压清军,可是这些依然建立在正确的战术和高效的指挥上面,若是以复汉军真的不管不顾的冒进,恐怕还真容易吃亏。

  郭定安在禁卫师的时候,其实感触还没有那么深,可是到了第三师以后,就发现了这一点,一线部队锐气十足,近乎于狂妄自大。

  “倘若是这种情况,咱们需要去禀告程副使,还要通知许师长才行,不过好在目前整个滇黔二省的清军都不算多,真出问题了应该也不会影响特别大……”

  岳凌峰沉吟了一番,给出的建议也是中规中矩。

  “可是岑家的案例才出来,如果其他的几大土司家族也加入了清军呢?咱们必须要将这些土司考虑进去。”郭定安十分冷静地思考着眼下的局面。

  “若这样一来,那咱们所预估的敌人,可就绝不止明面上的那些了……”

  在滇黔二省,清军从来都不算真正的敌人,顶天了四万战力羸弱的绿营而已,真要打起来一个师两个师也够了,郭定安即便料敌从宽,可是也不会觉得四万绿营能干出什么来,而在滇黔二省,是没有八旗的。

  真正的敌人,从来都是那些大大小小的土司,若是他们都站在了清军那边,等于给清军增加了五万到十万左右的土司兵。

  这个数字并非开玩笑,实际上根据总参谋部的预估,十万左右的土司兵,西南二省的图四门还是能拉出来的,当然这十万人并非都是土狼兵那种精锐。

  由于清廷这些年也在不遗余力的打击土司,因此眼下的土司势力也处于收缩状态,十万土司兵里面,像土狼兵这种精锐,顶天了也就两三万人不到,其余的估计跟绿营也差不了多少。

  “哼哼,这样才有意思,若是一次性打扫干净西南,到时候才是真正的大功劳……”

  郭定安的眼睛盯在了罗甸那个地方,几乎都快放出光来。

  ……

  安顺府,是贵州布政司的直隶州,早在明朝时就已经改土归流,设置了流官进行治理,堪称整个黔省内仅次于贵阳府的要地,历来都十分受到重视。

  而后到了清初时,安顺府还曾经是贵州总督衙门的驻地,等到了吴三桂之乱平息之后,清廷设置了云贵总督,移驻贵阳,而贵州提督自贵阳移驻安顺,便就此形成定例。

  尽管安顺府地位非同寻常,可是当鄂尔泰驾临安顺时,依然把当地上上下下的官员给惊住了,虽说这前线战事紧张,可是还没到他鄂尔泰来安顺的地步吧?

  作为贵州巡抚的毛文荃此时便十分惊讶,他在接到了总督府传来的消息后,便立马从贵阳赶到了安顺,好在二地相隔距离不算遥远,因此反倒是赶在了鄂尔泰的前面抵达了安顺,然后率领众人齐齐迎接云贵总督鄂尔泰。

  “督宪大人此时于战乱之际来到安顺,却是让下官钦佩至极。”

  毛文荃是刚刚调到贵州巡抚任上的,并没有比鄂尔泰早来多久,对于这位鼎鼎有名的总督大人,也是颇为了解,当下便将自己的姿态摆得很低。

  鄂尔泰脸上也带着微笑,“毛大人这话说的倒是让本督有些不好意思了,自上任以来,公务繁忙,一直待在滇省整理,却还是第一次抵达黔省,都还没去过毛大人抚治所在的贵阳呢。”

  “大人实在是客气了,若是想要了解黔省一应情况,下官也可前往昆明。”

  毛文荃陪着笑,随后小心翼翼问道:“只是下官还是多多少少有些担心,那楚逆贼子已经在泗州盘踞,怕是过些日子就会北上,到时候安顺或沦为战乱之处,大人何苦涉足险地?”

  “毛大人,你有所不知,这一次本督前来,便是为了抵御楚逆,岂能让毛大人和何军门独自苦苦支撑黔省大局?”

  鄂尔泰话说得调门相当高,这让毛文荃心里起了疑心,莫不是他鄂尔泰已经有了退敌的把握?

  “毛大人不用担心,本督不光带来了督标五营兵,还带来了滇省各镇镇兵一万余人,而除此之外,本督还说服了滇黔二省几位大的土司家族,邀他们出兵援助,到七月份的时候,怕是能再多出五六万人的土司兵。”

  鄂尔泰自然是一副胸有成竹的神色,随后他身后便有几人走上前来,虽然身着大清官服,可是这些人的做派却带足了土司族长的味道,可能其他人分辨不出来,可是毛文荃却能一眼看出来。

  “下官乌蒙土司土知府禄万钟,见过毛大人!”

  “下官镇雄土司土知府陇庆侯,见过毛大人!”

  ……

  数人见过礼之后,便一一在安顺府衙落座,主位自然是官阶最高的云贵总督鄂尔泰,其次便是贵州巡抚毛文荃,而乌蒙土司土知府禄万钟还有镇雄土司土知府陇庆侯等人,则是按顺序一一落座,安顺知府高德永则是敬陪末座。

  鄂尔泰扫视了一眼众人后,却是长长叹了口气,“相信几位都应该得到消息了,岑家上下已经都被楚逆给……本督实在是惭愧,未能及时将他们救出来!”

  一番话虽然说得情真意切,可是在座的其他人谁心里不清楚?岑家原先是投降了复汉军的,如今眼看着复汉军提出的条件过高,又转头投靠了清廷,对于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鄂尔泰怎么可能会有丝毫的感伤?

  说白了,鄂尔泰的态度完全是给那些三心二意的土司看的,也是在告诉这些土司,不要再对复汉军抱有任何幻想,他们除了依靠清廷别无选择。

  果然,禄万钟和陇庆侯都有几分物伤其类的感觉,他们倒不是为八竿子打不着的泗州岑家悲伤,而是完全考虑到了自己——若真的让复汉军一路收复西南,那么他们土司在这个过程中,除了彻底放下权力,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当然,这些是土司们出兵的原因,若不是有强硬的复汉军在对面,他们也不至于现在就加入到清廷的阵营里面去,实在是没办法了,再不支援清军怕是到时候大家都得玩完。

  “督宪大人,楚逆无道,如今更是屠戮岑家,人神共愤,我乌蒙土司上下都满怀愤怒,愿出五千土司兵,希望能够能为督宪大人尽一份力。”

  乌蒙土司土知府禄万钟很快就表现了自己的诚意,可是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无疑是在滴血的,毕竟根据前面岑家的表现来看,自家出的这五千土司兵,放在战场上估计也济不得太多事,若是打输了,怕也是难逃岑家的下场。

  有了乌蒙土司土知府禄万钟在前面做表率,其他的土司也就纷纷各自表态,将自家族里的土司兵给贡献了出来,你一千我八百的,倒也累计的六万七千余人,跟鄂尔泰前面的表态比较吻合了。

  贵州巡抚毛文荃这下是真的放下了心来,因为只要这些土司兵一到位,再加上鄂尔泰带来的一万五千多人,以及贵州抚标和各镇绿营,零零散散加起来也有十万之众,而对面复汉军的兵力大概在四万人左右,还分成了好几路,打起来应该问题不大了。

  鄂尔泰当即大喜,连声道:“哈哈哈哈,诸位果然是我大清的忠臣义士,有了你们的相助,西南之战自当无忧!本督立刻给皇上请旨,给各位升官加爵!”

  众人连忙拱手为礼,不过倒也颇为开心,这出兵虽然是迫于无奈之举,可是有升官加爵的承诺,倒也不算太亏。

  见众人一个个气势高昂,鄂尔泰也表现了一把自己的豪气。

  “十日后,诸军汇集,出兵平贼!”

  第四百零一章 马种改良计划

  六月底,复汉军第三师和第十二师前进至罗甸城外十里,但是并没有选择立马攻城,而是开始扎起了营来,两万官兵就在小小的罗甸城外干得热火朝天,硬生生用了七八天的功夫,挖出了三条长长的战壕。

  郭定安在禁卫师当旅长之前,可是从讲武堂出来的,在修筑阵地方面是绝对专家,除了三层战壕之外,还将铁丝网布置在了阵地上,做出一副严防死守的模样,似乎根本没有进攻罗甸城的想法,甚至连都往罗甸城打上一炮。

  不用说,当这一幕出现贵州提督何世吉面前时,他算是彻底惊呆了。

  要不要这么怂?难道真正应该怂的不是他何世吉吗?

  实际上,当两万复汉军出泗州之后,何世吉就有些想跑的冲动了,他对于自家军队和复汉军的战斗力,都有很明显的认知,说句不好听的,对付他罗甸城里的八千清兵,差不多三四千人就足够了。

  因此,当复汉军摆出一副守势的时候,何世吉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能不打他自然是希望不打的,只是缓过来以后,便有些歪心思了,那就是给自己报功。

  虽然何世吉不知道复汉军为什么不进攻,可无论怎么说,他何世吉带领八千人一直坚守在罗甸城,到目前为之都没有让复汉军越雷池一步,这不是功劳什么是功劳?

  “速速将信件送给督宪大人,这回何某也算是要发达了!”

  何世吉摸了摸下巴,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他日日安排了暗哨盯着复汉军阵地上的动静,一旦有要发起进攻的迹象——他就立马带着自己的部队跑路。

  如果复汉军要一直在罗甸城跟他僵持下去,那就自便,反正他是绝对不会带人出城半步的,要是能天长地久下去那就更好了。

  在何世吉自以为是计的时候,却没发现自己在城外的哨探正在被不断捕杀,将他的战场情报空间无限压缩,几乎到了出城半里就有复汉军哨探追杀的情况,持续了几天以后,城内的清军就会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罗甸城被彻底封锁住了。

  郭定安自然不会跟他一个小小的何世吉大眼瞪小眼,实际上在他跟岳凌峰已经看出罗甸城是个香饵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别的想法,而且还是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那就是将黔贵二省的清军,彻底拖死在安顺府!

  想要实现这一点并不容易,因此郭定安是将整个计划呈递给了集团司令部,需要几个师来一起配合完成,完全是有可能达成这一战略目的。

  不得不说,郭定安自从经过上次的新会之战后,就已经爱上了这种大包围大歼灭的战术,打垮敌人算不得什么,只有彻底歼灭对方的有生力量,才能让战争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

  为了达成这一战略目的,郭定安已经率领了第三师秘密前往平塘,与第五师汇合进攻都匀,而且关键是从湖南出发的第一师,已经成功拿下了思州,正沿着正远、黄平和平远行进,预计将会在平越州完成集结。

  通过这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方式,郭定安完全可以绕开罗甸方向的清军集群,完成对贵州府的突袭,风险相对更小,因此程铭已经表示了认同。

  ……

  当朝霞露出天际时,天边第一缕阳光洒在了大地上,高低起伏绵延无际的草场上披着一层红色的霓裳,周围群山环抱,林木相绕,跃龙湖的支流延伸于牧场腹地,目之所及尽是牛羊、白鹭、草场、林木。

  远处不时有悠闲的牛羊群正在吃着青草,还有一些马儿在肆意奔跑着,远方的跃龙湖星星点点,还能看到一些白鹭正在飞翔,宛如人间仙境一般,充满了宁静祥和的味道。

  宁渝漫步于草场上,他并没有选择骑马,而他的身边则是围拢了一群人,一个个态度毕恭毕敬的跟在了后面,等待着宁渝的指示。

  这里并不是草原,而是位于皖苏交界之地的滁州,距离离南京不足百里,因此其战略意义十分重要。可是对于宁渝而言,他今天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其他,而是为了巡视设置在此地的黄寨军马场。

  世人都以为草原在北方,其实在滁州也是有一片草原的,那就是黄寨草场,还是一处历史十分悠久的草场。

  在这个年代乃至于之前,战马的作用无需多言,因此在历朝历代中,马政都是中央朝廷十分紧要的一件事情,而设立在各处的草场也都十分关键,是直接影响到军队战马供应的重要因素。

  滁州丰山,此地山不高陡,水盛草茂,本身就是一处十分适宜于战马喂养和繁衍的好地方,因此早在明洪武六年时,兵部就曾经下令在滁州设立管理舆马与马政的官署太仆寺,并且在黄寨草场大规模养殖培育战马。

  尽管在靖难之后,明京师迁都至北京,也在北京设置了太仆寺,可是在滁州的南京太仆寺也一直保留了下来,一直到明亡为止。

  在一群大臣当中,有几个人是金发碧眼的西洋人,正是恩斯特先前从欧洲各国请回来的养马专家以及相关的骑兵军官,他们也穿着宁楚的红色官服,只是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的。

  “约翰,朕听说你这次从英国带来了十几匹阿拉伯马的马种?”

  宁渝望了几眼远方的马群,却并没有发现阿拉伯马的身影,大部分马都还是蒙古马,便有些好奇。

  一名眼睛颇大的西洋人听到翻译将皇帝的话翻译出来后,便向前走了两步,恭敬道:“大皇帝陛下,我确实为帝国带来了十二匹阿拉伯种马,这些马将会作为马种来培育适合帝国的战马。”

  听到约翰说的培育马种时,宁渝的心里不由得一动,实际上马种改良这件事并不是西方人率先开始的,中国目前的马种也都是经过了漫长的改良时期。

  早在汉朝的时候,为了应对草原匈奴的威胁,汉朝不惜花费巨大的代价去改良自己的马种,其中征大宛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获取大宛的汗血马马种,后来从大宛得到了三千匹汗血马,对后来的军马育种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由于历朝历代都极为重视马政,因此改良之举也没有停下来过过,唐宋时期也屡有改进马种的举动,甚至在宋朝还将官养改为民养,实行王安石的“保马法”,但是这些办法并没有很高的改变当时的马种。

  一直到了元代时,由于蒙古入主中原,却是使得养马业得到了蓬勃的发展,当时的元廷的牧地,从东边的耽罗,到北边的火里秃麻,乃至于西边的甘肃云南,都建立了大量的马场,甚至连朱元璋后来的骑兵,都是选用的元廷马场的马匹,而蒙古马也基本成为了明清时的主要战马来源。

  不过除了蒙古马以外,还有两种战马马种,分别是哈萨克马和后来通过哈萨克马培育出来的伊犁马,不过这两种马种都是来源于新疆,相对数量较少,因此目前的主流战马还是蒙古马。

  “约翰,朕将你放在了滁州马场,你对于帝国目前的战马,有多少了解?”宁渝也不是直接一拍脑袋的主,还是想多听听相关专家的意见再做决定。

  约翰淡淡地望了一眼那些马场上的蒙古马,低声道:“陛下,若是您不说,我都以为那些马都用来拉货的驴子。”

  翻译听到了这句话时,顿时脸色一变,都不知道应不应该翻译,却是引起旁边大臣们的好奇。

  宁渝对英语还是懂一些的,自然明白这个面前西人的意思,轻声道:“约翰,你认为这些蒙古马都不适用于作为战马而存在吗?”

  “陛下,蒙古马是一种十分古老的马种,它有很多优点,比如身躯粗壮,四肢坚实有力,体质粗糙结实,生命力顽强,在蒙古草原上会有很出色的表现——可是对于您的帝国来说,想要拥有一支强大的重骑兵团,就不能选择蒙古马,因为它太矮了。”

  约翰一脸认真的说道,他根本无意于去指责蒙古马什么,只是他明白光靠蒙古马,根本无法训练出一支合格的重骑兵出来。

  宁渝一直想要的胸甲骑兵,其实就是欧洲最典型、最普遍的重骑兵,他们穿表面抛光的钢制胸甲,头戴黄铜装饰的钢盔,光是胸甲的重量就多达7—8千克,而重骑兵的战马要求体壮高大,对速度和机敏性要求不高,但是一定要有冲击力。

  而蒙古马的身高通常只有120~142厘米,体重在267.7~372千克之间,这种身高体重的战马,自然不太符合约翰的需求。

  “陛下,现在欧洲各国所使用的军马,都是经过了不间断的培育出来的,像英国的纯血马、德国的汉诺威马,还有法国的塞拉·法兰西马,这些战马在身高和体重方面,都要远远高于蒙古马。”

  约翰一边说着,一边解释道:“像这些培育出来的战马,在身高上通常都有150厘米到160厘米之间,且体重也远远高于目前的蒙古马,因此我们也需要利用阿拉伯马,结合蒙古马来改良出适合帝国的马种。”

  “约翰,朕明白你的意思了。”

  宁渝宁渝不由得轻轻叹口气,实际上这个问题不是只有他遇到过,历史上的日本也曾遇到过,并在明治维新后掀起过一次马种改良的运动,可是那次的马种改良,却经历了几十年不间断的培育时间。

  早在明治维新之前,日本的马种通常是来自于蒙古马和日本本土的一些种马,像御崎马、木曾马、野间马、北海道和种马、对州马、与那国马、宫古马等小型马,由于日本本身条件限制,再加上马政上的不作为,因此一直到明治维新前,日本马的身高都在100厘米以下,简直比驴还矮。

  后来到了明治维新初期,法国曾经赠送给日本一些阿拉伯马,而当时的明治朝廷还在以本土的小型马作为军用马,实在是难以堪用,因此便痛下决心改良本地马种。

  这一改良就是十年,当然在这十年的过程中,日本马的改良工作也很到位,在册军马的平均体高达到了135~138厘米,而后为了近一步提高军马素质,日本政府于当年成立了近代化的马匹育种机构——三田育种场,并开始实施为期三十年的第一期马种改良计划。

  该计划从西欧各国学习先进畜牧技术,从世界各国引入类型各异的良种马,对日本马进行全面改良,以致于到了甲午战争之前,日本军马的平均体高已提高到142厘米,平均体重也达到了329千克,基本完全超越了中国的主流军马。

  可是即便如此,在后来的八国联军侵华战争中华,日本的军马与西欧各国的军马依然存在明显的劣势,在身高上仍然差了接近20厘米,在体重上差了近70千克,以致于引起了各方面的嘲笑。

  然而到了1906年时,日本的第一期马种改良计划结束,便设立了马政局,随即开启了第二期马种改良计划,依然持续三十年,而这一次也大量引入了欧洲的优良马种,使得改良后的军马在身高方面上升到了160厘米,体重更是得到了明显的提升。

  因此,对于这动不动就为期几十年的马种改良,宁渝打心里是有些担心的,若是真要花那么久的时间,他还怎么等到军马改良?只能先用目前的蒙古马凑合凑合了。

  “陛下,我计划在中国花十年左右,便可完成蒙古马与阿拉伯马杂交的改良计划。”约翰一本正经地说道,他当然不会想到宁渝还能联想到日本的马种改良。

  实际上,这一点就完全是宁渝产生的误会,日本马之所以花那么久的时间完成马种改良,一方面是原来的底子太差,不得不花更久的时间来补课,另一方面则是日本政府由于经费限制,根本拿不出那么多的钱来进行马种改良,因此自然耗时颇久。

  可是中国毕竟不一样,一方面原本的蒙古马根子都还在,二来是宁楚在经费方面要大方许多,因此通过大批量的马种来培育,是完全可以缩短这个马种改良时间的。

  第四百零二章 夔州战起

  “好,既然你有这样的信心,那朕自然也不会吝啬,你但凡有所需求,朕自当照准。”

  宁渝脸上带着几分欣喜之色,军马培育堪称是百年大计,特别是在这个年代里,尽管火器已经开始迅速发展,可是骑兵的地位依然难以取代,始终都是不可或缺的战略兵种。

  对于复汉军而言,目前最大的短板就是骑兵,毕竟将来一旦北伐,就要在平原上面对八旗和蒙古骑兵的冲击,尽管宁渝在先前的大战中,已经战胜过八旗骑兵,可是那也有地形限制的缘故,若是真到了开阔地带,可就说不准了。

  因此在明年北伐之前,宁渝手里急需一支相关的骑兵部队,最好是经过训练完成的胸甲骑兵,才是目前复汉军最需要的力量。

  而在将来,复汉军当中也会装备大规模的骑兵部队,才能在北面跟老毛子争锋,否则没有骑兵的策应,这一切都无从谈起。正是因为这些需求,宁渝才会让恩斯特从西方搜罗马种专家还有相关的骑兵人才。

  约翰微微一笑,他已经从恩斯特那里知道了大皇帝有多么慷慨,倒也丝毫不客气,“陛下,如果是给我个人的赏赐,爵位、金钱都是我所需要的,如果是改良马种所需要的,那么首先是大量的种马,其次是苜蓿草。”

  当约翰说完之后,众臣脸上却是微微一皱,心里暗自鄙夷这西人就是没见过世面,哪有这般索要钱财爵位的?实在是太粗俗也太没有涵养了。

  不过宁渝听完后,反倒觉得此人颇为直爽,当下便大笑道:“约翰,朕绝不会辜负帝国的功臣,等你培育出帝国需要的军马之后,朕赐你伯爵爵位,再加上二十万元银元,如何?”

  伯爵?!二十万银元?!

  约翰脸上闪过一丝贪婪的神色,随后又转为了狂喜,这可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巨大赏赐,随后便连忙跪在了地上。

  “大皇帝陛下实在是太慷慨了!我愿意为大皇帝陛下培育出合格的军马来!”

  有了钱和爵位的诱惑,这人做事的动力也就不一样了,约翰连忙跟宁渝主动介绍道:“大皇帝陛下,若是想要培育阿拉伯马,现在的这些牧草还不行,必须得换成黑麦草和苜蓿草,才能更好的满足马匹的需求。”

  “苜蓿草?黑麦草?”

  宁渝尽管不懂畜牧养殖,可是也明白牧草的重要性,其要求也非常多,要产草量高,还要草质柔嫩,再生力强,并且需要多种丰富的营养,马儿的适口性还要好,才能作为牧草,因此并不是什么草都行。

  “是的,陛下,我们需要将这里的牧草全都换成这两种,然后还需要在其他地方也要种植牧草,才能扩大咱们的养殖规模。”

  约翰一脸认真的说道:“有了这两种牧草,可以混合起来喂养,避免单种牧草导致马儿出现生病的问题,还能更快的长成。”

  这个问题并不算大,因此宁渝也很爽快地答应了约翰的要求,反正军马的培育要持续展开许多年,花出去的银子怕是如同流水一般,倒也不重要了。

  宁渝从黄寨军马场离开后,随即就下旨令枢密院军马处,在黄寨军马场开展军马培育工作,而西洋人约翰作为军马处顾问,亲自参与到军马培育中,名义上虽然是这么说,其实就是总揽整个马种培育工作。

  为了军马培育工作,宁渝还专门调拨银元一百万元,让恩斯特继续遣人在各国搜寻阿拉伯马,尽数送到中国来作为种马,另外还要购买大量的牧草种子,要在南方寻找合适的地方种植,作为放牧之地。

  这也是宁渝眼下的无可奈何之举,毕竟眼下蒙古不在他的手里面,也只能选择在南方种植牧草养马了,不过等到统一之后的,到时候就有可以将蒙古草原给利用起来了。

  除了长期性质的战马培育工作,宁渝还调拨了足足二百万元,专门在西欧各国购买战马,由于战马的价格相对于种马便宜一些,大概在八英镑到十二英镑左右一匹,也就是八十银元到一百二十银元直接,基本能买两万匹战马左右。

  虽然说有两万匹战马,可是真要训练加上装备等等乱七八糟的,算上损耗,大概也就能装备一个禁卫骑兵师出来,大概也就八千人左右的水平。

  当然了,对于宁渝而言,光是一个禁卫骑兵师还不够,还需要发展大规模的龙骑兵,也就是骑马步兵出来,而骑马步兵用蒙古马也就足够了,在价钱上相对便宜不少,因此可以装备三到四个骑马步兵师出来。

  光有战马也还不够,毕竟在战争中还需要大量的挽马和驮马,充作后勤使用,因此相关的后勤马匹也在抓紧搜罗,不过好在这种马的要求不高,因此倒也花不了太多的钱,只是在数量上会比较庞大。

  由于骑兵部队本身的编制就在枢密院里,因此这部分预算原本就在账上,只等待着来自西方的战马就位即可,还有就是从各种渠道搜集蒙古马了。

  这样一来,宁楚有胸甲骑兵作为冲锋的箭头,也有骑马步兵作为快速运动的战略部队,在骑兵部队上与清廷就有一定的抗衡能力,不必过于担心骑兵方面的短板。

  至于更遥远的计划,就是在战马培育完成后,就要进行大规模培育存栏,未来的宁楚在战马方面至少需要五十万匹以上的存栏规模,在挽马方面更要突破一百到两百万匹存栏,以此实现大规模的配给。

  等到回到南京之后,宁渝才得到了西南方向的战事动态,宁祖毅已经将程铭等人新制定的计划呈递了上来,他也没有过多去表态,毕竟事关前线部队,后方难以掌握一手情况,尽量不要胡乱干预,这是宁渝定制的规则。

  “这一仗的结果,怕是比我们预想当中的还要快……”

  宁祖毅脸上带着几分慎重,轻声道:“眼下程副使他们的计划,其实就是在逼鄂尔泰,若是鄂尔泰不保贵阳,现在就得撤,否则一旦被复汉军的三个师堵住了后路,怕是想走都难看了。”

  “哼,鄂尔泰不愧是雍正看重的人,他想将咱们的军,可是朕派去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咱们就反将他一军!”

  宁渝脸上带着一丝冷笑,其实黔省一战原本没有这么复杂,主要还是土司那边都站在了鄂尔泰身边,才使得鄂尔泰下定决心要跟复汉军硬碰硬打一场,根源依旧在宁楚对土司的政策上。

  可是对于宁渝而言,如果是这样就能逼迫他退步,岂不是对前线将士的不信任?再说对土司之战,原本就在西南大战的计划当中,却是不能再改。

  “既然要打,干脆打得大一些,传令常山王,入川之战可以提前,不能让岳钟琪再空出手去帮鄂尔泰,至于程铭那边,让他放心去打!”

  “是……”

  ……

  随着宁渝的一声令下,常山王宁忠义率领的五万大军终于掀开了入川第一战,那就是水陆二路过巫山,齐攻四川门户夔州府,由于岳钟琪在夔州府布置了三万大军,因此一时间倒也难以攻克。

  作为川陕总督的岳钟琪,在得到夔州府被围攻之际,正阴沉着脸看着桌子上铺着的舆图,而一旁的四川巡抚蔡珽同样是一副阴沉脸色,至于新上任的四川提督张广泗,则是满脸凝重之色。

  “楚逆五万大军早不打,晚不打,这个时候打夔州……哼,怕是意在滇黔二省。”

  岳钟琪脸上带着几分不满之色,在南边打起来的时候,他还准备让张广泗带着手底下的督标和几个镇的绿营,去支援鄂尔泰来着,可没想到这看戏看的好好的,战火一下子就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四川巡抚蔡珽跟年羹尧一向不和,对岳钟琪倒没有太多的反感,他轻声道:“督宪,楚逆五万大军即便是别有意图,咱们也不得不谨慎为之,以下官根据之前的战事来看,若是不及时救援夔州,怕是三万大军也支撑不了多久。”

  此话一出,却是让岳钟琪脸色一变,他在之前的安庆城可是吃过复汉军的苦头,自然不会有丝毫的小瞧之意,因此当即点头道:“不瞒蔡大人,本督打算尽起川中大军,与复汉军决一死战。”

  听完这话,蔡珽点了点头,毕竟目前成都府各镇有清兵五万,加上夔州府的三万绿营,一共有八万人,抵御五万复汉军的进攻还是有可能的,毕竟夔州府地势艰险,是一处易守难攻之好去处,真打起来也不是完全守不住。

  “可是大人,咱们得提防楚逆有其他的阴谋……毕竟眼下的水路是楚逆掌控在了手里,若是对方从水路绕开夔州府,怕是与我军甚为不利……”

  张广泗委婉建言,这话倒也不假,毕竟复汉军有强大的水师,你想守夔州可以啊,到时候直接来个直掏腹心,绕开夔州、绥定、忠州等地,直取重庆府和成都府,你拿什么来守?

  真要是被复汉军就这么轻易占据了腹心之地,怕是在夔州的八万清军,瞬间就会散伙,毕竟大家的后路被断,连家人老小都落入了复汉军手里,还打个什么打?

  蔡珽一听张广泗说的这番话,却是又觉得颇为有理,轻声道:“督宪,此番张大人所说似乎也颇有道理,咱们这般出兵,会不会太冒失了?”

  岳钟琪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谁说我一定要去守夔州?他楚逆能打我重庆府的注意,难不成本督就不能直取宜昌府了?”

  第四百零三章 上当了

  张广泗听到岳钟琪这番话,却是眼前一亮,便望向了舆图仔细看了好一会,方才缓缓凝声道:“大人想打宜昌,莫不是要取道施州卫?”

  “有何不可。”

  岳钟琪的神色依然淡淡的,似乎心里已经有了全盘的计划,因此才信心满满。

  “可是大人,施州卫地形您也是知道的,若是楚逆在施州卫有所准备,咱们不仅没办法从施州卫取得突破口,反倒是有可能蒙受损失……”

  蔡珽脸上带着几分犹豫,尽管对方是总督,可是在这种军国大事上,他蔡珽自以为也不能不说两句。

  一旁的张广泗虽然没有出声反驳,可是他脸上的表情却已经透露了他的想法,那就是从施州卫取道并不可行,关键就在于施州卫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地方。

  施州卫,即施州卫军民指挥使司,位于川鄂交界的地方,早先归属于四川,后来才被划到了湖广都司,并于洪武十四年设立了施州卫。

  与其他诸府不同,施州卫更多是一种沿袭前明的军事架构,在军事上的色彩更加浓重了些,用来镇慑鄂西各级土司,而在行政上主要负责控驭鄂西各民族。

  在复汉军起兵之后,施州卫并非从一开始就纳入了到了自己的管辖范围,而是用一种冷艳旁观的态度对待,原因便是施州卫内部错综复杂的土司结构,但是即便是清廷,在对于施州卫的问题上,也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

  人人都知道,施州卫是一个险地,从前明施州卫建立开始,曾经连续几十年里,屡屡有鄂西土酋相继发动叛明动乱,像洪武十四年,洞酋覃芳诸攻破州城,知州李才、同知孙同明、州判王杰等被杀,可以说从上到下几无幸免。

  后来施州卫又出现过几次土酋叛乱,像洪武二十年时,桑植土千户夏德忠叛明,北上攻破施州,知州胡士能被害,又一次造成颠覆施州的惨剧。

  尽管叛乱最终都被平息了下去,可是鄂西土司的实力都还在,因此尽管在明太祖时期屡屡动兵,可是没有彻底镇压鄂西土酋,自然也就无法实行郡县。到了成祖士气,出于对鄂西深山腹地地形地势的特殊性,还有鄂西土司实力的考量,终究还是以土司制度为主。

  而如今即便经历了清廷几十年的治理,施州卫的问题依然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官府的力量始终无法渗透进去,再加上当下地势严峻,一直都没人敢走这条路,连同复汉军这一次都没有从施州卫出发。

  “二位多虑,此行大军路线本督已经命人探察,想来这两日就有了结果,这一点本督倒是不用太担心。”

  岳钟琪并不是一个容易被人劝服的人,就连在雍正皇帝面前,他都有自己的一番主张,更不用说属下的劝告了。

  张广泗见岳钟琪意见已定,也就不再相劝,而是开始从实操层面给出了建议,“督宪大人,若是要走施州卫的路线,当地的守军还是要考虑进去。”

  施州卫目前的守军在名义上还是挂着清军的旗号,可不管是岳钟琪还是张广泗,心里都明白眼下的施州卫清廷根本插不进去,跟土皇帝其实也没啥区别,因为那里的所有绿营兵,还是其他的武装,都是土司势力。

  “施州卫大概有五千人左右,其中一部分属于那些卫官,像卫指挥邓庆、还有指挥佥事黄永这些人,不过他们手里的兵力顶多也就八九百人,其余的基本都是酋阳的冉氏和石耶等司的杨氏、田氏、许氏这些土司世家的兵。”

  蔡珽相对于这两位来说,他在湖广和四川当官的经历要丰富很多,因此对于这些还算是毕竟熟稔,却是一点点将目前的状况讲了出来,随后又担心道:“想要从施州过,最主要的就是跟土司达成合作协议,如此一来我军便可隐蔽地穿过施州,抵达宜昌。”

  岳钟琪脸上带着几分笑意,“蔡大人所说正是本督所想,本督早已遣人去施州卫,寻访各大土司家族,以为共谋。”

  听到岳钟琪这番话,蔡珽却是心里一惊,他没有想到这匹岳家千里马竟然心机如此深重,为了今天竟然已经在施州卫经营许久,看来此人倒不是仅靠家世和皇帝的信任。

  “既然二位再无异议,五日后我军出成都,过潼川、重庆以及酉阳州,半个月后进施州卫。一旦通过施州卫,便全力进攻宜昌,截断楚逆大军后路!”

  岳钟琪脸上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他心里其实挂念的还是再一次跟复汉军交手的机会,尽管眼下的对手不是宁渝,可是也足以洗刷当年的耻辱了。

  ……

  随着清廷与宁楚在西南的多番动作之下,西南之战迎来了一个新的高峰期,双方在四川、贵州二地争相厮杀,清军集结各方势力大约在十八万人左右,而复汉军西南集团军也拥有九个师加上一个旅的兵力,也有近十万人之多。

  “轰隆——”

  都匀府,位于贵阳府南面的另一处屏障,清军在这里布置了五千余人的兵力,因此在受到了许明远的第五师进攻时,依然选择了顽强抵御。

  “以五千清军就想守住都匀?哼,实在是异想天开。”

  许明远手里举着千里镜,望着远方在炮火中颤抖的都匀城,脸上有一丝不屑,不过他不屑归不屑,可是在打仗的时候也是一板一眼,打算用硬实力直接压垮城里的清军。

  在他的身边,站着一群穿着红色军衣的汉子,其中一部分是师属参谋,而其他几人则是各团团长,众人的神情里有些振奋,无论怎么说,这一路建功立业的机会总算到了。

  不断的轰鸣声在众人的耳边响起,那一颗颗黑色的弹丸被发射到天空中,然后在都匀的城头上制造出了一片片血雨,只是都匀的守军却一直都保持着沉默的姿态,在弹雨中苦苦死守。

  不知过了许久,一名传令兵却是急匆匆从帐外进来,随即便呈递了一封军令,“启禀师长,程副使命令我师与三天内拿下都匀,赶到贵定与第一师和第三师汇合。”

  “哦?”

  许明远听到这话却是来了兴趣,他接过了军令后,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不由得大笑道:“诸位,咱们第五师可是来活了……”

  “师长,到底是……”

  第五师所属的几名团长脸上有些惊讶,他们还没见过自家师长这般大笑过,甚至有些过于兴奋了。

  许明远恢复了平静,随即环视众人,低声道:“鄂尔泰所部已经汇聚在了安顺,甚至还有土司兵,而贵阳眼下只有不到三千人……你们应该明白下这意味着什么吧。”

  众人眼里出现了一片火热,他们当然明白这里面意味着什么……贵阳乃黔省首府,也是清军后勤要地。其次,一旦占领贵阳,就能将大半个贵州给截断下来,到时候贵阳以东诸府基本不战而降。

  更关键的是,在西南一局棋上面,由贵阳北上,过永宁州、泸州以及资州,便可以直接打到成都府去……无论怎么说,战局的关键所在依然是四川,一旦复汉军的这几个师北上四川,等于是在岳钟琪的眼皮子底下插上一把刀。

  到了那个时候,鄂尔泰要是不玩命夺回贵阳,他如何去见岳钟琪?如何去见皇帝?甚至可以说,西南之战就赢输了一大半了。

  毕竟无论黔省打得多么热闹,那都是配合进川之战,若是没了四川的屏障,滇黔二省也就无险可说,打起来不要太轻松了。

  许明远自然懂得这个战略意义上的问题,其实这也多亏了郭定安,在泗州一战打得太好,一下子就灭掉了岑家,也在某种意义上吸引住了鄂尔泰的注意力,成了真正的香饵。

  现在十二师守在罗甸城下,也是在给鄂尔泰看的,想钓鱼可以,得先抛出鱼饵来,没有鱼饵他们是不会上当的,就比谁的耐心更好了。

  说起来,之所以促成眼下的局势,其实已经跟鄂尔泰关系不大了,纯粹是双方目标的差异,导致眼下的这种被动情况出现,而鄂尔泰已经深陷局中,难以自拔了。

  “第一团为主攻先登,第二团和第三团掩护,火速攻坚都匀,我希望咱们今天的晚饭,就在都匀城内解决了!”

  许明远握紧手中的千里镜,心思却是已经飘到了贵阳。

  “轰隆——轰隆——”

  “杀!”

  炮火声与喊杀声交织在一起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复汉军所发起的攻势也开始了,对于城上的清军而言,却无异于死亡的临近。

  对于目前的复汉军而言,攻城并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毕竟在经验上已经相当丰富了,各种拔城的能力,足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都匀这种小城。

  到了下午,复汉军先头部队已经登上了都匀城墙头,而清军则是慌不择路地溃退了下去,就仿佛是一个信号一般,越来越多的复汉军在火力的掩护城,成功实现先登,而清军也基本退下了城墙,守在了城内。

  双方打到了这个份上的时候,清军的溃势基本上已经注定,作为守城的清军总兵王直而言,他也没有了继续打下去的信心,便率领自己的部下,直接投降了复汉军。

  都匀府陷落的消息并没有在那么快传到鄂尔泰的耳朵里,毕竟许明远针对清军哨探的猎杀也是非常持续的,因此趁着时间还算宝贵的关口,许明远率领了自己的第五师,急匆匆地赶往了贵定。

  而贵定作为贵阳的门户,本身也不是什么坚城,在赶来的第一师和第三师的夹攻下,几乎连半天的时间都没有坚持住,便宣告了陷落。

  等到第五师赶到贵定的时候,已经是七月初五了,而对于鄂尔泰来说,他也汇聚了土司的五万土兵,连同手里的两万清军,合计七万人马,他再也不愿意继续等待,而是选择了直压罗甸,意图来一个里应外合,击溃在罗甸城外的复汉军。

  在得到安顺清军异动的消息时,却是一下子将岳凌峰给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终于明白郭定安为什么要在这里大兴土木了,他从一开始就在防备着鄂尔泰的大军南下!

  双方的暗牌虽然都在不断挑开,可是相对来说,复汉军一直掌握着主动权,因此对于情报方面的运用和压制,一直都比清军强出许多,也就造成了目前复汉军在局势上的主动。

  就像在贵定之战后,复汉军有意封锁了消息,以致于目前的清军还没有收到贵定的消息,唯独贵阳的守军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可偏偏派出去的探子,都被复汉军的哨探给猎杀了,除了知道贵定不对劲之外,并没有其他有用的东西。

  说到底,双方的差距逐渐体现在这些还不起眼的地方上,并不仅仅只是武器装备的问题,可是对眼下的清军而言,他们更难以承认这种因素,因为一旦承认,就是说明自己的人也不如复汉军的人。

  等到鄂尔泰大军抵达了罗甸城之后,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对复汉军的阵线发起了进攻,而是带着贵州巡抚毛文荃和几个总兵,去观看复汉军的阵型。

  “大人,似乎有些不妙……何世吉没有说实话……”

  贵州巡抚毛文荃脸上有些不愉,在提督何世吉给到他们的消息里面,并没有复汉军在罗甸城下的防务信息,可是当他们一看,却是有些傻了眼。

  层层叠叠的壕沟,再加上铁丝网,却是将复汉军目前的阵地给拦了个严严实实,不要说清军去进攻复汉军了,就算复汉军出来进攻清军都很麻烦——可是何世吉却说他是经过苦战才守住的?

  鄂尔泰一边看着复汉军的阵地,脸上的神色也逐渐阴沉了下来,他也意识到自己过于相信何世吉了,眼前的情况几乎在告诉他,从一开始复汉军可能都没有考虑过打罗甸,完全是何世吉自己在自吹自擂。

  何世吉光是自吹自擂还不够,他还说复汉军至少有两个主力师在这里,可是复汉军两个师一直守在罗甸,根本没有发起进攻,这让鄂尔泰更怀疑了几分。

  “复汉军的主力绝不在这里……咱们上当了!”

  鄂尔泰捏着千里镜的手几乎在颤抖,他忍了又忍,才没有直接冲进罗甸城去将何世吉的狗头砍下来……

  第四百零四章 顶不住就是死

  “上当了……”

  发出这声惊呼的并不是鄂尔泰,而是此时镇守贵阳的镇远镇总兵姚汝成,由于贵阳空虚,而复汉军东进之势已经不可抵挡,便从镇压赶到了贵阳,而手底下的六千人马也被抽调了一半,赶去了安顺。

  可是当复汉军三个师一同突破龙里之后,姚汝成也得到了这一消息,近三万复汉军居然出现在东边,而不是安顺,这意味着安顺并不是复汉军真正的主攻方向,也意味着自云贵总督及他们所有人,都被耍了。

  一想到了这点,姚汝成内心便是一片冰凉,他可不会自信到以为自己能以三千人,去抵御来势汹汹的三万复汉军,能做到这点的,姚汝成不知道其他人行不行,而他自己很明显不是这个料……

  “速速报给督宪大人,就说三万楚逆已经突破龙里,卑职愿以身殉国,誓死守住贵阳……还望督宪大人速速来援。”

  姚汝成吞了一口唾沫,终究是长长叹了口气,或许他自己也知道,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可是既然吃了朝廷的饭,自然也要做朝廷的鬼了……

  七月初十,三万复汉军抵达贵阳城下,随后便发起了猛攻,在两百多门火炮面前,姚汝成的三千人并没有抵挡太久,仅仅只是半天的功夫,贵阳城落,姚汝成战死。

  当贵阳城落之时,鄂尔泰正在率军往回赶,在刚刚抵达安顺的时候,就得到了姚汝成的消息,整个人瞬间苍老了许多,他尽管已经有所察觉,可是依然没料到复汉军的速度有那么快。

  与此同时,岳凌峰的第十二师不紧不慢地朝着兴义府的方向前进,速度并不算快,主要还是起到一个策应西南战事的作用。

  贵阳失陷已经成为了定局,若是放在之前,鄂尔泰或许还没有那么在意,可是眼下的局面他却有些惊恐万分,毕竟他是知道岳钟琪要从施州卫的方向去进攻宜昌的……

  而眼下四川战局顶住了,贵州战局却出了大问题,若是复汉军直接沿途北进到成都府,那整个局势将会彻底崩盘,不管是他鄂尔泰,还是岳钟琪,几乎都难逃一死……

  “立马派人给岳总督报信……贵阳已经失陷,楚逆有可能会转往成都府……”

  鄂尔泰脸色铁青,他闭上了眼睛,长长叹出了一口气,随即坚定道:“传令各军,进攻贵阳,乘着楚逆还没有彻底站稳脚跟……拿下贵阳……快!”

  发布这个命令,其实就是鄂尔泰要用人命去填这个坑,哪怕死再多人,也要填住,否则还会死更多的人……

  ……

  夔州府,作为入川之门户,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而对于宁楚而言,也是入川之战的关键要地。

  “轰隆——”

  像这般的炮火轰鸣已经持续了有一段日子了,对于奉节城内的守军而言,他们都已经有些麻木了,尽管每日里都有许多人死在了炮火下,可是守军依然没有任何反制的办法。

  奉节并不算什么坚城,上面的火炮早就被摧毁得干干净净,组织的夜袭也都被复汉军给打得落花流水,除了每天用人命来填以外,他们已经毫无任何的信心,甚至士气都已经下降到了一个谷底。

  张广泗作为四川提督,虽然也已经抵达了奉节城,可是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寄托于岳钟琪的战术能够奏效,因此他每日里虽然也会城墙巡视,可是更多的还是等待着岳钟琪发来的消息。

  可是眼下的复汉军也失去了耐心,常山王宁忠义并不想在奉节城下滞留太久,否则程铭所率领的几万复汉军,反倒有可能比他还早一步入成都。

  要真变成这种情况,那他宁忠义可就没脸见人了,毕竟眼下真正的主力还是他所率领的一路,拥有五个师和一个旅近六万人的兵力。

  因此,这一日复汉军的炮火相对于往日要猛烈了许多,足足轰击了一个多时辰,却是将许多炮管都给打得发红了,若非担心炮管炸膛的问题,怕是还要继续轰击下去。

  而张广泗当下通过复汉军的炮火轰击中,也预料到了一点,那就是复汉军要发动真正大规模的攻城了……

  从前面诸战当中,他已经深切感受到了复汉军的强大,因此并不敢掉以轻心,也丝毫不顾火炮带来的威胁,连忙带着人在城头观察复汉军的动静。

  在炮火还未停顿之前,第二师副师长兼任第一团团长郝昭已经站在了许多复汉军士兵面前,他的右眼上面蒙着一块黑布,手里握着长刀,整个人显得斗志昂扬。

  在第二师当中,副师长郝昭堪称一个真正的传奇,他并非出身于雏鹰营和讲武堂,也不是宁、程等家族的嫡系,纯粹就是从最基层爬上来的副师长,为此他付出的不仅仅是他的右眼,还有他身上十几道伤痕。

  即便在新生的复汉军当中,像郝昭这般真正从底层爬上来的士兵,也并不算多,更多的人还是担任营连级别的职位,特别是随着讲武堂改制成为军官学院之后,这种现象恐怕也再难出现了。

  在炮火轰鸣中,郝昭用自己唯一的那一只眼睛,深深望着面前的每一个人,似乎要将眼前的所有人记在心里。

  而下面的所有的士兵,也都在望着郝昭,望着这个让他们发自内心感觉骄傲的男人。

  “兄弟们,仗打不了几年了,西南之战打完了,后面也就是一个北伐了!”

  郝昭用一种十分奇妙的语气感叹道:“咱也没想到,这清狗竟然这般没用,好多弟兄都还没立下能封妻荫子的功劳……”

  “可是,这也代表了咱们的国家要迎来太平,再也不用顶着个辫子,去给八旗老爷们当狗了,你们将来都会有饭吃有衣穿有婆姨有孩子……”

  “可前提是,这一仗,咱们得打赢,而你们还得活下去!”

  话说到这里,所有人的内心仿佛被一种东西给填满了,他们脸上带着一种红晕,双手有些颤抖,那是激动和亢奋混合在一起时,所能表现出来的感觉。

  郝昭拔出了自己的长刀,遥遥指向了奉节城,嘴里高声怒吼。

  “上刺刀,捅翻奉节城!”

  “上刺刀,捅翻奉节城!”

  所有的士兵发出了欢呼声,他们齐齐高喊着这一句,取下腰间的刺刀,挂在了枪口上,发出闪耀夺目的寒光。

  军人,就当气势如虹,就当豪气千云!

  常山王望着二师的誓师画面,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而身旁的第二师师长宇治景瞧见了,却是轻声笑道:“这帮兔崽子……郝昭是个人才,将来二师交给他,我放心。”

  “是啊,他是个人才……李石虎去了第八师,许成梁去了新编第十六师,你也要去总参谋部当部长,如今老夫手底下正缺人呢,好在郝昭不错……”

  常山王宁忠义轻声感叹道,部队扩充的快,人员流动速度也快,幸而复汉军的人才选拔机制还算完善,倒也没出现青黄不接的局面。

  就在宁忠义与宇治景正在感叹之际,炮火声却是停了下来,而二师第一团的冲锋也展开了,他们将会以多个波次来展开冲锋,而郝昭则率领着第二个波次的士兵展开冲击,超过数百人以稍显零散的阵型,举着攻城云梯,开始准备先登。

  作为第一个波次冲锋的是第一营,营长宋彦原本是从讲武堂毕业的上尉军官,虽然表面看上去极为文质彬彬,可是打起仗来跟郝昭是一个路数,全都是不要命的带头冲锋,因此在得到营中弟兄敬佩的同事,也颇对郝昭的脾气。

  第一营的士兵们脸上并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害怕,尽管此时的城头上已经开始响起了枪声,还有弓箭手正在朝下齐射,可对于眼下的第一营士兵而言,除了前进已经别无退路。

  复汉军军规严明,若是冲锋途中无故选择撤退,无论何由皆当斩。也就是说要么主官不要下令冲锋,要么就一个劲冲上去,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正是这种严明的军纪,加上高额的赏赐,才使得先登营始终都具备无比高昂的士气和战斗能力。

  当然作为先登营,也都是最快的升官发财的路子,像营连长都必须从先登营里面选,没有先登经历的会直接被取消资格。

  用宁渝的话来说,团以下考量的更多是士兵的勇气,而非智慧。

  毕竟没有勇气的士兵,根本难以承受近代战争的残酷性,也没办法在战场上取得胜利。

  “快,跟我上!”

  宋彦脸上凝肃无比,他知道先登之前才是最危险的,真正到了城墙上之后,便可以结阵厮杀,反倒危险性没那么高,而眼下只能看运气躲避清军的攻击。

  无论再怎么天纵奇才,在先登之时,一颗铅弹、一只箭矢,甚至是一块石子都会带来生命的危险,因此除了勇气,还有运气。

  清军士兵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们手里执着鸟铳、弓箭还有长刀,城头上还有滚油和沸水,目的就是为了将所有的复汉军士兵,给赶下城墙上。

  很快,复汉军在付出一定的伤亡之后,云梯终于架设了起来,开始有人朝着上面攀爬,而郝昭所率领的第二波士兵,也开始了一路狂奔,至于第三路乃至于后面其他的复汉军士兵们,也都是目光炯炯地望着奉节城头。

  “杀!”

  漫天遍野的喊杀声似乎震慑住了清军,他们望着城下无边无际的复汉军时,端着火枪的手却有些微微颤抖着,尽管他们也都会一起点燃引线,一起开枪,可是每次真正倒下的复汉军士兵并没有多少,因此甚至有人都开始渐渐往后退却。

  “杀!杀!杀!”

  复汉军士兵们经验很丰富,他们十分果断地把握住了清军目前表现出来的怯懦,踏着硝烟和烈火,攀爬到了城墙上面,与清军展开了最为血腥的肉搏战,刺刀与长刀互相碰撞的声音,刺刀穿透肉体的声音,几乎响成了一片。

  不断倒伏下去的尸体,渗透出来的血水几乎染到整个城墙上,看上去既恐怖又可悲。

  当一部分复汉军士兵终于在城头上站稳以后,他们开始换了战术,点燃了自己手里的手榴弹,然后朝着清军的人群当中扔,那些被点燃的手榴弹如同魔鬼的号角一般,收割着清军士兵的生命。

  眼看着清军伤亡惨重,张广泗脸上也浮现出一丝阴沉之色,若非眼下局面如此,他岂会让弟兄们就这么白白在上面被消耗?

  “一定要派人顶住……”

  张广泗殷切地嘱托着即将上城墙的士兵们,可是他自己眼下却在思考着退路了,毕竟无论从什么方面来说,当复汉军站稳了城墙时,清军便注定已经没有了机会。

  城墙上的厮杀声越演越烈,可是张广泗的表情也是越来越凝重,因为他知道眼下已经是最为关键的时候,他甚至已经有了自己上阵的念头。

  顶住了,就能活。

  顶不住,只有死。

  清军很顽强,甚至从来没有这么顽强过,可是双方战力的巨大差距,使得这种顽强变得毫无意义,绝大多数倒下去的都是清军士兵,而复汉军站在城墙头上的人也越来越多,城头上的小阵地也几乎没有机会去处理了。

  “没想到这么快,咱们得继续帮一把手……扩大城墙上的阵地,最好是今天能够彻底拿下城墙。”

  宁忠义眼里闪过一丝兴奋的色彩,他既没想到郝昭的威力,也没想到清军竟然变得这么不禁打……甚至都不如过去打过的那些清兵。

  其实宁忠义想的这一点也是其他人都想到过的问题,而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清军的老兵是越来越少的,有经验的老兵几乎都损失在了前面的战斗当中,而新兵的成长速度也都不可能那么快,以致于从实质上造成清军战力的低下。

  反倒是复汉军每战必胜,老兵也没有太多的损失,参与过两次甚至是三次以上战役的老兵,几乎是一抓一大把,这些人的存在,构成了目前复汉军稳定的基石。

  “看来,咱们能提前拿下夔州府了。”

  第四百零五章 土司内乱

  七月十五,西南集团军夺下奉节城,张广泗率领仅剩下的三千余名残军一路退往忠州,而后在复汉军的追击下,直接退到了重庆府。

  而此时的岳钟琪刚刚率领五万大军抵达恩施,受到了鄂西土司的欢迎,而后数十家鄂西土司派遣子弟与岳钟琪大宴,并一道带来的了一万多名土司兵,以为援助。

  严格来说,在这一仗当中,土司对清军的帮助可谓不遗余力,在贵州给鄂尔泰支援五万多土司兵,在这里又给岳钟琪带来带来了一万多人,原因也就很简单,他们这一仗若是输了,全面郡县化也就会随之而来,传承过百年的土司各家族则烟消云散。

  他们要拼命,岳钟琪更要拼命。

  可是在这个时候,鄂尔泰和张广泗派来的探子也前后而至,给岳钟琪带来两个惊天动地一般的消息。

  首先是鄂尔泰派来的人,贵阳城失陷,他已经率军前往进攻贵阳,殊死也要夺回贵阳,至不济也会拖住南边的复汉军。而其次便是张广泗派来的人,夔州府失陷,清军战死数千人,降者达两万余人,而张广泗带着三千人逃到了重庆府。

  纵使岳钟琪再怎么天纵奇才,他也没料到自己寄予厚望的两个人,竟然同时变成了猪队友,或者说连猪队友都不如。

  岳钟琪望着面前的探子,脸上由青变白,胸口更是气得一鼓一鼓的,他都恨不得飞回去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鄂尔泰现在手里多多少少也有七八万人,纵使大部分是土司兵,可是怎么就让三四万人的复汉军,这么轻轻巧巧的夺了贵阳?甚至连真正的大仗都没打过,结果贵阳就没了,这让岳钟琪很不理解。

  其次就是岳钟琪之前颇为看好的张广泗,仗打的也不少了,在西北也是立过功劳的,怎么刚刚到了夔州府之后,夔州府就丢了呢?不光是夔州府丢了,连同三万清军也丢了个七七八八。

  然而不管岳钟琪怎么想不通,他出击宜昌府的计划也随之泡了汤,因为从夔州府到成都府的这一路上,几乎都没有什么人防守,重庆府的几千残兵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再打下去四川指定是没了。

  岳钟琪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性格,既然已经打算要撤,自然不会有所犹豫。

  当清军的大部队开始掉头的时候,还在恩施的土司们却是傻了眼,他们站在城墙上,望着面前沉默不语的岳钟琪,又看了看正在朝反方向行进的清军部队,顿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督宪,这……莫不是走反了方向?”终于有人大着胆子问道。

  岳钟琪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走反,大军临时有变,要返回四川。”

  “什么?督宪莫不是在玩笑话?”

  土司们听到岳钟琪这番话,顿时一片骚乱,开什么玩笑?要说打宜昌的是你,大伙都准备好了随军的土司兵,还有大批的粮秣后勤,吃干抹净就要跑路了?

  这也太不地道了吧!

  岳钟琪并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只是轻轻哼了一声,道:“朝廷行事自有朝廷用意,何须跟尔等解释?”

  这一番话说出来,却是彻底撕破脸了。因此所有人都知道,朝廷跟土司们并不是实际上的统治关系,特别是在眼下这种情况下,更多还是一种合作关系。

  既然是合作关系,岳钟琪这番行事自然是很不地道,土司们十分愤怒,他们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陷入了沉默当中。

  “还有,各部土司的土司兵已经被编入我大军当中,将会随军一同返回四川,本督感念各位的体量之心,将来朝廷必定会给大伙一个交代!”

  当岳钟琪面无表情又说了这么一番话之后,所有在场的土司都被激怒了,他们眼睛都红了,如果说前面的行径还可以解释,而这番操作却是明摆着告诉土司们,他岳钟琪不光要扇你们的左脸,还要扇你们的右脸。

  “大人行此举动,莫不是欺我鄂西土司无人?”

  为首一名老者脸色阴沉,而他身后其他的土司首领们也都是如此,甚至还有人已经将手按在了刀柄上,现场气氛一触即发。

  岳钟琪并没有说话,他身旁的侍卫则是轻轻挥了挥手,只见从后面涌出来了一排鸟铳手,人人手里举着鸟铳,对准了目前城墙上所有的土司。

  “本督所作所为绝无私心,若是我大清一旦平定楚逆,将来也不会亏待你们,至于你们现在闹,对你们也没有丝毫好处。”

  岳钟琪冷哼一声,他虽然不是那种贪婪暴戾之人,也不会纵兵为祸地方,可是一旦逼得急了,他也不会去克制自己的想法。

  形势比人强,眼见得岳钟琪开始耍流氓了,土司们也只得无奈地低下头表示顺从,那名为首的老者盯着岳钟琪看了一会,才缓缓开口道:“督宪大人既然开口了,我等自然遵从,还望大人此行旗开得胜。”

  ……

  鄂尔泰所率领的近七万大军,此时正朝着贵阳城的方向前进,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七月十七赶到了清镇,而此时的复汉军已经将贵阳城的防务修缮一新,甚至还多加了不少厉害的守城武器。

  当鄂尔泰带着人看到贵阳城上密密麻麻的复汉军时,只感觉心里苦涩无比,眼下的贵阳城可不比其他,由于原先的古城城址狭隘,城垣卑薄,因此在洪武十五年在原基础上经过了重建。

  而重建后的贵阳城已经完全用石料构筑而成,周长九里七分,高二丈二尺,墙宽二丈,建有城楼六个,城门五座,堪称十分坚固,易守难攻。

  之前复汉军进攻贵阳,纯粹是因为里面守军过少,连整个城池都塞不下来,才轻而易举拿下,而眼下的清军想要进攻这么一座重兵把守的坚城,实在是难比登天。

  可纵然是难比登天,鄂尔泰也不得不去填这个坑,毕竟是他这里出的漏洞,还不知道将来皇帝会有什么惩罚,能立功补过也还算不错了。

  清军在简单列阵之后,便对贵阳展开了进攻,上万名清军手里拿着刀枪和鸟铳,身后则有大概一百多门子威远炮排成一排,跟随着清军一路往前走,由于清军火炮射程较近,因此一时间并不能发射。

  “轰隆——”

  在清军前进时,贵阳城上的复汉军火炮开始发起怒吼,由于城墙高度的加持,因此火炮发射的距离相对来说更远了一些,不少弹丸落在了清军的队列当中,造成一片片伤亡。

  作为第一批进攻的清军,其中绝大部分人都是土司兵,而且并非那种精锐的狼兵,因此在复汉军的火炮面前,阵型一下子就变得有些凌乱,还有不少人在朝着后方跑去。

  见了这一幕时,鄂尔泰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对于土司兵并不能执行军纪,毕竟眼下的七万大军当中,真正属于清军的只有两万人,如果对于土司兵过苛,反倒容易会出现一些问题。

  在复汉军的火炮面前,不少清军士兵乱成了一片,他们有些茫然的望着前面还有一定距离的城墙,可是却已经没有走过去的信心——许多士兵就仿佛田地里的杂草一般,被弹丸的碎片击倒在地,如同被收割了一般。

  “赶快跑,赶快跑,跑过去就能活!”

  孟四一脸惊惶的招呼着身旁的同乡们,他们都是贵州孟家土司的人,这次出来作战也都是同乡同族为一伍,因此不少人跟在了他的身旁。

  不过孟四跑的方向并不是贵阳城,而是清军营寨的那边,尽管眼下战乱危机,可是孟四的脑子却越发清醒了,他知道攻贵阳成就是个死,唯独跑到清军营寨去,兴许还能活命,因此不少人跟着他们一块跑。

  战场上始终都是一小群不怕死的勇士加上一大群随波逐流的士兵,当冲在最前面的勇士死光都没能取得突破时,那些随波逐流的士兵,也只会被一股压垮、击溃。

  眼下就是如此,清军的勇士太少太少,在复汉军的密集火力面前,很快就被打了个七零八落,而更多的人则是开始往后方跑去,他们甚至都不顾后方的拦截,以致于拖垮了更多的人朝着后面跑。

  望着这一幕,鄂尔泰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冷冷地望着孟家土司土知州孟弘,“孟知州,你的兵实在是太猖狂了,若是再不狠手处置一批,这仗还怎么打?”

  孟弘脸上也有些难看,他势力不大,原本就这么多的土兵,若是全被斩了,将来他的土司怎么办?因此一时间也难以开口。

  “好,既然你不愿意动手,本督替你清除祸害!”

  说完后,原本在阵后的清军督战队,便扛着鸟铳走向前,举铳瞄准,随着一声令下之后,一排排弹丸激射而出,却是将孟家土兵打死了数十人。

  这一下却是不得了了,反倒激起了其他土兵心里的戾气,他们来这里作战不说,如今还送了命,人人心里都有几分兔死狐悲的感伤,甚至还有不少人举刀枪以示清军,以致于发生了动乱。

  此时正在城头上督战的程铭,通过千里镜看着清军的内乱,脸上便带着几分遗憾,“若是我军现在有一支精骑就好了,这一仗也就结束了一半。”

  许明远心里一动,却是轻声道:“程副使,不如我带人冲一冲……”

  “不急,咱们现在也要把他们吊住,第十二师已经绕道了安顺方向,现在清军还不清楚情况,等他们清楚情况了,咱们再打!”

  对于程铭而言,大败眼下的七万人不是难事,但是如何用最轻松的办法去解决这七万人,才是关键所在。不过好在这些人当中,大部分都是战力与士气不足的土司,倒也不用过于担心,再加上这次内乱,怕是将来会有机会。

  在之后的几天时间里,双方围绕贵阳城又展开了几次进攻,可是一次却比一次打得更惨,一次比一次损失更大,而鄂尔泰似乎有意消耗土司实力,便故意派土司兵去消耗,这使得各大土司心里更为不满。

  不过鄂尔泰这一番动作依然没有什么作用,打到后来,并没有取得什么战果,只能选择罢兵不战。

  然而到了这个阶段,鄂尔泰又开始面临了一个关键的选择,那就是还打不打贵阳?如果打,很明显清军打不过,再打很有可能全军都崩溃,如果不打,那就只能坐视复汉军北上四川,到时候连同岳钟琪都得玩完。

  只是还没等鄂尔泰考虑清楚,土司们也都受不了了,他们原先已经够配合鄂尔泰了,可是却没有取得一个好的战果,反倒自家的兄弟被消耗了不少,当下便不乐意了。

  深夜,乌蒙土司禄万钟、孟家土司孟弘、镇雄土司陇庆侯、镇沅土知府刀瀚以及康佐长官司长薛世乾等人聚集在清军营地当中,而帐外则站满了土司兵,所有人的情绪都十分亢奋,甚至带着一些疯狂的味道。

  实际上若非这些土司通常是以宗族为纽带,土司兵在这般伤亡下早就崩溃了,如今尽管没有崩溃,可是对于这些土司们来说,也不会坐视自己手下的士兵继续被消耗殆尽。

  “诸位兄弟,鄂尔泰此番居心不良,他一直在让咱们的弟兄去送死……”

  乌蒙土司禄万钟脸上带着几分阴沉的神色,尽管在表面上他是最为支持朝廷的,可是该下死手时他也不会手软,“若是咱们在不动弹,怕是要被鄂尔泰全都给谋害了!”

  “禄大哥,我父与你原本是至交,我愿意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孟家土司孟弘脸上同样十分阴沉,前些日子他的实力折损最大,心里对于鄂尔泰也是最为不满。

  等到孟弘说完后,镇雄土司陇庆侯、镇沅土知府刀瀚以及康佐长官司长薛世乾等人也纷纷鼓噪起来,更是有人叫嚣杀掉鄂尔泰,去找复汉军议和。

  “既然他鄂尔泰不仁,也别怪咱们不义,今夜诸位兄弟随我杀到帅帐,抓住鄂尔泰!”

  “好,杀到帅帐,抓住鄂尔泰!”

  第四百零六章 营啸之变

  深夜,清军营帐中一如既往地安静,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动静。

  “啊——”

  清军营地中骤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嚎叫,却是惹得巡夜的铺长脸色一白,他连忙拎着鞭子,快步冲进发出吼叫声的营帐当中,噼里啪啦几鞭子下去,却是让那人打得鲜血淋漓。

  “狗奴才,不许再叫了!”

  然而已经晚了,随着这一生嚎叫声响起,整个清军营地仿佛一座干草地被扔进了一把柴火,瞬间引爆了整个营地,接二连三的嚎叫声随之响起,其他巡夜的铺长和千总们纵使持刀砍杀,也止不住了。

  鄂尔泰在睡梦中骤然惊醒,他听到帐外的嘶吼声时,顿时心里一凉,莫不是复汉军打进来了?

  只是还没等他起床,却是一名亲卫冲了进来,他的脸上都是鲜血,更带着止不住的惊慌之色,颤抖道:“大人,不好了,发生营啸了!”

  鄂尔泰一听此言,心里却是微微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复汉军打过来就好……可是一想到发生了营啸,当下眉头又皱了起来,还是最近攻城太急切,伤亡太大所致。

  只是营啸之事,乃军中大忌,若是没能好生处理,只能听任士兵互相残杀直到天明为止,在这种情况下,甚至会导致大军全面崩溃。

  “随本督出营看看,还有让各军将领自行弹压。”

  鄂尔泰脸上阴沉,他终究是有些胆色的,倒也不会畏惧乱兵对他如何,因此也不顾亲卫的阻拦,要出营查探究竟。

  只是还没等鄂尔泰出大帐,之间外面传来了一阵喊杀声,鲜血甚至都飞溅到了他的帅帐上,染出一片刺眼的赤红。

  鄂尔泰眼睛一眯,他似乎嗅到这起营啸里面的问题,当下脸色一变,连忙拉住要出营帐的侍卫,低声道:“速速去集结侍卫……”

  还没等他说完,帐外传来了一声惊呼,“督宪大人,有人作乱……”还没等那人说完,便是一阵砍杀声传来,随即又陷入了沉默。

  鄂尔泰阴沉着脸坐在帅帐当中,他已经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当下也不出营帐,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等待着。

  过了片刻之后,乌蒙土司禄万钟、孟家土司孟弘以及镇雄土司陇庆侯等人一同走进了营帐,而在他们的身后,则跟着数十名土司兵。

  “督宪大人,营中有逆贼作乱,我等已经率军扑杀叛逆,特来向大人问安。”

  乌蒙土司禄万钟脸上毫无表情,望着面前的大清云贵总督鄂尔泰。

  鄂尔泰却是没有丝毫动怒,只是缓缓叹口气,“既然叛乱已定,你们下去歇息吧。”

  “不,叛乱还没有彻底平定,像督宪大人您身边,不正是有个反贼吗?”

  禄万钟呵呵一笑,随即便有数名土司兵上前,抓住那名侍卫的胳膊,将他拖出了营帐,随后又是几声刀剑刺入肉体的声音,整个营帐内便陷入了一种沉默。

  鄂尔泰眼中闪过一丝怒火,望着面前貌似安顺实际狂悖的禄万钟,他再也忍耐不住,厉声道:“禄万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那是朝廷给本督配备的御前侍卫,你这是想谋反吗?”

  禄万钟神色更加谦卑,低着头轻声道:“大人实在是冤枉下官了,大人的侍卫早已经都死在了战阵上,这些人不过是逆贼而已。营中如今还不太平,还请大人不要出帅帐,以免遭到了歹人的毒手。”

  图穷匕见,鄂尔泰彻底死心了,他环视了一眼众人,才缓缓吐口气,闭上了眼睛。

  原本以两万清军统辖五万土司兵,本身就是一件风险极大之事,只是前番土司的种种表演,终究让鄂尔泰给迷惑了双眼,着了他们的道。

  而就在此刻,只见一阵如同惊雷一般的爆炸声传来,却是让众人的脸色一白,那爆炸声似乎无边无际一般,竟然没有丝毫的停顿。

  禄万钟脸上瞬间变色,只见外面一名土司兵闯进来,跪在地上道:“大人不好了,楚逆发兵了……”

  鄂尔泰脸上挂着一丝冷笑,这帮子自以为聪明的土司,一番苦心谋划,到头来也只是给他人做嫁衣罢了……罢了,罢了,且看他们如何收场吧。

  实际上,在清军军营中发生骚乱的时候,自然没有瞒过复汉军的眼睛,特别是土司们有意作乱时,整个清军大营都陷入了混乱中,官不知兵,兵不知官,而在这个时候,程铭纵然性子谨慎,可也不愿错过这个良好的机会。

  在清军混乱之时,复汉军第一师和第三师秘密从贵阳城各城门出发,仅留下第五师作为后援留在贵阳城内,超过两百多门火炮也被运动到了清军营帐之外二里地,开始构筑炮兵阵地。

  即便是已经厮杀在一起的清军,也发现了复汉军的动静,可是在没有人统领的情况下,几乎没人组织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复汉军发起攻势。

  “轰隆——”

  在黑夜的掩护下,复汉军的火炮炮口上出现一缕火焰,而上百颗开花弹被抛向了清军的营地当中,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在清军人群里制造出了血肉一般的地狱。

  复汉军排成了整齐的队列,扛着燧发枪对清军大营展开了进攻,在黑夜的掩护下,连开枪所弥漫出来的烟雾都变得那么不显眼,越来越多的弹子,如同瓢泼大雨一般,倾斜到了清军的营地里。

  越来越多的清军士兵倒在了地上,他们虽然已经停止了厮杀,可是依然陷入了无人带领的困境当中,而禄万钟这些土司们,平日里哪里经历过这般局面,除了一个劲带着自己的亲卫朝着营地外突围,便再也做不了什么……

  一场近乎于屠杀的大战一直持续到了天明,清军七万大军彻底被击溃,内乱加上复汉军的进攻,所导致的死伤者多达三万多人,而被俘者也有近四万人,只有禄万钟等几名土司带着几十人的侍卫逃离了营地。

  对于程铭而言,这场大胜近乎于是从天而降的大馅饼,清军的七万大军就这么被解决掉了,连同清军最高统帅鄂尔泰都被活捉,而复汉军所付出的死伤不过只有数百人。

  “报捷!向南京报捷!”

  程铭哈哈大笑,他望着几名师长,脸上带着几分得色,“诸位,此战过后,西南几无威胁,咱们可是打了一场真正的大胜!”

  ……

  在西南战场上,最先接到捷报的还是一路奏凯的西南集团军主力,由于清军一路败退,最先头的第二师已经抵达了忠州。

  常山王宁忠义穿着一身整齐的戎装,脸上留着一大把乱糟糟的胡子,眼睛里则是带着赤红,他手里还拿着一根马刺,望着程铭派来的报捷信使,都有些不敢相信这个消息了。

  “你说什么?鄂尔泰的七万大军已经全军覆没?西南二省再无清军?”

  不光是宁忠义,就连帅帐里的第二师宇治景,以及西南集团军军部参谋们,也是一脸不可思议,这到底谁才是西进的主力?

  传奏捷报的信使是个少校军官,此时此刻感受着众人的目光,心里多少有些紧张,便急急说道:“没错,鄂尔泰大军已经全军覆没,连同鄂尔泰本人也都被生俘了。”

  “嘶——”

  众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也太生猛了……满打满算,鄂尔泰才来西南多久,就成了俘虏?怕是连陛下都想不到这一点吧。

  常山王终究是打过许多大战的,倒也没有那么惊讶,反倒哈哈大笑了起来,“程副使那边倒打得精彩,咱们也不能拖后腿,传令诸军,此战一定要逮住岳钟琪,要不然将来回南京,咱们有何面目去见皇上?”

  鄂尔泰是云贵总督,岳钟琪是川陕总督,倒也差不多。

  第二师师长宇治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咱们只要能抓紧时间占领重庆府,到时候岳钟琪可没之前的运气了……”

  众人心里顿时一喜,根据军情处的密报,岳钟琪所率领的清军已经从施州卫往回转,眼下也只是抵达酉阳州,距离重庆的距离还是有一定的距离,而复汉军眼下的距离虽然差不多,可是能够利用长江水道,速度会更快一些。

  除此之外,眼下的岳钟琪大军基本成了孤军,虽说在重庆府还有张广泗的几千人,可是并不能影响到大局,反倒是从贵州方向的复汉军已经被解放了出来,随时可以北上至四川,对岳钟琪展开合围。

  宁忠义环视了一眼众人,“第二师为先锋,沿水路三天内拿下重庆,宇治景,你有这个信心吗?”

  “是,属下必当完成。”宇治景脸上带着几分兴奋之色。

  “董策,第十五师前出至黔江,防止岳钟琪大军东进,可有把握?”

  董策脸色沉稳,低声道:“枢密使有利,属下定不辱命。”

  望着董策沉稳的神色,宁忠义心里不由得十分赞赏,他知道董策是陛下的心腹,从总参的位置到新编师的师长,心态能够保持宠辱不惊,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好,其余各师随我一同沿途攻略沿途诸府,咱们可以在冬季来临前,结束这一场西南战事了。”

  宁忠义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立下了一个多么大的flag,若是宁渝在一旁,怕是都要堵住他的嘴——后来的小胡子和五星上将,可都折在过这句话上。

  ……

  南京,奉天殿。

  大学士兼任造币委员会主任的恩斯特,正在宁渝面前汇报工作。

  “陛下,第一批货币已经通过各大银行,在南京、武昌、汉口、长沙、杭州、南昌、广州等地进行发行,目前百姓对我们的铜元接受力度比较高,而银元兑换相对较少,至于金元目前还没有很多人兑换。兑换的货币币值问题也不大,基本可以在今年下半年实现全行业流通。”

  宁渝微微点头,其实这一点也在造币委员会的预计当中,毕竟对于大部分百姓来说,他们日常使用主要还是以铜钱为主,而新的铜币由于成色高,再加上重量也足,因此百姓们应该不会过于反感。

  至于银币和金币,其本身价值较高,许多人还处于观望阶段,因此难以被人接受倒也还算正常。

  望着手里新鲜出炉的银元和铜元,宁渝下定了一个决心。

  “恩斯特,货币一事,事关民生,咱们需要深入到百姓当中看一看,要是坐而论道,怕是会出大问题。”

  恩斯特同样点了点头,“陛下所言甚是,若是不亲眼看看货币的使用,怕是没办法更准确把握到它的问题。”

  一套新发行的货币体系,在刚开始必定会出现一些问题,特别是在跟原有货币同时使用的情况下,所出现的阻力往往是很大的。

  在恩斯特的计划当中,旧有的铜钱、银子还拥有半年的流通期,到了明年之后将全面废止,禁止流通使用,因此这半年内新式的银币和铜币,是否能够得到认可便会很关键。

  既然要出去探访民情,宁渝也没有通知其他人,而是带着侍从室和侍卫处的十几个人,再加上恩斯特一同出了皇宫。

  “卖报咯,新出炉的《清流报》,新式货币发行,两角小铜子一份!”

  “客官,新到的番货,要不要来瞧一瞧?”

  如今的南京,已经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仅仅是闹市区变得更加繁华,也不是秦淮河的花船更加奢靡,而是在严格执行减租减息和废除苛捐杂税之后,百姓们的生活得到了真正的提高,从他们脸上的笑容就能体现出这一点来。

  除此之外,得益于报纸的出现,百姓们对于国家大事的关注热情也提高了不少,就好比这一次的西南之战,许多人都对这一战表示极大的支持,甚至参军报名的人数都翻了一番,整个国家在无声无息中发生着改变。

  当然,这一切对于宁渝而言,便是最大的认可,他之所以出台了那么多的改革措施,都是为了能够更好的去保障底层百姓的生活,而且在新出炉的税法当中,都进一步偏袒了底层的百姓,甚至引起了士林的物议。

  宁渝瞧见眼前这一幕,便一脸笑呵呵地招呼着恩斯特等人,“今天难得出来一趟,少爷带你们去下馆子!”

  第四百零七章 国无信则衰

  说起来是去下馆子,可是对于宁渝等君臣而言,这天下还没有什么是他们想吃还吃不到的,更不用说在这个南京城了,因此众人并没有去什么很高档的酒楼,而是寻摸了一家小面馆,门口挑着一个帘子,写着‘陈记’两个字。

  陈记面馆并不是什么大店,里面仅仅只有三张小方桌,再加上几条板凳,在前面招待的是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长相颇为黝黑,望着宁渝等人的神情里充满了紧张,还带着几分不解,似乎不明白这些一看就不简单的人为何会来自己的小面馆。

  后厨做面的老板是个憨厚的汉子,他只是探头瞅了一眼,看了看吃面人数,脸上才浮现出一片笑意,许久没有这么多的客人来了。

  面馆并没有多余的吃食,就连面也只有两种,一种是素面,一种是带辣子的荤面,价钱更是便宜的令人发指,素面一碗才一个铜子,荤面四个铜子。

  一旁的侍卫们见这店面寒酸,便低声道:“少爷,这店也太……您的贵体哪受的了这个?”

  “哼哼,怎么就受不了这个?”

  宁渝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你可知道,当初我在郧西的时候,那些百姓们连这个都吃不起……”

  侍卫们只得喏喏不言,不过注意力却都放在了面馆夫妻身上,时刻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却不知是不是宁渝的一句郧西,那做面的汉子却是回头看了一眼,才憨厚地笑道:“这位客官,咱就是郧西人,过去真的穷的饭都吃不起哩,如今倒是好多了……”

  宁渝不由得来了兴趣,“那可凑巧了,我也就是前几年去的郧西,现在乡亲们的日子过的咋样了?”

  “好多了……好多了……饿不死人哩……”

  面馆老板说话的时候有些笨嘴拙舌,却是让一旁的老板娘给瞪了一眼,那老板娘却是接过了话头,笑道:“几位客官,俺家这汉子笨嘴拙舌的……现在乡亲们的日子好过多了,如今得蒙圣天子在朝,大家伙都已经能吃饱,就算在郧西活不下去的,官府也组织人在矿厂里忙活,这日子一天比一天有盼头了……”

  “哦?去矿场里忙活?大嫂能详细说说吗?”

  那妇人刚开始还有些紧张,只是见面前这青年一副和蔼的模样,当下也大着胆子,“客官,您去过郧西知道那里有多穷,这田啊本来就没多少,许多老乡都是饱一顿饿一顿……后来这复汉军也就是现在的朝廷,在郧西那里开了一些矿山,还有水泥厂之类的,招了不少人去厂里干活……虽然辛苦是辛苦了点,可是这工钱一天能开十个大铜板呢!”

  十个大铜板?

  宁渝一时有些懵,不过旁边的恩斯特却是操着一口怪模怪样的汉话插了一句,“就是咱们的铜元,在银行没发行前,就已经在各大官营矿山和工厂内实行,因此工人们拿到手里的就是铜元。”

  一听这个髭毛乍鬼的大胡子西人说汉话,倒是把那妇人吓了一跳,当下便高声道:“哟,这位客官倒是知道的不少哩……是的哩,俺听老乡说,他们很早就拿着那些铜板在用,据说一个大铜板能抵十三文铜钱!”

  宁渝当下脸色便有些凝重,轻声道:“这位嫂夫人,可是我听说这铜钱在银行兑换也才十二文,为何到私底下却变成了十三文?”

  从一比十二到一比十三,这其中反映了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官府的钱重了……钱重了就会催生一个问题,那就是百姓都去兑换铜板,然后放在手里不用,而是继续使用那些铜钱,这就是经济上的劣币驱逐良币。

  恩斯特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也有些不理解,便盯着那妇人。

  妇人顿时被这二人的态度给吓住了,只是还没开口时,后厨的汉子就用一个木盘,端了六碗面上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客官,六碗面来了,剩下的马上来。”

  宁渝一看那盘子里盛着六大碗面,白嫩细滑的面条堆了慢慢一碗,上面还缀着几颗绿油油脆生生的菜叶,顿时便来了食欲。

  “嫂夫人慢慢说,咱们就先吃着吧……”

  恩斯特也是接过一碗面来,一边吃着一边望着那妇人,等着她透露其中缘由。

  那妇人低声道:“几位客官,那十三文钱都是一些成色不佳的铜钱,甚至有些重量也不足,因此才能换到十三文,若是那些成色上好的铜钱,也就能换十二文。”

  宁渝和恩斯特听到这里,这才放下心来,像这种情况实际上很正常,因为现行的铜钱本身也分为很多种,甚至还有前朝的铜钱,还有一些私铸钱,那些铜钱本身的价值就不如正常的铜钱。

  尽管已经搞清楚了缘由,宁渝当下觉得此事也不能低估,便吩咐道:“现在朝廷亏一点没关系,但是银行收上这些铜钱之后,一定要进行回炉重铸,决不能再流通到市面上来扰乱货币经济。”

  “是的,少爷。”恩斯特脸色放松了下来,连忙应道。

  由于宁渝一直在想这些事情,因此倒也没有继续跟那妇人攀谈,而那妇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不敢再多说话。

  直到所有人的面吃完后,便有侍卫上前去结账,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银元,递给了那妇人,然而妇人接过银元后,当下神色便有些慌张,连忙递还了回来。

  “还请大人另给钱吧,这银元俺们实在是收不起啊!”

  宁渝连忙止住侍卫,走上前来问道:“嫂夫人,你放心,我等俱是生意人,绝不会亏钱你半文钱,只是这银币也是官府命令发行的,为何收不得?”

  那妇人一脸苦涩道:“这银元成色虽好,比那银子都要强出许多,可是对于俺们这些小本生意来说,如何收得起这么多钱?实在是找不开啊!”

  听那妇人如此说话,宁渝当下便一拍脑袋,终究还是没有真正过过苦日子,这寻常百姓有几个用得起银子?怕是很多人见都没怎么见过,真要给他们银元,怕是他们的零钱都要被收走了。

  十几人当中,一半吃的是一角铜子的素面,另一半吃的是四角铜子的荤面,因此合计下来,也才三个铜元加上六角铜子罢了。

  不过好在几人也都有铜币,当下便用铜币结了账,那老板娘收到四个铜板之后,又找回了四个铜子,还一脸笑意:“几位客官既然给的是铜币,俺就给你们找铜子,总不能拿那些方孔铜钱糊弄你们。”

  等回到了皇宫之后,宁渝却是唤来了几位内阁要员,以及财政部尚书和中央银行行长等人,将这一番情况都讲了一遍。

  “眼下百姓对咱们发行的货币,总体来说还是非常信任的,这是极为宝贵的,你们在座的所有人都要明白,这份信誉并不是凭空而来的,那都是咱们一点点积攒出来的,也不是一直都有的,只要你们干的对不起百姓的事情,那么这份信誉,也就再也不会有了!”

  对于朝廷和皇室在百姓心中的名誉,宁渝是极为看重的,他甚至不惜让这些大臣们,自己去好好体会一下这份感受。

  崔万采感叹道:“陛下,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国无信则衰。这铜板虽小,可是关系的却是百姓的生计,我等绝不会干那些有损民众利益的事情。”

  内阁次辅表了态,其他人自然也照模照样说了一通,只是宁渝也明白,光是监督这些人还不够,还得加强下面的管束,至少不能让这新的货币机制变成一些人敛财的渠道。

  只不过就宁渝目前见到的情况来说,还算是比较好的,至少百姓们对于新式货币的支持都是看在了眼里,因此宁渝也不准备大动干戈,无非就是给大臣们的心思再收一收,至少货币这块不能再随意干预。

  宁渝又轻声道:“关于新一批的国防国债,需要中央银行进行主导,各大银行进行配合,不许搞强制买卖,至于利息政策,可以在各大报纸上集中宣传,朕会责成新闻出版司全力配合这一次的国债发售。”

  中央银行行长邓伯然轻声道:“陛下,第一批国债有人希望能预定一部分,都是各大家族要买,臣还没有拿定主意,还请陛下定夺。”

  众人一听邓伯然这番话,顿时心里便有了数,这又是一件极为敏感的事情,对于眼下的各大勋臣家族,大臣们着实有些不好拿捏关系,毕竟都是开国功臣,谁也不敢把事情做的太绝情,因此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唯独这一次是皇帝寄予厚望的国债,邓伯然实在不敢承担这个责任,因此对于各大家族的来意,也都是以推托为主,等到内阁会议的时候,便直接抛了出来,请皇帝来定夺。

  严格来说,邓伯然这件事办得确实得罪了各大家族,可是他也是两全其害取其轻,毕竟他是银监会主席宁忠信的亲信,倒也不用担心勋臣们的威胁,但是对于皇帝,却不能有丝毫的得罪。

  宁渝脸上微微一笑,“这国债任何人都可以买,既然各大家族要先预定一部分,那也没关系,让他们先交钱就行了。”

  听到宁渝这番话,一些心思机敏的大臣瞬间就明白了,皇帝在前番出台了不少政策,其中一些的的确确损害了一些世家大族的利益,因此眼下的这个国债份额,便是给到各大族的一份甜头,也带着几分弥补的意思。

  实际上,宁渝心里也确确实实是这么想的,毕竟他再怎么强硬,也离不开做事的臣子。尽管宁渝在关键利益上一步不退,可是对于能够让出去的利益,他也不会舍不得,终究是要团结大部分人,他这个皇帝才能做得安稳。

  当货币与国债这两件事情基本解决了,宁渝的心情也相对好了几分,于是又低声道:“等到明年新式货币全面铺开之后,针对过去的铜钱也好,还有金银也好,能收上来的先收上来,可以重铸成新式货币,不光能够理清眼下混乱的货币机制,也能从中赚取一部分的铸币税。”

  “是的,陛下。”

  宁渝想了想,又望着负责铸币的恩斯特,叮嘱道:“恩斯特,眼下的蒸汽机基本已经进入了实用阶段,相关的蒸汽机制币厂也将会开工建设,只是这里面很多东西,像货币的工艺、原料还有配比这些,还需要你好好把关。”

  恩斯特连忙拱手道:“陛下,此番计划正在实施当中,臣会盯好这件事,不会出现任何的纰漏。”

  说到了这里,宁渝感觉自己已经没啥需要叮嘱的了,正准备让大臣们各回各家的时候,却是从外面传来了一阵惊呼声。

  “陛下,陛下,大捷,大捷!”

  大捷?

  很快,殿内的宁渝以及大臣们都听到了这么一句话,也瞬间望向了舆图上的西南三省,脸上顿时便浮现出一丝笑意。

  就在此时,来人却是从殿外走了进来,正是枢密院枢密副使宁祖毅,他手里拿着一本折子,脸上的笑意却是再也隐瞒不住,他望着宁渝不由得高呼一声。

  “陛下,西南大捷,程铭程副使在贵阳城下,将鄂尔泰所部清军全部剿灭,斩杀敌寇三万余人,生俘敌寇近四万人,自伪清云贵总督鄂尔泰,及其余数十大小土司,已经一网打尽,缴获军粮军械无数。”

  “什么?你所说的是程副使?”

  内阁次辅崔万采脸上带着几分不可思议,他可是知道主力是在常山王这边,程铭那边仅仅只是一支偏师而已。

  “没错,正是程副使。如今鄂尔泰被我军抓获,滇黔二省反手可握。”

  宁祖毅脸上也带着几分激动之色,“至于常山王那边,已经兵进忠州,正在抓紧进攻重庆府,与岳钟琪实现决战。”

  “哈哈哈哈……好!西南之战,就应该这么打!”

  宁渝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在战前最担心的不是复汉军战败,而是被拖进深山老林子里反反复复厮杀,只要能够提前实现决战,特别是消灭了大量的土司兵,将来拿下滇黔二省的障碍,几乎再也没有了。

  这一仗大胜的意义,不仅仅体现在军事方面,同样也体现在政治上面。

  第四百零八章 你们想造反吗?

  收复西南之战,与之前平定江南和打两广其实是两个概念,因为不管怎么说,江南与两广都是熟地,只要打下来妥善施政,就能很快转化成复汉军的财源地和兵源地。

  可是西南不同,此地民风彪悍,大大小小土司林立,持续几百年的土司制度使得西南与中央朝廷的离心力会变得更大,尽管蜀地富庶,可是滇黔二省的土司也不是那么容易摆平的,因此既要打仗,又要治民。

  如今一仗打光了二省的土司兵,也使得滇黔二省的土司在复汉军面前,再也没有了反抗的实力,因此实现郡县制的机会也就到了。

  “崔卿,如今是个好时机,内阁需要拿出一个妥善的治理方案出来,绝不能继续重演洪武旧事,这其中的力度如何把握,需要你跟内阁要有个明确的认知。”

  宁渝缓缓开口道:“作为新纳之地,凡是涉及到战事的地区,皆以三年免税,这是我们的原则。但是在西南三省,这个免税的钱不能直接免,需要辅以汉话教育,以汉话教育接受程度为准进行考核,通过者方能免税,若有成绩优异者,还可重赏。”

  “陛下,此法甚可,若要断绝土司统治之根基,光是打掉土司兵还不够,还需要从根本处着手,以汉化为主方可使得当地更加积极融入进朝廷。而且此策不仅可以面向西南三省,还有施州卫。”

  崔万采笑了笑,以前针对各省的汉化不是没有做过,但是收效一直都不明显,可是这次跟真金白银绑定在一起,不论怎么样,都会有一批人会主动靠拢过来的。

  “没错,这一次战事当中,岳钟琪竟然还想以施州卫为跳板,进攻我宜昌,对于此地绝不能再放纵下去了,命令宜昌的新编十七师,直接占领施州卫,并改施州卫为施南府,全面实行免税并汉化教育策。”

  “是,陛下。”

  宁渝吩咐之后,却又望向了宁祖毅,叮嘱道:“一定要同常山王强调,此战首要之处在于民众,因此大军行进之中,一定要严守军纪,尤其是对于其他族民众而言,他们也是我们的百姓,因此绝不能有辱民害民之事,望诸军严控。”

  宁祖毅随即应声答是,随后又简单汇报了一番枢密院后续的军事计划,也就退了下去,毕竟枢密院自从改制之后,事物过于繁重,以致于主事者常常疲惫不堪。

  等到诸位大臣退下后,宁渝心里的激动与振奋,却是再也掩饰不住,他明白西南之战的顺利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西南之战会比想象中更快结束,也意味着到明年北伐之日,还有更多的准备时间。

  想到了北伐,宁渝便有些浑身战栗,他终于离这一天越来越近了……

  ……

  七月底,当南京的百姓们热议新式货币如何精致之时,八大银行同时开启了国防国债的销售,六到八个点并没有吸引太多普通百姓来参与,可是却很早被各大家族和各大商会给包圆了,因此这一届的国债,在史上也被誉为“权贵国债。”

  当然,对于眼下的百姓来说,他们并没有对此表示什么异议,毕竟六到八个点,相对于民间借债的三十个点起步,相差得太远太远,再加上很多人并没有理解到国债的深层用意,因此当国债被销售一空时,更多的人也只是扭头就忘记了。

  南京、武昌、汉阳、杭州、南昌、福建以及广州等地发行的《清流报》上,大幅度刊登了关于西南一战的相关片段,不过里面并没有多少战略上的东西,因此也不涉及机密之事,最主要的篇章还是以英雄事迹为主。

  实际上,在西南之战中,尽管战事无比顺利,可是依然涌现出来了一大批一等功烈士,他们在被授予了忠勇勋章之余,也被各大报纸纷纷报道,其中的事迹在如实报道之后,却是狠狠赚了一把国人的眼泪。

  对于眼下的民间而言,他们对于战事并没有过去那般抵触,最主要的还是百姓们从如今的宁楚统治下获得了以往所没有的好处,因此从潜意识里,也希望能够彻底统一全华夏,为所有人带去福祉。

  这种朴素的价值观驱使着许多人加入了复汉军当中,而北伐也开始进行了初步的宣传,也许只是一个字眼,也许只是一篇报道,可是北伐已经开始深深印在了许多百姓的心里,他们跟宁渝一般,渴求着北伐一天的早日到来。

  与此同时,西南方向的战事也在稳步推进当中,宇治景率领的第二师十分准时抵达了重庆府,并且一战即攻破重庆府,四川提督张广泗率领全体亲卫战死,而张广泗战死之际,他的眼睛依然望向了岳钟琪撤退的方向。

  重庆府的失陷,再加上复汉军西南集团军的逐步合围,也导致了岳钟琪所率领的六万清军,开始如同一只被捕杀的蝉一般,在织网中仿佛扑腾,一会北上反攻忠州,一会南下攻秀山和永绥。

  可是这对于宁忠义而言,却只是将死之人的临终折腾罢了,他一方面十分冷静地判断岳钟琪的真实目的,不为其行为所惑,另一方面便是令各师进一步稳扎稳打,压缩清军的活动空间,发誓要将岳钟琪这只蝉,给捕捉到手里。

  ……

  八月初四,川黔等地天色异常,突逢大雨,甚至还有冰雹落下,这等异常的天气,却是让百姓们都以为是龙王发怒,一时间多地百姓都前往龙庙祭祀,祈求龙王爷息怒。

  然而这一场突如起来的暴雨冰雹天气,对于正在沿着乌江行军的清军而言,却无异于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在岳钟琪决定从施州卫撤回之后,他们这一路上就行进得十分不太平,原本他们通过施州就已经非常困难了,如今再一次跨越施州回返,却是使得所有人的体力都逐渐不支,沿途上倒伏者众多,令人望之只觉得惨绝人寰。

  何宇清穿着一身泥泞的号衣,手里拄着一根长长的木棍,正在跟着长长的队列行军,而在他的身前和身后,都是一群麻木而绝望的士兵们。

  作为清军的一名千总,何宇清并不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大头兵,实际上他是参加过武举的,虽然没有取得过一个好名次,可是也将就考中了一个武举人,后来分到了原籍四川资州,成为了绿营的一名千总。

  虽说只是一介小小营千总,可终归也是朝廷正六品武将,何宇清每个月的正饷薪俸也有四两银子,生活也还算过得去,可是对于何宇清而言,他也已经没有了进一步的空间。

  因为在清军中已经实行了“将皆升转”制度和“回避制度”,所谓将皆升转,是指除千总以下的下级军官外,千总以上的武官凡晋升后即调往别处,而且士兵不许随军官调动。其次副将、参将以上军官,不能在本省任职,游击、都司必须在本籍五百里以外地区任职,守备不得在本府任职。因此他一旦想升职,就不能继续呆在家乡。

  何宇清并不在乎这些,他更享受家乡生活带来的那种安定感,更希望跟家人呆在一起,因此便以武举人的身份,一直当这个绿营的千总。

  然而一直到复汉军开启西南战事之后,何宇清过去的安稳日子也就一去不复返了,他虽然并没有打仗,可是也一直以一个普通千总的身份,跟随着岳钟琪不断行军。

  “何千总,听说您以前还是个武举人呢?”

  一名年纪较大的绿营兵脸上带着轻蔑的笑,由于千总和把总都只是低阶军官,真正在打仗的时候,反倒需要巴结队列中的那些老兵,双方的地位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很多老兵对千总和把总也都没什么敬畏之心。

  当那老兵询问的时候,其他的几个绿营老兵也都在一旁嘻嘻哈哈的笑,他们的日子已经没几天活头了,能有点乐子也是一点乐子。

  何宇清的脸上浮现一丝羞恼之色,他当然能听懂这句话里藏着的恶意,便冷哼了一声,“你们若是骨头轻贱,就去前面铺路,看看你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听到何宇清这番话,几个绿营兵的脸色瞬间一变,开始对着何宇清骂骂咧咧,甚至还有人推搡了起来,因为何宇清这番话实在太过于恶毒。

  在眼下的天气里,道路泥泞湿滑,难以行走,因此不少绿营兵被勒令去铺路,能用什么铺就用什么铺,实在没东西铺,就用人命来铺,以供大军行进。

  因此,在这段时间以来,每日里被弄去铺路的绿营兵多达上百人,这些人若是劳累致死,他们的尸体,也就成为了清军行进时的道路。

  眼见得队伍出现了骚动,一名身材高大的汉子走了过来,众人一见他便脸色一变,当下也不敢多说话,只能一脸畏惧地望着面前这个汉子。

  此人乃建昌下属参将董麟,平日里好舞枪棒,因此也常常在军内好武斗狠,那些绿营兵油子也是捧高踩底的人物,自然不敢在此人面前嚣张。

  “哼,一个个不成器的东西,再敢在此叫嚣,全都给我铺路去!”

  董麟冷笑了一番,随后却拉过何宇清,故意高声道:“何千总,以后对付这些人,就得下狠手才行,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军法!”

  何宇清脸上流露出一丝感激之情,轻声道:“大人所言极是,多谢大人援手。”

  董麟却一把拉过何宇清走到一旁,才缓缓开口道:“何千总,眼下有一件事却是需要你去做。”

  何宇清心里不由得打起了鼓,能够让他这个参将亲自指示,怕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便低声道:“大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下官无论做得还是做不得,自当勉力为之。”

  尽管何宇清这番话留了余地,可是董麟却没有在意,而是颇有深意地低声道:“何千户,你可知道咱们南边的兄弟,眼下可都死在了贵阳城下?”

  “什么?”

  何宇清作为低级军官,当然不知道这些事情,可是见董麟这幅信誓旦旦的神情,当下便有些慌乱,这么说岂不是他们现在很危险?

  “何千户,现在很紧急,我就不跟你多说,只是告诉你,如果你还想回去见到你的妻儿老小,咱们就不能继续往贵州走,再走的话迟早都得死!”

  “可是,下官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千户,如何能决定行军路线?”

  何宇清只觉得自己很无力,自从开战以来,他便被裹挟进这股大潮之中,只能随波逐流。

  董麟冷冷一笑,“何千户,届时总兵大人会跟督宪大人请令,需要你们率领自己的弟兄们进行支持!”

  “这……”何宇清的眼睛一下子变大了,这是赤裸裸的叛乱……

  董麟冷哼了一声,半含威胁道:“若是你不愿也就罢了,可是我得提醒你,若是你不愿,怕是你也就离死不远,今生更是再也难见你妻儿老小,你可得想清楚!”

  “哎……罢了,下官自当遵从大人的意思。”

  终究还是对生的希望,以及对家人的眷顾,使得何宇清选择妥协。

  由于前番的败仗缘故,再加上如今陷入了实质上的孤军,清军内部的很多人都饱含怨气,各镇总兵甚至都开始质疑岳钟琪的战略路线,因此这种串联不只是发生了一起两起,还有许许多多何宇清正在被人串联起来。

  这些被串联的千总和把总虽然都不怎么起眼,品级也不高,可却是能够掌控军队的底层军官,他们的选择都是自己的直属上司,而不是那个遥远而不可接触的岳大将军。

  当大军行进到了鹦鹉关的时候,清军内终于酿出了一股风潮,许多人都表示不愿意继续往南走了,因为再走过去就是思南府,而那里已经有复汉军在驻守。若是继续走下去,则必须要跟复汉军硬碰硬了。

  而此时的岳钟琪帅帐当中,也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副将和参将,他们脸上带着沉默之色,可是意思却表达得清清楚楚,南下已经势不可行。

  “你们,想要造反吗?”

  岳钟琪脸上十分淡然,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眼下的危险境地。

  第四百零九章 督帅,我愿留下!

  “请督帅停止南下!”

  建昌镇总兵许名振望着安坐帅帐的岳钟琪,不卑不亢地说道:“如今楚逆大军已经展开合围,南下只会自蹈死路,而返回四川还有一条活路……且将士们思乡心切,还请督帅明断。”

  说到底,大家伙跟岳钟琪之间并没有绝对的利益冲突,这番军中串联也只是为了让岳钟琪改变想法,不要继续南下思南府,因此他们也是颇为客气,不敢有丝毫不敬。

  帐内其他的总兵、副将还有参将等人,也都是这般神色,唯独有少数几人是岳钟琪的心腹,带着满脸的怒容望着这些同僚。

  岳钟琪望着那些一脸正气凛然的绿营将官,却是轻轻叹口气。

  “说起思乡心切,你们谁有我这个川人思乡心切?”

  一句话就将众人脸上的伪装面具给撕了下来,因为在眼下的众人当中,其他的总兵、参将和副将,由于“将皆升转”制度和“回避制度”的缘故,并非真正的本土川人,而是其他诸省的将官。

  至于岳钟琪本人,反倒是真正在川高官大的川娃子,因为他的父亲岳升龙早在康熙三十五年,就因为昭莫多大捷的军功被授予四川提督,全家人便一直在四川生活,甚至都已经入籍四川。

  因此,当一群非四川人,在真正的四川人岳钟琪面前说思乡心切,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没有人选择驳斥,因为这件事从一开始就立不住跟脚,就连建昌镇总兵许名振,此时也是一副羞赧的模样。

  之所以这么说,只是因为所有人都不想去跟复汉军打仗了,他们不仅怕死,更怕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若非率军的是颇具威望的岳钟琪本人,怕是其他人早就真正选择投靠复汉军了,大家都是当兵吃饷,怎么可能就死心塌地地为大清效命呢?他们又不是八旗。

  岳钟琪决定还是要跟将领们好好谈一谈,他轻声道:“你们当我不愿意回转四川么?现在南下贵州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鄂尔泰已经被俘,滇黔二省已经再无希望了,此时南下也做不了什么。”

  “既然督宪大人心里明白,那为何?”许名振有些将信将疑,他可不是刚出江湖的生瓜蛋子,一些事情他自然会去学会分辨清楚。

  “为何继续南下,那是因为你们没有看到咱们真正隐藏的危机。”

  “还请督宪赐教。”

  岳钟琪轻轻叹了一声,走到了舆图前,凝声道:“我们这一仗的对手是楚酋宁忠义,此人用兵堂堂正正,以正谋角力为赢,若是我军实力未丧之前,或许还可利用这一点来与其争锋,只可惜鄂尔泰大军被毁灭的太快,咱们已经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可是,大家不要忘记了,眼下的复汉军在贵州的那几个师,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真正露面,你们以为他们就一定在思南府一带吗?”

  话说到最后,岳钟琪的神色便有些凝重,他环视了一眼这群被追的惶惶不可终日的部将们,不由得叹了口气,眼下都还没怎么着,就已经被吓破了胆子,光是看将领的素质,现在也远远不如对面的复汉军了吧……

  许名振听到了这里,却是有些被震惊到了,“督宪,莫不是回四川之路才是真正的险路?”

  “哼,你们难道没发现,这一路来几乎没有遇到过楚逆大军吗?若说他们的主力都缩在了思南府不动弹,你们相信吗?”

  岳钟琪冷笑了一声,“咱们肯定是要回四川的,可是不能就这么回,否则前后重兵包围之下,大军决不可幸免。”

  到了此时,众人这才勉强被说服了……如果只是为了躲避复汉军可能的埋伏,选择南下倒也不是不行,可是怎么才能确定呢?

  还没等人询问,岳钟琪便主动透露了自己的想法,他的手指点在了舆图上的思南府,随后又点了点重庆府,低声道:“若是要明确这一点,咱们就直接率军直扑思南府,若是复汉军在此地的兵力不足,一定会有重庆府的大军回援!”

  “一旦有复汉军回援,则代表他们的合围出现了漏洞,到时候咱们再从遵义府方向出发,通过古蔺,进叙州府和嘉定府,再北上至成都府即可。”

  “可是大人,若是事实证明思南府就是有复汉军的主力呢?”

  许名振听到了这里,其实已经相信了七七八八,只是面子上略略有些挂不住罢了。

  岳钟琪呵呵一笑,“倘若真是这样,咱们立刻北返即可,从距离上来说,咱们可比他们近上许多,就算打仗打不过,逃跑难道都跑不过吗?”

  “既然如此,谨遵督帅之令。”

  八月初九,岳钟琪在消弭了内部的风波之后,终于率军抵达了思南府安化城外。而此时驻守安化城的守军,乃复汉军第三师的第二团。

  早在前几天,第三师就已经抵达铜仁府,而第五师抵达了叙永厅,而程铭亲自率领的第一师,则是占据在贵阳城从中调度。因此复汉军在多方面紧逼的同时,在最前沿的安化仅仅只放了一个团,目的就是为了全力截断清军的退路。

  因此当清军抵达安化城下时,在得知安化城内的守军后,那些将领们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对岳钟琪的判断表示叹服,因为安化城确实不是复汉军的主力,那么很容易就能判断出来,复汉军主力已经摆在了叙永到重庆一线了。

  只是叹服之余,却是又让所有人都感觉有些绝望,因为复汉军目前的表现也说明了一个事实,他们的后路被彻底截断了,这是最坏的一个结果。

  就连岳钟琪,在判断正确之后也有些头晕的感觉,他明白眼下的局势代表着什么,说清军处于风雨飘摇的状态,一丝也不为过,因为再不做出调整,那么这一支清军的灭亡也就真正指日可待了。

  “按原来的计划吧,先攻城!”

  岳钟琪也十分无奈,无论他的智略多么厉害,最终落在纸面上还是要清军来进攻才行,若非如此,局势也不会变得如此被动。

  在清军大军赶到安化的时候,作为驻守安化城的第三师第二团团长高云孝,也打起了精神头,所有人都在寻找的清军主力,竟然就这么一头扎到了安化来,这实在是让他心里悲喜交加,难以言述。

  喜的自然是发现的清军主力踪迹,一场战功肯定是少不了的,悲的则是他的第二团只有两千人左右,与数万清军相比较,实在是有些寒酸,因此,高云孝也不敢耽搁,以最快的速度安排了数队探子去贵阳府报信。

  对于高云孝而言,这一仗最大的目的自然是聚歼清军主力,因此他的位置就会十分关键,绝不能有丝毫退缩,若是他们一旦退了,那么清军恐怕又要选择溜了,至于下次什么时候有机会聚歼这股清军,又不知到何时了。

  因此,高云孝也不敢耽搁,他以最快的速度安排了数队探子去贵阳府报信,另一方面就是安排士兵守城,并将团属的十几门火炮拖上了城墙上,以加强守备能力。

  ……

  安化城并不算是什么坚城,只是一座小小的县城,外面是一层低矮的土墙,因此岳钟琪才会对于攻安化有一定的信心。

  毕竟只要清军围攻安化城,附近的复汉军肯定会选择前来救援,这样就能实现调虎离山的计划,从而在目前的合围中撕开一道口子,他就可以通过另一个方向选择撤离,到时候顶多也就是丢下一批炮灰而已。

  特别是那些归附的一万土司兵,如今的地位十分尴尬,毕竟他们是以辅助作战的角色加入进来的,再加上鄂尔泰手下的土司兵集体作乱,导致大军覆灭,如今也被传到了岳钟琪所在的军队当中,因此也受到了许多人的警觉。

  土司不可靠,这几乎已经成为了所有人的共识,对于他们,不仅要用,还得多加几分防备,否则就会被反噬。

  因此在这个时候,岳钟琪都已经想好了炮灰的角色,他准备让土司兵作为殿后的军队,以拖住复汉军的追击,到时候他率领五万大军,再杀一个回马枪。

  在这番考虑下,岳钟琪并没有派人去截杀复汉军派出去的信使,甚至都没有怎么用心去阻拦,目的就是为了调动附近的复汉军。

  虽说清军已经不那么上心的去攻安化,可是真打起来,却依然都是老一套,先是步炮兵运动到城下,然后炮兵开火,清军步兵则是开始攻城,随后被城头上的复汉军火炮给炸得晕头转向,七荤八素。

  那些清军士卒尽管也有鸟铳和火炮,可是他们的威力实在是过于有限,再加上士卒们在使用的时候也没有经过良好的训练,因此并没有对城墙上的复汉军产生较大的伤亡。

  尽管清军的攻城节奏并不算快,打了两个多时辰下来,除了在安化城下丢下几百具尸体,并没有取得更大的战果,甚至连靠近城墙的机会都没有。

  反倒是安化城的复汉军守军,则还有些欲求不满的模样,毕竟清军这般进攻,几乎是给他们在刷战功,而己方的伤亡则非常小,因此人人都棋盘清军能在发起进攻。

  只是看着那些狼狈鼠窜的清军,高云孝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他能够感受到清军进攻时的压力,可以说几乎有些装模作样,根本没有死磕的决心,这不得不让他有些质疑清军这一次的目的。

  然而望着城下的连绵不绝的清军营帐,高云孝也没有进一步核查的办法,他倚城自守可还行,可要是出城进攻,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对于高云孝的感受,岳钟琪自然是丝毫不理解的,他正举着千里镜,一直死死盯着面前的安化城,脸上表情十分冷峻,他几乎像将一切彻底印在脑子里,因为岳钟琪发现了很严重的一点问题,那就是哪怕他不顾伤亡很用心地去打,恐怕都很难在短时间内将面前的这座安化城打下来。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十分令人震惊的结果,因为眼下的清军有近六万人,而复汉军两千人,三十倍的差距却带来了一个攻不下来的结果,而安化城甚至都不是什么坚城,更多只是一座低矮狭窄的土城,这中间意味着什么,岳钟琪很清楚。

  这个结果也意味着,目前复汉军与清军之间的实力差距,甚至比起在当年在安庆时的差距还要大,简单来说就是复汉军的平均实力上升了,而清军的平均实力则是下降了,其战力还不如几年前的清军。

  “难道,天要亡我不成?”

  岳钟琪脸上带着一丝悲哀,这一仗仿佛比当年在安庆城时还要悲哀,也磨灭了他心里的那股子傲气与不甘,失败的情绪彻底笼罩了岳钟琪的心头。

  可是,当岳钟琪又回头看了看身边的那些清军士卒以后,他又不得不叹息一声,不管怎么样,这些人都是他带出来的人,里面有他的同乡,有他的故交,也有他岳家的子弟。

  想到了这里,岳钟琪又鼓足了心力,将各镇总兵和各营副将、参将都召唤了来,等到所有人都到齐了以后,才轻声叹息道:“对于眼下的战事,你们还有什么想法吗?”

  许名振脸上带着几分惭愧之色,通过白天的一战,他也发现了问题的所在,当下便摇摇头,“卑职等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一切都听督帅大人的命令!”

  “既然如此,那本督后续所有军令,众将绝不可再质疑分毫,否则立斩不赦!”

  岳钟琪脸上带着几分凝重之色,然后才轻声道:“咱们肯定是要继续打下去的,否则楚逆不会上当……本督需要一人,带领其麾下将士,并土司一部,继续围攻安化城,吸引复汉军主力来援。”

  听到了这里的时候,所有人的脸色为之一变,在场没有蠢人,当然明白留下来的这个人,除了死之外已经没有了其他的路,而且还得心甘情愿地去死,想到了这里,众人便有些畏惧,望着岳钟琪的眼神也带着几分闪躲的味道。

  看到众人退避的眼神,岳钟琪也明白了大家的想法,只得低声叹道:“可惜,张广泗不在这里,否则本督何须问你们?”

  到目前为止,由于消息渠道的匮乏,再加上重庆府复汉军的有意封锁下,岳钟琪都还不知道张广泗已经战死,也不知道重庆府已经彻底失陷。

  “督帅,我愿留下!”

  第四百一十章 平定西南

  说话的这个人,正是建昌镇总兵许名振,他的脸上原本还带着几分犹豫,可是当这番话说出来后,便彻底平静了下来。

  作为最先对岳钟琪发难之人,许名振并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也不是为了自己的生死荣辱,其实他想要的很简单,那就是在当前的局势下,能够将自己麾下的弟兄们好好的带回去,让他们活着。

  若说在开战之初,许名振心里还存在着许多幻想,认为真要跟复汉军打起来,纵使不敌,也不至于被打得落花流水,可是随着鄂尔泰覆灭,再加上前线大军的节节败退,已经使得许名振失去了一切幻想。

  打不过的,真的打不过,再打下去只会徒增更多人的伤亡,何必呢?

  当大势已去之时,许名振只想保着弟兄们回家,他不惜以自己在军中的名誉,让人暗中串联大批千总和把总,目的就是为了能够以此大势,逼迫岳钟琪改变主意。

  等到岳钟琪愿意带着大伙回川之后,后续的一切后果都会由他自己来承担。

  可是,岳钟琪毫不留情的告诉他,你想的太简单了,你的想法早就被复汉军给猜到了,他们在你回去的道路上,布下了层层的伏兵,就这么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当这条路被岳钟琪掐死后,许名振便已经彻底迷茫了,既然岳钟琪还有办法,那就让他带着大伙活下去。而他许名振,可以选择死。

  岳钟琪望着面前这个汉子,仿佛是第一天真正认识他的样子,嘴角不由得勾勒出一丝弧度来。

  “许军门,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了。”

  许名振脸上很平静。

  ……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清军的进攻十分猛烈,大量的土司兵被驱逐向前发起攻击,甚至是直接在复汉军的火炮覆盖设计下发起进攻,大量的尸体填满了战场,也让城里的复汉军感到大为不解。

  前面打得那么佛系,这后面怎么就跟玩了命一样在打?

  高云孝不得不再一次推翻了自己内心的猜测,他觉得清军似乎又变得正常了起来,可是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不过好在清军的进攻虽然猛烈,可是依然能够应付得过来,再说复汉军的援军应该也快到了,倒也不担心守不住。

  等等……高云孝在心里却是闪过了一丝念头,清军的主力真的是眼前的这些人吗?

  根据高云孝通过军情处的资料了解,这一次岳钟琪的大军足足有六万多人,其中一万人是土司兵,可是眼下战场上出现的人也就不到两万,虽然对付城里的两千倒也够了,可是这里面始终都藏着一些什么东西。

  只可惜清军方向的动静,一直没办法派人去仔细探查,因此高云孝也不敢肯定,只能冀图于军部能够从岳钟琪的动作里看出意图来。

  两天后,复汉军援军也就是许明远的第五师抵达,在他的第五师试探性进攻下,清军居然直接大溃,若非高云孝担心清军有诈,要不然他都想带着人出城迎击了。

  不过在第五师的进攻下,清军亦逃不了大败的结果,然而通过这次大败清军,也得到了一条十分关键的信息,那就是清军的主力,果然早就已经不在安化了。

  尽管这一次复汉军依然取得了较大的胜利,建昌镇总兵许名振连同十几名绿营将佐战死,击毙清军七千多人,俘获六千余人,其余缴获更是无数,可是在高云孝心里,依然有些不甘。

  “哼哼,高团长,你以为那狡诈得跟狐狸一样的岳钟琪,就是那么好抓的吗?要我说,就连鄂尔泰那样的人物,也是在运气的情况下,才一战而定!”

  许明远作为绿营老前辈,对于这几位的大名自然是如雷贯耳,他用一种颇为感叹的方式,拍着高云孝的肩膀,“行啦,这一仗你也算是立了头功了,要不然咱也不可能一下子击溃这么一大股清军,一万多人呢,也不算少了。”

  听到许明远的安慰,高云孝不由得苦笑道:“哎,说归是那么说,可是卑职心里终究有些难受……对了,此战为何只有第五师过来?第一师和第三师呢?”

  “哼哼……这就要问你那个奸诈似鬼的郭师长了,他老人家从一开始就断定,围攻安化是岳钟琪想要金蝉脱壳的一步好棋,现在赶过去也就喝点汤,他呀,天生吃肉吃惯了的主,就不愿意喝这残汤,没办法,我老许捞不到肉吃,这汤还是可以嘬两口的。”

  许明远脸上有些悻悻的,很显然他也不甘于只是来安化喝这口汤。

  “也就是说,第一师跟第三师都在围堵岳钟琪?”高云孝眼睛一亮,就算他没有拦下岳钟琪,若是其他师能拦截下来,也还算不错,论功的时候总有他一份。

  许明远哼哼冷笑了一声,“何止第一师跟第三师,这次是咱们整个西南集团军都在围堵,像第二师、第六师、第十四师还有第十五师,都已经展开了合围,也不知道岳钟琪那老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这脚底抹油溜的够快!”

  高云孝满脸憧憬地望着远方,“这么多师在围堵岳钟琪,只要他没长翅膀,想来应该是能够抓到的。”

  许明远脸上带着一丝坏笑,貌似亲热的望着高云孝,用一种蛊惑的语气说道:“高团长,你也能看到,这次你深陷重围,你们师长可是问都没问一句的,还是咱老许出手,才捡回你这条小命,要不要干脆去我第五师?给你一个副参谋长干干?”

  “多谢许师长好意,只是卑职在三师待惯了……哈哈……”

  高云孝脑袋不由得有些发懵,望着面前这位一脸市侩的许明远,便有些想要逃离他身边的想法,只得顾左右而言他,将这桩子事情给搪塞过去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复汉军跟清军再一次展开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只是这一次正如许明远所言,由于清军其他军队都已经被剿灭,仅剩下一只孤军的岳钟琪,也就陷入了西南集团军各师的合围之中。

  不过由于岳钟琪在安化城下十分果决,因此溜得时间够早,速度也够快,便在桐梓、习水跟合江之间,居然走出了一条通道,绕开了其他师的围剿,最终在叙州与第三师相遇、兵爆发了大战。

  而第三师由于少了一个主力团,再加上岳钟琪并没有想跟他一直打下去,因此双方只是爆发了一场冲突战,在郭定安指挥下,复汉军打垮了岳钟琪两个镇,消灭了一万多名绿营兵之后,倒让岳钟琪带着只剩下两万多人的残军逃掉了。

  绕开了叙州府,岳钟琪也算是彻底躲开了复汉军的合围,因此尽管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复汉军屡屡对岳钟琪展开追击,可是也没有彻底将该部留下来。

  到了九月中旬的时候,西南大战在令人难以预料的结果下宣告了结束,其中清军损失了兵力十余万人,而复汉军仅仅只有数千人的伤亡,以一种难以想象的姿态,取得了彻底的胜利。

  尽管西南三省当中,目前只是拿下了四川和贵州一部,云南还完全没有插手,可是能够想到的障碍,都已经被消灭在了这一场大战当中,后续几乎只是行军式便可占领其他地方,因此倒也算是提前完成了任务。

  当然,乘着这一次土司力量大为削减的机会,宁楚内阁中枢也颁布了一系列的条令,派遣了三省安抚使来到西南,主要目的便是促使三省彻底实现改土归流,而鄂西的施州卫作为第一批改土归流的对象,也成功改为了施南府。

  由于土司们已经没有力量同宁楚对抗,因此改土归流并没有受到过多的影响,而革新二年考中的那一批秀才们,也都派遣到了西南三省,开始任职做官,填充当地流官体系,从而配合实现彻底的改土归流。

  与此同时,大量的汉学教育学校也在西南诸府正式成立,他们将会为当地的各族人民提供一定的汉学教育,而通过官府组织的汉学教育考试者,便可以得到三年免税的战时福利,因此倒也不用担心这些汉学教育学校没人去读。

  根据内阁的预估,西南三省的汉学教育大概持续二十年到三十年左右,三省面貌将会焕然一新,而新政的彻底实施,也注定西南三省的资源将在未来得到有效开发,包括矿、茶、蜀绣等到物资,会进一步推动西南三省的经济发展,也意味着三年过后,西南三省的财源也会得到进一步的扩充。

  只要有了钱以后,那么就能够从根本改变西南三省的现状,也能够避免一些问题的存在,使得朝廷可以更好的消化西南,转化成为真正的实力和潜力。

  当然,当西南的问题得到解决之后,也就意味着宁渝的全面北征计划,也将会进一步启动,因此相关的准备工作也已经展开了,包括后勤的准备上,还有新编八个主力师的招募、训练,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以此确保未来北伐的彻底胜利。

  ……

  京城,养心殿。

  青烟缭绕间,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混合着一种浓郁的香甜在空中飘荡,那股味道初闻时能让人精神一振,可是当时间久了之后,便反而会给人一种隐隐约约的恶心。

  在养心殿内陈设的御案上,正摆放着一大堆的折子,那些折子都是北方各省收上来的,其中关于西南的折子,只有岳钟琪的呈递的一份,而那个折子放在了所有折子的最顶端,却一直没有被人打开过。

  雍正脸色通红无比,还带着一丝不正常的白,只是眼神却变得十分孤寂,甚至还透露出一些疯狂,他望着岳钟琪呈递的那封奏折,看了一眼表面上蒙着的黄绫,便又仿佛被蛇蝎叮咬了一般,又立马选择了避开。

  他知道,那份折子现在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雍正皇帝的彻底失败与无能,意味着清廷距离毁灭只剩下了最后一步。

  鄂尔泰死了,张广泗死了,蔡珽投降了,可是他岳钟琪为何还没去死?

  雍正脸上的烦躁几乎浓郁得化不开,一个个重臣的死亡,一个个名臣的投降,使得他心里的压力几乎重于泰山。

  他甚至都想哀求南方的那个革新皇帝,那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放过他吧!放过大清吧!

  你已经富有四海,统御至极,这天下要什么有什么,没有任何人能够违抗你的旨意,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如此咄咄逼人?

  要江南,朕给你!要两广,朕也给你!现在西南也给你了!

  可是你还要北伐!你还要让朕当这个亡国之君!

  朕不服,朕是爱新觉罗的天子,朕应该统御大清万方,扭转弊政,扩充财库,训练甲兵,让大清成为这天下唯一的主人!

  一想到了这里,却是让雍正的眼睛越发赤红,那种美妙的未来,似乎才是他真正应该拥有的,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天下半壁沦丧,江山社稷不保。

  无边无际的眩晕感袭上了雍正的头顶,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彻底倒了下去,只是在晕倒之前,他仿佛听到了一些人在哭,还有一些人在笑,那些声音嘈杂着在一起,却是让雍正最后一丝意识随之湮灭。

  不知过了许久,雍正才缓缓苏醒了过来,只见面前跪着一批大臣,张廷玉、徐元梦、托赖、讷亲、允禄、海望、纳延泰、班第等人,正一脸戚色,哀婉至极。

  “朕,这是怎么了?”

  雍正感觉自己的嗓子都有些沙哑,仿佛好多些日子没有喝水一般,可是他偏偏有丝毫不渴,只是浑身上下酸软无力,而骨头里却在发痒,恨不得让人将骨头全都拆下来清洗一番,然后再给装回去。

  众人听到雍正醒来,当下都有些欣喜,只是徐元梦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脸色有些难看,低声道:“皇上,太医说,那药可不能再吃了,再吃怕是会出大问题……”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药是什么,就是雍正每天跟磕丸子一样的气力丹,那是宫里的方士们献出来的新药,比原来即济丹的效果更好,但是副作用也更大。

  可是,唯独雍正心里明白,若是他再不嗑药,怕是连撑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当下也不争辩,缓缓开口道:“诸位臣工,你们说,复汉军明年会北伐吗?”

  第四百一十一章 工业1.0计划

  复汉军会北伐吗?

  雍正的这个问题,几乎让在场的每个人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而答案几乎人人都清楚,可是人人都不敢说,或许雍正就是希望让所有人都去哄他,告诉他一个不切实际的答案。

  “皇上,楚逆一旦北上,我八旗新军必当痛击来寇,护我祖宗社稷!”

  兵部尚书托赖一脸沉痛之色,他坚定道:“如今八旗新军已经训练六万有余,若是再有明年,十万新军唾手可得,届时加上我八旗和蒙古的十万铁骑,还有京旗各营和汉军各营十余万人,若是与楚逆决战,势必能够取得一胜!”

  一番话语说得是热血沸腾,可是在雍正君臣心里,却是连个水花都没激荡起来,若是真能靠这几十万人击败复汉军,他雍正早就亲征了!何必在这里蒙着眼睛哄自己玩?

  说白了,经过了这么多次的痛击,清军就算是靠挨打,也早学会了现在的战争模式。如今的战争,跟过去早就不一样了,靠的是人多吗?靠的是骑射无双的八旗铁骑吗?

  都不是,靠的是谁的火枪火炮多,谁的火枪火炮打得远,打得准,这才是真正的实力,没有火枪火炮,没有这些先进的器械,光靠个人的武勇,坟头草早就三丈高了!

  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巴图鲁们,那些轻而易举就被排枪击毙武状元武进士们,都在告诉大清君臣一个道理。

  时代不同了!

  雍正粗粗喘口气,扫视了一眼大臣,才缓缓开口,“这一次西南大战,你们都说说,岳钟琪……”说到这里时,他的牙齿仿佛有些生疼,“这个人要怎么处理?”

  众人面面相觑,这一仗说来说起,最大的责任人自然是鄂尔泰,可是鄂尔泰都被俘了,眼下只能说说另一位总督岳钟琪。

  只是关于岳钟琪,又牵扯到汉臣,倒不是那么好说,特别是这些朝廷里的满臣们,更不要随意评论,否则在这个关口上引起满汉之争,怕是又会出大乱。

  众人不由得望向了张廷玉,作为如今朝廷里的汉臣领袖,张廷玉却是最好的回答人选了,即便有什么问题,也不会引到满汉之争上面来。

  雍正也望向了张廷玉,“衡臣,还是你说说吧。”

  张廷玉无奈,只得低头出列,跪在地上道:“西南之战,主要还是土司们不可靠的缘故,若非他们战场叛乱,鄂尔泰不至于被俘,局势亦不至于崩坏如斯,而岳钟琪虽无战功,可亦无大错……不过虽无大错,可也有小过,当严惩之。”

  说来说去,张廷玉还是将责任推到了土司身上,这倒也没说错,毕竟没有土司们阵前反水,清军也不可能被复汉军一战突袭至全军覆没,没有了贵阳城下的七万清军牵制复汉军,以至于岳钟琪的后路彻底被断绝,不得不反身回战复汉军的优势兵力。

  众人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当下便有人出列赞同道:“土司终究是顽固不服教化之辈,难以服之王化,此战之败,其责难咎,还请皇上明察。”

  “恩,衡臣所言不无道理,岳钟琪此战虽无大错,可是亦有小过,失误军机,着罚俸三年,免去其双眼花翎。”

  雍正轻轻叹口气,“四川提督张广泗战勋卓著,专阃之臣,忘身殉国,义不返踵,亦各求其心之所安,追赠其为太子少保,晋轻车都尉。”

  当雍正说完之后,却是在不经意间又看了一眼岳钟琪的奏折,当下常常叹了一口气,或许也只能这样了。

  ……

  八月,南京城内掀起了一股盛大的欢庆热潮,全城披红挂彩,人人笑逐颜开,不仅仅是为了庆祝西南之战的全面胜利,也是因为皇帝陛下的第二个龙子诞生的缘故。

  对于皇帝来说,儿子自然是越多越好的,这样在传承皇位的时候,才有更多的可选择性,也能起到多重保障。因此历朝历代的皇帝,子嗣都是评价的重要部分,像康熙皇帝生了足足三十五个儿子,二十个女儿。

  尽管宁渝目前仅仅只有两子,也着实不算多。可是对于宁楚而言,意义却是非常重大,意味着在除了皇长子之外,又多了一重保障。倘若皇长子不幸夭折,那么还会有一个替补上来,不至于出现后继无人的情况。

  当然,对于眼下的宁渝而言,并没有考虑那么多,而是一心沉浸到第二个儿子来到世界上的喜悦中,对于他来说,这件事更多是一种父子亲情血脉相连的感觉。

  “承铭,宁承铭,就这个吧。”

  宁渝十分满意地在皇册上留下了这个名字,它将会成为面前的这个婴儿,在这个世界上的得到的第一个印记。

  陈采薇带着一脸满意的微笑,望着面前的父子,只觉得眼下的日子,随着新生命的到来,却是变得无比美好。

  作为皇后的崔姒,则是安安静静站在了一旁,对于她来说,陈采薇能够母子安全,本身也是非常值得庆幸的一件事,她是将陈采薇看作是家人的,因此并没有产生任何的威胁心理。至于所谓的宫廷斗争,并没有出现性子恬淡的崔姒身上。

  宁渝也十分满足于这种生活,他纵览史书上千年,看到的后宫俱是腥风血雨,里面的斗争之惨烈不亚于前朝,实在是令人心生厌恶,因此宁渝不愿意继续纳妃,为的便是能够给自己留下一块清静地。

  至于将来的皇位传承问题,宁渝自信能够在未来的几十年里彻底解决下来,无论是什么办法,总不至于重蹈前人的覆辙。

  等宁渝回到了奉天殿之后,却得到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革新二年制蒸汽机终于彻底研制完毕,完全进入实用阶段。

  至于更新式的蒸汽机也进入了立项当中,不过由于目前的技术还需要消化,因此可以预料想要研发更新式的蒸汽机,需要更长的时间来突破。

  宁渝在得到了这个好消息之后,整个人也是感觉到了非常振奋,有了能够真正进入实用阶段的蒸汽机,他所主导的工业革命也算是能够正式展开。

  与历史不同,宁渝在针对工业革命的进展上,并不希望以一种无序的方式进行,那样只会产生大量不必要的损耗,既然他是从后世来的,自然会想办法让整个工业革命的进程变得更加科学,也更加的有序。

  根据宁渝的旨意,内阁已经呈递上来了一份工业1.0计划,将会以五年时间为维度,来分别进行制定不同阶段的工业发展规划,以此确保宁楚工业革命的快速展开与推进。

  在第一个五年计划当中,将会布局棉纺工业、采矿业、交通业、基础原料冶炼、附属工业等地等十几个大类目,包括一百四十五家工厂的建设以及投产计划,以及一条从南京通往上海的铁路,整个工业规划以及附属产业的规模将会涉及五千八百万元银元,以及相关的产业工人一百二十余万人。

  当然,针对这五千八百万银元,自然不是一下子就能拿出来的,内阁财政在前两年会提供五百万银元,后三年提供八百万银元,而剩下的两千四百万银元,将会直接通过发行建设债券的形式,来进行筹集,而建成投产后所产生的利润,将会进行分批偿付。

  尽管这个计划十分庞大,可是所产生的好处也将会十分可观,那就是通过五年的工业建设,至少能够让目前的宁楚在未来的财政收入得到大幅度的提升。

  根据财政部和工商部的预估,以目前宁楚的财入三千万银元来计算,即便是不算马上要统一的北方,仅凭南方的年入至少能够达到五千万银元,而到了革新八年,也就是五年计划结束后的第一年里,年入能够突破一亿银元。

  仅凭这一预估,就足以说服内阁当掉最后一条内裤来支援建设了,因此这个略显激进的方案也没有让更多人反对,毕竟国家有钱了,才能更好的去治理国家。

  就在宁渝在这份工业1.0计划上打上勾勾的同时,内阁首辅宁忠景也一脸兴冲冲走进了大殿,而对于他来说,似乎又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陛下,眼下南方各省商会,已经通过江南商贸总会和工商部,向内阁提出了请求,那就是针对明年的北伐之事,他们愿意出资一千两百万银元,以供军饷所用。”

  “哦?一千两百万,这倒是好大的手笔……”

  宁渝脸上带着笑,不过心里却已经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便淡淡道:“想来这个钱应该不是白给的,说说吧,他们有什么要求?”

  “陛下倒是神机妙算,那些人确确实实有些需求。”

  宁忠景呵呵一笑,对于他这个首辅来说,军饷若是有旁人待出,那么他用来国内建设的资金,也相对应多了许多,自然乐意成全这件事。

  宁渝冷哼了一声,看着手中的折子顿了顿,“雍正是靠卖官加勒索,才在山西那帮老坑手里弄了一千万两银子,朕可不会干这等不成体面的事,何德何能让商会白白给出一千万两?”

  由于如今南方的商贸活动,不仅没有再像过去那般受到官府和各方势力的盘剥,反倒得到了官府在政策和其他方面的大力支持,不少商会已经发了大财。

  对于这些已经将丝绸、瓷器还有大黄等货物卖到西洋的商人而言,一千两百万虽然也不算是小数目,可是也还是能拿出来的。

  因此无论是宁渝还是宁忠景,都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对于他们来说,商会的目的是什么才是最关键的。

  “那些商会代表说陛下兴王师北伐中原,自然是为了全天下的百姓,能够实现一统亦是他们心中所愿,为此捐献一千两百万银元倒也没什么,只是有一点,陛下统一的是天下南北,却不是南北商界,还请陛下能够限制北方商会暂缓进入总商会五年。”

  宁忠景对于这个条件觉得没啥大不了的,无非就是五年不让北方商贾进入总商会罢了,倒也无可厚非,倒是那一千两百万银元,颇为让人心动。

  “哼哼,他们倒是好大的胃口!”

  宁渝冷笑了一声,“别以为朕不知道,若是就这么给他们五年时间,哪里还有所谓的北方商会一说,怕是全天下都是他们的了!”

  不得不说,宁渝在听到这个要求的时候,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痛恨,而是惊讶了,惊讶的是南方商人们,在宁渝的诸多调教下,竟然已经出现了这么大的变化,这一手出钱禁止北方商会进入总商会的手段,堪称是神仙之笔。

  要知道,目前的宁楚的所有大小商贾商会,本身是有双重的约束,分别是大楚总商会和工商部,哪怕是江南商贸总会也是在大楚总商会的管辖范围,可以说总商会出台的任何政策,只要受到工商部的认可,那就可以实行。

  因此,总商会都是由各省商会分别派驻代表组成,这样一来大家针对一些偏袒性的政策,都会有一定的反驳余地,诸省商会即便有强有弱,可是也不会被其他外来商会给彻底吞掉,保障了他们的独立性。

  然而,等到复汉军成功北伐之后,南北归一,若是北方商会禁止加入进总商会,则意味着南方各商会,能痛痛快快将北方这块大蛋糕给分切吃掉,到时候哪里还有所谓的北方商会?整个商界都归南方了。

  宁渝心里明白,资本的本质就是谋取更高的利润,只要能够吃下整个北方,一千两百万算什么?九牛一毛而已,像江南商会或者是湖广商会都能够拿得出来,而江西、安徽还有两广等商会凑凑也不是拿不出来。

  对于这个要求,宁渝自然是选择否定,他要统一的不光是天下,也有民心,若是放任南方商会彻底吞吃北方,到时候北方老百姓如何看待他这个皇帝?

  天下,社稷为重,而社稷唯民心所系,区区一些财货又能算的了什么。

  “此事不许,朕矢志北伐,为的是全天下百姓,岂是一家一姓之兴衰?”

  宁渝冷哼了一声,“北伐所需一应费用,都将会在明年的军费开支里面,就不劳这些商家操心了,与其天天异想天开,倒不如好好看顾自家的生意,朕的皇室财团,最近赚的可比他们多多了。”

  第四百一十二章 给资本套上笼子

  尽管宁渝否定了这一千二百万银元的提案,可是这件事却也给宁渝敲响了一个警钟,那就是资本本身可不是吃素的,在利用的同时,也得注意自己可不能被这头怪兽给一口吞了。

  经过了后世的宁渝,自然知道眼下还只是资本的萌芽阶段,他们虽然在宁渝的扶持下,已经开始拥有了自己的力量,但是这股力量还是弱小的,对于宁渝而言,仅凭一纸诏书就能将他们彻底给打压下去,因此眼下是不会有威胁的。

  但是,问题是资本不会一直这么下去,在这一次西南之战中,他们瞧不上贫瘠的西南三省,也担心那里的土司力量,也就没有怎么去凑这个热闹。

  可是当宁渝一旦透出风要北伐了,他们的行动也就开始了,要知道说服南方所有商会,参与到这一千二百万银元的计划里,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背后关系到的利益来往,想想就知道会有多么复杂。

  至于将这份提案呈递给工商部和总商会,抵达内阁首辅宁忠景的案头,再到皇帝自己的手里,这其中牵涉到的东西更是令人心惊,可以说换个不懂行的人,怕是在这一千二百万银元,也就是一千两百万两银子面前,早就已经笑纳了。

  资本是能够吃人的,他们已经选择了这个自我成长的过程,他们也在有意识去选择一切能吃下去的东西,去强壮自己的体魄。

  宁渝暗暗叹了一口气,资本还需要一段野蛮生长的阶段,等过了那个阶段之后,一些相应的措施也该出台了,还有《清流报》本身,也是一股能够遏制商会的力量。

  不得不说,宁渝选择让大儒们创办《清流报》,本身也有为这一天而准备,为了避免将来报刊行业可能会被资本所侵蚀,像《清流报》等一大批报刊是归属于新闻出版司的,不能接受任何投资,可以始终保持自己独立的影响力。

  有了这些独立报刊的存在,将来的资本哪怕真的成长到了肆无忌惮的时候,除了朝廷本身的控制外,它们也会在社会层面上施加自己的影响力,利用舆论和民众的力量,去遏制住资本肆无忌惮的吞噬欲望。

  想到了这里,宁渝当下也就不再犹豫,找来了新闻出版司司长彭启丰,准备再加固一下这道防线,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彭爱卿,最近报刊业的发展如何了?”

  彭启丰虽然不知道宁渝为何询问,当下也只是老老实实道:“目前通过审核的报刊共有十八家,其中由朝廷掌控的报刊十五家,另外三家分别是军方掌控的《军报》、江南商会掌控的《江南商报》,还有士林掌控的《士林报》。”

  宁渝知道《军报》是不对外发行的,而是仅仅对军队内部发行,每次刊印的数量也不算多,与其说是一份报纸,不如说是对各大战例的总结,以及相关烈士英雄的专题,本身在外界的影响力不大。

  至于《士林报》,顾名思义都是一些酸秀才鼓捣出来的,出的数量更少了,因为上面的文章也好,诗词歌赋也罢,都穷极艰涩,不是人能看懂的,别说给人看了,就连给人擦屁股,都不好使。

  反倒是江南商会掌控的《江南商报》,在江南等地的影响力倒不小,一来这份报纸本身就比较贴近大众,上面都是用白话文写就的,读起来一点也不难懂,二来上面时不时都会发布一些招工广告,还有一些小商机,因此对百姓的吸引力也比较大。

  宁渝心里略微有了数,便点了点头,“彭卿,针对朝廷的十五家报刊还有军报,更多还是把控一个大的方向就足够了,让他们自己好好折腾,像《清流报》这些都是如此。”

  “至于《士林报》、《江南商报》还有之后成立的其他报刊,要注意他们的核心变化,绝不可出现有违朝廷宗旨的内容。”

  彭启丰一脸赞同之色,他本身就倾向于朝廷加强管束报刊,毕竟这些报刊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若是没有朝廷的约束,谁知道他们能写出什么东西来?

  宁渝轻声道:“彭卿家,新闻出版司虽然归属在宣传部下面,但是朕对你们的期望还是很高的,因此如何扶持报刊业,如何能使得报刊得到进一步的普及,是你需要思考的重要方向。”

  彭启丰低头凝声道:“陛下所言正是臣等所想,报刊乃朝廷喉舌,其中所发挥的影响力,通过此次西南之战就能看出,在西南战争中,我等通过记录前线相关报道,以及传颂相关的英雄事迹,已经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为此,很多人都通过了报刊上记载的相关渠道,从军入伍,抑或是投笔从戎,加入军校者,不可胜数,至于西南之战的捐款渠道,也征募了银元二十余万元,这正说明了报刊对大众的影响力,而臣等,也将会进一步扶持报刊行业的发展。”

  见到彭启丰已经初步具备发动民众的意识,宁渝心里也是十分满意,若非如此,他恐怕就要换个人来执掌喉舌了。

  宁渝笑道:“既然如此,朕也就没什么更多的能指点你了,在明年的财政预算当中,会有一笔钱是给到你新闻出版司的,将来针对各方热点新闻采集,怕是需要不少的记者,这些资金就用来打造队伍吧。”

  “是,陛下。”

  ……

  十月,西南上空的硝烟,几乎已经要完全平息下来,除了一些漏网之鱼之外,已经没有人能够值得复汉军再进一步动手,而整个天下也陷入了平静之中。

  当然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种平静更多只是一种表象,或许只有等到复汉军胜利北伐,天下实现一统之后,才能彻底恢复太平。

  而在这个时候,东亚其他各国也开始变得不安分起来,像日本中御门天皇以及德川幕府都正式派遣来了使臣,除此之外还有安南黎朝和阮氏也派来了使臣。

  尽管还没有正式会面,可宁渝心里明白,像德川幕府派人前来,自然是为的之前的萨摩藩问题,而中御门天皇派使臣,怕是希望搞点小动作之类的,就算没有什么用处,可是对于改善自身处境也是大有好处。

  对于天皇跟德川幕府那一通算不清楚的账,宁渝自然是没有兴趣去算,但是未来的日本会成为宁楚构建的东亚秩序的重要一环,只要面子上保持着一定的和谐就够了,至于背后怎么捅刀子,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哪怕他们不捅,宁渝都会帮忙捅。

  只要不让幕府和天皇一直保持着这种状态,日本就谈不上是威胁。

  至于安南的阮氏和黎氏之争,宁渝也是多多少少有些了解的,双方同时在西南之战后派遣使臣,很明显是要试探宁楚对安南双方的态度,都希望能够能够借助中朝打击对方,最好也是干掉对方。

  道理是相似的,在目前宁楚还处于统一的前夕,并不想改变这种现状,让他们继续打下去才是最好的,不过出于将来的考量,宁渝还需要在里面插下一根锲子。

  除了安南之外,像缅甸、大城、琅勃拉邦、万象以及占巴塞等中南半岛势力,还有朝鲜、琉球等小国,都并没有派遣时节前来,想来也是受到了一定的限制,不过一应的相关接触也没有停止,因此倒也不急。

  宁渝心里也明白,眼下西南之战的余韵还没有彻底消散,西南方向的相接势力对于新出现的宁楚是极为警惕的。很明显,对于这些势力而言,新来的宁楚是一个比大清更恐怖的敌人,如何同宁楚打交道,想必在这些势力内部也有不少争议,在这些争议还没有完全停止之前,怕是很难有个结果出来。

  “陛下,日本使臣与安南使臣已经分别安置在国宾馆,具体章程还得陛下拿个主意出来。”

  外交部尚书宋恩铭一脸恭敬道,他虽然在之前跟幕府的使臣松平纲吉打过交道,可是那一次更偏重于一次私人访问,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中规中矩地进行两国来访。

  宁渝细细想了想,决定直接照搬前世的经验,“日后我国与他国外交,可遵循三个等级的外交关系,分别是大使、公使和代办,等级划分按对等原则,像日本、安南等国不妨先安排公使级外交关系。”

  “是,陛下。”

  宋恩铭虽然还不能完全把握宁渝的想法,可是这种外交关系还是能够理解的,当下记在了心里,准备回部里后,将外交关系的细则整理出来。

  宁渝又轻声道:“目前外交部可以先跟他们都谈一谈,摸一摸他们的想法再说,至于要不要见他们,朕会告诉你。”

  在宁渝心里,未来构建的东亚秩序,自然是以华夏为尊,可是自华夏之下,便可通过外交关系来界定远近亲疏,也能更好的梳理整个东亚势力范围。说白了就是,听话的给糖,不听话就给大棒。

  想到了这里,宁渝心里一动,却是又记起了一桩令他痛恨之事。

  “枢密院那边给朕呈奏了一份奏折,在这一次西南之战当中,缅甸趁着边界空虚之时,却是大肆出兵侵占了我国领土,而且没有派使臣前来解释一二,此举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想到了这件事,宁渝心里都有些恼火,他对于缅甸是极为没有好感的,对方一贯喜欢趁火打劫,可是这次却将主意打在了自己的身上。

  宋恩铭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不由得摇摇头,“竟然还有此事?那东吁王实在是不想活了。”

  宁渝根据后世的记忆知道,眼下的缅甸还处于东吁王朝时期,再过三十年左右这个王朝将会在一次孟族起义中覆灭,替代它的将会是缅甸贡榜王朝,而贡榜王雍籍牙堪称一个十分出色的君主,缅甸在他的手上得到了飞速的发展。

  在雍籍牙死后两年,缅甸的势力触角就已经抵达了中国西南边境,为此当时的清廷与缅甸发生了一场持续七年之久的清缅战争。

  而这一场清缅战争,尽管清廷在名义上获得了缅甸的臣服,可是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先后有刘藻、杨应琚两名云贵总督为此而死,以及明瑞这位清军统帅遇伏身亡,损失兵力数万人,因此并没有获取真正的胜利。

  在当时的东亚,缅甸并不能算是一个很好对付的对手,可那是发生在三十年以后的贡榜王朝,而眼下的东吁王朝极端腐败拖后,官吏贪得无厌,横征暴敛,肆行无忌地奴役治内的居民,以致于起义只是时有发生,堪称王朝末期。

  然而就这么一个王朝,居然还有这个胆子来乘火打劫,虽然名义上打劫的对象是大清,可是在宁渝看来整个西南都已经是自己的底盘了,这就是在打劫自己!

  “哼,既然他们不想活,那也别怪朕不客气。”

  宁渝冷哼了一声,“西南集团军在拿下整个西南之后,会修整大概三个月的时间,等到了明年开春,将会发起征缅之战,外交部可将此事可照会各国,以儆效尤!”

  “是,陛下!”

  宋恩铭当然知道,眼下的这个皇帝是从战火里走出来的,真要说起打仗来,连清廷都不是对手,一个区区的缅甸又能做的了什么?再加上此时的缅甸已经成了这个样子,真打起来也不用担心什么。

  之所以选择照会各国,其实还是一个目的,彰显军威以及国威,让那些大大小小的王都清楚一点,那就是中原王朝的大皇帝陛下已经换人了,赶紧来臣服吧!

  在宋恩铭离开之后,宁渝的心里也开始琢磨起来了,根据历史来看中央朝贡体系其实是完犊子了的,不仅仅是因为中央王朝的虚弱缘故,也有他们自己内生的民族主义,导致了这种脱离的趋势,因此未来如何重构新时代的中央朝贡体系,还需要另一方面的验证。

  如今,已经有两个实验对象出现在了宁渝面前,一个是日本,而另一个就是缅甸,如何处理同他们的关系,也许就会影响到新的朝贡体系的构成。

  第四百一十三章 卖个好价钱

  在宁渝的规划当中,日本和缅甸是两个很好的实验对象,不过这两个国家并不能一概而论,因此对付他们的办法,也不能同日而语。

  无论怎么说,日本在军事方面的实力还有潜力,都不是一个缅甸所能相提并论的,因此对付日本,只能选择以政治为主,军事为辅,反之缅甸完全可以通过军事扫平,接下来施加政治层面的影响,就能将其消化。

  用宁渝的一个不正当比喻信任,在东亚这些国家当中,大部分都是身娇体弱易推倒的,可唯独日本,是一个带着小太刀的小萝莉,尽管武力也就那么回事,但是弄不好也会割到手,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施加影响,先把她的小太刀给解除下来,然后再慢慢调教。

  唯独让宁渝毕竟担心的是,在调教日本的同时,很容易出现一些他不想看到的东西,比如尊王倒幕,比如明治维新,再比如日本武士阶层的集体开化……

  要知道这一幕本身是极其容易出现的,原因很简单,在日本旁边还有宁楚这么一位老师在,当日本人看到了中国发生的变革之后,自然就会很想学习过来,然后在日本似模似样的搞一个2.0版本出来,然后他们就会发现,目前的这个日本政体,会成为他们的阻碍。

  需要注意一点,对于武士们来说,无论是选择天皇,还是选择幕府,都是很有可能的,即便是宁渝提前扶持幕府,那历史很可能就会成为另外一个样子——幕府彻底废黜天皇制度,实现事实上的统一。

  因此,宁渝的目的绝不是帮助其中一方干掉另一方,而是维持均势,目前天皇弱一点,那就多扶持天皇一些,等到幕府弱一点,那就去扶持幕府,更不用说日本还有那么多的藩臣可以利用了。

  至于更深层次的东西,宁渝现在还没有想到更远,毕竟目前北伐大业未完成,对于东亚层面的事情,插一只手就足够,再多了就忙不过来了。

  ……

  国宾馆,位于外交部区域的一处巷子里,拥有一些数层青灰色砖石搭建的小楼,里面的布置并不算奢华,仅仅只能算还过得去,这也是为了秉承宁渝的节约理念,像那种奢华的装饰不仅这里看不到,就连皇宫也是看不到的。

  由于国宾馆是单独对外宾开发的区域,因此倒不像城外的驿馆有那么多人,再加上刚刚装修好的缘故,使得整座小楼都显得有些冷清,并没有太多的人。

  然而这里近些日子却迎来了许多人,这其中自然就有包括日本天皇、德川幕府还有黎氏与阮氏派来的使臣,他们来的人也不算少,倒使得这片区域显得颇为热闹,连大街小巷上的小商贩都多了不少。

  不过虽说是小商贩多了,可是这里面也有很多人的影子和军情处的密探,他们将耳朵竖起来,将眼睛睁大,为的就是能够从这些使团的身上,挖掘到一些难以想象的情报出来。

  在国宾馆的甲字小楼里,外交部东亚司副司长薛国允脸上带着一丝微笑,正在同代表这次日本幕府的使节松平纲吉说话,二人之间谈笑风生,倒也算是一片和谐气氛。

  松平纲吉算是第二次作为使节来到南京,他对于南京的一切已经不再那么陌生了,只是他这一次的来访,似乎并没有得到宁楚的特别重视,与其他使节一般,招待他的人也只是外交部的一个副司长,而不是像上次那般,接待他的是外交部尚书宋恩铭。

  这是一个让松平纲吉为之警惕的信号,因为若非没有别的变故,宋恩铭至少都会过来见他一面,可是直到目前为之,松平纲吉都没有见到过宁楚的重要人物。

  “松平君,这一路到南京来,是否发现南京的变化比起你之前来要更大了?”

  薛国允脸上微笑道,他出身福建,与日本海商也打过一些交道,因此对于这些日本人的性格也好算是毕竟了解。

  松平纲吉微微低头,诚恳道:“薛大人,我上次来的时候,正值二月份,如今已经过了大半年,虽然大的变化没有看到,可是能够看出一点,那就是贵国的银钱却是越来越多了。”说这话的功夫,他从袖子里掏出了宁楚的新式金银铜币,叹口气道:“光是这些钱币,不仅胜过日本,比起西人钱币也要强出不少。”

  见松平纲吉有意谈起宁楚刚刚施行的货币,薛国观心里一动,笑道:“莫非贵使对货币也有研究不成?”

  松平纲吉长长叹口气,轻轻摇摇头道:“与贵国不同,幕府现如今已经走到一条极为艰难之路。现在的日本虽然还算平稳,可是由于元禄时的不当铸币,导致通货混乱,物价飞涨,而依靠俸禄的武士越发贫穷,生活困难,甚至连幕府的财政,都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听到松平纲吉这般说,薛国允并没有丝毫的诧异,因为在目前的外交部掌握的资料当中,日本虽然在表面上还算和平,可是危机已经深藏于水面之下,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原本这一切会很早就爆发出来,可是对于日本来说,目前进行的享保改革使其强行续命,但是也带来了很多的副作用,矛盾虽然暂时被压了下来,可是迟早有一天会彻底爆发。

  如果是宁渝在这里,那么他一定会指出一点来,那就是享保改革本质上是在走反方向的道路,因为目前日本的矛盾关键不在于农民,而是在于城市中小工商业主以及武士,反映的其实是封建社会与资本主义关键节点冲突的问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日本的封建主是通过向农民征收实物贡租维持财政,而像商品经济发展的成果,比如商业性农业发展创造出的剩余部分,以农业为基础,矿、工及其它诸产业的生产成果,是不能被肆意剥夺的,这一点其实很像明末时期的财政困境——那就是农民的税收已经无力支撑这个帝国,可是工商行业却处于长期的低税规模。

  大明最终到灭亡的时候,都没有解决这个问题,而如今的清廷在这个问题上,也只是延缓了它的爆炸事件,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严格来说,只有眼下的宁楚是处于正确解决的道路上,那就是扶持工商业,并课以重税,以此减轻农民的负担。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幕府进行享保改革,本质上是进行立足于“农本主义”的政治与经济改革,巩固建立在小农经济基础上的封建统治,简直就是不折不扣的反动道路。

  在历史上,沿着这条道路一路狂奔的日本幕府,在遭遇了黑船事件后,便再也没办法维持眼下的这种小农经济模式,幕府也就彻底爆炸,为明治维新添加了一大把柴火。

  薛观允虽然明白日本问题之所在,但是他可不会直接说出来,而是低声道:“松平君的看法倒是与我朝陛下颇为类似,如今是一个大时代,只着力于国内是不行的,必须要放眼更大的世界。”

  听到薛国允话语里似乎意有所指,松平纲吉便忍不住问道:“将军大人派我来到南京,便是为了寻求解决之道,天朝在这一方面已经走到了所有人的前面,值得幕府去学习。”

  薛国允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是摇了摇头,这唐僧想要求得真经,还得走十万八千里路呢,眼下的日本就想一步登天,也实在想的太好了一些……

  不过既然诱饵已经抛出来了,薛国允自然也会进一步解释道:“松平君,眼下的问题并不只是在于日本国内,实际上仅仅只是通过调理内政,根本没办法解决日本眼下的危机,也没办法让德川幕府永远存在下去。”

  “薛大人的意思是?重归天朝朝贡贸易体系?”

  松平纲吉眼里闪过一丝火热,这正是他以为能够救日本的方子,若是能够达成这一目标,怕是将军大人也会开心不已吧。

  薛国允却是摇了摇头,“不不不,既然松平君上一次来的时候,就被陛下否定了此议,如今怎么可能会轻易改变?朝贡贸易是不可能的,但是对等原则的自由贸易是可行的。”

  自由贸易?开什么玩笑?

  松平纲吉都差点跳了起来,可以说若是日本实行自由贸易,那么幕府的崩溃就在明天,不,今天晚上,那些武士老爷们就会团结起来把德川家送上天。

  实际上早在江户初期,德川家康一直都奉行和平通商外交,积极发展海外贸易,但是,并没有持续多久后,日本幕府不得不再次颁布了“锁国令”,从此之后,日本只同中国以及荷兰进行有限的贸易。

  锁国令的由来有很复杂的原因,首先是在安土桃山时代,有不少基督教的传教士来航日本并且在日本传教,对日本幕府统治产生了严重威胁,逼迫江户幕府不得不颁布了“禁教令”,以致于在九州爆发了岛原之乱,进一步促进了“锁国令”的产生。

  其次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长期的对外贸易,导致日本金银飞速流出,严重危害到了幕府的统治,因此为了管控金银流出,幕府也不得不颁布“锁国令”。

  说起来,日本幕府的货币政策也一直都是金银本位,还发行过相关的金币,但是由于日本长期缺乏银子的缘故,并没有像中国这般积攒下了海量的白银储备,也就使得日本国内的金银比值严重失调。

  目前日本的金银比价大概在一比五到一比六之前,而中国目前的金银比价在一比十二左右,与西方国家的比值差不了太多。因此这样一来,如果不调整金银比价,那么日本对外贸易就会持续不断流出黄金,而一旦缺乏黄金之后,整个日本的经济都会彻底崩溃。

  这也是为什么松平纲吉如此惊讶的缘故,他根本想都不用想,要是实行自由贸易,怕是全日本人都要起来造反了。

  松平纲吉脸色有些阴沉,强笑道:“薛大人实在是开玩笑了,我国若是开放自由贸易,不仅幕府不会同意,全日本武士也不会同意的。”

  见薛国允脸上带着一丝微笑,松平纲吉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了,他连忙轻声道:“之前皇帝陛下所说的,萨摩藩岛津氏与琉球国一事,将军大人在原则上是同意了天朝的想法,但是也有几个请求。”

  “贵使但说无妨。”薛国允端起桌案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

  “第一,天朝若是进攻萨摩藩岛津氏,将军大人愿意从中缓转,逼迫岛津氏放弃对琉球国的宗主权,但是还请天朝补偿一番,并不得继续进攻;”

  “第二,琉球国独立之后,还请天朝同意日本加入到朝贡贸易之中来;”

  “第三,不得干预日本国内一切内政,即包括对萨摩藩的处置之权,更不能占领日本国一寸领土。”

  松平纲吉虽然已经知道皇帝对于朝贡贸易的反对,但是这一次依然将这一条作为条件提了出来,至于第一条和第三条,自然是为了防止宁楚有什么其他不该有的想法,从而提出来的要求。

  薛国允呵呵一笑,却是轻声道:“这些条件本官自当会为贵使转呈上去,至于是什么结果,还需要贵使多多等待一番了。”

  松平纲吉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薛大人费心了,若不蒙嫌弃,今日晚上不妨一同去秦淮河花船一游,还请大人赏脸。”

  “呵呵,这游花船还是免了,本官可不想自己的名字第二天就出现在监察院的账本上,到时候怕是丢官都算轻的了。”

  薛国允怎么可能会在这个关键时候,去答应对方的请求,就连避嫌都来不及呢。

  等到薛国允离开国宾馆之后,松平纲吉有些担心地望了东面方向,那里可是天皇派来的使臣居住的地方,若是薛国允出门立马掉头去天皇使臣那里,松平纲吉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

  毕竟很多条件幕府没那个底气答应,可是天皇却是有的,毕竟为了重新夺回权力,有什么是不能答应的?就算要卖国,他天皇反而更能卖出一个好价钱。

  第四百一十四章 自古艰难唯一死

  薛国允并没有直接去见天皇的使臣,而是将这一次的所有谈话记录了下来,呈递给了外交部尚书宋恩铭,并且给出了自己的建议,那就是日本目前防备警戒心理很重,如果动作过大,反而会引起他们的戒备。

  宋恩铭随即就带着谈话记录呈递给了宁渝,而宁渝在看完这一份东西之后,只是轻轻笑了笑,实际上这些内容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先放一放吧,就算也接触天皇使臣,也不急于现在。”

  宁渝轻描淡写地翻开了一本江苏布政使司呈递上来的奏折,一边说着话,一边在奏折上面画了一个圈,随后便在上面写了三个字,“知道了”。

  宋恩铭有些奇怪,“陛下,此番幕府将军那边很明显没有什么诚意,咱们为何不敲山震虎?”

  “敲山震虎也得讲究个时机,现在时机还不到,天皇那边的力量与幕府太过于悬殊,根本没办法造成什么威胁……现在急于下场,只会逼迫幕府铤而走险。”

  宁渝轻轻摇了摇了头,他可是知道那位中御门天皇过的啥日子,从八岁继位天皇之位开始,一直处于幕府的严密监控之下,而且最过分的是,在未来十年后,幕府给他送了一张进口琴,暗喻让他退位,而这位中御门天皇也比较听话,第二年就将皇位传给了自己十五岁的长子。

  说一句不好听的,表面上看那些使臣是中御门天皇安排的人,可究竟忠于谁,就连宁渝都不好说,要说天皇身边没有幕府的人,他一百个不相信。

  宋恩铭轻轻叹了口气,“是,陛下。那安南那边如何?”

  “安南,这个朕还得想一想,先给他们好好安顿一番吧,带他们在南京城里转一转,见识一下我天朝的繁华再说。”

  宁渝放下了手中的御笔,眼睛却望向了遥远的北方,这些国家加起来,终究不如跟那位雍正皇帝掰腕子来得爽快。

  ……

  实际上,跟宁渝现在所想的不同,雍正自从上回晕倒后,是真是有些发慌了,整个人的情绪变得更加急躁而火爆,动辄便对大臣们大发怒火。

  养心殿内,此时雍正皇帝的面前已经扔下了一地的奏折,白花花的看着颇为耀眼,而在奏折后面,也齐刷刷跪下了一地的大臣。

  “纳尔苏,你跟朕说说,朕拨给你的八旗新军军饷,你都花到什么地方去了?为何有人告你贪腐?”

  雍正脸色涨红,他怒视着地上跪着的纳尔苏,却是恨不得一刀劈了此人。

  平郡王纳尔苏只得跪在地上,将脸皮死死贴在冰冷的地板上,脸上流露出一丝愧疚之色,嘴里却是不断说着“奴才知罪”这些话,很显然,他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贪腐情状。

  “哼,知罪?既然你知罪,那朕也不会再留你——来人,革去纳尔苏的平郡王王爵,坐贪婪之罪下狱,其家产着有司尽数抄没!”

  “皇上,奴才知罪啊……”

  纳尔苏三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却丝毫有四五十岁的模样,这都历年军旅劳苦所致,特别是这两年练八旗新军一事,更是劳苦用心,以致于头发都花白了一小半。

  望着被拖下去的纳尔苏,雍正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他是知道纳尔苏为了八旗新军是有多苦的,不说顶住八旗内部的压力,光是带着几万新军,就足以累趴一个铁打的汉子了。

  只是,他为何要贪腐呢?难道朕给他的还不够多吗?

  他纳尔苏怎么就不想想?朕为了办八旗新军,这几年宫里的日子都怎么过来的?别说后宫妃嫔花费多少,就是他雍正自己哪一日不是勤俭节约,甚至连新置办的龙袍都减了几身了。

  “还请皇上息怒……纳尔苏终究只是一时糊涂,可是八旗新军却不能没有人来统领啊!”

  徐元梦终究是站了出来,他内心里还是不赞同雍正的做法,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哪有为了一点银子就自废手脚的?这样一来八旗新军还怎么练?

  雍正冷哼了一声,“难不成我大清都找不出一个可用之才吗?难不成我八旗男儿都是一帮子废物不成?”

  众臣一听不由得傻了眼,合着这位爷根本对八旗还没有一个准确的认识……

  真要说起来,八旗眼下的人才还真是青黄不接了,没了一个纳尔苏,哪里再找一个懂得练新军的人才呢?总不能从天上直接变出来吧。

  张廷玉也不由得硬着头皮站出来,“陛下,贪腐之事,终究不是关系我大清生死存亡之急务,眼下训练出一支真正能战的八旗精锐,才是头等要事,若是为了区区贪腐之事,就自折栋梁,或许有些舍本逐末。”

  “哼,你张衡臣倒是生得一张巧嘴?若非此贼胡乱伸爪子,朕何至于下次狠手?可是若不下此狠手,朕就算有再多的银子,也不够他们造的!”

  张廷玉听了这话,心里也是有些戚戚然,他当然知道眼下八旗新军的军费有多么来之不易,毕竟随着清廷一步步丢失南方,财税早就丢了大半,眼下的八旗新军的军费,几乎都是从各大商人还有他雍正自己嘴里省出来的,说是血汗钱也丝毫不为过。

  就不说别的,光是派人去山西捞钱,前前后后持续了大半年,更是惹得满城风雨,这才捞到了一千万两银子,而这一千万两银子看上去很多,真要丢到八旗新军那里,也就是那么几个月的事情。

  可是眼下倒好,钱还不是八旗新军给化了,而是进了他纳尔苏自己的腰包,却是瞬间惹怒了守财奴雍正。

  老子都不舍得花,你倒舍得!

  想到这里,张廷玉也不由得苦笑连连,“皇上,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还请皇上能够息怒。”

  “着有司先查吧,一切等查完再说。”

  雍正长长叹了口气,实在是没办法,眼下的日子也只能一点点熬过去了。

  等到雍正的怒气缓和下去之后,却是派人叫住了张廷玉和徐元梦,很显然还有一些其他事情,需要单独商议。

  “皇上,奴才徐元梦、张廷玉求见。”

  “起来吧。”

  雍正轻轻点了点头,神情复杂的望着这两个肱股之臣,低声道:“朕自从上次晕倒之后,有些事情却是想清楚了……”

  张廷玉和徐元梦连忙跪在地上,“皇上龙体康健,只是一时劳累所致,只要皇上多加歇息,自然万寿无疆。”

  “呵呵,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人万寿无疆?先帝不能万寿无疆,朕也不可能万寿无疆,就算南京的那个黄口小儿,也不可能的。”

  雍正却是摇了摇头,他从来都不信这些,之所以请方士炼丹,也根本不是炼的长生不老丹,而是像即济丹这种能够增长精力的丸药,以便更好的玩命干活罢了。

  听见雍正语气里的萧索之意,张廷玉却是听出了几分托孤的味道,当下心头却是越发沉重起来。

  “朕想说的是,明年北伐之战,无论怎么样,朕都会带着八旗新军顶上去,朕也没有太多的奢求,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能将复汉军顶回去也就罢了,可是……如果真要顶不住,咱们八旗就得提前考虑好将来的退路。”

  雍正这倒是说的大实话,他再一次望向了两位大臣,恳切道:“开垦满洲令很早就已经实施了,可是终究缺少一个主心骨,朕希望二位中能有一位,辅佐和硕宝亲王去盛京主持大局,以便应对将来。”

  和硕宝亲王也就是四阿哥弘历,他在年前的时候就已经被册封为了和硕宝亲王,几乎已经向世人宣告了他的储君之位。

  若非局势如此,弘历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被封王,表面上看是在奠定他的继位大局,实际上也是雍正担心自己哪一天突然撒手人寰,不得不为之罢了。

  徐元梦深深叹了一口气,“皇上,老奴明白您的意思,我大清确确实实需要宝亲王回盛京主持大局,为皇上,为关内的所有八旗子弟留出一条后路来……老臣愿往。”

  实际上,从一开始张廷玉就不可能成为这样的人选,因为他是汉臣,再加上资历也不够,无法统领人心,这一点是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的,因此徐元梦也就主动开了口。

  雍正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有善长辅佐宝亲王,朕也就放心了,一应的相关资源,朕也已经准备妥当,即日起便带着宝亲王去盛京吧。”

  “是,老臣告退。”

  等到徐元梦退出殿外之后,雍正再一次望向了张廷玉,只是此时的感受却是又不一样了,他脸上带着几分歉意,“衡臣,只能由你陪着朕待在这关内了。”

  “这正是臣心中所愿。”

  张廷玉跪在地上,一板一眼说道,并没有丝毫的灰心丧气。

  雍正轻轻点了点头,“将来若是朕真的不幸身亡,公布遗诏之事,却是需要衡臣亲为了。”

  “什么?奴才实在不敢听闻此事……”

  张廷玉有些愣住了,康熙死的时候,他就参与进遗诏之事里面,如今雍正还没死,就让自己保管遗诏……这里面的意味实在是太不祥了。

  “遗诏关系到我大清的将来,交给其他人,朕实在是不放心……可唯独衡臣,在当年先帝遗诏之事上,是经过了考验的,朕相信你。”

  雍正深深叹了口气,随即才挥了挥手,“就这样吧,退下吧。”

  “嗻,皇上。”

  ……

  等到张廷玉退出宫廷之后,心里却是乱糟糟的,也没有想着去哪,就这么坐进了马车,回到了张府,此地是他父亲大学士张英当年留下来的府邸,如今在京城里也是响当当的有名之地,而张廷玉也在这里生活了足足五十年。

  张廷玉回到府邸后,却是一路都在想着心事,却是差点撞上了急着出门的次子张若霭,这使得张廷玉大为恼怒,斥责道:“举止这般毛毛躁躁,却是成何体统?”

  张若霭虽然聪慧过人,可是如今也才十一岁的年龄,当下便有些不知所措,只得讷讷道:“阿爹,小叔说他那里新到了一些画作,我着急出门去看,这才冲撞了阿爹,还请阿爹宽恕。”

  小叔是指张廷玉的最小的弟弟张廷瑑,在去年刚刚得中了进士,平日里喜好画作,与张若霭在这方面却是兴趣相投,便经常让张若霭去欣赏他新到的名画。

  听到张若霭,张廷玉心里的恼怒稍减了几分,只是依然板着脸道:“霭儿,你应当将心思都放在学业上,这绘画终究只是小道,比不上先贤圣言大道。”

  “是,霭儿知错了……”

  张若霭的小脸皱了起来,他毕竟年纪尚小,还真以为父亲是为他不务正业而恼怒,便有些忐忑不安。

  张廷玉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当下叹口气道:“罢了,这一次你就去吧,回来后好生读书就是。”

  “是,霭儿一定会好好读书,将来考中功名!”说完后,张若霭便兴高采烈地出了府门而去。

  张廷玉回到了书房之后,却是不由得想起了皇帝的那一番话,心里便是更添了几分烦躁,眼下的局势之险恶,竟然连雍正这般性子坚韧不拔的汉子,都有些悲观失意了。

  可是,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他张家又该怎么办?

  若说这满京城的汉臣里面,张家不能说是最顶尖的,可也是头一档,从张廷玉的父亲就开始受到了重用,到了他张廷玉,更是隐隐成为了满朝汉臣的领袖。

  像这样的人物,在南方宁楚那里都是挂了号的,像《汉奸录》上也都有他张家的一个位置,将来若是一旦北伐,张家怕是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了这里,张廷玉便有些心慌意乱,他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雍正即位时,跟他说的一番话,“朕在藩邸时,不欲与廷臣相按,是以未识汝面……朕见汝气度端凝,应一寸明晰,心甚器重之。今见汝居心赤忠,办事敬诚,益知为天主所笃生,皇考所教养成兹伟器,以铺诩联躬者也。汝其勉之。”

  不管这话里有几分真假,可是雍正的器重之意也是溢于言表,即便是宁楚那边允许他张廷玉就此投靠,可是又岂能对得起康熙、雍正两位皇帝的厚恩?

  “罢了,罢了。左右不过是一死而已……”

  张廷玉闭起了眼睛,终于不再去想那么多了。只是今夜失眠的人当中,绝不仅仅只有他一人而已。

  第四百一十五章 雍正立祠

  数日后,四阿哥弘历随同大学士徐元梦,连同京内其他各部官员,在数千名京营八旗兵的护送下,以祭扫祖陵的名义,从京城出发前往盛京,一路上浩浩荡荡,却是令许多人不由得不多想了一番。

  西南之战的结果,在京城里面并没有酿成太大的风波,毕竟对于京城的百姓而言,前面打的败仗也够多了,丢江南的、丢福建、乃至于丢两广,已经让百姓们都习惯了,甚至连八旗内也只是一片人心惶惶,再没有了其他的情绪。

  原因很简单,你说他不行,你行你上啊!

  在之前但凡觉得自己行的八旗子弟,如今都已经死在了战场上了,至于剩下的,都是知道自己不行那一类,以至于让雍正在下狱平郡王纳尔苏之后,竟然连个能率领八旗新军的将才都找不到,不得不重新起复纳尔苏,让他戴罪立功……

  养心殿中,纳尔苏跪在了地上,脸上涕泪横流,好歹也是在天牢里经历了这么一遭,整个人都有些颓唐了。

  “皇上,奴才死罪……奴才死罪啊!”

  “哼,你也知道你是死罪?若非他人告发,你还要贪墨到什么时候去?”

  雍正一想到这里,心里就止不住的想砍人,他只能专注到奏折上面去,不去看跪在地上的纳尔苏,可是再看看奏折上的文字,却是更加心烦,索性便将笔往桌案上一丢,发出哗啦啦的滚动声。

  “奴才不敢……”

  纳尔苏被吓了一大跳,只能紧紧将额头贴在了地上,脸上不免带着几分愧疚之色。

  雍正深深叹了口气,“朕革去你的王爵,都是轻饶了你,我大清如今变成这个样子,也有你们这些人的责任!”

  纳尔苏磕头如捣蒜,额头上都变得青紫一块,只是心里也颇为奇怪,这个‘你们’指的还有谁?

  “朕不会赦免你。”

  雍正冷冷地说道:“但是也不会免去你八旗新军的差事,你得替朕把八旗新军给练好了,到时候若是功成,自然会重新恢复你的爵位,若是不成,朕告诉你,这迟来的一刀也会砍在你的脖子上!”

  “奴才再也不敢了!”

  纳尔苏这一次是真的吓到了,他是从康熙年过来的臣子,那时候的康熙皇帝对于宗室大臣们都很纵容,略有贪腐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因此都是大手大脚地捞钱捞习惯了。

  可是眼下的雍正是真真不一样了,他从上位开始,就将刀子对准了宗室和大臣们,谁敢捞钱他就敢剁谁的爪子,特别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纳尔苏知道雍正是真真想杀他的,若非还有八旗新军这档子事,怕是早就被赐死了。

  “下去吧。”

  “嗻,奴才告退。”

  等到纳尔苏从宫殿中出来后,只觉得一阵头晕,整个人便是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上,而后背不知何时出了一身的冷汗,心里对于雍正的敬畏更是不知不觉多了几分。

  而此时殿中的雍正皇帝,却是发出了一声咳嗽,整个人的脸色都苍白了几分,他从怀里掏出药丸,就这么干着用了两丸,这才幽幽道:“且先留此人一条狗命。”

  只是殿中空荡荡的,却是除了雍正再无他人,却不知雍正这一番话是说给谁听的。

  雍正脸上浮现出一丝阴狠之色,低声道:“那几位最近怎么样了?”

  “一个每日里在府中读书,没有见其他人,另一个在景山守着,也没有见别的人,可唯独还有一个,最近在四处见人,这是他见到的所有人的名单,还有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

  不知何时,雍正面前站着一名看似极为普通的侍卫,此人手里拿着一本奏折,呈递了上来。

  实际上这名侍卫就是宫里粘杆处的执事人粘杆侍卫,在京城直隶布下了好大一张天罗地网,以此保证雍正能够知道自己应该知道的一切事物。

  “哼,那两个暂时让他们先活着……剩下的那个,你去安排,做的干净点。”

  雍正脸上流露出一丝厉色,既然敢挡路,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

  在四阿哥弘历离开京城之后,对于其他人自然是生活照旧,可是对于三阿哥弘时而言,却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痛快。

  弘历去了盛京,这里面不管代表着什么意思,可是弘时心里知道,自己唯一接近皇位的时机到了。

  在他看来,弘历去了盛京几乎等同于十四爷去了西北军前,哪怕你是天下第一的抚远大将军又如何?在近水楼台的老四面前还不是丢了皇位!

  现在别看弘历似乎已经成了皇帝心中的太子人选,可是只要当今出现点什么变故,那最接近皇位的人还有谁?还不是只有他三阿哥弘时!

  一想到了这里,弘时心里便是一阵颤栗,他实在是有些等不及了……那个老不死的还不去死,他也很为难啊……

  “好好好,小爷今个痛快啊!”

  在京城的燕鸿楼里,三阿哥弘历脸上带着几分酒意,正在跟自己的那些狐朋狗友勾搭在一块,他们大多都是京城里那些豪门的庶出子弟,或者是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倒也喝得一通烂醉。

  “三阿哥如今时来运转,奴才当为三阿哥贺!”

  “三阿哥吉人自有天相,这旁人就算怎么想害三阿哥,那都是妄想!”

  “奴才为三阿哥贺!”

  一通吵吵嚷嚷,气氛却是越发热烈起来,所有人似乎都看到三阿哥登基的那一天,到时候他们这些从龙功臣岂不都要发达了?

  弘时脸上带着几分醉意,望向了酒席角落中的一名青年,“阿济勒,为何不饮酒?本阿哥还要同你多喝几杯呢!”

  那名青年脸上带着几分歉意,低头轻声道:“三阿哥,来时大哥专门嘱咐奴才,绝不能在主子爷面前失了态,因此这酒奴才还是少喝为妙。”

  弘时脸上顿时有些阴沉,他最不喜欢这种装模作样的人,可是也不会去发脾气,因为阿济勒并不简单,乃当今九门提督阿其图的弟弟。

  对于弘时来说,他今天办这个酒宴,就存着拉拢阿其图的意思,可是他一个闲散皇子,想要同九门提督打交道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还会引起一些有心人的注意,因此弘时便想着从阿其图的弟弟,也就是阿济勒的身上着手。

  “无妨,等到下次,本阿哥专门找你一同饮酒,就不用担心失态了哈哈哈哈……”

  弘时脸上有些扭曲,又重新端着酒杯同其他的狐朋狗友喝了起来,却是没有再理角落的阿济勒。

  可是阿济勒此时却微微低着头,双手略略有些发抖,他这一次来赴宴并不是他自己想来,而是在他的大哥阿其图的授意下过来,其目的也不是别的,只是为了确认是不是三阿哥本人到场,若是到场了,在席间做一个隐蔽的手势即可,然后就什么都不用做了。

  阿济勒从心里感到害怕,他知道这是一个牵涉到很多人的阴谋,甚至是关系到皇家的一个阴谋,可是他又不敢不做,因为没有了他大哥阿其图的帮助,他凭什么能够在京城里这么逍遥自在?

  只是等到阿济勒做完手势后许久,却也没有见到什么动静,当下心里便有些放松了下来,只当这是一次普通的宴会。

  可是等到曲终人散之际,所有人都醉成了一团,便有弘时的奴才小厮要去扶他起来,却没想到弘时整个人的身体发沉,再一看却是亡魂大冒,几个人直接瘫软在了地上。

  原来不知从何时起,三阿哥弘时竟然已经醉死在当场,却是没有被任何人给发现!

  阿济勒更是吓得浑身瘫软,尽管他没有做任何其他多余的动作,可是即便他也同处于席上,都没有发现弘时是什么时候死的,更不知道弘时是怎么死的,这一切发生的太过于诡异,也太过于顺其自然了。

  由于涉嫌到皇子神秘身亡,燕鸿楼很快燕鸿楼就被九门提督给接管了,连同宗人府以及粘杆处的人都过来查探情况,这件事并不是一件小事,不管弘时再怎么受冷落,那也是当朝皇帝的子嗣!

  阿济勒和那一群狐朋狗友都被严令待在了原地,连椅子都不能挪动分毫,至于燕鸿楼内所有进进出出的人,也都被控制了起来。

  而燕鸿楼掌柜徐掌柜,却是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这件事不管怎么收场,他和其他的小二伙计,怕是都难逃一死,甚至还会连累到家人。

  过了许久之后,九门提督阿其图便带着人到了燕鸿楼,他四十多岁的年纪,整个人都显得十分严肃冷厉,不同于前任隆科多那般张扬,低调仿佛才是他的本色。

  “今日在场诸人,谁都脱不了干系,若是找不出原因来,你们所有人,都得死。”

  一番话却是差点把其他人都给吓得尿了裤子,连阿济勒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他相信若是有必要,他大哥阿其图也会将他丢出去,绝不会保他一命。

  毕竟在家族面前,他一个小小的阿济勒死了也就死了,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

  发生在燕鸿楼里的皇子死亡事件,并没有牵连到很多人,最终得到的官方结果是弘时乃酒醉而卒,与他人无关。

  这使得其他人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对这件事变得讳莫如深,丝毫不敢提及给自己招惹祸患,既然现在朝廷都说了是酒醉而卒,那就是酒醉而卒吧。

  只是酒醉而卒的弘时,却是到死都没明白是谁杀的他,或者说他心里已经明白了,却是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然而,弘时的死亡也让所有知情人都提起了一颗心,那就是当今皇帝,已经是越发让人看不透,越发让人感到畏惧了。

  别说其他人如何如何,就连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该下狠手时也会下狠手,冷酷无情已经成为了雍正的代名词。

  十月,雍正在养心殿内,亲自特赐陈德华等三百九十九人进士及第出身有差,这一次的人数堪称是历届最多,以此来收纳已经残存不多的士林之心。

  特别是在眼下跟宁楚争锋的关键时候,雍正赐下的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头衔,因此这其中的意思也就不那么难懂了,只是雍正的这一番媚眼,却是抛给了瞎子看,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原因很简单,只拥有北方数省的清廷,已经腾不出那么多的位子,来给这些进士们去填坑了,大伙虽然拿到了进士金晃晃的招牌,但是并没有任何实际的作用。

  反倒是复汉军那一头,虽然大伙只能考个秀才,可是考中的无一不参与授官,还都是授的实缺,尽管官位小了点,可那也是官不是,也是能吃官俸的人上人了。

  再说了,根据宁楚那边的意思,明年科举将会下放到各省,由各省组织考试并进行录用即可,其中名额可就不是几百人了,而是数千人,人人都有官当。

  对于士林而言,大家为的都是当官,那么宁楚所释放的这个诱惑力,自然不是雍正放几百个有名无实的进士头衔能比的,毕竟搞不好过两年大清都没了,考中大清的进士又有什么用呢?

  天下人没有傻子,而雍正的这一番作为,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大家伙一边冷眼旁观者雍正的手段,一边却是准备好了铁锹,就等着大清嗝屁的那一天,好去给坟头上添上几把土。

  见赐进士这一着没起到应有的作用,雍正无奈之下,却是打起了朱明的主意,他封明裔朱之琏为一等侯,世奉明祀,并且还在京师建造忠义祠,祭祀明末时的那些忠臣义士,比如孙承宗、卢象升这些人,并反手将原先投靠清廷的那些大汉奸们给打入了另册。

  不得不说,雍正这一番骚操作,却是晃瞎了不少人的眼睛,因为这些事严格来说是要宁楚统一之后才应该干的,如今雍正却是提前自己干了……这里面的个中滋味,却是只有当事人能够明白。

  而这一举动也使得几大汉奸家族如丧考妣,比如范文程的范家、祖大寿的祖家、李永芳的李家以及洪承畴的洪家,都变得沉默寡言,他们尽管心里深以为耻,可是也不得不将自己的另一半脸伸出去给雍正反抽。

  只是,在这些汉奸子孙的心里面,也隐隐有了一番对祖宗的埋怨之意,早知道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第四百一十六章 出使日本

  十一月,南京城内下起了一场大雪,却是将整个城池都覆盖成了一片白色世界,正所谓瑞雪兆丰年,许多百姓们对于这一场雪,都还是颇为满意。

  可是对于宁渝来说,却不是一场简简单单的雪,因为一旦下大雪,对于一些贫困的百姓以及流落街头的流浪汉来说,却无疑是一场巨大的灾害。

  在往年里,这些人都属于社会的边缘人物,他们的死亡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哪怕是一些爱民如子的官员,也未曾将这些人当成自己的子民,反倒认为这些人死了就死了,拖出城里卖了就是。

  因为他们没有任何的价值,哪怕是一个手足健全的成年人,都还能去做工,可是这些人,除了等死已经没有了别的路可走。

  尽管大楚已经成立了两年,作为首善之地的南京也改变了自己的面貌,变得越发兴盛,可是宁渝的想法,还有朝廷的力量,还不能贯穿所有阶层,也不能触达到所有人。

  “不能这样,至少在南京,不能是这个样子。”

  宁渝望着面前的大臣们,脸色有些沉重,“南京知府要拿出一份方案出来,加急提交给内阁还有朕,对于这一次大雪里受损的百姓们,还有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一定要善加对待,至少得保证他们有条活路,以渡过这次大雪天气。等到了明年后,能够做工的安排去做工,无法做工的,安排到皇家财团旗下的福利机构里。”

  内阁官员在宁忠景的带领下,齐齐弯腰作揖行礼,“陛下仁厚,乃我大楚百姓之福,亦是天下之福。”

  甭管皇帝这番做派是不是作秀,可至少也成为了许多人的一条活路。

  宁忠景脸上带着几分沉重之色,“这两年里,南京得到了很多的发展和进步,社会也变得越发安宁,可是还是有很多人没有处在朝廷的荫蔽之下,这还是大楚之都,更不用说其他的省府了,朝廷的工作还需要更加扎实才行。”

  见宁忠景这番说法也确确实实颇为真心实意,宁渝脸上的神色也好转了几分,低声道:“大楚毕竟刚刚成立不久,咱们的底子薄,很多事情也没有做到位,只要诸位卿家心里还装着百姓,往后自然会越来越好。”

  “陛下所言,令臣等惭愧。”

  宁渝在说完这件事之后,开口道:“日本天皇以及幕府使臣这一次的来访,朕大概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朕心里虽然有了一些想法,但是还想听听诸卿的意思。”

  下面的大臣们听了之后,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心里却已经提上来了,因为很显然,这又是宁渝对大臣们的一次考教。

  对于宁楚来说,未来随着北伐之战结束后,后面其实都是收拾国内的残局,比如拿下西藏,比如将大义军进一步驱逐到新疆,以彻底拿下陕西甘肃等地……可是那些都已经不再是主要的事物,只要按部就班就好。

  在宁渝看来,未来的真正挑战,其实就是东方的朝贡体系,与西方的殖民体系产生碰撞的过程……在工商部的相关报告里面,英国、法国、荷兰、葡萄牙还有其他的一些国家,已经将自己的触角延伸到了东亚的范围内。

  在这个过程当中,武力是必须有的保障,但是光有武力也还不够,还需要一批具备国际视野的大臣,而这些人也不是从天上就能掉下来的,只能让宁渝慢慢调教现在的这些臣子们,让他们得到进步。

  当然了,如果有人不愿意进步,那宁渝也不会勉强对方,只是这位子就不能再继续坐下去了,还是哪边凉快去哪的好。

  在这种事情上,自然还是外交部尚书宋恩铭站了出来,他虽然对外交部越来越重要而感到欣喜,可是也越来越能感受到这个位置所带来的压力。

  “启禀皇上,臣以为,这一次日本幕府使臣来我大楚,要分两个方面来看来,一是他们存着试探我国的意思,希望能够重回传统的朝贡贸易体系当中去,这二嘛,就是他们还希望通过与天朝的沟通,能够剪除日本国内强藩带来的压力。”

  呵,看来这人当官是当精了……

  宁渝心里不由得发出一丝感叹,通过目前的这些资料,居然能把目前幕府的想法分析个八九不离十,倒还是真下了功夫,至少对宁渝说的话都上了心。关键是这人只分析了情况,却根本没说应对的策略,看来还是比较保守。

  不过宁渝也不在意,轻声道:“其他诸卿呢,还有什么想法?”

  而这一次还没等内阁大佬们说话,工商部尚书宁忠海却是跳了出来,低声道:“启禀皇上,在臣看来,这一次也是咱们开拓对日贸易的好机会,若是能够进一步扩大对日贸易,咱们的海外贸易能够更上一个阶层。”

  虽然说日本现在穷的连裤衩都没几条,可是他们手里有黄金啊……这是宁渝眼下十分艳羡的,如果通过贸易把日本的黄金搞到手,那自然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想到了这里,宁渝脸上带着笑意,“不错,宁尚书思虑甚为周到,不过咱们得将眼光放得更长远一些,光是日常贸易又怎么够?若是能够掌控日本的经济……呵呵,那咱们的对日战略也就完成了一大半了。”

  掌控日本经济?所有人都为宁渝的一番话给震惊了,他们没想到宁渝的野心竟然这么大……不过一想到掌控了日本经济的好处,所有人都暗暗吞了几口口水下去。

  内阁次辅崔万采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轻声道:“陛下,若行此策,是否跟咱们的货币有关?”

  “呵呵,没错,朕的想法是拿下日本的铸币权,让大楚中央银行也成为日本的中央银行,为此朕打算安排一个使臣回访幕府。”

  宁渝脸上闪过一丝冷笑,对付贪婪的日本人,就得学会钓鱼,不放一些鱼饵下去,又怎么能钓上这条大鱼呢?

  “陛下,那萨摩藩的事情应该如何处理?”

  现在说话的是首辅宁忠景,他心里始终都对日本萨摩藩侵犯天朝威严一事耿耿于怀,便专门提了这么一句。

  “萨摩藩的事情,要跟幕府区分开来,外交部即日责令下去,让萨摩藩交出侵占琉球的一应罪人,并释放琉球国王归国,与此同时,还应该赔偿琉球国以及我大楚相应损失。”

  宁渝轻轻哼了一声,提了一个摆明不可能达成的要求,不过这也是宁渝想要的,等到萨摩反对之后,就有足够的理由出兵九州岛,在日本钉下一颗钉子。

  “可是,若天皇和幕府执意保护萨摩藩,又该如何?”

  “天皇的意思不用理会,若是幕府执意保护萨摩藩,那就打给他们看看,看看是选择跟我大楚合作,还是选择当我大楚的敌人。”

  宁渝脸上挂着一丝微笑,“我相信德川吉宗会做出一个理智的选择。”

  ……

  日本幕府使臣松平纲吉始终都没有再见到宁渝,但是在同外交部尚书宋恩铭的接触中,却又得到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等到他们回去的时候,工商部尚书宁忠海将会以亲王的身份回访日本。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是一个令松平纲吉感到振奋的好消息,也是一个能够跟德川吉宗将军交差的好消息。

  松平纲吉自然没有不允之意,只是委婉提出能先派人回日本禀告将军大人,以便于在宁忠海到访的时候,提前准备好相关的礼节与招待事宜。

  与此同时,另一个不那么好的消息,也随之一同传递给了松平纲吉,那就是皇帝对萨摩藩所提出的要求。

  在松平纲吉最早跟外交部提出的三点要求里面,对于萨摩藩的维护之意还是有的,尽管这不是为了萨摩藩考虑,而是为了将军自己考虑——可是眼下的宁楚,在抛下了一个重要诱饵的同时,也给出了自己的目的,那就是萨摩藩。

  望着义正辞严的宋恩铭,松平纲吉脸上一怔,随后又恢复了笑容,谦卑道:“萨摩藩绝不会成为阻碍两国友谊的障碍,外臣会跟将军大人通晓厉害之处。”

  宋恩铭轻轻点了点头,笑道:“还请使者能够将皇帝陛下的意思,原原本本告诉将军大人,我天朝自然不会做那等毁信失诺之事,还请将军大人也能认真考虑我朝陛下的诚意。”

  松平纲吉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若是他是将军大人,一切自然都好说,用一个萨摩藩换取同宁楚的贸易之权,本身是一个能做的买卖。可是眼下这里面的事情太过于重大,只能由将军大人定夺。

  “还请陛下放心,外臣定当全力促成此事。”

  在经过了这一次密谈之后,日本幕府使团自然是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天皇使团那边虽然得到了宁渝的接见,可是并没有谈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仅仅只是得到了宁渝几句不轻不重的承诺,比如保障天皇的地位以及相关待遇,可是更进一步的细节却一句没有。

  对于天皇使团而言,自然是有些不甘的,可是也明白眼下的局势也只能到这一步了,而松平纲吉在知道这里面的事情之后,心里却是起了几分警觉之心——他担心将军大人不能答应的承诺,很可能天皇那边会答应,到时候事情可就麻烦了,因此必须要努力促成此事。

  几方的明争暗斗也只是在桌底下悄悄完成,而到了十月下旬,日本天皇和幕府使臣都选择了回国,而与此同行的还有以工商部尚书宁忠海为首的大楚使节团,其中还包括外交部、中央银行的相关要员,一行足足有几十人。

  对于即将远行的使团,宁渝破天荒地选择了相送,尽管有许多大臣表示了反对的意思,毕竟只是出使撮尔小国,何须如何礼节?可是宁渝依然选择了相送,倒不是为了日本,而是为了这些即将离去的使臣们。

  在略显几分空旷的南京码头前,宁渝望着精神抖擞的使团成员们,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丝感慨的笑容。

  “你们都是我大楚的臣子,即便是到了他国,也是我大楚的臣子,若是有任何人要对你们不利,都要先过问下我大楚的舰队还有军队!”

  “陛下之恩德,臣等万死不辞,无以为报。”

  望着众人感动的神色时,宁渝又轻声道:“其实不瞒你们,若非朕当了皇帝,这出使之事或许还轮不到你们……罢了,此行远离故土,望诸卿一路顺风。”

  “谢陛下,臣等绝不辜负厚望。”

  码头边上的军乐团很快就奏响了军乐,还有上百个童子高声唱诵军歌。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

  百人齐诵很快就成为了码头上千人齐诵的画面,许多人甚至唱着唱着都热泪盈眶,这一首军歌实在是让他们想起了太多,这里面有很多东西,都是让他们会铭记终生的。

  从这一天开始,宁楚使团但凡有出使他国之日,都会在码头上高诵从军歌,形成了一个不是规定的规定。

  因为这是宁渝所要求的,在他看来,外交使团的出使绝不亚于军人出征,因为他们争锋的是另外一个战场,可是那也是战场,而他们同样是军人。

  在打发了日本的使臣之后,宁渝对安南使臣的兴趣并不大,倒不是安南的利益太小,而是实在不到时候,若是这个时候强势进军中南半岛,反倒会引起那些大小势力的警觉,因此图图缓之方为正道。

  而对于黎朝和阮氏的使臣们而言,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却是将整个南京周边都游玩了一圈,大有几分乐不思蜀的感觉,至于什么国事之类的,却是抛之脑后了。

  很快,外交部南亚司司长分别约见了黎朝和阮氏的使臣,其中得到的信息也基本差不多,双方都希望能联合中朝,然后对付对方,共同瓜分利益。

  这一点并没有出乎宁渝的意料之中,当下更是不想见这两边的使臣,只是让南亚司司长同双方达成了一个贸易协定,那就是宁楚会在边境开放榷场,双方都可以前来进行贸易,而贸易过程中不得有任何的武力争执情况,否则宁楚会直接取消争议方的贸易资格。

  对于这一点,双方的使臣并没有反对,实际上对于他们来说,能够达成秘密的战略协议自然是一件好事,可是若是无法达成,有个互相商贸的榷场,倒也足够回去交差了。

  第四百一十七章 祭奠永历帝

  云南,昆明城头上竖起了复汉军的红色军旗,一队队复汉军士兵踏着正步,从城外走进昆明城,看上去却显得十分精神抖擞,而这一幕落在百姓眼里,自然是百感交集。

  “大军北逐胡虏,拯生民于涂炭,复汉官之威仪。看来我汉人又重出了英雄呢!”

  一名老者望着一板一眼的复汉军队列,脸上带着几分感慨之意,像这种一看就知道是精锐的军队,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

  旁边站着的一名士子,听了老者的感慨,却是嘿嘿一笑,“那是,当今陛下文韬武略,举世无二,区区一个所谓的鄂尔泰又能做什么?这西南一战,三万大军就将鄂尔泰的十万大军打的全军覆没了!”

  在民间的传闻里,鄂尔泰所率领的大军不是七万人,而是十万人,却是莫名给复汉军身上又添了几分光彩,毕竟能一战尽灭十万大军,那可是话本里面才有的事情。

  “是啊,如今滇省重归汉家江山,正是应了天命!”

  那士子脸上嘿嘿一笑,“我明年可就去参加大楚的科举了,听说能中几千个秀才哩,到时候也能谋个一官半职当当。”

  在这个时代里,哪怕是在江南,想要考中秀才都不是一件简单事情,这士子倒是好大的信心,却是笃定自己能够通过科举试。

  只是这二人的对话还没结束,就被街头上一阵有一阵的欢呼声给盖下去了,复汉军的进城仪式,瞬间引爆了在场百姓的情绪,人人脸上带着笑容。

  在复汉军的行军队列当中,枢密副使程铭穿着一身整齐的军装,骑在高头大马上,脸上并没有多少得意之色,反倒更显出几分凝重。

  西南集团军主帅常山王宁忠义,去了四川成都,而这安抚新降的滇省的差事,便理所当然地落在了作为副帅的程铭身上。

  “程副帅,下官已经备好酒宴,就请将军前去。”

  原来清廷的云南布政使司布政使薛拾遗,此时站在了程铭面前,脸上带着几分谦卑之色。

  在原先鄂尔泰被俘之后,薛拾遗十分果断地选择了反水,加入到了复汉军当中来,使得宁楚几乎是兵不血刃就拿下了整个滇省。

  为了奖赏薛拾遗的功绩,常山王宁忠义直接向皇帝奏请,让薛拾遗继续做他的云南布政使,以此奖励人心,也能更好的安定云南地方。

  薛拾遗保住了自己的官位,自然是对宁楚死心塌地,他早早接到了程副帅要前来巡视的消息,便将偌大的云贵总督衙门收拾得干干净净,还专门从其他地方请来了几名手艺不错的厨子,就为了给程铭接风洗尘。

  程铭平素不喜这些俗礼,可望着面前恭敬的薛拾遗,也只得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那就有劳薛大人了。”

  二人便在左右侍卫的簇拥下,直接前往了云贵总督府,就在几个月前这里还曾迎接过另外一个主人,可是如今却又变幻了景象。

  一顿酒宴过罢,程铭坐在大堂正位处,而下面便是薛拾遗等一些云南官员,当然还有些位置的官员,比如按察使、云南总兵等,还没有完全就位,他们将由南京方面派来,以此来避免薛拾遗一家独大。

  等到程铭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的时候,所有人便是心里一凛,知道眼下正经事来了,这将是关系到许多人前途的大事,不由得他们心里不紧张。

  “本将军此行来昆明,一来是表彰几位的弃暗投明之义举,二来是奉了王命前来,有一些事情需要禀明诸位。”

  程铭脸色有些凝重,实际上他在接到了宁渝的相关密折后,就一直如此了,实在是因为接下来的很多事情,担子都会很重,做起来也会很麻烦。

  作为云南官员的代表,薛拾遗自然是率先应声道:“这些都是我等应该做的,弃暗投明,原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举。”

  “恩,不过该表彰的也是要表彰的,这是陛下的意思,相关的恩旨随后就到。”

  程铭点了点头,便不再谈这些,而是开始说起了正事,“西南新纳之地,自然当行新政,自即日起,云南一应改土归流工作都将会有序展开,陛下委任我为西南安抚副使,专门来进行此次的云贵之地的改土归流事物。”

  “改土归流乃理所应当之事,下官自当竭心尽力配合,副使尽可差遣我等。”

  薛拾遗的态度表现得还是很好,不管成不成,都没有推诿的意思。

  程铭脸上带着一份笑意,“为配合改土归流一事,西南集团军下辖第三师、第五师以及第十二师都将会停驻云贵二省,以防有些人做出铤而走险之事。”

  实际上,为了配合改土归流之事,常山王宁忠义并没有带着大军返朝,而是继续驻扎在西南三省,有了这般武力作为镇压,改土归流也自然不在话下了。

  “程副使所言极是,以下官在滇省当官十余载的经验来看,滇省一地最大的问题便是各大土司猖獗不已,先前虽然一些有识之士也要改土归流,可是没有朝廷大军作为镇压,仅凭滇省衙门,实在是难以为继。”

  薛拾遗感慨了数声,却是打开了话匣子,“所幸先前程副使在贵阳大败清军,这其中也包含了数万土司兵,以致于云贵二省土司大伤元气,如今再加上朝廷的大军,想来改土归流也只是手到擒来。”

  说到了这里,程铭也点了点头,“本将军已经跟陛下立下了军令状,此番改土归流最多只用两年时间,在西南彻底实现郡县制度,并施加新政,以养百姓。”

  众人听完之后,顿时神情一凛,两年的时间,不光要彻底实现改土归流,还要全面贯彻新政……那可就不容易了,毕竟改土归流得罪的是土司,还可以用汉人豪强实现制衡,可是施加新政,得罪的可是所有的地主乡绅,那这样一来就没那么轻松了。

  “诸位,本将军可是立下了军令状的,若是两年后本将军没完成,自然是军法处置,可是在此之前,本将军也可以处置一批人的。”

  程铭冷冷一笑,并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实际上他也不需要妥协,因为此行前来程铭也得到了宁渝的放权认可,任何胆敢阻碍改土归流并实行行政者,皆可杀。

  在历朝历代以来,很少有人会用这么高压的手段来治理地方,因为稍不注意那就是一场造反的大祸事,可是宁渝不怕,程铭自然也就不怕,无非就是再打上一场西南之战,但是改土归流和新政是绝对要实行的。

  “副使之意,下官等已经知晓,必将全力辅佐。”

  等这件事过去了以后,程铭又轻声道:“这是一件还算长远的事情,但是还有一件事要做,本将军将代表皇上祭奠永历皇帝,还有晋王李定国。”

  永历皇帝?

  众人面面相觑,唯有薛拾遗通过前面的一些事情,心里大概有了一些底了……怕是前面缅甸在云南边界干的那些事情,已经被皇帝知道了,再加上前番永历皇帝一事,一场征缅之战怕是少不了了……

  所谓永历皇帝,便是指朱由榔,得李定国、孙可望等人支持,在云贵之地反清,后来李、孙二人之间内斗,孙可望落败并率军投降清军,以致于永历一路南逃至缅甸,并给给缅王奉献了大批珠宝,随行官兵放下武器才得以入境。

  后来缅王弟弟政变篡位,杀尽永历侍从近卫,而永历沦为俘虏受尽屈辱,等到吴三桂进军缅甸之后,缅王畏惧之下将永历献给吴三桂,而后永历皇帝被杀,是一个非常悲情的一个皇帝。

  尽管永历皇帝是死在了吴三桂的手里,可是毫无疑问的是,缅王在其中充当了很不好的角色,因此在民间不少人都为之愤慨。

  因此程铭此次祭祀皇帝和李定国,一是为了收买人心,二便是意在为明年的征缅之战进行民间舆论的铺垫,这也是他亲自坐镇云南的理由之一。

  “是,谨遵副使之命……”

  薛拾遗脸上恰到好处的带上了一丝激动,毕竟征缅之战只要能够成功,到时候作为后方布政使的他,或多或少也能谋得一份功劳才对。

  ……

  南京城,大雪飘飘,只见天地茫茫尽数成了白地。

  一行人骑着马,中间还有数辆马车,正沿着官道向城内而去,虽然一路上速度并不算很快,可是所有人身上和头上都已经落满了积雪,看上去却似一个个雪人一般。

  沿途中或有行人,瞧见了这一行车队,却也是感觉有些咂舌,因为车队前面的旗帜上面,是军方的旗帜,上面的字虽然看上去有些模糊,可是也依然能让人认出,那正是枢密院的旗帜。

  面对枢密院的车队,这一路上的行人自然是纷纷避让,若是在紧急军务之下,谁敢挡住了道路,轻则是一顿鞭子,重则就是被押送到军事法庭上进行审判。

  军事法庭可不同于大理寺,那里面的刑责规定相对民间更要严苛几分,若是落在了他们的手里,就算是被一刀斩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不过与路人所想的不同,这并非是有紧急军务,而是原西南集团军第二师师长宇治景,正式上任枢密院总参谋部副部长之事,不过从品级上来说,目前的宇治景也足以对得起这个待遇了。

  在马车当中,宇治景斜斜靠在了车壁上,双手则抱着火炉,而他的身旁则是另外一人,乃回京述职的许成梁许师长,二人由于顺路,便并在了一行,回返南京。

  望着宇治景的脸色始终有些苍白,却是让许成梁叹了口气,“当初在九江的一战,实在是让你伤了元气,这些年过去了都不见好转。”

  宇治景脸上带着几分微笑,“这些伤不碍事的,再说我也算是够幸运了,那些不幸运的兄弟,眼下都身埋黄土了。”

  “呵呵,你倒是好安慰,不过这一下也好,你接任老董的位子,去当这个劳什子的总参谋部副部长,到时候也少去了许多军旅之苦。”

  听到这里,宇治景却是轻轻叹口气,“既来之,则安之,往后其实要打的仗也不少了,倒也不怕没有立功的机会……”

  听到宇治景这话,许成梁眉毛动了动,终究是没有开口,他知道宇治景若是不想往细里说,就说明这事没有讲的余地。

  二人陷入了一阵沉默,就在这个时候,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连同前面的侍卫们也都停了下来。

  就在宇治景和许成梁还没搞清状况的时候,马车外却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声音。

  “将军,请下车接受检查。”

  宇治景一听这话却是有些纳闷,便拉下了车帘,只见他面前站着一名年轻的上尉军官,此人身上穿着的厚重军衣上,已经落满了积雪。

  “上尉,什么检查?”

  那上尉军官看了看宇治景和许成梁肩膀上的一颗将星时,便有些惊讶,随即正色道:“由于新年将近,交通部并枢密院下发了联合检查活动,以防止有清廷密探进入南京实施破坏,请将军下车检查。”

  听了这话,宇治景和许成梁这才放下心来,却是下了车,站在了车外。

  等到那上尉在马车内搜寻了片刻之后,才重新站在了二人面前,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军官证,呈递给了宇治景。

  “将军,检查完毕,这是我的军官证,日后所有人出入南京都需出示相应证件。”

  宇治景好奇地接过了军官证,打开看了看,发现上面记录着军官本人的姓名、职位还有相应的体貌特征,而在这些蝇头小楷上面,还扣着一枚红色的枢密院大印。

  毫无疑问,这是枢密院新近弄出来的东西,要不然宇治景和许成梁也不至于不知道,随后等宇治景还了军官证后,那少尉便打了一个手势,前方一排的关卡便打开了,让车队直接通过。

  “看来咱俩也得去办个证才行……要不然以后连进南京城都不让了。”

  许成梁开着玩笑,他这么多年都在边地打仗,对于南京城的一些景象都有些生疏了,不过好在他这一次回京述职之后,应该会重进禁卫军里,到时候会在南京待很久一段时间。

  宇治景呵呵一笑,望着灯火通明的南京城,心里的渴盼却是越发浓烈了。

  第四百一十八章 重任在身

  回到南京之后,许成梁先去了枢密院述职,而宇治景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枢密院,而是直接奔赴皇宫,面见皇帝。

  当宇治景通禀入宫之后,宁渝正在御书房里,看着首辅宁忠景呈递的关于重修《明史》的折子,这也是宁忠景第三次呈递了重修明史的建议。

  严格来说,历朝历代以来都会给前朝修史,以证明自己自身的正统性,因此清廷在据有中原之后,第一件事也是修明史,以此彰显自己的正统性。

  从顺治到康熙,再到如今的雍正,这几个皇帝都在强调修明史,这里面的政治意味是非常浓厚的,但是因为某些缘故,清廷修编的明史,有目的毁灭不利清廷之史实,在客观性和真实性上有待商榷。

  特别是修纂《明史》的那些人都是东南江浙文人,因此多为东林党人立佳传,为其粉刷,也是东南缙绅一脉相承的缘故。

  当然,这些都是清廷操弄惯了的手段,除了《明史》之外,连带着诗词也进行了修改,比如把岳飞《满江红》中“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篡改为“壮志饥餐飞食肉,笑谈欲洒盈腔血”。

  像张孝祥名作《六州歌头》中的“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中的“膻腥”二字也触碰到了清廷君臣的敏感处,因此也被改成了“亦凋零。”还有陈亮的“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改成了“一个半个挽雕弓”。

  在宁渝的记忆里,后来乾隆修纂《四库全书》的本质,就是为了给清廷洗刷,其中带着很明显的政治偏向,由于一些缘故,大量不同类别的文献被排除在外,因此其中缺失的内容浩如烟海。

  对于已经开创宁楚君臣而言,传承明之天命,自然也要为明重修《明史》,这是一项十分重要且严肃的政治工作,具备朔本清源的作用。

  之所以宁渝前面一直不准,原因很简单,他当时还没有彻底奠定南方根基,这个时候修《明史》,很明显有舍本逐末之嫌疑,如今南方既定,仅仅只欠缺北方数省,这重修《明史》之事,也就提上了日程。

  宁渝在宁忠景的折子上画下了一个圈,并且批示道:“重修《明史》之事,乃奠定根基之要事,内阁需特别组建修史委员会,内阁领头,以教育部为主导,当以十年为期,完成初稿,一应所需费用,编入内阁来年预算案中。”

  等到这件事处理完成了以后,宁渝也让人通禀宇治景进书房,目前需要宁渝处理的是事物还是比较多,因此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接见自己的总参谋部副部长。

  “臣总参谋部副部长宇治景,见过皇上!”

  宁渝望了望宇治景略显瘦削的身影,心里倒是有些感叹,他毕竟是从战场的血雨里滚打出来的,落下的病根一直未见好转,便低声道:“待会朕会派遣太医正叶天士去为你诊疗,不管怎么样,这身体还是要紧,你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可不能把自己的一生给废了。”

  “臣谢过陛下。”

  宇治景的声音里多多少少有些激动,他在外领兵作战快三年了,中间并没有真正单独见过皇帝。

  宁渝点了点头,随后便轻声道:“朕把你调到总参谋部来,心里可有埋怨于朕?”

  之所以这么问,完全是因为明年的北伐之战展开后,到时候前线的将士更加容易立功授爵,反倒是枢密院内各大部门毕竟只是后方,立功的机会却是少了不少。

  “臣不敢,臣虽然也有北伐中原的想法,可是心里也明白一点,没有总参谋部的谋划,没有总后勤部的补给,没有总装备部的各种新式武器,前面的仗也不会好打。”

  宇治景脸色依然淡淡的,不过说出来的道理却让宁渝感觉颇为顺耳。

  “没错。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宁渝笑道:“并非只有在前方打仗的才是英雄,在南京枢密院这方小小的天地里,能做出一番功业,同样是英雄。董策明白这个道理,但他还欠缺第一线的经验,所以朕让他去带兵,但是你已经不缺了,你需要的更大的格局。”

  “多谢陛下指点,臣绝不负陛下重望。”

  宁渝点了点头,站起身子走到御书房前挂着的舆图面前,上面的半壁南国江山已经尽数染成了宁楚代表的红色,而清廷所代表的黑色则盘踞在北方,有山东、河南北部、直隶、山西、甘肃、满洲等等……

  “明年北伐,严格来说有些仓促,但是朕心里已经等不及,相信你们心里也是如此。”

  宁渝望着舆图轻轻叹口气,“江山沦丧,已有八十载……实在是一天也不想再多等。因此,宇治景,你的担子会很重,明白吗?”

  宇治景深深望了舆图一眼,随后才低头轻声道:“陛下心里的想法,亦是万民的想法,更是我们的使命,臣必当竭尽全力,确保明年的北伐之战。”

  “要确保北伐之战,目前的陆军编制还不够,还需要枢密院汇同五军都督府,进一步征兵选拔,扩建部队。”

  宁渝掰着手指头道:“在今年扩编以来,目前的复汉军辖制二十个师,人数虽然有二十多万人,可是远远不能满足我们如今的战略需求,到明年北伐之时,朕预计保守需要二十个师,也就是二十万人,才能彻底完成一统,而且其他南方各省,也需要留下几个师作为策应。”

  宇治景点了点头,他刚刚才从西南前线返回,也知道为了策应改土归流之事,以及将来的征缅之战,西南各省的近十个师,估计最多只能抽调一半回来,也就是需要五个师停留在西南,以配合完成改土归流。

  按照这个算法,到明年北伐之时,光是在现有基础上,就需要扩军十万人,整整需要加一半,再加上他们配套的一应武器、装备,还有所有的营房设施……而宇治景的时间最多只有七个月,因为明年的北伐之战,最迟也不能过七月,否则天气会过于寒冷,导致进军不利。

  幸好目前的复汉军存储了大量的武器装备,再加上大规模战事已经没有了,因此损耗也非常低,再加上汉阳兵工厂已经在全力生产中,到时候也不用太过于担心武器的事情……但是不管怎么算,七个月训练十万人出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宇治景,担子很重,不过朕在之前就已经下旨给了五军都督府,展开了新兵征集的工作,因此这一块你可以放下心来。”宁渝再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听到了这一句话,宇治景整个人都略略放松了几分,相关的新兵征募还是很费时间的,如果已经提前展开了,那倒能省下不少时间。

  “有陛下的先见之明,臣一定能够完成重任。”

  宁渝微微一笑,“那朕就不再多说了,朕只希望,明年年底更换的舆图上面,已经全部染成了红色。”

  对于这一点,不仅宁渝很有信心,就算是其他的将佐们也都是如此,二十万大军北伐,雍正能拿什么来挡?

  ……

  冬日,日本江户码头上,正停泊着一条条并不算高大的船只,他们艰难地挤靠在一起,似乎更容易就撞上去,而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一条船身修长的三桅帆船,上面挂着大大的宁楚旗帜,看上去显得颇为神气。

  正在码头上面排好队列的日本幕府官员们,看到了那艘高大的战船,再望了望那一排排的炮位口,却是感觉脖子有些发寒,甚至有人都开始怀疑,这还是不是使节团的船只……怎么瞅着像是来打仗的?

  当然,除了这些官员们,还有许多百姓也围在了一旁,毕竟天朝上国的人很少来到日本,都是日本派人去天朝的,因此一个个都怀着几分好奇心。

  在这种奇怪的氛围下,宁忠海作为使团代表,穿着一身戎装走出了船舱,率先踏足到了日本的土地上,而他的身后,则是数十名各部的其他的宁楚官员。

  与其他人身着的官衣不同,宁忠海是特意选择穿着戎装的,原因很简单,这一次来到日本并非单纯的友好访问,而穿上了戎装后能够带去几分震慑力。

  当宁忠海从舷板上走下来的时候,他的眼睛不由得眯了一下,因为他在南京这种地方待得太久了,已经习惯了南京那种日新月异的那种活力,那种积极进发的状态,可是眼前的江户城,却仿佛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散发着一种暮气。

  这种暮气就体现在每一个日本人的身上,他们虽然脸上带着笑容,衣着也还算整洁,可是眼神里的那种落寞与艳羡,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

  一百二十年的幕府统治,已经让江户城变成了一座没有了希望的城市。

  在来到日本之前,宁忠海通过外交部和其他渠道,对于目前的日本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那就是眼下的日本是一个完全由将军和武士做主的国家,明面上的天皇,不过只是将军的一个傀儡罢了。

  在这个国家,所有人的命运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注定,农夫的儿子只能去种地,商人的儿子只能做买卖,而公卿的儿子生下来就能当官——至于这个国家真正的统治阶层武士,更是等级分明,难以逾越。

  像目前的江户幕府,作为这个国家的实际统治者,占据了全国土地的四分之一左右,除此之外还占据了大阪、京都、江户等重要城市以及主要的矿山,还垄断了金、银、钱三种货币的铸造权。至于其他的土地,都由大名领有,被称为是藩国,一共有二百七十六藩。

  其中,幕府目前的中央官员主要有大老、老中、侧用人、奏者番、高家、大目付、町奉行、勘定奉行等,至于地方则是各地奉行,除此之外针对藩国也分为了三个等次,像亲藩是指德川氏同族,谱代是指德川氏原属,而外样就是关原合战之后归顺的藩臣,通过这种等级森严的制度,从而确保幕府的绝对统治力。

  当然了,在这个统治结构当中,是没有天皇和公家的位置的,他们的作用就是端坐在朝堂上当一个木偶。

  在针对这种情况之后,宁忠海很快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幕藩这种琐碎的体制,并不利于幕府中央去凝聚自己的权威,也不足以让日本成为一个真正有潜力的国家,毕竟当一个国家的大部分精力都聚集在了对内统治上,它是很难有对外开拓的表现。

  除此之外,德川幕府将军的实际直属武力是非常弱小的,真正控制之下的直属武士旗本、御家人,以及旗本的陪臣,加起来不过数千人,有没有一万人其实都很难说,当然下面的各藩武力更加低下,大多都是数百人左右。

  虽然幕府以及各藩手里掌握的武力并不算很多,可是日本在野的武士数量还是很多的,大概有几十万人左右,都受过一定的武士教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属于类似八旗的贵族子弟,因此普遍素质非常不错。

  但是问题就来了,日本拥有的这几十万武士,在不能转化成对外掠夺的助力前,那就只能起到内耗的作用,可是眼下的幕府,并没有这个财力去让武士们吃饱饭,因此眼下反倒成为了统治上的隐患。

  难怪要进行享保改革!因为再不改革的话,这几十万失业没有饭吃的日本武士,会带头把幕府将军给干掉!

  这也是日本屡屡派使臣前来南京的缘故,他们眼下实在是穷得快要卖裤衩了,只能想办法通过大楚贸易,来缓解财政带来的危机!

  想到了这里,宁忠海的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他对于此次来使的任务,是越发有信心能完成了,毕竟大势现在摆在这里,德川幕府本质上对于宁楚的需求,是更大一些的,因此完全可以在条件上更加苛刻几分!

  “松平君,日本还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呢!”

  宁忠海咧开嘴笑道,这个原来的私盐贩子,已经从这里面嗅到了巨额利润的味道,而接下来就看怎么操作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 德川纲吉

  江户,天守阁。

  江户幕府第八代将军德川吉宗正埋头翻阅着一本书,封面上用日文写着“六谕衍义大意”这些字,看上去似乎是一本儒家典籍。

  实际上,这本《六谕衍义大意》原本由清初学者范鋐所作,是一本教导民众的书籍,后来被琉球使臣程顺则刊印带到了萨摩藩,并最终由萨摩藩藩主岛津吉贵献给了德川吉宗。

  德川吉宗得到此书之后,大为赞赏,命令当时的儒学学者室鸠巢将该书翻译成日本语,称《六谕衍义大意》,并且作为寺子屋的教科书四处普及,而他自己闲暇之时,也会读上一读。

  作为已经上任八年的德川将军,德川吉宗在百姓当中的声誉一向良好,由于进行享保改革的缘故,使得日本米价得到稳定,因此百姓又称为“米将军”。然而,德川吉宗能有今天实在是非常不容易,经历了过了非常多的磨难。

  德川吉宗出自御三家中的纪伊德川家,是初代将军德川家康第十子德川赖宣的孙子,但是德川吉宗的母亲出身贫寒,因此他的地位并不高,基本上类似于私生子,不过好在德川吉宗很小就跟父亲德川光贞相认,因此受到了颇为良好的教育。

  早年间的德川吉宗并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新之助,后来元服之后,因为不是长子的缘故,取名为松平赖方。这一情况一直持续到宝永二年时,也就是康熙四十四年,年仅二十一岁的德川吉宗才就任纪伊德川家督,并改名为德川吉宗。

  一直到正德六年,也就是康熙五十五年,将军家绝嗣,德川吉宗便以贤侯身份继任将军职,成为了第八代将军。

  但是,交给德川吉宗的德川幕府,本身就是一个烂摊子,由于财政破产的缘故,德川吉宗带头过着俭朴的生活,平时不穿华服,而是只穿普通的棉布衣服,吃饭也只吃两餐,以糙米和青菜为主,以此来缩减开支。

  如今到了继位的第八个年头,德川吉宗主张推行的享保改革也有八年的时间,幕府财政虽然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好转,可是并没有从根本解决问题,因此这一次他派了松平纲吉前往南京,就是为了寻求解决之道。

  对于新生的宁楚,德川吉宗还是颇为有些期待的,从上一次松平纲吉传回来的消息来看,宁楚本身对于德川幕府而言,总体还是比较支持的,当然在一些细节问题上,需要双方多多沟通一番。

  而这一次宁楚安排亲王前来访问日本,本身就带着这种目的,因此也让德川吉宗为之振奋,或许通过这次的出使,德川吉宗能够为幕府寻求一条更好的解决之道。

  “将军!将军!宁楚的使臣来了!”

  就在德川吉宗沉思之际,门外却传来了幕府老中水野忠之的声音,他兴冲冲地走了进来,随后在德川吉宗面前跪坐,脸上带着几分欣喜之意。

  “哦。来了吗?那就赶紧带过来吧!”

  德川吉宗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后又叫住了要离去的水野忠之,轻声道:“松平纲吉前番写了信给本将军,说萨摩藩的事情必须要得到一个解决,这件事没有解决好,怕是天朝使臣前来也没有谈的余地。”

  一听又是关于萨摩藩岛津家的事情,水野忠之不由得眉头微皱,叹息道:“将军大人,这件事怕是我也不能给出一个很好的建议,不如将其他三位老中也叫过来一起商议吧。”

  在幕府体系当中,辅佐将军的最高官员职位叫做大老,主要是负责统辖幕府的所有事务,地位在老中之上,但正因为权力过大,因此只有特殊时期才会设立一人,通常不会设立,而大老之下便是老中。

  因此在大老所没有设立的时候,老中便是幕府的最高官职,负责统领全国政务,通常会设立四到五名老中,通过采取月番制轮番管理不同事务,原则上在二万五千石领地以上的谱代大名之中选任,堪称将军的心腹智囊。

  在目前的德川幕府当中,老中一共有四人,分别是水野忠之、安藤信友、松平乘邑以及松平忠周,而水野忠之说的也就是其他三人,像松平乘邑以及松平忠周都属于德川家近支,话语权并不亚于水野忠之。

  德川吉宗点了点头,“也好,安排奏者番水野长秀去接待宁楚使者,晚上设宴庆贺使者到来。”

  “是,将军。”

  等过了许久之后,其他三名老中也纷纷赶到,他们的年纪在五十余岁的模样,都是德川吉宗在继位后提拔的老中。

  “见过将军!”

  等到三人行完礼之后,德川吉宗便将宁楚来使之后简单说了说,随后又将萨摩藩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便感叹道:“这件事情事关重大,还请几位老中说说你们的想法。”

  老中之间虽然没有上下高低之分,但是也存在着论资排辈的情况,因此其他三人还是将眼光放在了资格最老的水野忠之身上。

  水野忠之只得轻声叹息道:“萨摩藩居于日本最西端,与我幕府相隔甚远,可是毕竟也是我幕府内藩,若是因为此事,要求萨摩藩道歉并且赔偿,怕是不会服众。”

  德川吉宗轻轻唔了一声,却是没有开口,因为水野忠之的这番话说的非常含糊,从什么角度理解都没问题,可是也没有真正的表态。

  要知道,在江户时代,大名藩属若是跟幕府关系越亲近,则位置距离江户越近,反之关系越疏远其属地就离江户越远,而萨摩藩位于最西端,与幕府相隔也是最远,因此关系之远近,也就可见一斑了。

  如果只有这句话,则还能说明水野忠之是倾向于勒令萨摩藩赔偿的,然而后面又跟了一句日本内藩,不会服众这些话,意思也就是怕得罪其他的藩臣,也担心会给天皇以插手的机会。

  见水野忠之这番话说的是滴水不漏,安藤信友不由得有些无奈,相对于其他人,他的意见就果断许多,“如今幕府财政始终都存在问题,若是能够联通宁楚,则我幕府收入能够提升许多,可以缓解财政匮乏……再说对付萨摩藩,原本就是我德川幕府应该做的事情。”

  安藤信友的意见就是不用对萨摩藩客气,毕竟对方怎么说也都是不服幕府的外样,能够借这个机会打击也没什么不好的。

  反倒是作为德川家近支的松平忠周却出声反对,“将军,若说萨摩藩是内患,则我德川家还可镇压之,可是若是引入了宁楚这样的外患,怕是天下都将会大乱。”

  这话说得是众人心里一凛,他们当然明白松平忠周的意思,内患什么时候都可以想办法平,可是引入了外患,那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了。

  在松平忠周说完后,众人便望向了松平乘邑,毕竟眼下的局势是一个左右逢源,另外两个针锋相对,这最后一个人的意见也就变得很关键。

  松平乘邑皱了皱眉头,“如今使者还未相见,是不是还早了点?若是对方的要求不是那么严苛,幕府怎么处理都有缓转的余地,若是过于严苛,就算强压下去,也不会起到任何的作用。”

  听完这四人的意见之后,德川吉宗脸色却是丝毫未变,轻声道:“既然没有什么好主意,那就先见见,至于行不行,还需要请示天皇陛下批准才行。”

  此话一出,却是让在场四人脸色一变,其中自然是有悲有喜,喜就在于可以将问题推在了天皇的身上,也就不用担心得罪宁楚;悲则是此举会增大天皇和公家的威信,这对于幕府臣子而言,可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只能如此,四名老中便一同选择了告退,准备参加晚上的晚宴,到时候谜底也都将会揭晓。

  第四百二十章 天朝货币

  “大楚使臣宁忠海见过将军大人,正如松平纲吉所说那般丰神俊逸,果然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伟男子。”

  宁忠海望着面前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惊讶,要知道这年头日本人个个都十分矮小,像德川吉宗这般高大的男子,却是十分少见。

  德川吉宗脸上带着几分笑容,点了点头,随后便轻声道:“贵使此来日本,本将军亦是欣喜异常,还请上座。”

  众人纷纷选择跪坐在殿中的小方桌后面,桌子上各自放着一壶清酒,还有几碟小菜,看上去显得极为精致,倒也颇为不俗,而在桌子旁边,还斜坐着一位画了浓厚妆容的侍女,意在服侍用餐。

  宁忠海坐定之后,却是拍了拍双手,随后身边一人便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小册子,呈递给了宁忠海,而宁忠海则是望着德川吉宗,笑道:“我使团如今抵达江户,却是一同携带了一批礼物,其中上等的瓷器十对,绣缎百匹,另外还有两只手铳。”

  “哦?手铳?”

  德川吉宗听到宁忠海所说的礼物之后,对于那些瓷器绣缎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反而是这手铳,却是让他感觉到几分好奇。

  对于德川吉宗而言,手铳并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东西,因为他比较崇尚兰学(即西学),尽管日本已经实施了十分严格的锁国令,可是德川吉宗依然在四年前颁布了“洋书解禁令”,由此接触到了许多西方事物,其中也包括西方流传过来的手铳。

  在德川吉宗本人的库房当中,就拥有来自大清和西洋的手铳,其中还包括单手转轮打火枪,其先进程度并不亚于他国,因此他在听说宁楚有手铳赠送时,便有些惊讶。

  见德川吉宗感兴趣,宁忠海便拍了拍手,随后便有人从外面将装有手铳的礼盒端了进来,不过在检查时已经完全去除了火药弹丸等部分,只是空手铳,因此并不担心会有危险。

  当德川吉宗打开盒子之后,却是看见两只造型精美的手铳放在了盒子里,整体外观给人一种非常精致的感觉,中间拥有一个鼓起的弹巢,握把采用流线型设计,核桃楸制成的枪柄经过了涂油处理,显得十分亮丽美观。

  “将军大人,这手铳乃我军目前的定型产品,被命名为革新二年制转轮手枪,将会在全军军官中进行配发,它主要的特点就在于上面的转轮,可以同时安装六颗定装子弹,可利用扳机实现连发。”

  宁忠海一脸笑呵呵地介绍道,这也是武力展示的第一步,之所以选择转轮手枪,而不是那些燧发枪,原因就在于这款转轮手枪的成本太高太高,就算想要仿制也非常困难,而且也只是一款辅助武器。

  然而此时的德川吉宗似乎完全沉迷在这款手枪中,他望着钢制的枪管箍、扳机护圈,还有精致的击发锁板、击锤和火镰,却是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这是一款超越了德川吉宗想象的武器,而且也是目前的日本所不能制造的武器。

  “贵使带来的礼物,本将军很喜欢,一定会好好珍藏起来,至于预备给皇帝陛下的礼物,也还请贵使到时候带回去。”

  德川吉宗一脸感叹道,随后便招呼众人开始吃喝起来,可是此时的日本君臣,因为这个献礼环节,却是心情有几分沉重,眼下的日本落后宁楚太多太多了。

  一直等到酒过三巡之后,宁忠海却是首先发难,笑道:“在来到日本之前,陛下曾经嘱托过臣一事,那就是在萨摩藩的问题上,一定要及早决断,绝不能影响后续跟将军大人的合作。”

  见宁忠海一下子抛出这个问题,德川吉宗却是有些沉默了,不过好在现场也不止他一个人,老中水野忠之连忙接过话头,笑道:“贵使此番却是有些心急了,萨摩藩之事毕竟非同寻常,将军大人已经派人前往岛津家,到时候终究会给贵使一个交代。”

  “将军大人好意,本使心领,只是有一个消息,却是忘记告诉将军大人,在我等抵达日本之际,我大楚海军应当也抵达了九州,若是有什么话是幕府不好说的,我大楚也可直接询问岛津家。”

  宁忠海脸上带着一丝冷笑,随后端起桌子上的酒杯,浅尝辄止般尝了一口。

  听到宁楚已经开始行动,德川吉宗连同其他的日本大小官员,脸上也有几分不好看,这一举动实在是太过于羞辱人了。

  “此事是否有些太过分了……无论岛津家犯下了什么错误,终究是可以弥补的,若是直接惩戒,那也是我幕府的内事。”

  德川吉宗憋着怒气,望着宁忠海冷冷道,“此事还是有商量的余地,只是本将军也需要给天皇陛下一个交代。”

  宁忠海脸上却是微微一笑,“若是说商量,自然会给将军大人商量的时间,可是我大楚海军巡视海域也是应有之责。”

  这就是赤裸裸开始耍流氓了,对于宁忠海来说,他是上国亲王,对付一个下国的所谓征夷大将军,何须低三下四?同不同意可以商量,但是怎么做宁楚自己有决断,其他人干预不了。

  对于经历过风风雨雨的德川吉宗而言,他自然不会将眼前的场面放在眼里,只是这件事也确实让人有些头疼,原因还是很简单,那就是对于萨摩藩到底采用什么样的手段,到目前还没有得到一个定性。

  德川吉宗决定继续试探一番,便故作沉吟道:“其实对于萨摩藩,幕府倒也不是一定要纵容,可是本将军也要知道天朝到底是什么想法?只要不占据九州,一切都好说。”

  宁忠海很快就听明白了,可以打,但是不能占据不走,不管怎么样,明面上九州终归是日本的底盘,这是幕府给到的底线,当下便笑道:“日本人多地窄,土地贫瘠,我天朝富有四海,自然是瞧不上眼的——将军若是担心这个,不如想想将来通过天朝贸易,能够获得多少好处。”

  德川吉宗有些无奈,见宁忠海威逼利诱的手段耍弄得极为熟练,只得苦笑道:“本将军何尝不愿一改日本目前贫瘠之现状?只是日本积贫已久,本将军虽努力推行改革,可是依然无法彻底洗刷前朝颓势。”

  对于日本历史已经有一定了解的宁忠海,自然能够听明白德川吉宗的意思,其实还是在怪罪前面几任德川将军,给他留下的一个摊子实在是太烂了。

  在德川吉宗之前,第七代将军德川家继继位时只有五岁,而且在位三年便已经夭折,因此没什么锅,再之前第六代将军德川家宣,同样也是在位三年,并不能做太多的事情,真正问题还是出在第五代将军德川纲吉身上。

  德川纲吉虽然在位二十九年,可是一直都厮混在大奥里,在大奥干政的情况下,国家财政急速向尊皇崇佛方向倾斜,并斥巨资翻修破败的皇陵宫庙。除了这些之外,德川纲吉还建立侧用人制度,致使幕府机构膨胀,俸禄激增,像柳泽吉保这样的侧用人,一人独领役俸7万石,而像柳泽吉保一样由藩臣入幕府的侧用众,共有五百多人。

  在这些弊政的影响下,原本就十分脆弱的幕府财政陷入了彻底的崩溃,金银矿早已不堪敷用,而且因为对外贸易的缘故,白银还处于长期外流的状态,可以说国事艰危从那时就埋下了种子。

  德川纲吉为了解决通货严重不足和财政赤字的问题,实行了一次元禄货币改铸,也就是将以往的旧币(庆长金银币)回收重熔,改铸为十六种元禄—宝永金银币,并以法定面值等值兑换,不管新旧币的成色或重量差异如何,像一枚庆长小判金等值兑换一枚元禄小判金。

  可问题是,幕府虽然把百姓当成傻子忽悠,可是百姓也不傻啊,特别是对于那些商贾而言,自然能看出德川幕府的花样,实际上这一次改铸就是捞钱的活动,因为新铸的元禄—宝永金银币较旧币在本质上贬值了近一半。

  从这次改铸之后,幕府虽然获取了大量的铸币税收益,可是百姓对其的信任也大大降低,还驱使一些投机商人兴起伪铸之风,即将高成色的旧币私自熔化,私铸成低成色的新币,然后混入到流通中,导致金银比值剧烈波动,使得幕府威严彻底荡然无存。

  在这件事之后,德川纲吉因为其世子,也就是年仅5岁的德松病死,从而对佛法深感兴趣,并在日本和尚隆的影响下,发布了《生类怜悯令》,相当于现在的动物保护法,特别是严禁杀狗,亦不得食用狗肉,以至于民间送了一个外号“狗公方”。

  对于德川纲吉的功过,作为后辈的德川吉宗自然不好去评价,但是要说他心里没有怨恚之意,那自然也是不可能的,就像德川吉宗继位之初,就废止了德川纲吉创建的侧用人制度,就是一种无声的批驳。

  “元禄时期所造成的财政困境,也不是那么好跨越的,但是将军大人若是想要有所改变,可不能继续饮鸩解渴了。”

  宁忠海夹起了一筷子鱼肉,放进嘴里,细细品味着,他能够感觉到鱼儿应该是快要上钩了。

  果不其然,在不讨论萨摩藩问题后,德川吉宗心里的戒备下降了许多,他眼里闪过一丝犹豫,轻声道:“贵使的意思是,要重新设立币制?”

  “对,没错,幕府在元禄时期实行改铸,想要成功本身就是痴心妄想,因为当时完全就是竭泽而渔的意思,通过对货币的强行贬值来获取利益,这种事情可一可二却不能可三,否则天下都将会大乱。”

  宁忠海毫不客气地揭开了幕府脸上的遮羞布,将屁股老老实实露了出来,因为这就是幕府在处理财政问题上的常规手法,实际上若非宁楚的出现,以德川幕府目前的财政情况,最多再过十年左右,德川吉宗也会下令改铸新币,以缓解财政困境。

  德川吉宗脸上没有丝毫的羞愧之情,他也不需要为前面几任将军的做法羞愧,只是开始揣测起宁忠海的用意,凝声道:“使臣倒是了解不少,只是本将军也很好奇,既然使臣说这些,莫非已经有了解决之道?”

  “没错。”

  宁忠海终于揭开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将军大人,以幕府目前的问题来看,其实最大的原因是缺少一笔巨大的可利用资金,无法彻底开发其他地域的资源,而这个钱虽然将军拿不出,幕府也拿不出,可是天朝能够拿出来。”

  德川吉宗眼里闪过一丝质疑,在他看来,天朝有一句名言还是很有道理的,那就是天上不会掉馅饼,宁楚也不会白白帮助自己。

  “若是贵国愿意借钱给弊国,那自然是极好的,可是弊国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宁忠海却是不慌不忙的从怀里掏出一枚金元和一枚银元,呈递给了德川吉宗,笑道:“其实很简单,贵国金银比值不等,以致于被他国套利甚多,说明贵国发行货币本身就存在很大的漏洞,若是想要规避这一点,不妨使用本国货币,由本国中央银行被背书,即可保证铸币之利,又可平衡经济。”

  “什么,用天朝货币?这样一来,弊国国体何在?”

  说话的不说德川吉宗,而是幕府老中安藤信友,他一脸的惊怒之色,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也欺人太甚了。

  “当然,也不会白白使用……”

  宁忠海撇了撇嘴,将自己的条件一一列出,“首先,若是使用本国货币,则可全方位纳入到我国所主导的贸易体系当中,亦包括将来其他加入我贸易体系的国家,通行无阻。”

  宁忠海所说的其实就是未来亚洲自贸组织的雏形,其实也就是画了一个饼,可尽管只是饼,对于在场日本人的吸引力也是颇为巨大的,这代表着整个华夏数亿人的庞大市场需求,是一座实实在在的金山矿。

  望着周边日本人的神态,宁忠海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准备继续抛出另一个惊喜。

  第四百二十一章 达成协议

  “除了贸易本身的利益之外,中央银行本身对于幕府也有一些其他的优惠措施,还请中央银行行长简单介绍一下吧。”

  宁忠海说完后以后,便指了指在他旁边的大楚中央银行行长邓伯然,而邓伯然也是对着德川吉宗微微鞠躬颔首,以表敬意。

  在原来幕府君臣眼里,邓伯然看上去文质彬彬,颇具诗书气息,似乎是一个年轻的读书人,却是无法跟中央银行行长这样的重要角色联系起来,多多少少感觉有些错愕。

  作为曾经湖广商会会长宁忠信的左膀右臂,邓伯然自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实际上无论从经验上,还是从才华上来说,如今三十出头的邓伯然,在银行工作上的表现都堪称绝佳。

  “将军大人,若是幕府以我国通行金银币为货币根基,大楚中央银行将会为幕府提供每年五十万银元的铸币税,十年后提供每年一百万银元,并且还可以提供三百万元的无息贷款额度。”

  邓伯然在说出‘五十万元’和‘三百万元’的时候,却是让幕府君臣上下齐齐瞪大了眼睛,要知道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要知道目前幕府的领知高也只不过才四百五十万石,一旦有了这笔钱,幕府的财政状况将会有效得到好转。

  德川吉宗脸上虽然还保持着淡定的神色,可是他的手指却轻轻敲击起了关节,由此却能看出他内心根本没有那么淡定。

  有了这么一笔钱以后,将来的每年都能多出五十万元,而且到了十年后,还会涨到一百万银元,完全可以让幕府的财政状况大大好转。此外还有三百万元的无息贷款,这更是一个令人心跳加速的惊喜。

  “若是能够如此,这货币发行权倒不是不能给你们,只是本将军心里有些担心,若是将来天朝发行贬值货币,到时候我日本岂不是亦会受贵国所累?”

  德川吉宗还是颇有能力的,一下子就看到了这里面的不妥之处。

  严格来说,宁楚如果真的这么做,也确确实实会造成这种影响,可问题是日本幕府自己常年都在这么干,如此说话也着实有些不要脸面了。

  邓伯然微微一笑,“将军担心无不道理,只是本使提醒将军一句,若是以两国财力相论,何者大,何者小?”

  “自然是天朝大,日本小。”

  德川吉宗似乎明白了过来,当下便老老实实回答。

  邓伯然点了点头,低声道:“以两国财力计,自然是我大楚十倍于幕府,待我大楚一统天下之后,二十倍甚至是百倍都有可能,若是大楚贬值货币,于日本损失多少,于我大楚损失更是百倍计之。”

  话虽然说的是这么个道理,可是依然让幕府君臣听得有些怪怪的。

  对于德川吉宗而言,他最大的使命并不是兴盛日本,而是光大德川家,因此他需要想尽一切办法,让德川家不会倒下,而眼下的宁楚,却从另一个角度给德川吉宗提供了选择,不用在藩国内事上让步,也不用在国体国格上让步,只是交出铸币权而已。

  似乎……这的的确确是一桩很合适的买卖!

  实际上这一点也是宁忠海所好奇的,宁渝似乎对于这些面子上的东西一点都不在乎,反倒是对于实际的利益,却是半点也不肯让步。

  用宁渝本人的话来说,那就是过日子都是过得是实实在在的东西,面子上的东西就算做得再好,也掩盖不住真正的问题所在。

  就好比德川吉宗,为人节约勤俭,爱民如子,在民间的名声好到不能再好——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幕府没有钱他也变不出来,若是再不改变,将来依然会选择走上之前将军敛财于民众的老路。

  实际上宁渝预计的并没有错误,在原来的历史上,德川吉宗这样一个好名声的将军,在享保改革无以为继的时候,同样选择了改铸货币,从日本民间掠夺财富,而且也实行了年贡増征政策,导致民间矛盾的激化。

  因此,宁渝不愿意当这样的明面上的好皇帝,当好皇帝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有选择向国外扩展实力,掠夺资源,才能真正反馈到民众身上去,才能真正切实有效改变百姓的境地。

  德川吉宗在犹豫了一会之后,终于还是选择了答应下来,不过他看着自己手里的金银币的时候,特别是上面的宁渝头像时,却是委婉提出了一个请求,那就是在日本发行的货币上面,能不能画上自己的头像。

  毕竟是在日本发行的货币,上面出现的男人却是宁楚的皇帝,这怎么想怎么都不对劲嘛!

  至于要不要相对应画上天皇陛下的脑袋,德川吉宗根本就没有这个想法,若是画上天皇陛下的脑袋,那还不如就现在这样子呢!

  不过这个提议,依然让宁忠海有些犯了难,毕竟这事关国体,倒也不是那么好决断的,然而就在宁忠海犹豫的时候,邓伯然却是点头答应了下来,因为这件事宁渝已经跟他打过预防针了,真有这个要求也没事,实际利益最关键。

  在双方终于达成了协议之后,宁忠海作为代表,正式跟德川吉宗交换了国书,并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算是初步达成了合作协议,双方一时间宾主尽欢,倒也颇为热闹。

  ……

  京师,除夕夜。

  在康熙五十九年以前,每逢除夕良辰,京城内外都会变得无比热闹,不管平日里是什么样子,在这一天里,到处都是烟花爆竹,却是好一副盛世之景。

  然而在康熙五十九年之后,整个京师便再也没有了当年的那种气氛,战争所带来的影响,从朝堂上波及到了江湖,反倒多了几分冷淡,烟花爆竹是看不到了,可是连百姓的日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如今正值大雪纷飞,路面上更是少见行人,唯独在东郊胡同巷子里,一个身穿旧棉絮衣的汉子,脸色沉重无比,他背上还背着一个小麻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前进,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一直等到汉子走进里面的一处小宅子前时,脸上却是多了几分笑容,随后便扣动了门环,等到大门打开的时候,却有两个六七岁的幼童,穿着一身还算得体的棉衣,欢呼一声便扑到了汉子的怀里。

  “阿玛,阿玛!”

  “阿玛回来了!”

  那汉子一把抱起两个幼童,眼眶却是红了,他大名唤做长龄,原本是镶白旗下的汉子,后来跟着康熙一同南征后,侥幸逃得一条性命,便加入了八旗新军,参加新军整训之事。

  在参与八旗新军整训期间,尽管别的八旗子弟都十分闲散,别说日常归家,就连差遣人前来应卯都是有的,可唯独长龄向来极为自律,一年多来除了发饷银的时候,却是极少归家,在八旗新军里也是一桩新鲜事。

  等到长龄将两个孩子并那一个小麻袋扛进里屋时,一名妇人便迎了上来,先是接过了小麻袋,感受了一下重量之后,嘴里却是咕哝了一声,“怎么越来越少了……”

  长龄脚步停滞了一下,随后却是当做没听到一般,换下了身上的棉衣,走进更里面的一间屋子里,只见里屋面一个老人正卧在床上,嘴角流着涎,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种腐烂衰败的气息。

  “阿玛,儿子回来了!”

  长龄跪在了地上,朝着老人磕下了几个头,随后也不管老人反应,起来将老人的身子垫高,然后出去打了一桶水,开始给老人擦起了身子。

  “阿玛,南边的贼子已经打下了西南,听大人说,怕是明年就要北伐了……”

  长龄一边给老人擦着腿脚,一边絮叨着,而那老人虽然能够听到看到,可张开嘴却只是几个单调的音节,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长龄却是一副早已习惯的模样,低声叹息道:“阿玛,皇上说咱们明年都得上战场,为我大清而战,也是为了我等八旗而战!儿子已经想好了,这一仗怕是注定要马革裹尸的!”

  那老人听到长龄的话,却是有些激动,嘴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然而眼角处却湿润了,流出了几滴眼泪。

  “嗨,咱爷们也不是怕死的人物,听人说那些逆贼多么多么恐怖,可是儿子也想过了,这枪打过来——啪!”

  长龄在胸前比划了一个手势,“顶多胸口就是一个窟窿而已……要是不幸被那大炮给打中了,反倒痛快了,死的干净也不疼。”

  老人就这么静静听着,却从嘴里慢慢嘟囔了一句话,只是依然说得稀碎,根本不成句子,长龄只得附耳过去仔细听,只是听着听着,却是从老人的嘴里听出了似乎是一句流传很久的话来。

  “八……八旗……不……满……万,……满……”

  长龄听完后,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来,自家老爷子还以为是自个平三藩的时候呢……什么八旗不满万,满万不可敌,那都不知道是啥时候的黄历了,眼下真正要说,还是楚逆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才对!

  按照目前的复汉军编制来算,一个满编师的人数刚好是一万人,而清军在战场上面对复汉军的一个满编师,还从来没有讨得过任何便宜,反倒还屡屡大败,因此这一句楚逆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却是越发流行起来。

  对于眼下的清军将领而言,在遇到复汉军一个团的时候,通常还有一定的机会,可是面对了一个整编师,则往往要避之锋锐才行——否则一旦等到复汉军的战术合围展开,稍不注意就被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长龄在服侍完老人后,便磕下了一个头,以代表尽完了孝,随后便出了小房间,换上了一身衣衫,同妻儿一同吃这一顿还算丰盛的团圆饭。

  虽说丰盛,那其实是相对于平常的素菜而言,多了一道肉菜而已,那几块可怜巴巴的肉片搭在上面,谁都不敢先动筷子,一直到长龄将它们分别夹到两个儿子的碗里,他们才欢天喜地吃了起来。

  等到了夜间,长龄将两个儿子都哄睡下之后,才跟妇人温存了片刻,享受这几位短暂的温馨时光。

  “这次我拿回来了一些钱,你应该都看到了吧。”

  “恩,十二两八钱银子。”

  妇人脸上带着几分疑惑,她还从来没见丈夫能拿回来如此多的银钱,心里多少有些惊讶。

  “那是我的卖命钱,就这些了。”

  长龄低低叹了口气,苦笑道:“明天你带着孩子,去盛京吧……我已经跟大人打过了招呼,你们去能活下来。”

  妇人没有什么主见,听到这话便有些惊愕,她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脸色变得极为惨白。

  长龄不打算解释更多,轻声道:“只要能养活这两个孩子,将来你若改嫁都随你……只要能养活两个孩子……”

  “那阿玛呢?”妇人问了第一句话。

  长龄脸上露出了一丝痛苦,“阿玛活着也是受罪,我会解决……明天你就带着孩子走,现在走还来得及,到了明年,怕是来不及了……”

  随着一声响亮的鸡鸣声响起,天边的微光却是穿透了屋子,如同一道银练洒了进来,可是此时的屋子里,却是没有了那份温馨,长龄呆呆地坐在桌子前,身前放着一柄发着寒光的匕首。

  雄鸡一唱天下白,雍正三年,来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 对萨摩藩之战

  革新三年二月,宁忠海所率领的使臣团,在同日本幕府将军达成一应的正式协议之后,然后象征性地去见了天皇一面,便选择了启程回国。

  在萨摩藩这个问题上,宁忠海也跟德川吉宗达成了初步的协议,那就是原则上不干预,德川吉宗不会帮助萨摩藩顶住这个雷,可是也不会从内部强迫萨摩藩——这会在内部激化其他藩臣对将军的矛盾。

  在宁忠海回国之后,宁渝对使团上下进行了奖赏,主要是在爵位上增添了一些年金,在目前宁楚的爵位体系当中,是没有实封土地和户口的,只有年金和爵位本身的荣耀,因此年金的多少也能体现出爵位的尊贵与否。

  奉天殿内,内阁诸臣连同枢密院枢密使宁忠义、枢密副使程铭、宁祖毅等人齐聚大殿之中,人人微微低着头,听着首辅宁忠景对今年财政预算的通盘介绍。

  “根据工商部的预计,明年的工商税收入就可以完全超越田税,成为财政的主要来源,届时内阁针对工商业也会进行进一步的扶持和推动。”

  众人听到了这里,却是多少感觉有些惊讶,因为田税一直都是岁入的主要大头,像宁楚革新二年的岁入当中,其中田税大概在两千两百万两左右,比预想的要多两百万两左右,主要是针对一些荒地开发以及铁器农具普及政策上,取得了不错的成效。

  至于工商所属的关税、矿税、商税以及茶税和盐税上,在一千三百万两左右,与预期差不了太多,但是可以想象的是,随着工商政策在南方的全面普及,以及海贸的兴盛发展,工商所属税赋超过两千万两指手可待。

  其中更关键的是,革新二年新纳入的两广以及西南各省,照例是免税一年的,其中涉及到战事的地方,更是免税二年乃至于三年,因此这些地方是没有算入税收,而等到明年之后,这些地方纳入税收体系,财入也能再涨个七八百万元。

  等到今年北伐结束之后,彻底解决了清廷的威胁,到时候的国内财政盘子,保守估计就能超过六千万元,因此宁渝在给到内阁的预期目标里面,革新五年的财入至少要六千五百万元,从而完成对清廷的成倍超越。

  毕竟清廷在巅峰时期的财入也不过三千多万两银子,翻上一倍也就是六千万两,这是一个足以让内阁诸臣都为之振奋的数字,代表着很多相关的建设计划也都能大肆展开,只是当家做主的皇帝也是个疏阔性子,却是花钱更厉害许多。

  “……综合来说,今年的财入会得到大幅度增长,但是工业1.0计划以及其他方面的开支,也是一笔非常大的费用,预计将会发行一笔价值三千万元的工业长期国债,十年利率为百分之六,五年利率回报率是百分之四。”

  宁忠景轻声叹口气,他委实不是那种举债过日子的性子,对于宁渝提出的这种激进的计划,并不算很认同,只是明面上也不好反对罢了。

  实际上在宁渝看来,这都算不了什么,因为目前清廷中央财政对税收的挖掘并不彻底,只有在摊丁入亩和官绅一体纳粮彻底实现后,清廷的财入才是一个比较真实可信的数字,那这个数字具体是多少呢?

  根据宁渝的了解,摊丁入亩和官绅一体纳粮政策并不是在雍正期间彻底推行,真正推行的是在乾隆期间,而原来的历史上,乾隆十八年的岁入就已经涨到了五千万两加上一千三百万石米粮,也几乎实现了倍增。

  因此在实行摊丁入亩和官绅一体纳粮政策更充分的宁楚里,对于财政的挖掘也更加充分,而且除了这层原因之外,还有工业革命的缘故,也就是宁渝在这个时代实行的工业1.0计划,对于经济更是一个放大器。

  工业革命的强大之处,在于它颠覆了传统的生产力,像工业革命前的英国,人口在四百年的时间里,才增长了三分之二左右,可是等到了工业革命开始后的结束的近百年时间里,人口增长了近1.5倍。

  这就是因为在大多数时候,生产力的增长是普通的线性增长,而人口是爆炸式的指数增长,但是由于生产力跟不上人口的增长时,就会导致灾荒和战乱的产生,反过来抑制人口的增长,简单来说就是生能生,但是养不活,即经济学上的马尔萨斯陷阱。

  通常来说,当人口和生产力的关系到了一个平衡点的时候,接下来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战争、瘟疫、饥荒等方式,将人口大幅削减,使土地和人口的关系不再紧张,这也是中国过去一直走的路子;另一条就比较困难了,那就是对外开拓,增加土地,以及提高生产力,增加单位产出。

  然而当工业革命出现后,生产力的增长得到了暴涨,从而也助推人口的爆炸,像有清一代,虽然没有进行工业革命,可是也有来自美洲的玉米、土豆等粮食作物,本身含热量较多,因此才继续助推人口增长,到了乾隆时期就已经接近了三亿。

  对于宁渝而言,因为起兵反清战争的烈度并不高,再加上时间也短,因此南方精华之地并没有遭遇很大的破坏,在保全了财富的同时,也使得人口得到了保全,以目前宁楚的人口,保守估计也在一个亿以上了。

  等到工业革命实施之后,宁楚统一全国的人口,至少会达到四到五个亿,这是一个极为可怕的数字,而这个时间可能也就是再过五十年左右。而百年之后,整个华夏的人口或许会飙升到八个亿以上。

  因此宁渝不光要对外开拓,获取更多的生存空间,也需要着实提高生产力,即通过工业革命,给其他的人多一口饭吃。

  “工业发展计划乃我朝发展百年大计,如今的工业1.0不过只是初始计划罢了,还算不得什么,后续还会有工业2。0,乃至于工业3.0等……不可延缓,更不可废止!”

  宁渝望着所有的臣子,却是斩钉截铁说道,不管再怎么难,他终归是要推行的,谁敢阻拦谁就是他的敌人。

  众臣心里一凛,也明白了宁渝的想法,将来想要入阁乃至于成为首辅,首要条件怕是就是工业发展计划的支持者才行,否则怕是过不了皇帝这一关。

  在理清了这件事之后,接下来便是枢密院的宁忠义,他在将去年的军事行动以及今年的军事准备计划进行了公布后,却是激起了不少人的议论,前面的锱铢必较的财政问题圣心独断,后面的军国大事倒也能说上一两句。

  不过所有人说来说去,其实还是集中在了今年要打的三场战事,分别是北伐之战,征缅之战,以及对萨摩藩之战。

  其中像北伐之战,枢密院早有定计,按部就班就可以了,至于征缅之战,专门由西南集团军负责,三五个师也足够,不会影响到北伐大计,唯独萨摩藩之战,却还没个准头。

  宁忠义眉头微微一皱,“萨摩藩之战,关键不在于萨摩藩本身,而是在于幕府的态度。”

  这一点是所有人都能想到的,毕竟萨摩藩只是一个小邦,面积不过宁楚一县而已,真要打过去,无非就是两个团的兵力即可,关键还是在于幕府的态度,如果他们选择暗助萨摩藩,那么战事势必要扩大,时间上也会进一步拉长。

  对于这个问题,自然还是需要亲自去过日本的工商部尚书宁忠海回答才行。

  “总的来说,幕府与我大楚已经达成了协议,不太可能会为了积怨已久的萨摩藩出头,除非我大楚表现出来的野心,吓到了他们。”

  宁渝轻轻点了点头,“对萨摩之战,并非一场简单意义的战争,也关系到对日攻略,因此我军在保证利益的同时,需要将战事限制在萨摩藩境内,也需要在更短的时间里去结束……与此同时,收复琉球的行动,也应该同时展开。”

  “可是,此时的琉球上,已经有了一个名义上的琉球王……”

  次辅崔万采委婉地表示了反对,毕竟打萨摩还算师出有名,可是出兵琉球,反倒有些不伦不类。

  宁渝冷冷哼了一声,“琉球置于萨摩统治已久,如今的琉球王不过是一介傀儡而已,待我大军收复琉球之后,当另立新王,置于我大楚藩属之下,方为天地正道。”

  “是,陛下。”

  ……

  革新三年二月十二,宁楚外交部正式向日本呈递国书,要求萨摩藩停止对琉球的侵略行为,释放琉球王等人,并且需要向琉球以及宁楚做出相应的赔偿。

  对于这个要求,幕府方面自然是心知肚明,直接选择置之不理,并移交给了萨摩藩,这其中的意思自然很简单,你萨摩藩自己搞出来的好戏,你自己来收场。

  严格来说,幕府这件事办的不太地道,放在以往那是要被天下人讨伐的,可问题是萨摩藩在琉球一事上一直都是独享利益,并没有跟其他的强藩进行分享,再加上萨摩藩岛津家本身的实力就很强劲,因此也被不少大名所嫉妒,大伙便带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思。

  可是当这封国书到了萨摩藩藩主岛津继丰的手里时,他却深深感到一种耻辱,以及对幕府的愤恨,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借刀杀人。

  “哼,幕府此举,却是将我萨摩藩置于何地?莫非欺我岛津家无人?”

  岛津继丰如今也是四十出头的年纪,与德川吉宗年纪相仿,只是相对于德川吉宗的崇高声望而言,岛津继丰却是存在很大的欠缺,不过好在的是,他有个军师,唤做雪晴仓久,一直以来都在给岛津继丰出谋划策。

  雪晴仓久看了国书之后,却是叹了口气,“将军,这件事怕是没那么简单……怕是幕府早就跟宁楚勾结到了一起。”

  相对来说,萨摩藩是与外界联系最为紧密的外样大名,即便是德川幕府,很多时候想要联系外界,也需要借助萨摩藩的相关渠道,因此他们自然清楚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德川幕府跟宁楚玩的一些小动作。

  要是说这件事情背后没有幕府的影子,他们打死也不会相信。

  “不过家主也不可过于担心,这件事里幕府最多只能在背后动手脚,绝不敢主动跳出来,否则其他的大名也不会容忍……问题的关键,依然在于宁楚本身。”

  雪晴仓久脸上虽然是一副淡淡的表情,可是其语气却显得有些凝重。

  宁楚……

  岛津继丰虽然不是明主,可是也知道这个在清廷南部的强大政权,仅仅只用了几年时间,就彻底夺取了天朝的整个南方,如今更是成为了远超日本的存在,若非此次因为琉球的事情,岛津继丰委实不愿意跟宁楚对上。

  可是不管敌人多么强大,岛津继丰都不愿意放弃琉球,那可是先辈们好不容易才抢过来的地盘,也让岛津家好好的过了一把宗主国的瘾,更不用说通过琉球国这层马甲,萨摩藩谋取了多少来自清廷朝贡贸易的利益,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在日本,银子比较贵,因此很多商人都喜欢跟中国的商人做生意,从而赚取金银的差价,然而随着幕府锁国令颁发以来,唯独只有岛津家还能继续干这桩子买卖,因此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琉球。

  “倘若就此妥协,我如何对得起岛津家的历代家督?如何对得起家徽上的荣誉?”

  岛津继丰脸上闪过一丝决然之色,他何尝不知道什么叫做蜉蚍撼树?可终究有些东西是不能屈服的。

  雪晴仓久却是长长叹了口气,他的本意是让岛津继丰退让一步,只要能够避免给宁楚这个开战的借口,将来自然还有转圜的余地。

  毕竟岛津家真正的敌人,始终都是在幕府冷眼旁观的德川家。

  只是望着岛津继丰的神色,雪晴仓久心知自己无法劝服对方,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家主,为今之计,只有迎战了,咱们不光要胜,还要大胜,才能携胜势同宁楚谈判,得到一个好一点的结果。”

  接着,在岛津继丰频频点头之时,雪晴仓久冷冷道:“光是打赢还不够,咱们还得给其他的外样大名去信,将此事的厉害与他们说清楚,揭穿幕府的险恶用心,然后共同向幕府施压,逼迫幕府停止阴谋!”

  第四百二十三章 水师大战

  在日本的幕藩体制当中,尽管幕府拥有绝对优势的经济力量优势,可是作为体制中外样大名们,也拥有着非常强大力量,可以说在某些时候并不亚于幕府。

  外样大名主要是指关原之战前与德川家康同为大名的那些人,还有些战时曾忠于丰臣秀赖,而战后降服的大名,简单来说即曾经都是德川家的敌人,而这些人通常拥有十分雄厚的实力,但是在幕府内没有任何的权力,而且多处于偏远之地。

  相对于幕府所掌控的力量而言,外姓大名并不算差,像加贺藩拥有一百二十万石领地、萨摩藩拥有七十万石领地,而仙台藩拥有六十二万五千石领地,而幕府目前掌控的领地也才四百五十万石。

  当然了,外样大名之间也并不团结,而且关系也是极为错综复杂,像池田氏、黑田氏以及细川氏等大名,就跟德川家关系一直都还好,而关原之战之后臣服的毛利氏、岛津氏以及上杉氏等大名,自然相对要差一点。

  因此,雪晴仓久给出的这个建议,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坏,毕竟大部分外样大名跟岛津家根本不可能穿一条裤子,大伙还是比较希望能够讨好德川家的,因此不会冒着惹怒德川家的风险,去帮助萨摩藩。

  尽管如此,可是岛津继丰决定依然按照雪晴仓久的建议去办,毕竟眼下也没有了更好的主意,而且这件事里还有宁楚这样的庞然大物,其他大名即便是出于唇亡齿寒之忧,应该都会帮上一帮。

  只不过就在岛津继丰四处串联之际,宁楚的第六师却已经在上海码头前准备登船,到时候将会直接出发到九州岛,进攻萨摩藩,在拿下萨摩藩之后,便转头进攻琉球。

  毕竟不光是岛津继丰心里着急,宁楚这边也急——打完了萨摩藩之后,怕是就要开始准备北伐了,大伙可看不上萨摩藩这点蝇头小利,唯有北伐,才是众人心里真正的目标。

  一队队的复汉军士兵,背着长长的燧发火枪,登上了宁楚海军准备好的船只,大概能够同时搭载近五千人出海,因此正是复汉军第六师的两个团的编制。

  在众人登船的大背景下,几名复汉军的将领站在了码头前,望着这足以令人振奋的一幕,脸上都带着几分骄傲之色。

  “两个团的兵力,对付一个萨摩藩,怎么看也够了。”

  第六师师长邓子亦语气淡淡的,可是却充满了自信,在他看来以目前复汉军的战力,还没有遇到过什么像样的对手,四千人肯定是够了的。

  而一旁的海军提督邱泽却多多少少有些遗憾,他望着面前的战船,不由得叹口气道:“这些战船基本都是俘获清军的,我们自己的没有多少。如今在福建、上海等地的造船厂里,倒是有一些新式三桅战舰在造,可是真正等到服役——怕是到明年了。”

  自从宁渝将水师改成了海军之后,几乎人人都能感受到宁渝对海军的深重期望,专门从预算里分出一笔钱来建设造船厂,建造新式战舰,并开设海军院校,这些举措可是都需要花很多钱的,甚至都引起了陆军的一些不满。

  因为这些拨给海军的钱,本质上也是从他们身上扣下来的,如果没有扣的话,陆军今年别说再编十个师,就算再编二十个师,那也是有把握的。

  “邱将军,我曾经听陛下说过,海军建设与陆军建设并不相同,陆军一年即可成军,十年便成精锐,可是海军却往往需要数十年甚至是上百年……将来且还有得熬呢!”

  邓子亦嘿嘿一笑,他倒是对这里面的内情了解的不少。

  邱泽并不以为意,冷哼道:“可是陛下也曾说过,未来的大楚,将会拥有一支无敌于世界的舰队,才能保证大楚在全世界的利益!”

  或许宁渝根本没有想到的是,在他的军队里,已经隐隐出现了海陆之争的苗头,尽管还只是处于萌芽的状态,可是随着陆海军的同步发展,未来的分歧或许也将会进一步加大。

  等到了第六师两个团的兵力全都上船之后,邓子亦也随同海军提督邱泽上了他旗舰,准备直接出发九州岛,进攻萨摩藩。

  ……

  萨摩藩位于日本最西方向的九州西南部,领地控有萨摩国、大隅国和部分日向国属地,石高足有七十万石,堪称雄藩,因此对于萨摩藩而言,他们是绝对不愿意束手就擒的,超过八千人的萨摩藩兵被动员起来,誓死保卫萨摩。

  这些萨摩藩兵人人手里拿着铁炮,人人士气高昂,而且还有几十门火炮布置在岸防阵地上,在如今这个时代也算得上难得一见的精锐了!

  岛津继丰望着聚集起来的萨摩藩兵,脸上带着几分志得意满的神色,对身旁的雪晴仓久骄傲道:“军师,纵使幕府此次暗施阴谋诡计,本将军也有信心将楚寇给赶走,就凭咱们的这八千藩兵,在日本何人能敌?”

  岛津继丰这番话还真不算什么大话,因为萨摩藩的战斗力在历史上就是这么牛,是经历过了一系列大战的考验的!

  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萨摩藩成为最先接触西方的诸侯,其铁炮(即火枪)技术的发展,远远超越了其他大名,因此战斗力也得到大大的提升,而岛津家也犹如旭日东升,势力蒸蒸日上,先后战胜了大友家的四万大军和龙造寺的三万大军,甚至还打死了龙造寺家家主龙造寺隆信。

  当时的萨摩藩几乎是以无懈可击的姿态,彻底平推了九州岛,然而当时九州外却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丰臣秀吉完成了本州的统一,并成为了天下人,因此萨摩藩也不得不选择向丰臣秀吉称臣。

  到了后来的万历朝鲜战争,萨摩藩因为处于九州,而成为秀吉侵朝军队的主力,在当时的朝鲜战场上,萨摩军由于十分疯狂好斗,战斗意志特别顽强,因此在中朝联军眼里都十分棘手,甚至朝鲜军还将当时率领萨摩军的主将岛津义弘称之为“鬼石蔓子”。

  除了这些原因之外,岛津家的武士也一向以能吃苦,勇猛好战著称,因此岛津继丰才会怀有这么大的期待。

  然而,雪晴仓久却没有那么高的信心,无论萨摩藩曾经多么善战,可是毕竟这么久没有打过仗了,而对面的宁楚却不一样,他们就是从战火里滚打出来的,真要打起来能有个好吗?

  “将军,此战若是能不打最好还是不要打……毕竟咱们能赢一次,难道还能赢十次百次吗?特别是幕府还在旁边虎视眈眈,只要咱们稍显军威后,我愿替将军前去跟楚军主帅议和,想必他们也会审时度势的。”

  岛津继丰眉头微微一皱,他尽管从内心里认可雪晴仓久的意见,可是却多少还有些不信邪,难不成那楚寇真是铁打的不成?

  “军师所言极是,不过左右都是要等前线打完,那就先打再谈!”

  革新三年三月,宁楚海军并第六师两个团的兵力,抵达鹿儿岛附近海域,准备进行登陆并直接进攻岛津家所在的鹤丸城,以斩首战术彻底达成战略目的。

  鹿儿岛位于九州最南端,几乎没有任何战略纵深可言,而岛津家所在的鹤丸城,虽然位于山上,四周都是绝壁,可是它本身就位于前沿,因此在历史上就不止一次被攻陷过,而这一次宁楚的计划就是直接占据鹤丸城,逼迫岛津家让步。

  当宁楚遮天盖日的战船从遥远的海面上接近鹿儿岛时,所有在鹿儿岛的岛津家藩臣,都多多少少有些心理阴影,这么庞大的一支舰队,应该如何消灭呢?

  萨摩藩本身也是有水师的,只是萨摩藩毕竟还不是那个经过改革的萨摩藩,原有的战船只有零零散散的三五十艘,还都是一些小船,而统领这一支单薄水师力量的人,是岛津继丰的心腹水岩牧之。

  “家督,此战恐怕是九死一生,臣愿意以死报答家督大人!”

  面对宁楚上百艘战船,水岩牧之脸上带着一抹悲壮之色,他当然知道凭借萨摩藩的三五十艘小型战船,想要打赢对面宁楚的水师,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这一回怕是只能以死报答藩主了。

  一旦下定了决心,水岩牧之也就管不了那么多,径自传下了命令,让战船多载火药等物,起航拦截宁楚的战船,若能近身便点燃船上的火药,同宁楚的战船同归于尽。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玉石俱焚的打法,疯狂而绝望,可这也是水岩牧之唯一想到的有效战法,因为若是使用寻常的铁炮等物,怕是萨摩藩战船根本无法对宁楚高大的战船造成任何威胁,到时候之后被白白击沉。

  随着水岩牧之的命令,萨摩藩停靠在鹿儿岛码头上的几十艘战船,在经过了近半个时辰的准备后,选择起航去拦截正在朝着这边行进的宁楚战船,而这些萨摩藩水兵心里多多少少也清楚,这一战怕是难以幸存,因此倒是人人满怀悲壮之心。

  望着正朝着自己方向前进的萨摩藩战船,宁楚海军提督邱泽眼里闪过一丝不屑,他们恐怕根本都没有见识过宁楚海军的火力!

  尽管眼下宁楚海军战船大多都是缴获自清军的战船,可是宁楚海军是将其进行过翻修的,至少在炮位上增加了许多,而且都是十八斤的火炮,威力相当不同凡响,绝不是曾经的清军战船所能比拟。

  “传令,展开第一轮试射,留下面前这一支水师。”

  邱泽一边用千里镜望着萨摩藩的方向,一边极为冷静地下达了命令,他虽然不屑于萨摩藩水师的作战方式,可也对其勇气表示了一定的敬意。

  只是,这个世界早就不是靠勇气能玩转了,否则眼下兵临城下的就不一定是复汉军了。

  数十艘萨摩藩战船乘风破浪,开始一点点拉近与宁楚海军的距离,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紧张之色,自从征琉球之战过后,萨摩藩其实就没怎么动过刀兵,如今突然上阵难免会有些不太适应。

  “轰隆——轰隆隆——”

  当宁楚战船与萨摩藩战船距离拉近之后,宁楚战船上的火炮率先发出了怒吼,而萨摩藩战船上的佛朗机炮,终究由于距离过于遥远,而根本够不着。

  一发发弹丸落了下来,在萨摩藩战船周边激荡出一朵朵水花来,尽管眼下还没有命中,可是任谁都知道,战船被命中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只要距离继续拉近,密集的火力终归能够碰到几只死耗子。

  一直到一刻钟之后,宁楚的火炮终于建功,而且密集的弹丸一下子命中了四艘萨摩藩水师,剧烈的爆炸直接将那四艘小船给炸沉到了海底,而上面的水兵则根本连逃都来不及逃,就被战船一同裹挟进了海底。

  正在旗舰上督战的水岩牧之眼神一凝,心里也清楚不能再继续下去,否则萨摩藩水师根本接近不了宁楚水师,便连忙让手下的人吹响了号角,这个信号是告诉其他的所有战船,不用再继续结成战阵行驶,而是各自散开阵型,直接朝着宁楚的战船全速行驶。

  “哼,要不顾一切拉近距离吗?”

  旗舰上的邱泽望着萨摩藩水师的举动,不由得冷冷一笑,他当然明白萨摩藩水师这一举动的用意,无非就是彻底放弃战阵之法,只为求得一个贴近的机会——至于贴近后的战法,无非就是火攻或者是满载火药撞击了。

  像这样的举动,根本不可能瞒住老于战阵的邱泽,毕竟他也是从清军福建水师出来的,经历过的水面战事实在不少,对方的意图简直就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东西。

  “传令下去,全军保持阵型,放慢速度,全力打击!”

  宁楚旗舰上的水兵很快就打起了旗语,将邱泽的命令贯彻下去,既然萨摩藩水师想要拉近距离,那他们就放慢速度,制造更多的打击机会!

  残阳如血,海面上响起了一阵阵轰鸣声,伴随着四处激荡的水花,仿佛在奏响一曲最后的挽歌。

  第四百二十四章 拿下鹤丸城

  “轰隆——”

  连绵不绝的轰鸣声在海面上传来,也让正在观战的岛津继丰的心死死揪起来,他即便是不通水战,可是也明白当下萨摩藩水师所面临的是何等困境,想打打不过,连玉石俱焚的打法,在对面将领的指挥下都变得尤为艰难。

  就好像是一个断手断脚的武士,想要用嘴里含着的刀片,寻找唯一的机会去割断对手的喉咙!

  难啊,太难了!

  “轰——隆——”

  又是两声巨大的爆炸声传来,原来是萨摩藩水师里装着火药的船只被不幸命中,以至于引燃了船上载着的火药,从而引起了二次爆炸,短短瞬息之间就将船只送入了海底。

  岛津继丰阴沉无比,他已经对水师建功不再抱有幻想,还是只有陆地上实打实地作战才行,便低声吩咐道:“传令各军,准备迎敌!”

  “是!”

  侍大将陶正义方脸上带着几分肃穆之意,随后便遣人将命令传递了下去,一时间萨摩军中气氛都变得空前凝重,人人都知道大战即将到来。

  目前的八千萨摩兵加上数千人的民夫是岛津家能够集结的藩兵,但是并不是其全部的实力,如果岛津继丰在萨摩藩内发布大动员令,则岛津家可以投入的总兵力能达到八万人左右,也是统领南九州三国以来动员的最大兵力。

  然而问题是大动员令对领国的伤害尤为巨大,眼下若是发布大动员令,则代表要不死不休——可是无论是岛津继丰,还是雪晴仓久都没有这样的想法,打不过就谈判呗。

  更何况,岛津继丰对他的八千藩兵还是非常有信心的,因为他目前的八千藩兵里面,铁炮足轻就占据了一半,足足四千余人,这也是得亏了岛津继丰历年以来同西人贸易所得,装备的火绳枪都十分精良,有效射程往往能达到八十米到一百米左右,比起清军使用的鸟铳强出许多。

  除此之外,在剩下的四千人当中,还有八百人是骑马武士,使用长枪等白刃战武器,以相对密集的队列向对方发动冲锋,不过由于日本马过于矮小,速度也很慢,因此冲击力并不算强,因此他们也会下马进行步战,有些类似于龙骑兵的存在。

  至于其他人则都是使用长矛的足轻,长矛的长度在四米以上,他们排成了四排阵型,顶在了最前方,一个个眼里都带着几分慌乱。

  简单来说,萨摩藩藩兵作为日本最强战力之一的军队,比起清军自然要强出许多的,无论是在装备、士气还是士兵的素质方面,都有一定的实力。

  因此无论是岛津继丰还是雪晴仓久,都不会认为萨摩藩连一阵都赢不了,他们更多担心的是陷入同宁楚的长期拉锯作战,那种情况下,萨摩藩就算是十个也不会是宁楚的对手。

  甚至是德川幕府之所以选择中立默认,也是想借此机会看看宁楚军队的战力如何,从而对如今的东亚大陆实力有个准确的认知,毕竟这些日本人无时无刻都在窥伺着东亚的沃土,希望能够借机会讨得一些便宜。

  就在岛津继丰思忖陆地决战之际,海面上的萨摩水师已经逐渐接近了宁楚海军船队,双方距离只剩下不到二里,只是此时的萨摩水师仅仅只剩下小船二十余艘,而剩下的都被击沉到了海底。

  可是在此时的水岩牧之眼里,却是到了制胜的关键,便向左右下令,让其余的战船各自找好目标发起冲击。

  “岛津氏之兴衰,在此一战!”

  由于原来的旗舰被击沉,因此水岩牧之已经转移到了另一艘战船上,他的胳膊上已经浸透了鲜血——在前番旗舰被击沉时,一只木头碎片击中了他的臂膀。

  在此时海面上,宁楚的各式战船已经排成了一条横队,船上的炮位也都在倾泻着火力,一颗颗弹丸在萨摩水师战船附近爆炸,与此同时还有一些人从船舱内部拿出了制胜的秘密武器,那就是新研制出来的革新二年制舰载火箭弹。

  革新二年制舰载火箭弹是专门为海战时所使用,装药量足足达到一百斤重,每一颗的威力都十分惊人,只要命中船只,即便是那些排水量过千吨的战船,在几发火箭弹之下,也会含弹饮恨。只是其准头比较差,因此只能拉近在两里内使用,才能效果最大化。

  说起来使用这些火箭弹来打萨摩战船,着实有些浪费,可是邱泽对这个武器实在是多有青睐,因此在距离拉近后,便首先想到了火箭弹来攻击。

  “咻——”

  随着火箭弹被点燃,它们的尾部喷出一道白色烟雾,随即便飞了出去,在天空中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虽然有一些落空在海面上,可是剩下的几枚也落在了萨摩战船上面,随后便是一连串巨大的爆炸声,将它们带到了海底。

  见到宁楚水师竟然掏出了这样的武器,着实令水岩牧之大为震惊,他很快就从来自于天朝的兵书上联想到,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神火乌鸦?可是为什么威力会这么大?

  只是还没等水岩牧之想到更多的东西,第二轮的火箭弹也覆盖了过来,而这一次他所在的船只没能躲过去,随着一阵爆炸声,这一为萨摩水师大将便就此随着战船一同沉没到了海底,而其他的战船也都就被击沉,萨摩水师宣告全军覆没。

  在彻底解决了这几十艘小船之后,邱泽舔了舔嘴唇,有些还不太尽兴的模样,只是看到一旁目瞪口呆的邓子亦,才略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海军不比陆军兄弟,自从干掉了满清的水师之后,就没有再遇到过一个像样的对手,这才略微兴奋了几分……”

  “呵呵,哪里哪里……”

  邓子亦自然是客套了两句,随后又笑道:“前面看完了海军兄弟的表演,后面可就是咱们陆军兄弟了,只是还得需要劳海军兄弟看顾海面以及火炮支援。”

  这一次第六师虽然带上了师属炮营,再加上两个团自己的火炮,好歹也有个四十余门火炮,然而哪里比得上海军,每艘船上都是几十门大小不一的火炮,用来进行火力遮蔽,其威力自然是铺天盖地一般。

  不过随着海战结束,天色也到了傍晚,并不利于登陆作战,因此邱泽选择将船只停留在了附近的海面上,等待着明日的日出。而萨摩军也抓紧整修阵地,并派遣藩兵巡视岸边,防止宁楚海军夜袭。

  到了次日,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邱泽便下令全军向鹿儿岛岸边靠去,然而行到一半的时候,只见岸边蹭地腾起了一蓬烟雾,却是岸边的藩兵已经发现了宁楚海军的动静,发出了警报。

  “哼,倒是机警无比,可惜并没有任何的用处。”

  邱泽冷冷一笑,随机便通令全军做好准备,以全力实施登陆一事。

  等到宁楚水师靠近了岸边之后,邱泽率先选择了炮火齐发,那数十艘载着火炮的战船,向着岸边等疑似阵地位置进行了开火。

  “轰隆——”

  超过两百多门的火炮齐射,一时间火力之盛,让岸边的岛津继丰都有些哑然,只是还没等他感叹,便很快就意识到了一个错误——由于对宁楚火炮的预估错误,以至于他自己布置的岸防火炮距离过近,全都处于宁楚炮击的范围内!

  果不其然,随着这一轮海军炮击之后,萨摩藩的岸防火炮几乎被摧毁大半,只剩下一小半火炮没有被命中,至于死伤的萨摩藩兵更是多达数百人……

  “快!快让炮兵先撤!”

  岛津继丰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连忙向周围将领发号施令,然而这时候任谁都知道要撤下了,可是也都已经晚了。

  那些幸存的炮兵并没能够在第一时间撤下,并不是他们的动作太慢,而是火炮沉重之故,而且宁楚的第二轮炮击速度又太快,以至于剩下的火炮也被摧毁得一干二净,连带着还搭进去了数百条人命……

  “家主,岸防不可再守,当撤至鹤丸城,并向全藩国发起大动员令,以图后援!”

  雪晴仓久皱起了眉头,他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妙,或许原来的打算实在是太过于小觑宁楚了……唯今之计,只能全力一搏。

  “不,岸防不可守,那是因为处于楚军战船炮火范围之内,我军只需后撤十里,避开战船炮火范围即可,倘若楚军胆敢上岸陆战,我军绝不会再败!”

  岛津继丰缓缓摇了摇头,倘若只是水战失利就选择撤回城中固守,怕是威望将会大大降低,到时候别说打仗了,只怕大名的位置都会受到影响。

  在日本人一根筋的想法当中,若是不战自败,那便是极大的耻辱,是需要向天照大神谢罪的,而谢罪方式便是切腹自尽。

  “号令全军,后撤十里!与楚军一决生死!”

  雪晴仓久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并没有出言反驳,只得点点头,轻声道:“一切均依家主之计。”

  “镗镗镗——”

  随着一阵代表收兵的铜锣声响起之后,萨摩诸军的藩兵也开始缓缓向后撤退,他们让开了阵地,排成整齐队列朝着后方而去,一切都十分有秩序,看上去极为有条不紊,这便是岛津继丰最大的底气所在。

  在萨摩军后退的时候,宁楚海军船只也靠近了岸边,开始放出小船靠岸登陆,第六师的两个团按照次序登陆,只是登陆之事极为漫长,足足花了近两个时辰,等到所有人在海岸边集合成功,已经到了晌午。

  邓子亦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军衣,手上带着白色的手套,持着一柄长长的八面汉剑,那是如今全军将领配发的礼剑,并非用来进行作战的装备,腰里还别着一把精致小巧的革新二年制转轮手枪,整个人都显得十分威武。

  “别的话都在战前跟你们说过了,此战规模虽然不算大,可也是陛下所关注的一战,各位倘若想要立下功勋,就在天黑之前,拿下鹤丸城!”

  随着扩音喇叭将邓子亦的声音传递出去,众人心里倏地升腾起了一丝火苗,在如今这个时代,谁不想立下战功得享富贵?

  尽管他们很多人已经赶不上开国之战的殊功,可是眼下在异国他乡的开拓之战,亦是奖赏丰厚,自然是个个踊跃无比。

  “拿下鹤丸城!进军!”

  十里距离并不能算遥远,至少在复汉军在发出欢呼声的时候,就已经足够传到萨摩藩一众的耳朵里,虽然那些底下的藩兵们不懂汉话,可是岛津家一众高层对于汉学是极为熟稔的,甚至岛津继丰自己都会作诗,尽管也就后世乾隆的水平,可是放在日本也不能算差了。

  当岛津家一众高层听到那句‘拿下鹤丸城’之后,一个个脸色无不阴沉无比,侍大将陶正义方更是暴怒无比。

  “八嘎!他们以为他们是谁!在我萨摩藩的土地上,也敢这么嚣张……家主大人,我愿领军迎击敌寇!”

  “哼,义方君不用着急,等他们再近一点,免得他们还没打就跑到了海边去!”

  一旁的足轻大将山下隐斋低声喝道,他虽然跟侍大将的官职相等,可是资格却更老,从上代藩主时就当了足轻头的人物,因此对陶正义方也丝毫不客气。

  “哼……”

  陶正义方脸上闪过一丝怒气,可也不愿意在家主面前争辩,便站在了一旁,独自生着闷气。

  “好了,左右也急不过一时,今日他们既然敢踏足岸上,就要做好全部留下来的准备!”

  岛津继丰冷冷喝道,“藩政钱财虽少,可是也足以犒赏各位的功绩!若是能斩杀地方大将者,高官厚禄自然不会少!”说道这里,岛津继丰弯下腰去,十分庄重地行了一个礼。

  “还请诸君努力吧!”

  大概半个时辰左右,复汉军四千人加上四十余门火炮,抵达了萨摩藩军阵前,双方之间虽然还隔着四里地,可是气氛却是无比凝重,大战几乎一触即发。

  无论是邓子亦还是岛津继丰,都已经满怀着信心,等待着对方的败落。

  第四百二十五章 最后一击

  相对于复汉军跟清军的对决不同,复汉军在对战萨摩军时,双方多多少少都有些谨慎,可毕竟都没有真正交过手,真要说绝对的把握自然也不太可能。

  不过光从场面上来看,相对于复汉军的四千人而言,拥有七千多人的萨摩军则看上去更优势一些,因此萨摩军开始主动前进。

  在萨摩军的作战方式中,其战术水平也不会落后欧亚大陆许多,通常都是先是铁炮兵和弓箭足轻置前,而后便是长矛足轻,两翼则是八百萨摩藩骑兵,准备伺机侧击。

  可是这一套曾经屡次获得胜利战术,在宁楚面前并没有太多的作用,因为双方火枪技术的差距,以及火炮数量的差距,足以让萨摩军吃个大苦头。

  果不其然,在萨摩军和复汉军的距离逐渐接近两里时,复汉军的炮兵阵地上也已经做好准备,炮术军官已经划定了射界,早已举起红旗的手齐齐挥下,而看到旗号信息的所有炮手们,纷纷将火把贴在了炮门前,点燃了标准长度的引线。

  “轰隆——”

  四十余门不同口径的火炮发出怒吼声,四十多颗开花弹被发射到了空中,伴随着一道道弧线,砸在了萨摩军行军的土地上,发出了巨大的爆炸声。

  随着爆炸溅起的泥土当中,裹挟着萨摩军藩兵的残肢碎皮,在空中喷洒出一蓬蓬的血雾,四处倒伏下去的尸体,更是如同被收割的麦子一般,倒在了地上。

  看到了这一幕的雪晴仓久,不由得死死捏住千里镜,他的心直接沉到了谷底——这代表他之前的预测是正确的,从海军的火力强度来看,对面的楚军火炮也绝不会差!更不用说他们在海战时最后拿出来的‘神火乌鸦’了!

  一想到这里,雪晴仓久便看了一眼侧面正在观战的岛津继丰,只见他的脸色已经变得一片苍白,相信他也明白了对面楚军的强大了。

  的确,仅仅只是这一轮炮击,就已经让岛津继丰感到后悔了,他所面临的宁楚军,绝不是他一个小小的萨摩藩所能对付,还是从一开始就怀着侥幸心理的缘故,以致于目前的损失这么惨重,不能再打了……

  想到了这里,岛津继丰满脸期待地望着雪晴仓久,声音变得艰涩无比,“仓久君,我想这一战只能到此为止了,我想派你去当使者,同宁楚罢兵言和……只要能保住琉球,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雪晴仓久不由得低低叹了口气,脸上的眉头皱得越发厉害,他见岛津继丰还抱着保住琉球的想法,就知道不可能谈成功了。

  眼下的岛津家还有什么值得宁楚出手的?无非就是一个琉球罢了,不归还琉球对方岂会罢兵言和?至于邀请其他大名出兵保卫琉球,那就更不可能了。

  实际上岛津家派出去的信使,在大部分大名面前都吃了闭门羹,一方面他们曾经关系并不好,自然不会为岛津家赴汤蹈火,二来这一次岛津家是同时得罪了幕府和宁楚,任何出兵都会考虑到得罪二者这一点,而最后一个原因,便是琉球。

  要知道,在江户幕府仅三百个大名当中,可就他岛津家占据了琉球这个地方,还从中谋取了大量的朝贡贸易利益,这是连幕府都为之眼热无比的财富,可是这些财富都是被岛津家独自据有的,为此享受了多久的富贵。

  平时吃肉喝酒不想着老哥,现在别人来打你了,倒想起了老哥,我们其他大名是欠你岛津家的还是怎么着?

  这就是其他大名的内心真实想法,自然不愿意参合进去,反倒有不少临近大名,转过头来开始打着岛津家的主意,毕竟墙倒众人推嘛!

  因此,眼下的雪晴仓久是真的有些无奈了,如果还抱着保住琉球的幻想,只怕是被人连骨头带肉一块吞进肚子里,再说眼下求和绝不是一个好主意,只得低声提醒。

  “家主,如今战事刚开,不适宜求和,倘若非要求和,怕是会同战败一般被对待。”

  岛津继丰刚刚也是脑子凌乱了,在听到雪晴仓久的提醒后,当下便反应了过来,无论怎么样,这一仗是一定要打完才行,否则以眼下的局势,宁楚军怎么可能会给自己宽厚的和约?

  实际上任何脑子清醒的人都清楚一点,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更加得不到。想要有个体面的条约,就得打出一次体面的胜仗。

  “既然如此,那就跟他们拼了!”

  岛津继丰咬了咬牙齿,便已经下定了决心,开始发号施令。

  “隐斋君,前军的铁炮足轻就拜托你了,一定要拼死抵近射击!”

  “是,家主大人。”

  “藤原君,后军的长矛足轻一定紧跟铁炮足轻,等到距离足够就发起冲锋!”

  “是,家主大人。”

  说到了这里,岛津继丰望向了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侍大将陶正义方,而对方正掌握着目前萨摩军最精锐的八百骑兵武士,堪称萨摩军目前的一把尖刀。

  “义方君,等到前军接敌之后,你便率领骑兵武士,不惜一切代价,摧毁敌方的炮军阵地!”

  陶正义方脸上带着几分肃穆,他自然能够明白家主的意思,所谓不惜一切代价,那便也包括陶正义方他本人,如果完不成任务,那就都战死在冲锋的道路上吧!

  “是,家主大人,末将一定会完成家主大人的使命,且看末将将岛津家的旗帜,插在对方的炮兵阵地上面去!”

  随着一番命令之后,战场上正在遭遇狂轰滥炸的萨摩藩藩兵,也都一改之前的步伐,开始大步向着宁楚军方向前进,至于损伤自然也是越来越大,不过士气并没有下跌太多,一直都保持着十分浓厚的氛围。

  正在观战的邓子亦,也不由得点了点头,感叹道:“萨摩藩不愧是日本强藩,像这般战力和士气,怕是寻常清军都难以比拟,或许只有京营八旗和虎衣藤牌兵能够与之一较上下……”

  一旁的师参谋长徐又阶微微一笑,“可即便是京营八旗和虎衣藤牌兵,在如今也早已经落后了,其他地方不去提高,士气再高也只是崩溃得晚些……他们的火炮被海军完全拔掉了,不知道火枪怎么样?”

  “那就先看看,先看看。”

  邓子亦语气虽然凝重,可是表情却十分轻松,仗打到这个份上了,其实对方会有什么招数都很明显了,等于是都开始打明牌,比拼硬实力了,而一旦比起硬实力,复汉军又怕得谁来?

  炮火轰鸣之间,双方的距离越发拉近,等到萨摩军到了百步左右的距离时,复汉军的火枪也开始了齐射,在这个距离当中,虽然复汉军的火枪准头很小,可是也还是能打,而萨摩军则不行,他们还需要前进三十步左右。

  “板载!为了主上,板载!”

  在后方的山下隐斋脸上闪过一丝疯狂,他疯狂地呼喝着,驱使着藩兵抵死冲锋,而这个时候的铁炮藩兵,在经过了前面屡次炮击和复汉军的一轮火枪齐射后,已经倒下了一千两百多人,剩下的人也都是浑身发抖。

  “砰——砰砰——”

  不管萨摩藩兵们做出如何选择,对于正在齐射的复汉军士兵而言,这一切都跟过去没有什么区别,他们装填弹药,然后举枪扣动扳机——就好像在庄稼地里做农活一般有条不紊,让这种血腥杀戮,竟然拥有几分整齐划一的美感。

  由于萨摩军没有火炮掩护,因此当萨摩军的铁炮足轻抵达到七十步的距离时,已经只剩下了两千五百人作用,他们分成了经典的三横队,每排在八百人左右,举着手里的铁炮,先倒一点火药到药池,然后再往枪口里边倒一些火药,随后塞入弹丸,并按下了扳机,而扳机带动夹火绳的连杆,阴燃着的火绳慢慢低下来,小鸡啄米一般点燃药池中的药引。

  “轰——”

  与复汉军清脆的枪声不同,萨摩军使用的火枪声音略显沉闷,这种从西方传入的火绳枪,虽然比清军的鸟铳强上一些,可是也是体现在不易炸膛这些地方,其威力和射程依然是不如复汉军的燧发枪,射速更是远远不如。

  不过毕竟已经抵近了射击,因此复汉军方向也倒下去了三四十人,算是取得了一定的战果,只是比起宁楚的每次击倒过百人的战果而言,倒显得有几分不堪。

  如果说战争能够简化成为一种数学题,那么眼下任何人都能通过目前的伤亡交换比,得到这场大战的答案,那就是萨摩军必输无疑。

  可是这一点对于萨摩军其他的大将来说,也是心知肚明的,自然不会再将胜利的希望放在了铁炮足轻的身上,他们吹响了总攻的号角。

  “板载!”

  藤原次郎所率领的三千长矛足轻,随着号角声发起了冲锋,他们的任务很简单,那就是冲到对面的火枪阵型里,打乱他们的阵型,最好便是彻底将战局变成肉搏战,击溃对面的火枪兵。

  与此同时,侍大将陶正义方所率领的八百骑兵,也保持着一个锲型阵朝着复汉军的火炮阵地发起进攻,毫无疑问,他的任务更加艰难,因为炮兵阵地位于最后方,需要击穿复汉军布下的重重障碍才行。

  “板载!板载!”

  听着对面萨摩藩兵嘴里齐齐吼出的声音,邓子亦心里也明白,萨摩藩的最后一击就要来了,倘若这一击再不建功,他们可能就会想着撤到鹤丸城里固守,等待援兵前来。

  可是这对于邓子亦而言,是绝对不能接受的,毕竟一旦到了这一步,想要彻底结束对萨摩藩的战事,又会重新变得遥遥无期起来。因此,只有一战彻底断绝他们的幻想,才是邓子亦最大的目的。

  “传令下去,放他们人进来,准备展开合围!”

  这是一个极为胆大的决定,因为一旦将战线让开,固然能够从两翼进行包抄,获取最大的战果,可是一旦里面固守的防线被突破,那么复汉军的合围便再无意义,反而会遭遇到惨败。

  双方都在赌,在这种锤砧战术当中,作为砧板的那块铁到底有没有那么硬,会不会被萨摩藩的长枪给刺投。

  “轰隆——”

  在萨摩藩冲锋的路线上,不断有复汉军的火炮发出轰鸣,后方炮军阵地上的速度几乎达到了一个巅峰,可是这并不会彻底阻断萨摩藩的前进步伐,他们的大军距离复汉军的阵地也是越来越近了。

  在长矛足轻和骑兵武士逐渐接近到五十步的距离时,复汉军的臼炮也开始发威,大量的铁片被臼炮发射出来,在萨摩军士兵中制造出一蓬蓬的血雾,其杀伤的效率比起开花弹还要高上许多,只见那些萨摩军士兵几乎是成批成批倒下。

  剩下的萨摩藩士兵也几乎到了一个临界值,开始有人想要逃跑,然而被剩下冲击的人所带动,直接踩在了脚底下,变成了血泥一般,他们不是不想退,而是到了这个地步,已经退不了了。

  对于带兵大将藤原次郎和侍大将陶正义方而言,他们更加退不了,除了打败对面疯狂倾泻火力的复汉军士兵,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办法。

  特别是侍大将陶正义方,他所率领的骑兵还有接近五百多骑,而对面的火炮阵地已经近在眼前,他们没有理由退去,一个个都疯狂嚎叫着,端平了手里的长枪,还有一些人的马上挂着锤子和铁钉,那些是用来钉死大炮火门的。

  然而,守卫火炮阵地的不是其他人,而是全师上下仅有的那个掷弹营,满员达五百人的掷弹营,他们一个个都身材高大,腰间挂着四到六枚手榴弹,嘴里叼着火折子,而背上还背着一把长长的斩马刀,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眼前的骑兵。

  营长韩定武冷笑一声,相对于蒙古马而言,眼前的这些日本马简直就跟玩具一样,怕是小孩子都比这些马要高,更何况数量才几百骑,这样的骑兵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功勋。

  “掷弹营,有死无生!”

  第四百二十六章 大战余音

  在宁楚军队当中,掷弹营作为皇帝陛下亲创的编制,一直都是全军各师当中唯二的精锐,而另一只便是全军各师师部侍卫营,由此可见其地位之高。

  但是与此同时,伴随的也是掷弹营奇高无比的伤亡率,特别是营长一职,更是号称军中第一勇士才会去坐的位子,因为全师上下二十一个掷弹营营长,已经死了快十个,因伤残而退役者更是达到数十人。

  可即便如此,军中希望成为掷弹营一员甚至成为掷弹营营长的人,亦如过江之鲫,因为在这个位置上,是真正的通天之路。

  想要升官发财?想要封侯拜将?那就去掷弹营吧,不光上阵能穿板甲,就连军服都比其他人更华丽哦!

  而韩定武作为第六师的掷弹营营长,他的地位并不比其他的团长要低,就连师长邓子亦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因此才被派来守卫炮兵阵地,防止萨摩藩狗急跳墙的最后一搏。

  随着营长韩定武一声怒吼下,数百颗手榴弹被点燃了引线,被抛向了空中,随后便落在了骑兵行进的道路上,接下来便是一阵轰鸣声,冲在最前方的骑兵几乎倒下去了一大排。

  这个年代的手榴弹存在很多弱点,为了能够丢得够远,里面的装药不会太多,威力没有那么大,其次由于工艺的问题,也有许多坏弹和哑弹,可是在庞大的数量面前,这些都不会成为问题。

  质量不行,那就用数量砸!

  在一连串的爆炸面前,即便是清军的满蒙马队也难当其锋,更不用说萨摩藩的这几百骑马武士了,被炸死炸伤以及跌落马下者,几乎不可胜数,更严重的是,冲击的阵型随着前方倒下的马匹,变得十分杂乱起来。

  只是还没等陶正义方有所动作,第二轮、第三轮乃至于第四轮的手榴弹被依次丢了过来,而经过这么一连串的狂轰滥炸之下,就连其他作战的士兵们都被吸引了注意力,他们不由得纷纷望着这一片小小的战场,只见萨摩藩的马队已经倒下了一大片,鲜血从马尸下流淌,让人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太凶残了!才无耻了!太狠毒了!

  所有人在心里默默念叨,在这种轰击的手段下,骑兵到底还有什么用?根本冲不过去!

  陶正义方坚持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眼睛被炸瞎了一只,手臂也被炸断了一只,就连肚子上也被划开了一条口子,鲜血不停地流淌着,换做其他人,恐怕已经彻底倒下去了。

  可是陶正义方依然站了起来,慢慢挣扎着骑到身旁的马匹上,扫视了一眼周围,只见血蒙蒙的视野里,还在马上的骑兵已经只有一百多人,而这一百多人都用一种崇敬而服从的眼神,望着陶正义方。

  “为了岛津家的荣光!板载!”

  “板载!”

  一百多名骑兵用一种毅然决然的姿态,端着臂膀下夹着的骑枪,朝着复汉军的炮兵阵地发起冲击。

  韩定武望着对面的那个坚持冲锋的男人,脸上带着几分凝重之色,他缓缓解下了背上的战马大刀,并没有多说一句话。

  在这个时候,只有全力对敌,只有斩杀对方,才是对敌人最大的尊重!

  掷弹营的士兵们也如同韩定武一般,双手握紧了斩马长刀,望着面前的近在咫尺的萨摩藩骑兵,准备着巅峰的一击。

  斩!

  斩!

  斩!

  刀光闪烁之间,血雨伴随着马儿的哀鸣声在天地间挥洒,也将掷弹营士兵的身上染上了一层红色的舞,越来越多的骑兵被直接斩断,而与此同时,也有一些掷弹营的士兵被骑枪捅穿了身体!

  双方的厮杀几乎是世界上最为残酷的博弈,只分你死我活,只分站着和躺着。

  当陶正义方被韩定武的斩马刀给劈成了两半的时候,当整整八百骑马武士彻底覆灭的时候,也代表着这一战几乎宣告了结束,萨摩藩还在拼杀的士兵们,几乎彻底崩溃,他们丢下了手里的武器,跪在了地上,还有更多的人开始朝着后方跑去。

  岛津继丰脸上一片惨白,他拔出了腰间的肋差短刀,根本不顾其他人的阻拦,狠狠插进了自己的腹部,鲜血彻底染红了他的内衬衣物。

  “仓久君,劳烦你来介错了……”

  “无论如何,还请保住萨摩藩!保住岛津家!拜托了……”

  雪晴仓久的眼里含着热泪,他拔出腰间的武士刀,帮助岛津继丰完成了最后的介错。

  在萨摩军战败如此惨烈的时候,岛津继丰除了一死之外,已经没有了其他的选择,这一点无论是岛津继丰自己,还是雪晴仓久,心里都无比确认的事实。

  然而,在岛津继丰死去之后,烂摊子还得雪晴仓久来收拾,他连忙在本阵上竖起了代表投降的旗帜,并且不顾危险,向宁楚方向的军队派去了使者,以表示投降之意。

  没错,从原来的谈判到现在的投降,中间只需要一战而已,倘若雪晴仓久再坚持战下去,除了让岛津家所据有的鹤丸城彻底被毁灭之外,不会有任何其他的好处。

  岛津继丰之所以自裁,便是希望能够让雪晴仓久承担下投降的耻辱,因为倘若是他自己,根本无法面对那样的事实,自裁反倒是一个更好的结果。

  在见到了雪晴仓久派来的使者之后,邓子亦并没有立马下令收兵,原因很简单,他从萨摩藩身上看到了一种东西,这种东西让他感到了深深的忌惮,那就是发自内心的坚持,总是对方选择了投降,可也是在局面彻底不可挽回时的投降。

  在这种心态下,邓子亦希望能够更多的去消磨萨摩藩的军队,以此来减少将来的隐患,因此他没有收兵,反倒是将使者暂时扣押了下来,等待着追击的结束。

  一直到天色傍晚的时候,追杀才暂时宣告了结束,除了数百名残兵裹挟着雪晴仓久逃进了鹤丸城,其他出阵的七千多名藩兵,被斩杀多达五千人,还有两千多人被复汉军俘虏,而复汉军的伤亡不过只有三百多人。

  一场彻头彻尾的胜利,一场当之无愧的大胜!

  在等到战事彻底平息之后,邓子亦也就作为全军的代表,来跟雪晴仓久谈判,他将使者都放回了鹤丸城,仅仅带去了一个条件,那就是无条件投降,迎接复汉军进城!

  而此时的鹤丸城内,由于藩兵几乎都折损在了城外,因此除了不到千人的临时藩兵之外,再也没有了其他武力,而这些所谓的临时藩兵,在复汉军面前自然是没有任何的威胁。

  雪晴仓久在岛津家的历代藩主画像面前,整整坐了一夜,最终依然选择了出城投降,他派人向邓子亦传递了投降的信息,只是希望宁楚能够保留岛津家,能够保留萨摩藩的存在。

  对于这个要求,若是按照原本的无条件投降自然是不可能,不过邓子亦心里也清楚,皇帝要的可不是萨摩藩或者是岛津家的毁灭,那只会便宜了幕府和其他的大名,对于大楚是没有任何的好处,当下便选择了同意。

  革新三年三月二十一,复汉军第六师在鹤丸城外举行了进城仪式,排列整齐的队伍扛着长长的火枪,一步步朝着城内迈进,雪亮的刺刀固定在火枪上,显得尤为庄重。

  对于萨摩藩内的其他民众以及岛津家剩余的家臣们而言,这一幕自然是极为耻辱的,可是他们已经没有了其他的选择,毕竟战败者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的,他们只能默默看着,心里却几乎在流血。

  雪晴仓久手里牵着一名幼童,带着一大批岛津家的家臣,跪在了邓子亦的面前,并且让人送上了萨摩藩的所有舆图以及人口、土地图册。

  “罪臣雪晴仓久见过上国将军,此番岛津家之败纯粹是咎由自取,螳臂当车之举,只是罪魁祸首岛津继丰已然战死,还望将军大人能够体谅岛津余脉,勿要再造杀戮。”

  望着面前跪着的这个老人,邓子亦脸上微微一笑,他发现自己有些欣赏面前这个人了,能够忍辱求全到这个地步,也算是个人才。

  要知道当雪晴仓久说到罪魁祸首岛津继丰的时候,却是浑然面不改色,甚至当其他岛津家的家臣对其怒目而视的时候,他也是当做没看到一般,这种心理素质绝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邓子亦也不想过于为难此人,便微笑道:“此战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只要萨摩藩能够交出琉球即可,只是岛津继丰却死硬无比,顽抗天兵,此番身死倒也算是其应得之果……至于其他人,既然选择了投降,本将军也无意多造杀戮。”

  听到了这里,众人的心便放了下来,只要不再杀人一切就都好说,至于其他的,还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

  不过邓子亦看了眼雪晴仓久牵着的那名幼童,不由好奇道:“这个孩子,是谁?”

  “他是岛津继丰的独子,叫做岛津宗信……还望将军垂怜!”

  “呵呵,看上去倒是只有三四岁的模样……”

  邓子亦来了兴趣,笑道:“将来或许可以送到南京去上国子监小学,说不定还能跟皇长子做同学呢!”

  雪晴仓久心里一动,他对于中国历史并不陌生,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是要让岛津宗信去当质子!

  若是放在往常,让继承人去当质子自然是绝不可行的,然而对于目前的岛津家来说,由于大战失利,藩兵更是全军覆没,再加上外面的幕府和其他大名的窥伺,岛津家堪称是到了内忧外患的局面,稍有不慎,便是彻底灭族。

  倘若发展到了这么一步,那么他的委屈求全还有什么意义?如果下去见到了继丰公,他雪晴仓久又如何对得起他的嘱托?

  思来想去,雪晴仓久认为眼下若能得到天朝的庇护,想必能够坚持到岛津家将来重新恢复荣光的日子,若是能够借此跟天朝拉拢关系,那更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这人的思路一旦是想透了,这路子也就走款了,既然打不过,那就加入到对方吧。

  “倘若真如将军所说,那么对于宗信来说,简直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雪晴仓久脸上带着微笑,谦卑道:“此战原本就是岛津家不识天朝教化之缘故,若是将来的岛津家督能够得到天朝的教育,也就不会再有这种情况发生了,将军若是能够促成此事,岛津家将感激不尽!”

  邓子亦有些没料到雪晴仓久能答应的这么痛快,当下便意味深长道:“那是自然的,倘若让宗信去南京,前途自然无可限量……至于萨摩藩的事情嘛,也就有劳仓久君了!”

  “嗨!如此一来,自然是大大的好事了!”

  二人在短短的时间内,便达成了眼下的初步协议,却将一旁的岛津家臣给看了个云里雾里,望着邓子亦和雪晴仓久脸上绽放的笑容,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之前打得你死我活的敌人吗?

  当然,无论如何邓子亦这一仗也算是胜利收尾了,他现在连琉球都不用去打了,萨摩藩已经主动遣人去将琉球拱手送上,于是便随同海军船队,带着被解救的琉球王一众,开始返程回南京。

  打了这么大的一个胜仗,众人脸上都带着几分兴奋与得意,邓子亦这一战过后估计能够被封上一个伯,而邱泽本来就是伯爵,估计也能往上面再折腾下,来个侯爵,至于其他大大小小的将士,也将会各有奖赏。

  只有孤身一人前往南京的岛津宗信,望着这些凶神恶煞的军人时,眼神里露出了一丝迷茫,他的年纪还是太小,都不太能够明白什么叫做丧父之痛,也不太明白家国破灭的痛苦,可即便如此,只有一个船上粗妇照顾的他,依然有些不太适应如今的环境,整个人都有些无精打采。

  邓子亦见了岛津宗信的情况后,心里有些担心对方会死在了旅途中,当下也只能让随军的军医一路看顾过来,等到了上海码头之后,才略略放下了心来。

  与此同时,南京城内对于萨摩藩这一战,却并没有激起太大的波澜,就连往日里遇到点事就疯狂报道的各大报刊,也只是写了一个豆腐块大小的文章,来介绍这一战的来龙去脉。

  天下,陷入到了一种极为奇怪的平静当中。

  第四百二十七章 最大的敌人

  实际上,所谓的平静,只是因为它的后面还藏着更大的漩涡罢了。

  对于如今的天下而言,无论是对萨摩藩之战,还是西南有可能掀起的征缅之战,都只是大菜前的小小甜品罢了,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了北伐这件事身上。

  从年前就开始的大规模征兵,到矿山、兵工厂乃至于军服厂加班加点日夜奋战的情况,都在告诉所有人一件事,期待已久的北伐已经快来了!

  这将会是宁楚一统天下的最大一战,也是满清将会殊死一搏的大战,除了之前安庆城下的大决战之外,已经没有其他战事能够与之比拟。

  安庆城一战,当时还只是汉阳公的宁渝,率领数万大军,彻底打崩了康熙的二十万人马,甚至还间接成为了康熙逝世的一大原因,而经过了这一战之后,宁楚才彻底摆脱了生存危机,才得以进行江南一战,实现立国建制。

  如果说起历史意义,那将会在宁楚新颁布的教科书里,能够写上好几页的超大战事,也是宁楚百姓人人都会传颂的一场大胜!

  因此,北伐之战如今也成为了继安庆之战以后的另一场大决战,只是与当时相比,却是攻守之势相异,轮到满清开始担心被彻底毁灭了。

  整个新生的宁楚政权,就如同一台极为庞大的战车,开始运转了起来,上上下下的所有人,就好比一颗颗螺丝一般,在为这台战车添加油料弹药,准备着完成对满清的最后一击。

  在这种背景下,其他所有的战事,自然也成为了陪衬罢了,就连亲自主导对萨摩藩战事的邓子亦,心里想的也是能够早日参与到北伐之中。

  岛津宗信便是在这种略显冷淡的氛围下,来到了南京城,真正成为了一名寄居与此地的未来大名。

  奉天殿内,当宁楚听完了邓子亦的一系列战事报告之后,再看了看岛津宗信,便轻声道:“着有司给岛津宗信安排住处以及照顾人员,所享待遇按照侯爵之礼。”

  所谓侯爵之礼,实际上就是侯爵养老时能够享受的待遇,不算高也不算低,有自己的贴身照料人员,可居住在二进的小院子里,另外还有一名安保人员的保护,至于每年能领取的相关津贴,大概在银元一百元左右。

  宁渝不是不明白岛津宗信的重要性,只是在岛津宗信眼下这个年纪里,他也没办法去说一些什么,将来更多的还是要靠外交部以及教育部的相关部门,对其实施汉化教育,让他在未来成为宁楚干涉日本的一颗绝好棋子。

  至于在打服了岛津藩之后,宁楚眼下真正的最大收获,其实还是琉球本身。

  琉球有多重要?不在于它的资源有多丰富,也不在于它是不是宁楚的藩国,而是因为它的战略位置,就好像一把插在东海的尖刀,是宁楚控制整个东海局势乃至于未来太平洋的关键之地。

  这样的地方,宁渝是怎么也不会放手的,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琉球逐渐滑到他国的手里,哪怕是发动战争,也要将它重新夺回到自己的控制之下。

  实际上,中国对于琉球的认识是非常早的,早在《隋书》中,即有《琉求传》的相关描述,“琉求国,居海岛之中,当建安郡东,水行五日可至。”这一记录便充分说明,中国对于琉球的认知是多么悠久。

  除此之外,根据琉球国立国之后用汉语自撰的第一部国史《中山世鉴》,也曾记录了隋书里描写的情景,“隋炀帝令羽骑尉朱宽访求异俗,始至此国地界。万涛间远而望之,蟠旋蜿延,若虬浮水中,故因以名琉虬也。”

  因此,自历朝历代以来,中原天子便对琉球十分关注,像唐宋时期,琉球与中国便已经展开了贸易往来,而到了元成宗时期,更曾遣使招抚琉。后来琉球分裂成了北山、中山和南山三个独立王国以后,明廷也派了大臣杨载出使琉球三国,分别册封了三国国王,使其真正成为了明朝的藩属国。

  等到了中山国消灭北山、南山王国,完成对琉球的统一,中山国国王便被明廷册封为琉球国王,正式定下了“琉球”这个名字。

  而在琉球建国时期也得到了明廷的多番帮助,历代琉球国王都要接受明王朝的册封认可,并且使用中国年号和历法,甚至连其官方文书、外交条约、正史等,均采用中文书写,汉化程度之高,绝不下于中原。

  一直到万历三十七年(即1609年)的时候,岛津氏攻占了琉球,才彻底结束了琉球的独立历史,而后更是成为了岛津氏的藩国,每年都要向萨摩藩输送粮食等一应财物。除此之外,还要继续向中国朝贡,从而形成了“两属”的局面。

  直到今天,琉球才彻底从岛津氏的手中得到了解放,而超过一百一十六年的沦陷历史,也使得如今的琉球国王尚敬为之涕泪纵横,谈起被囚禁的过去更是不能自已,差点当着宁楚君臣的面昏了过去。

  说起来如今的琉球王尚敬也才年仅二十五岁,比起宁渝都要大上好几岁,可是性格却极为软弱,他一边跪在地上,一边请求宁楚彻底发兵灭了萨摩藩。

  “陛下,萨摩藩侵略琉球一地远超百年,这百年的时间里,我琉球君民上下无不痛彻肺腑,恨不能与贼同亡,如今陛下即解救臣等,何不彻底灭绝萨摩该国之朝食?倘能如此,琉球全国归属陛下,亦心甘情愿。”

  好家伙,宁渝好久没遇到敢给自己画大饼的人了……不过也不好说尚敬此番是真是假,或许也有可能是真的,但是对于宁渝而言,他眼下可不能真正干掉岛津家,干掉萨摩藩。

  原因很简单,幕府和日本其他大名能够坐视岛津家战败,也能坐视琉球重回宁楚怀抱,但是绝不会坐视萨摩藩以及岛津家被宁楚所灭,如果宁楚这么做,只会逼得全日本上下抵抗宁楚,这并不符合目前宁楚的利益。

  “尚敬,朕能够体会你心里的痛楚,只是兵家乃大事,岂可轻言之?”

  宁渝走下了御座,却是亲手扶起了跪在地上尚敬,微微叹气道:“将来琉球置于我国藩属之下,想必再也无人能够侵占,你也应该能放下心了!”

  琉球王尚敬不是蠢人,他当然明白宁渝这么说的用意何在,不过他也不敢触怒宁渝,当下便唯唯诺诺道:“既然陛下这么说了,臣也就放心了。”

  宁渝微笑着点了点头,“此番虽然战事已了,琉球本国还需一番清理,否则琉球王回国朕还多少有些不放心……这样吧,琉球王暂时就先留在南京,看看南京的风土人情,感受下天朝的繁华美景,至于琉球嘛……”

  说道这里宁渝停顿了下来,而尚敬也极为知趣地回答道:“一切均由陛下做主!”

  “嗯……既然如此,朕也就越俎代庖了。”

  宁渝满意地点了点头,随会也丝毫不客气,轻声道:“琉球一应官制可仿照我天朝官制,不过这内阁倒免了,不利于行事,不如设立平乱治民总督府,由天朝所派总督管理全局,一来能够更好的治理琉球乱象,二来也能得到天朝的大力支持。”

  琉球王尚敬微微犹豫了一番,他当然明白一旦有了这个总督府,只怕他是彻底变成了有名无权的琉球王,与在萨摩藩的情景倒也差不多……这还真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的节奏。

  只是这也由不得琉球王不许,他只得低低叹了口气,轻声道:“既然陛下已经考虑到了全局,臣自然也不会有别的看法,一切以陛下之意即可。”

  “琉球王颇识大体,大楚自然也不会有所亏待,传旨,琉球王可比照亲王礼制,一应待遇不可有所短缺,以保障琉球王在南京的生活所需。”

  “谢陛下恩旨。”

  这一下琉球王尚敬是真正的彻底死心了,他也不再想着那些有的没的,既来之则安之,在南京当亲王的日子,总比在萨摩藩做一个名不副实的王爷要强得多。

  革新三年四月,宁楚与萨摩藩在南京签订了正式的停战协议,萨摩藩表示无条件投降,赔偿宁楚纹银三百万两,赔偿琉球纹银二百万两,分作二十年进行逐一赔偿,并开放鹿儿岛作为通商口岸,允许中国人前往萨摩藩进行投资、定居、就业等。

  作为这个停战协议的补充条款,宁楚还专门限制了萨摩藩的武备力量,即萨摩藩国内常备藩兵规模仅限一个营五百人,而其国的所有防务将会置于楚萨合作军事委员会的机构之下,由宁楚提供军队进行保护。为保障藩兵的作战水平,将会由宁楚派遣驻萨武官来进行训练。

  可以说这份协议从头到尾都是宁楚对萨摩藩的各种要求,而宁楚这边提供的条件仅仅只是开放市场,允许萨摩藩商人到中国经商,以及负责未来萨摩藩藩主岛津宗信的教育工作,并且允诺在萨摩藩藩主岛津宗信成年后,送回到萨摩藩继承藩主之位。

  对于这个协议,萨摩藩即便是有心拒绝,可是也无力拒绝,特别是在老中雪晴仓久的坚持下,依然签订了这份协议,只是为了保障两国的利益,该协议具备保密条约,任何人都不得向外界透露分毫。

  通过这份协议,宁楚拿到了自己在萨摩藩身上能够得到的一切,而雪晴仓久也坐稳了自己的位置,并保全了岛津家的道统,双方都可以说是得偿所愿,可是唯独有一方很不满意,那就是幕府。

  ……

  江户城,大奥。

  幕府征夷大将军德川吉宗穿着一身黑色的和服,手里持着一柄长长的武士刀,正在一招一式比划着,看上去虽然显得杀气腾腾,可是一旁的剑术老师却一直微微低着头,脸色沉重。

  “将军,您的心乱了……”

  听到剑术老师的这一句话,德川吉宗收刀长身而立,轻轻叹道:“武士刀终究只是贵族耍玩之物,于战场实无大用,练与不练又有什么影响。”

  剑术老师听到了德川吉宗如此评价,脸色却是变得一瓶涨红,他缓缓低头,“既然吉宗公以为剑术无用,那臣还请辞去这个剑术老师的职位。”

  在说出了这一句话之后,剑术老师脸色一片死灰,很明显,倘若德川吉宗一旦答应了下来,恐怕他就会选择当场自尽,以全名节。

  德川吉宗顿时心里一惊,他知道自己一下子犯了糊涂,当下只得苦笑道:“先生误会了,本将军绝无此意……只是日本国的命运肩负在身,实在是有些过于焦虑了。”

  “嗨依,臣先告退!”

  等到剑术老师离去之后,德川吉宗才唤来了老中水野忠之,将刚刚得到的秘密消息丢给了水野忠之查看。

  “什么?萨摩藩竟然签下了这般条约?他们怎敢如此?他们如何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水野忠之很明显被宁楚和萨摩藩之间的条约给弄懵了,因为这个条约一旦签订,与其说萨摩藩是天皇的臣子,还不如说是宁楚的臣子,几乎是彻彻底底投靠了对方,而这对萨摩藩造成的冲击可想而知。

  实际上,当萨摩藩仅仅两天就彻底战败的消息传到了江户之后,幕府上下君臣就后悔了,他们实在是太小觑了宁楚大军,根本没有想到宁楚为什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彻底将萨摩藩击败,甚至连他们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在德川君臣打的如意算盘里,原本以为双方不会那么快结束战事,只要战事一直拖下去,他们就有理由插手进来,两边收取好处,等到关键时候再以调和的方式,逼迫宁楚停止进攻,这样一来无论是里子还是面子,他们就都有了。

  然而,德川幕府的如意算盘终究是打错了,宁楚几乎用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就取得了对萨摩藩的胜利,甚至还在日本打下了一根深深的锲子,疼得德川吉宗有些睡不着觉了。

  “绝不能就此罢休……否则将来宁楚一定会成为我幕府最大的敌人!”

  第四百二十八章 风雨欲来

  作为第八代征夷大将军的德川吉宗,绝非无能庸碌之辈,相反他比之前的几代家督都要更为出色,这种出色不光是反映在对内的改革措施之上,更关键的是,他对于东亚局势的把握,也十分精到。

  与宁楚的合作,正是因为德川吉宗看到了宁楚的潜力以及上升的势头,如果能够借助这种势头,可以让德川家在日本的统治更加稳固,也能借此机会来教训一下身旁的外样大名,从而让他们以后对幕府更加尊重。

  问题就在于,德川吉宗尽管已经十分高估了宁楚的实力,可是依然没有看清宁楚真正的面貌,然而这样的错误他只会犯一次——对于宁楚,他必将会拿出不一样的态度来对待。

  老中水野忠之现在看的很清楚,他也很明白德川吉宗的想法,“如今刚刚签订了条约,若是毁约,损失最大的是我们幕府……”

  “毁约是不可能的……毕竟钱都还没有到,但是本将军以为,若是将来宁楚完成统一之后,东亚格局怕是会彻底一去不复返,咱们又得重新回到天可汗的时代……到时候我们再去派遣唐使吗?”

  德川吉宗脸上带着几分冷意,很显然宁楚插手萨摩藩事物,绝不仅仅只是一个结束,将来的藩幕若是能够继续维持下去,那自然还好,可宁楚要是希望改变藩幕体制呢?到时候的德川家如何自处?

  尽管从目前来看这个可能性很小,但是也不得不防止出现这一幕的出现。

  水野忠之轻轻叹口气,“可是眼下咱们只能依靠全日本的力量,那个北方王朝,基本只剩下苟延残喘的力气了……”

  德川吉宗神情有些灰暗,像这样的庞然大物之间的斗争,绝非一个小小的幕府能插手的,只能低声叹气,“如此,咱们还是先要稳固日本内部,特别是这一次萨摩藩的时间,不能成为公家发难的借口。”

  所谓公家,即专门服务于天皇与朝廷的、住在京畿的五位以上官僚,他们与幕府相对的“武家”不同,通常都是流传至今的古代高祖,像摄家、清华家、大臣家、羽林家、名家、半家等等,通过禁中并公家诸法度,来确认公武关系。

  若是放在平时,公家自然半点声音都不会发出来,可是随着目前局势的变化,公家也开始不满现状的利益分配方式,在前面对大楚出使一事上,同样派遣了相关的使臣,尽管这项举动一无所获,可是也让世人知道了天皇内心的不甘。

  如今由于在事实上,德川家在萨摩藩这件事上确确实实起到了不好的影响,至少有跟宁楚沆瀣一气的嫌疑,因此公家肯定不会放弃这个攻击幕府的机会,至少会去削弱幕府对其他大明的影响力。

  “将军,臣已经派遣了使节前往其他大名那里,将会针对此事给出一个解释,至于天皇陛下那边,或许还要将军亲自出面……”

  水野忠之也有些头疼,一旦事情跟天皇那边牵扯到了,就很容易被有心人利用,虽然眼下的天皇也只不过是个傀儡罢了,可是任何一个傀儡,都有过想要自己做主的想法。

  德川吉宗缓缓点了点头,“有本将军在,天皇那边不会有什么问题。”

  四月中旬,德川吉宗携妻子真宫理子女王一同拜见了中御门天皇庆仁,并且带上了学者山田正朝来为天皇讲经,而庆仁天皇亦是一副颇有兴致的模样,并且下诏令以德川吉宗的长子德川家重为权大纳言,叙从二位。

  权大纳言属于太政官次等官,主要是为三公提供协助及参议政事,也是作为天皇的近侍,把政务上奏予天皇,同时把天皇敕令向下宣诏,此外大纳言兼为上卿,还负责大节礼仪,属于朝廷的重要职位,而此时的德川家重仅仅十三岁,很明显只是一个用来安抚德川吉宗的虚职。

  德川吉宗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一方面对天皇陛下表示谢意的同时,另一方面却在话语里试探天皇对萨摩藩一事的态度,而庆仁天皇好歹也在位了十几年,对于一些东西自然是很清楚的,他并没有直接表示对此事的态度,反倒是从侧面表示,这是藩政,不是天皇应该过问的事情。

  没错,尽管庆仁天皇说得如此憋屈,可是外交上的事情的的确确是幕府的藩政,天皇是根本没有权力干涉的,就连这一次跟宁楚之间的国书,都是由将军签署,而朝廷与大名不得过问,甚至有关外交的情报与消息,也由幕府垄断,秘而不宣。

  德川吉宗听到了这里,终于放下了心来,这件事无论天皇怎么表态,都有可能触发他内心的不满,而庆仁天皇现在的表态便是直接拿制度来委婉地告诉德川吉宗,外交上的一切事情天皇都不会过问,朝廷更不会过问。

  见到庆仁天皇如此识趣,德川吉宗的一些后招也就用不到了,他在心里默默沉吟了一番,“看来不用那么着急废黜庆仁了……”

  ……

  京师,天色略微有些阴沉,一副风雨欲来的景象,却是搅得人人心里有些不得安稳,再加上这段时间不断有人前往了盛京,以致于偌大的京师,竟然有几分空城的迹象,显得莫名有些萧条。

  从开春一来,直隶一带的许多百姓们,便在官府的有目的组织下,朝着盛京的方向而去,他们当中有些人是自愿的,而有些人则是被强迫着迁到盛京去,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等到北伐战起,京师怕是很难保住,到时候盛京便是他们唯一可去之处。

  京师悲观的情绪自然不是空穴来风,南边磨刀霍霍的姿态早就已经传了过来,一旦等到复汉军突破了山东和河南以北的防线,那么直隶便近在眼前了。

  紫禁城养心殿内,此时也陷入了一种极为莫名的气氛当中,雍正皇帝如今的状态已经变得越来越差,他虽然没有再吐血,可是脸色却苍白如纸,这让很多大臣都表示担忧,大敌在外不说,连皇帝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一副要亡国的架势。

  “纳尔苏,十万新军的训练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了?现在到底能不能战?!”雍正皇帝望着下面跪着的纳尔苏,脸上泛起了一丝怒意。

  纳尔苏也是一副为难之色,尽管他已经非常用心忙于军务,可是有些东西并不是他想忙出来就能忙出来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练新军哪有那么容易?

  “回皇上的话,十万新军人员具足,都是满蒙汉八旗选拔良才填充,训练更是极为刻苦,战阵之法如今熟稔无比,可唯独火枪火炮不足,目前还欠缺足足三成,难以实现最大战力。”

  “火枪火炮不足?火器厂是干什么吃的?”

  雍正瞪圆了眼珠子,望着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火器厂主事戴京,大发雷霆。

  火器厂主事戴京是原来大清的火器专家戴梓长子,戴梓曾经发明过“连珠火铳”以及“子母炮”,深为康熙所看重,只是后来戴梓为南怀仁所嫉恨,被污蔑戴梓暗通东洋(即日本),使得戴梓被流放至盛京三十余年。

  等到了雍正继位之后,深知火器厉害,便派人去盛京将戴梓带回,只是此时的戴梓老迈不已,在旅途中便已经逝世,而后其长子戴京被雍正看重,与几个西人一同筹备火器厂,专门研发制造火枪火炮。

  戴京不敢抬头,低声道:“回皇上的话,火器厂出产慢不是因为臣等懈怠,而是铁料以及燃料不足之故……才不能生产充分的火枪火炮。”

  雍正脸色略微阴沉了几分,“铁料及燃料何以不足?朕拨下去的银子应该是足够的才对……纵使制造过程中偶有失败,可是也足以制出要求之数。”

  听到雍正所言,纳尔苏以及戴京等人却是低头不语,一副不愿争辩的模样。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事根本就没法说,一说出来那就又牵扯到了惊天的干系当中,这铁料以及燃料等物,都是由内务府负责采购,但是内务府里面是个什么德行?进去的一千万两,能有七百万两用在实处,那都是菩萨保佑。

  因此尽管雍正已经派遣了要员专门负责此事,可是依然挡不住内务府底下那帮子奴才的贪婪,其中超过四成的铁料、燃料等等,都化作了银子,流到了那些奴才自个的腰包里,至于底下的人,却根本不敢跟雍正汇报此事,怕得罪内务府那帮子关系通天的奴才。

  “允禄,你负责掌管内务府之事,你来跟朕说说这里面的原因!”

  雍正见无人愿意回答,当下便直接开始点名了,其中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职掌内务府的庄亲王允禄。

  允禄脸上带着几分沉重,跪在了地上,“回皇上的话,奴才无能,虽然掌管着内务府,可是这里面的一应大事小事,那些下面的奴才们都是自行其事,并没有同奴才知会,这里面以前埋下的坑,奴才到现在都没摸清楚呢。”

  好家伙,允禄一下子推了干干净净,甚至还把嫌疑引到了正在闭门读书的廉亲王允禩身上,因为之前掌管内务府的亲王正是允禩,允禄在隐隐暗指对方依然在内务府内,存在着很大的影响力。

  这一下子却是彻底戳到了雍正的肺管子,他自认为继位以来,对允禩已经是颇为客气了,上一次老十四那件事里未必没有他老八的影子,甚至连弘时一事也透着老八的古怪,现如今却是更加不得了,对方都将手伸到了内务府!

  内务府是什么地方?那是专门负责管理皇家生活的机构,甚至连雍正皇帝吃的丹药,那都是内务府去采办的,可是现在有人告诉他老八依然在内务府有影响力,这对于雍正的冲击力自然不是一般大。

  “着刑部、大理寺以及都察院三法司调查此事,将内务府主管李延禧并相关所有人下狱,一定要给朕查个明明白白,无论涉及到谁,都照查不误!”

  雍正咬牙切齿,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老八得意的笑容,却是一连串的命令下去,将朝野砸了个轩然大波出来。

  当雍正说完这番话之后,徐元梦、张廷玉等大臣的神情已经变得一片肃穆,他们当然明白眼下的情况已经不仅仅只是火器厂铁料及燃料之事,而是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对八爷党的肃清,而这一次与前番都不同,它将直指核心——廉亲王允禩,甚至还有老九、老十这些人。

  没有人低估雍正此时内心的愤怒,也没有人敢于在这个时候求情,因为从直接下狱内务府主管李延禧一事就能说明这件案子的严重性,李延禧是什么人?他不光是内务府主管,也是太医院院正,甚至连雍正吃的丹药,都是海望亲自过手的。

  可以说,这个世界上真正掌控雍正生死的人,并不是南边的皇帝宁渝,而是这个不甚起眼的内务府总管。

  从李延禧下狱这件事,就能够说明雍正对于身边人的忌惮心理有多么强,或者说他已经在怀疑自己身边的一切人了。

  张廷玉此时站了出来,顶着雍正几乎要吃人的眼光,轻声道:“陛下,李延禧事涉大内机密,实在不是外臣所能听的,此案或许当由大内亲自审查,方能避免外界风雨。”

  听到张廷玉这番话,雍正的脑子才稍微清醒了一点,他很快就明白自己犯下了多么大的一个错误,这种事情一旦给三法司来查,那皇帝磕丹药的事情也就彻底大白于天下,这样一来,天下百姓群臣又该怎么看待这个皇帝?

  “衡臣所言极是,此事确实不该由三法司会审,着大内亲自审查,此事由庄亲王允禄来负责,一定要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庄亲王允禄当下便应声答是,然而心里却是一点都不轻松,很明显这次皇帝怕是奔着要老八的命了,他夹在中间还真有些不太好处理,只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倒也不是他所能推诿拒绝的。

  等到此事了结,雍正心里却是泛起了无尽的疲倦,他挥了挥手,意思便是宣布退朝,可是京城内外因为这件贪腐大案,再次陷入了风波之中。

  第四百二十九章 处置老八

  内务府李延禧一案在朝野上下引起了轰动,它不仅仅牵涉到火器厂贪腐案,甚至还关系到了雍正皇帝本人的性命安危,因此一时间京师内外流言纷纷。

  有些人说李延禧是南边的影子,一直埋在京师,伺机想做一些破坏,但是相关知情人对这种猜疑自然是嗤之以鼻,毕竟如果李延禧等人是影子,那么雍正哪里还有命在?

  真正引起更多人猜疑的,依然是廉亲王允禩,因为允禩掌管了很长一段时间内务府,倘若是允禩埋下的暗桩,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只是没有人敢于挑破出来。一旦摆在台面上了,那么皇室将再无威信可言。

  毕竟从雍正二年到雍正三年,皇室因为各种问题已经引起了许多争论,像弘时猝死之事,到现在都没有拿出一个准确的结果,因此大伙心里也明白,这里面的水怕不是一般的深。

  见到李延禧之案一直都没有得到个结果,京师内外反倒惹得流言四起,这让雍正极为恼怒,屡次三番下旨让庄亲王允禄加紧审讯,见其行事不得力,甚至还亲自进行了审讯,只是由于相关线索太少,一时半会并没有得到太多有用的东西。

  在目前的内务府当中,主要有四人担任内务府总管,其中便包括李延禧、傅鼐、常明、来保等人,以确保大权不会落在一人之手,但是相对而言,李延禧、傅鼐二人资格更老,其中李延禧负责雍正丹药之事,自然显得更加关键。

  雍正翻开了庄亲王允禄呈递上来的折子,简简单单看了一遍,便皱着眉头道:“庄亲王,你认为这件事情只是底下奴才们的贪腐之故?”

  很明显,雍正话里还透着其他的意思,庄亲王允禄自然也能听明白,他感觉自己的后辈都带着汗水,低声支支吾吾道:“奴才以为,此事或许还有其他的情状,只是眼下已经上刑,若是刑迫过甚,怕是会直接导致那些奴才性命不保。”

  “可如果只有这么简单,那么朕会这么大动干戈吗?”

  雍正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却是让跪在地上的允禄心里一阵发寒。

  “奴才实在愚钝,还请皇上指点。”

  “李延禧一案,重点不在于他想做些什么,而是在于他是谁安排的,是谁的亲信骨干,是奉了谁的命令……这些才是关键之处,你明白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雍正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冷意,让若允禄继续装作懵懂不知,那么也就别怪他不顾兄弟情谊了。

  允禄额头上已经是一片汗水,他自然明白了雍正的意思,只得低声道:“此事事关宗亲,奴才以为当细细查访,拿到了证据之后才能服众。”

  雍正冷哼一声,“既然要证据,那么不妨直接去向你八哥讨教一下,他职掌宗人府时间长,或许有些东西是你还不太明白的。”

  “嗻,奴才领旨。”

  允禄心里一沉,终究是要动手了……

  明面上所谓的讨教,实际上是什么?实际上就是告诉廉亲王允禩,要让他主动认罪,眼下雍正已经再也没有了丝毫的耐心,他更希望能够尽快解决掉这个心腹大患。

  允禄带着雍正的口谕来到了廉亲王府邸,而此时的廉亲王府却显得尤为寂静,府里的下人似乎都没剩下几个,浑然不似一个王府,只有一个看门的老头,将允禄给领到了王府当中。

  允禄心里有些奇怪,尽管廉亲王允禩不受皇帝所喜,可是一应的亲王待遇还是有所保障的,光明面上的俸银就有一万两,再加上其他的一应赏赐和收入,日子通常都过的还很不错——至少不会像眼下这般寒酸。

  等到允禄被老头带来前院的石灰,只见荷花亭当中站着一道身着文士长衫的身影,看上去倒有几分萧索之意,老头随即便拱手道:“王爷,我家王爷已经在凉亭等候了,请吧。”

  允禄微微点了点头,他可是自小就听着八阿哥的名头长大的,毕竟允禄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是康熙三十四年,而九龙夺嫡就发生在他刚刚晓事的年纪里,对于这位满朝赞誉的八阿哥,更是有些好奇,只是打的交道并不算多。

  等到允禄走进了荷花亭的时候,文士转过身子,正是当朝的廉亲王允禩,只是此时的允禩,比起雍正继位时更加苍老了几分,头上已经生了大片的白发,甚至皱纹都更明显了许多,仿佛已经成了快到花甲之龄的老人。

  “见过八哥,八哥最近可好?”允禄拱手行礼,神情里带着几分谨慎。

  允禩望着面前风华正茂的允禄,不由得有些艳羡,对方刚到而立之年,浑然不像自己已经是垂垂老矣,更不用说现在双方的处境,更是大为不同了。

  “十六弟,难得你今日有闲心来府上看八哥,等会晚上留在府里,尝尝你皇嫂的手艺,最近这些年,咱府上却是冷清了不少。”

  允禄却是低声道:“回八哥的话,这会前来并非私谊,而是为了公事前来,皇上要臣弟问八哥几句话,等问了话还得给皇上回禀,只能下回再来八哥府上尝尝皇嫂的手艺了。”

  “哦,倒是为兄糊涂了……”

  允禩脸上闪过一丝悲哀,他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自然知道为的是什么事,无非就是他那个皇帝好哥哥对他的猜疑之心一直都没有放下过,如今逮到了这个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只是,二人毕竟是兄弟一场,允禩也没有想到雍正会追迫于斯,到了这个地步都还不肯放过他,脸上划过一丝苦笑,悠悠叹道:“你问吧,八哥知道的一定都告诉你。”

  “是,八哥。”

  允禄当下便面南而立,显然要开始代表皇帝问话了,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凝重,而允禩则是老老实实跪在了地上,低着头等候问询。

  “皇上问你,内务府贪腐一案可与你有关系?”

  “回皇上的话,此事奴才仅限耳闻,却是丝毫不曾知晓。”

  “皇上问你,你当年既然掌管宗人府,难道对李延禧一党的贪腐事一点都不了解吗?”

  “奴才实在昏聩无能,辜负了皇上的重托,奴才有罪。”

  “皇上问你,内务府总管李延禧与你可曾交往过密?”

  听到了这个问题,允禩脸色有些难看了,他十分为难道:“回皇上的话,在奴才职掌内务府的时候,倒是与下面的奴才们来往颇多,可都是为公事,从不涉嫌私事,更没有私下交流过,每每相见必定是在公廨之中,从未避人。”

  “皇上问你,那为何李延禧说你曾多次给下面的奴才好处?莫不是收买人心?”

  允禩咬着嘴唇,脸上没有了丝毫血色,只是磕头悲戚道:“自皇上登基之后,奴才从未有过邀买人心之意,望皇上明查。”

  当询问结束之后,二人的脸色都是一片阴沉,像这般的对话何曾是兄弟之间的对话?倒不如说是在审问犯官。

  允禄轻轻叹口气,扶起了正跪在地上的允禩,低声劝慰道:“现在皇上只是在一时的气头上……八哥切勿不要多想,等事情查明白了,也就过去了,到时候八哥还是还是好好的八哥。”

  “十六弟,你觉得我还过得去吗?”

  允禩惨然一笑,定定的望着允禄,而允禄却避开了眼神,这一下子却是让允禩的内心彻底沉到了谷底,看来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再为他说话了。

  “八哥多保重,十六这便回禀皇上了。”

  ……

  当允禄将允禩回禀的所有内容,一一呈奏给了雍正之后,雍正却是接连摔了好几个茶盏,望着允禄冷笑道:“允禩之意,莫不是在朕登基之前就已经开始收买人心?”

  很显然,雍正已经发现了允禩回禀中的破绽,而这一点也是所有人都不敢否认的,毕竟在雍正继位之前,双方为了大位展开了你死我活的斗争,收买人心谁没有去做?就连他雍正本人,也是收买了九门提督隆科多的人心,才顺利继承了大位。

  允禩在这件事上已经没有办法进行解释,而雍正很显然也不会再给他解释的机会,可以说到了这一步,双方的意图已经表现得淋漓尽致了。

  允禄不敢多言,只是跪在地上低声哭泣道:“皇上,奴才以为八哥纵使做下了这些逆事,可是也是先皇留下来的血脉,也是皇上的手足兄弟……”

  “哼哼,你以为朕会杀他吗?”

  “奴才不敢,奴才愚钝……”

  雍正脸上挂着冷笑,“若是就此杀了允禩,反倒是坏了朕的清誉,若非顾忌到皇考……朕一定要将此案交付三法司公审,让天下人好好看看他八贤王肚子里装的那些黑心肝肠!”

  允禄一听雍正这话,顿时便有些噤若寒蝉,若真的要这么做,恐怕比杀他还要难受,这倒是一个好狠的主意!

  “他不仁可是朕不会不义,此事就到此为止吧,涉案的那些奴才们,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至于老八那边,朕会有个章程,退下吧。”

  雍正冷冷道,随后却是翻开了一本奏折,开始批阅了起来,而允禄自然知情知趣,连忙退了下去,这件事在皇上那边是完了,可是他这边还得收尾。

  四月二十一,内务府李延禧一案宣告终结,内务府总管李延禧判处凌迟之刑,而傅鼐、常明、来保等人皆处以绞刑,以下郎中员外郎之类的官员,更是处置了无数,或杀或流,几乎将整个内务府都给换了次血。

  在历代以往,像这般大规模给内务府换血,这还是头一回,不过事涉内廷,因此并没有激起太大的波澜,况且人人都在等待着一件事情的到来,那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果不其然,到了四月二十五,雍正下旨谕责允禩怀挟私心,遇事播弄是非,更是四处邀买人心,意图不轨,连同允禟及苏努、吴尔占等人,一同被革去了黄带子,由宗人府除名,算是彻底将允禩、允禟及苏努、吴尔占等宗室反对派彻底断了根基。

  到了四月二十八,雍正再此下旨,将允禩之妻革去“福晋”,休回外家,并且下旨将允禩囚禁于宗人府,围筑高墙,身边仅留太监二人以应对,除了这些处置之外,还命允禩、允禟二人改名,分别被逼迫改为了“阿其那”与“塞思黑”。

  所谓“阿其那”,在满语中的意思是指狗,而“塞思黑”是指猪,用这两个名字给允禩、允禟命名,可见雍正内心的愤恨之意,以致于圣旨出来之后,京师群臣都纷纷装死,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向雍正进言。

  在处置完了允禩之后,雍正这才稍稍放下了心来,通过让户部调拨了白银五十万两,以作为火器厂采买原料之资,并命戴京抓紧新造火枪火炮,以备八旗新军之用,原先所欠缺的部分,可以先调用老式鸟枪来临时顶替。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毕竟拿着鸟铳总比拿着根棍子强,而且等到仗打起来,怕是连鸟铳都没得使的,到时候大家伙真得去拿着棍子跟宁楚拼命了。

  雍正心里也清楚,宁楚的北伐之日怕是一日近过一日了,根据下面的探子回报,在黄河以南沿线的复汉军已经是一日比一日多,超过十万人正在厉兵秣马,怕是今年就会打过黄河,到时候就要同宁楚见个真章。

  现在的清廷手里大概只有十万装备不算齐全的八旗新军,再加上五万满蒙骑兵,以及四五万老式京营八旗,以及十五六万分布在北方各省的绿营兵,满打满算不到四十万人的兵力,这便是清廷目前的家当。

  说起来好像很多,可是人人都知道,这里面无非也就是八旗新军和满蒙骑兵有一定的战力,加起来只有一半不到,也就十五万人,可是宁楚一旦北伐,能够拉出来的兵力至少在二十万人到三十万人之间。

  当清廷以多击少的时候,都干不过对面的复汉军,更何况眼下还是以少击多,谁也不敢说能赢这两个字,无非就是拖,拖一天是一天,或者说等到变数的出现。

  也不知道究竟是雍正感动了上苍,还是感动了八旗的老祖宗们,倒还真给眼下的清廷派来了变数。

  第四百三十章 俄人来使

  在处置完了允禩之后,雍正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有一个新的大麻烦找上门来了。

  “皇上,礼部刚刚得到了消息,罗刹国于年前遣使前来我朝,已经抵达了恰克图,似乎是为了重新界定额尔古纳河的边界一事……只怕此事会再引风雨……”

  养心殿上,礼部满尚书塞尔图将一份折子呈递给了雍正,却是引起殿内群臣的一片哗然,对于罗刹国,眼下的大清君臣可不算陌生。

  翻看着手里的折子,雍正脸色却是微微一变,罗刹国在眼下这个时候前来出使,要重新界定额尔古纳河边界,很明显是来者不善,或者说是带着几分趁火打劫的意思。

  “哼,罗刹贼前来,无非便是窥伺我大清内乱之机,想来讨些便宜……”

  “皇上,那以臣之见,不如遣送他们离开大清,以避免在这个节骨眼上北面再遭逆事。”

  雍正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叹口气道:“不见怕也是不行的,当初虽然签订了条约,可是这份条约也拦不住罗刹人的浪子野心,近些年来他们在蒙古边境上屡屡生事,甚至还暗中资助过策妄阿拉布坦……”

  很明显,有些人确确实实可以不见,但是不见不等于问题就能解决,与其让罗刹人继续蚕食中俄边境,倒不如选择谈一谈。

  “皇上圣明,此番事由纯粹是当年《尼布楚条约》签订后留下来的一些隐患,倘若不加以解决,不利于边事。”

  满洲大学士徐元梦脸色凝重,很显然《尼布楚条约》条约的签订虽然已经过了三十多年,可是当年的这份耻辱,却一直让康熙引以为憾,甚至都影响到了当时的臣子们,可以说大清上下对于罗刹国都十分深恶痛绝。

  所谓留下来的隐患,众人都很清楚,便是当时的条约仅仅只是划定了中俄东段边界,但是其他边界并没有划定,而当时的俄国一直都利用边界未划定的状况,蚕食蒙古的大片土地,持续了许多年,因此清廷也一直催促划定边界,而俄方则一直久拖待变。

  如今倒真的让俄方等到了清廷内乱的大好机会,当初清廷希望划定边界,那是因为清廷有自己的底气所在,可是眼下南国尽数沦落,而自身都难以保全,又有什么底气去跟俄罗斯计较边界问题?这也是雍正眼下所担心的事情,他不得不防着俄国存着狮子大开口的可能。

  清廷的所有有识之士都很清楚罗刹国所带来的威胁,因为这个国家对于领土几乎存在着一种超乎一切的渴望和贪婪,他们几乎想将自己看到的土地都纳入到版图之中。

  而这件事注定在大朝会上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没有人敢于当着群臣的面,来说一句和缓的话,因此雍正想了许久之后,并没有继续探讨这个话题。

  大朝会散去之后,雍正心里依然有些担忧,便将军机处诸臣都唤了来,有些话在大朝会的时候不好说,可是在军机处就没有那么忌讳了。

  等到军机处诸位大臣都到齐了之后,雍正也不客气,直接说了一句话,却是将他此时内心的恐惧给道了出来。

  “罗刹国此行前来我大清,恐怕不易打发,如是他们联合宁楚……我大清怕是再无任何希望。”

  没错,如果只是单独应付罗刹国,雍正心里其实并不会特别担忧,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在正值宁楚和大清决战之际,罗刹人若是再从北方引兵南下,怕是大清就真的再没活路了。

  “皇上,此事的可能性并不大,即便罗刹国想出兵,可是以他们目前能够用到北海的兵力,怕是不多,毕竟前番雅克萨之战当中,罗刹前前后后共出兵力也才八百余人……如今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怕也只能出兵千人左右。”

  张廷玉出列对奏,他一向博闻强识,因此对于发生在三十多年前的雅克萨之战,也是相当熟稔,只是略略思考了一番便回答了个八九不离十。

  不过雍正的眉头却依然紧锁,他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主,尽管张廷玉说的轻松,可是这一仗着实打得并不轻松。

  雅克萨位于黑龙江上游左岸,地当水陆要冲,原来是达斡尔人首领阿尔巴西的驻地,后来在清初之时,沙俄利用清廷忙于国家统一和平定三藩之乱,曾多次派遣远征军入侵黑龙江流域,烧杀抢劫,四处蚕食中过土地,特别是占据了尼布楚和雅克萨等地,并在那里构筑寨堡,设置工事。

  康熙对沙俄远征军的这些行为颇有了解,并且多次遣使进行交涉、警告,可是均未奏效,以致于康熙决定武力驱逐,而一直等到三藩之乱结束后,康熙便赴关东东巡,派人侦察雅克萨地形,并且派萨布素率部在瑷珲筑城永戍屯垦,为将来的收复之战做准备。

  等到了康熙二十二年九月,清廷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便向沙俄远征军下了最后通牒,让他们限期撤离雅克萨,但是俄人不予理会,甚至派人至瑷珲抢掠,而后才使得清廷下定了决心,溯结雅河而上,生擒新结雅斯克堡俄军,并平毁德隆斯克堡和昔林斯克堡,等到年底时便彻底肃清俄人势力,围困孤城雅克萨。

  在准备雅克萨之战时,清军在宁古塔征发了三千人,北京调去旗兵一百七十人,福建藤牌兵三百余人,索伦兵五百余人,总兵力在四千人左右,而驻守雅克萨的哥萨克士兵连同商人、猎人、农民及哥萨克部民,总数三百五十人,只有三门小炮,而后尼布楚方向派去了援兵一百人,到这个时候是四百五十人。

  清军于城南进兵,施放弓箭,在城北使用红衣大炮集中火力发炮,两翼则以神威将军炮夹攻,炮火持续到“次日日落”,可是依然没能攻下雅克萨,一直到清军用火攻的方式准备焚城,才逼迫俄军出城投降。

  在俄军投降之后,一共有四十名哥萨克士兵留下投效清廷,被康熙归于上三旗,而俄军守将托尔布津则带着其他人撤离,到此阶段雅克萨被清军收复。

  按道理来说,当这仗打到了这个份上的时候,基本上已经宣告了胜利,可问题是清军打下雅克萨后,并没有选择驻守,而是将城内的房屋与军事要塞全部烧毁,随后就回了瑷珲,而其他的兵力则是都回到了北京,从雅克萨到瑷珲一带又恢复到了战前的无主状态。

  而俄军守将托尔布津在撤回尼布楚的路上,碰上俄陆军大佐伯伊顿率领的哥萨克大军,在知道雅克萨彻底失陷后,只得一同返回了尼布楚。而后尼布楚督军弗拉索夫派人前往雅克萨侦探,得到情报说清军在焚烧雅克萨之后,沿黑龙江河匆匆而下,十分高兴,于是又重新派了托尔布津占领了雅克萨。

  也就是说到了目前为止,清军前番的努力全部白费,也是导致雅克萨之战持续了整整三年的重要原因。

  等到清廷得知消息后,第二次率军围攻雅克萨的时候,雅克萨已经被俄军重新加固了,拥有近七百人的兵力,五尊铜炮、三尊铁炮以及九百五十支火枪,而且城墙还得到加高增厚,四面修筑了突出的堡垒,墙外掘出壕沟,还修筑了粮仓、火药库、军需库和近十所居民房。

  因此在经历重新加固后的雅克萨,清军再想攻克就没那么容易了。清军将领萨布素率领所部两千余人,加上建义侯林兴珠率领的四百福建藤牌兵,再加上郎坦、班达尔善、马喇等将领辅佐,开始第二次围攻雅克萨。

  当清军将雅克萨包围起来后,萨布素便开始率领军队攻城,然而这一次遭受了城内炮火的猛烈还击,清军死伤惨重,无力继续攻城,而俄军亦不能更进一步,双方相抗,你进我退,战争呈拉锯胶着状态。

  在清军攻城期间,俄军伤亡也十分惨重,守将托尔布津在塔楼视察时,一发炮弹击中腿部,因此右腿被直接打断,并且伤口也被感染,四天后死去,而后俄军归俄陆军大佐伯伊顿指挥。

  这一仗从七月一直打到了十月,萨布素开始采取长期围困的策略,而城内的俄军由于穴居在冰雪之中,饱患湿气之苦,因战死、饿死和坏血病死者多达数百人,以致于真正还有战斗力的士兵只有六十余人。

  尽管雅克萨城内的俄军只有六十多人,可是清军依然选择了围困,而此时的俄国为了解雅克萨之围,便派了御前大臣戈洛文、伊拉托木斯克总督符拉索夫前来谈判,而清军也就随之选择了后撤三俄里,解除了围城,后续通过谈判也就签订了《尼布楚条约》。

  雍正正是因为了解这些,所以才不会小觑俄军的战斗力,倘若后面的俄军依然是这种状态,以目前的清军,不可能继续在冰天雪地里围攻一年甚至是两年,无论是兵力还是财力都无法支撑。

  “罗刹国窥伺我朝疆土由来已久,其狼子野心令人悚然,若是非要付诸于武力以解决争端之际,我大清是否能够抵御其罗刹军民之侵袭?”

  说到了这个问题上,众人脸色有些惴惴,唯独兵部尚书托赖站了出来,“启禀皇上,雅克萨之战虽然已过三十余年,可是大清如今军力之强盛,却比当年犹有过之……”

  众人哑然,真要是这么强盛,怎么南方的半壁江山都给丢了呢?

  托赖脸色微微一红,低声道:“楚逆之强,远甚俄人,我大清虽不能敌楚逆,可是却强于昔日许多,即便再来上一场雅克萨之战,也是能赢的。”

  “可即便是赢,以大清目前的钱粮,根本无力维持,以奴才之见,好歹也要见一见这些罗刹国使臣,要打要和,到时候皇上再另做打算也可。”

  张廷玉身为户部尚书,他始终都反对在这件事上过于强硬,毕竟眼下的大清,已经不再是那个强盛的大清,虽然军队纵比似乎强了些,可是制成打仗的钱粮基础,却不止弱了一筹。

  雍正细细思考了一番,终究叹口气道:“塞尔图,传旨下去,让罗刹使臣前来京师来谈判,朕多多少少也得听听他们的想法。”随后又低声道:“若是彼国有不合理只要求,朕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

  塞尔图只得低声称是,可是心里却有些担忧,罗刹国并不是一个好应付的敌人,只怕这一次怕是要大大出血了。

  第四百三十一章 加强宣传

  “爹,娘,自古忠义两难全,此次出战,儿子怕是不能给您尽孝了!”

  “吾儿放心去吧,陛下有旨,府尊有令,当杀敌报国!”

  “爹!娘!”

  舞台上的三人紧紧相拥在一起,定格了足足数秒之后,才一同面对着舞台下方的观众席,连同从幕后涌出来的其他数人,深深鞠了一躬。

  宁渝坐在台下的观众席上,率先鼓起了掌,而其他群臣也都纷纷效仿起来开始鼓掌,一时间整个剧院当中掌声一片,却是显得极为热烈。

  “好啊,好啊,这样的戏剧才足以震撼到人心,才能让更多的人去接受!”

  宁渝脸上带着笑意,望着身边坐着的内阁次辅崔万采,叮嘱道:“将来的北伐战场上,需要有更多的舞台剧才行,可以更好的起到鼓舞士气的作用。”

  崔万采苦笑道:“陛下,自从国家大剧院落成以来,新出的舞台剧倒是不见少,只是略显直白了些,许多人都说还不如看看昆剧或者是二黄。”

  眼下国家大剧院还没有真正开放,因此在士林当中的名声并不太好,几乎等同于勾栏瓦舍一般的存在,就跟当初的报纸一般,太简单易懂的东西,是不可能受到士林的喜爱的,甚至还被大大贬损。

  宁渝微微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这种恩斯特从西方带过来的舞台剧,不会受到王公大臣们的喜欢,主要便是在于跟昆曲、二黄这种传统戏剧相比,实在是太过于不雅,甚至略显直白,可是宁渝依然选择了大力支持,并且还专门建立了一座大剧院,来专门扶持这种新生的舞台剧。

  原因很简单,舞台剧根本就不是给王公大臣们看的高雅艺术,而是专门给军中士卒看的戏剧,只有通俗易懂,简单直白,才能更好满足士卒们的需求。

  “若真的是昆曲、二黄一类,怕是也不会在军中流行……如果只是为少部分人服务的戏剧,朕还会对这件事这么用心吗?此事关系重大,并不是你们所想的那么简单。”

  宁渝不由得低声叹口气,这帮子士绅官员们总是把自己的喜好强加到天下人的身上,以为自己的喜好便能涵盖一切,就是高雅的,至于其他人那都是低俗的,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几乎涵盖了绝大部分的士绅官员们。可事实就是,百姓们喜欢的东西,跟高雅从来都没有太多关系。

  等到回了皇宫之后,宁渝也就将内阁诸臣、枢密院枢密使、枢密副使等人唤了来,望着济济一堂的众人,笑道:“看完了这出《定西南》,倒说说都有什么感想?”

  内阁首辅宁忠景尽管忙于国事,可是依然抽空来看了这场戏,抚须轻声道:“若是仅仅以观赏来看,虽然不如徽剧、昆曲,可是也有几分特色,故事也挺不错的,就是略显直白了些……”

  枢密副使宁忠义心里一动,笑道:“启禀陛下,臣看完以后倒觉得还不错,虽然这里面的故事略微夸大了些,比如那个薛忠敬确实在贵阳城下斩杀土司兵七人,可是并没有战死,更没有一个待娶的妻子等着他,不过整体来说,还是颇为不错的。”

  教育部尚书宁忠权沉声道:“这倒没有什么,毕竟是一种表演,夸张一点倒也没什么……只是臣以为,此法若是用来犒军,想来效果会相当不错。”

  宁渝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马上便要迎来北伐之战,若是能够组织起这么一支歌舞团,想必对于士气也有很不错的效果……至于国家大剧院,平日也可以对百姓开放,将咱们前线发生的一些英雄事迹给演绎出来,想必也能起到振奋人心的作用。”

  “除此之外,在平日里,报刊、戏剧、小说等等这些事物,看上去似乎不甚起眼,可是朝廷如果运用得当,那将会是治理政务的好工具,它们可以让朝廷的政令不再那么冷冰冰的,甚至能够更好的调动百姓的积极性。”

  宣传,永远都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战场,宁渝通过报纸、舞台剧以及将来可能会出现的一些新形势的宣传方式,目的自然不会只是单纯的为了给百姓找点乐子,总有自己的目的在。

  就好比朝廷要打仗了,需要鼓舞士气,鼓励百姓参军,就可以利用这些宣传方式,来让更多的人主动走进军队里面去,不仅能够更好的保持战斗力,而且也少去了很多麻烦。

  再比如,朝廷要推行工业1.0计划,那么为了减少百姓的反对力量,自然会通过这些方式,来宣传它们将来带来的好处,从而避免出现更大的摩擦和矛盾。

  无论是画大饼也好,还是真正去践行也好,都需要讲出来,也需要传到百姓的耳朵里,才能起到真正的效果,而这些文化方面的传播手段,便是极好的宣传方式。

  说到了这里,众人自然都能明白宁渝的意思,可是宁忠景、崔万采等人却多多少少有些忧虑,他们所担心的地方不是其他,而是这背后所涉及到的理念上的冲突,即这种宣传方式本质上是在发动民众,尽管很好用,可是也是一把双刃剑。

  因此无论是报纸、戏剧乃至于小说,本质上都是在开启民智的过程,只有百姓有了自己的想法,才会从这里面得到感动乃至于其他的情绪,问题是这种想法不一定是完全利于朝廷的,若是将来被有心人所利用该怎么办?

  当宁渝听完了宁忠景等人所表达的忧虑之后,心里并没有太多的奇怪,因为这个问题的本质,就是这个时代的最大矛盾冲突点,没有之一。

  严格来说,自从火枪问世以来,战争的形态就在逐渐发生着变化,等到了火枪技术逐渐成熟之后,传统的战争模式也就被彻底颠覆,从而也使得战争中的关键因素发生了变化。

  在古典战争当中,大家通常都会践行精兵战略,真正一线作战军队的数量始终都控制在一个较低的水准,这个时候军队的质量大于数量,只需要一部分精英就足够引领一场大战的胜利,因此像关陇贵族集团、蒙古贵族集团以及八旗军事集团等等,都曾经成功取得了天下。

  可是等到了火枪时代之后,战争变成了排队枪毙,三个月的时间就能够训练出一批能上战场的士兵,而那些纵使训练了十年二十年的武士,在火枪面前也只能变成一堆烂肉,数量的决定影响力得到了大大加强。

  就好比宁渝之前所说,到了这个时候,战争已经变成了一道数学题,计算人数以及火力,从而便能得到战争的结果——这话当然有几分开玩笑的成分,可是也反映出了一点,火器时代的战争,从少数的精兵到大规模普通士兵的演变,是必然的事实。

  至于复汉军之所以能屡屡以少胜多,完全是因为复汉军在用新式军队吊打清廷的旧式军队了,如果将敌人换成英军或者是俄军,那么就不会赢得那么简单,到时候数量就会成为很重要的决定因素。

  因此,当人成为了战争的决定因素的时候,自然也就需要越来越多的人拿起枪走向战场,以目前各大国的人口来说,拿枪的人在理论上是足够的,可是如何才能动员他们,才是真正的问题。

  如果只是单纯的封官加爵,其实并不够,因为打仗是会死人的,光希望用军功来获取财富地位的人并不多,还需要将那些不愿意进军队的人,变成能够拿起武器的士兵,才能满足这个时代的需求。

  对于这个问题,现在的西方各国都已经开始思考,因为传统的方式都已经逐渐失去了作用,想要动员人民来打仗,就还需要一些其他的东西,而这个东西被普鲁士人找到了,那就是教育,通过教育的方式,让国民拥有主人翁的意识,让他们会自愿拿枪战斗。

  宁渝心里知道,眼下的宁楚还不能进行大规模的基础教育,那么反过来利用报刊、戏剧、小说等等,也可以在悄无声息中去引导百姓,这也是宁渝一直以来的目的。

  “朕过去曾良思甚多,深以为民可载舟,亦可覆舟的道理,清廷之衰落,自然也逃不过这个道理。”

  听到宁渝这么说,众臣无不点头应是,毕竟清廷是以八旗入关而得天下,在任用汉人上始终都有几分保留,对汉人是既用且防,这在无形当中也就有很大的一块短板。

  毕竟天下人可不是瞎子,过去只有你爱新觉罗一家官铺子,那为了当个官,委曲求全也就罢了,可是等到宁楚起事以来,天下人便多了一个选择,开始观望起来,等到宁楚一统南方之后,这清廷其他的汉臣可就开始嘀咕,人人都在考虑后路了。

  官场如此,民间更是如此。

  见到众人点头应是,宁渝随后便抛出了自己的想法,“于我宁楚而言,要拉拢的也不仅仅是这天下的士绅地主,还有无数老百姓,因此报刊得让百姓能看懂,戏剧也要百姓能看明白,他们才会心向朝廷。”

  “这件事教育部一定要协调好,在战前好歹也要排出个七八个戏来,简单一点就行,主要内容就放在咱们之前打的那些仗,还有对北伐等,内容一定要审核好!”

  “臣遵命。”

  教育部尚书宁忠权沉声道,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着,这新的本子找谁来写呢?

  ……

  四月下旬,宁渝带着内阁次辅宁忠景、枢密院副使宁祖毅,已经群臣数十人,在禁卫师的第一团的护卫下,沿着长江水路朝着武昌出发,这一次巡视将会是北伐之前的最后一次巡视,其目的自然便是位于武昌、汉阳等地的军工厂。

  现如今的武昌、汉阳二城,已经彻底成为了宁楚所有军备的生产地,拥有枪炮厂、火药厂、手榴弹厂、火箭弹厂等等大小生产厂十余家,每日里都会有海量的资源流进这些厂房当中,并且还有大量的成品武器被运出分发至各部队,光是为了这些厂所服务的所有工人,都多达三万多人。

  除此之外,作为帝乡的武昌、汉阳二府,其忠诚度也堪称最高,在目前的复汉军当中,有很大一部分军官以及士兵,都出自二府,因此宁渝此行巡视,也是为了进一步激励军心。

  自从宁楚拿下了西南之后,长江水道便彻底实现了畅通——从理论上来说,宁渝完全可以坐着船一路穿过三峡,抵达重庆府,当然与此同时,长江也恢复了往日的繁华,水面上的货船也多了许多出来。

  当然,这也只是从南京到武昌的一段水路才会显得如此繁华,毕竟这两个地方平日里的来往并不算少,不过由此可以推断的是,将来的宁楚通过长江水道,可以更好的实现上下游贯通,获取水运红利。

  “崔卿,你可知咱们这一路前往武昌需要多久?”

  宁渝站在了船头上,身上披着锦缎披风,极目远眺着江面上的一切。

  崔万采亦是披着披风,却是低声道:“若是这一路没有什么别的问题,怕是十天就能到了。”

  “是啊,从南京到武昌是逆水行舟,要走上十日的水路,而从武昌到南京则是顺江直下,需要走上三天……可是朕想说的是,若是以后有船只能送你从南京到武昌,只需要两天两夜,你信还是不信?”

  宁渝嘿嘿一笑,望着崔万采带着几分打趣的意思。

  “臣自然是信的,因为陛下说过的事情,无论在当时看来多么匪夷所思,可是事后却都一一应验,现在臣不信也得信了。”

  “崔卿不愧是朕的老师,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朕再学学了。”

  宁渝苦笑道,他心里原本还带着几分显摆的想法,如今却是再也没有了,随即感慨道:“等到蒸汽机的技术再得到一定的进步,这种船也就可以实现了。真到了那个时候,现在的这一切都会大变样子……”

  “蒸汽机?”

  崔万采尽管心里已经猜测了许多次,可是依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再想了想前番的制币厂还有矿场,便不禁有些好奇,难不成这蒸汽机哪里都能用?

  若果真如此,那还确确实实是造福万民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有轨马车

  汉口码头,一队队复汉军士兵正在排列着整齐的队伍,他们身上的军衣飒爽无比,手上还戴着洁白的手套,人人神情坚毅。

  当宁渝从船上下来的时候,码头上响起了一阵阵民众的欢呼声,他们并不是官府特意组织过来的,而是百姓们自发前来迎接宁渝,他们用一种极为热烈的眼神望着代表皇帝的旌旗,脸上带着笑意。

  “陛下万岁!”

  “大楚万岁!”

  如同浪潮一般的呼声一波热烈过一波,正在执行警戒任务的复汉军士兵不得不结起了人墙,防止有人趁着眼下的热烈气氛行不法之事。

  宁渝望着眼前的一幕,心里不由得有些感慨万分,对着身旁的群臣低声道:“我们的百姓是最知道感恩的,他们的要求真的很低很低,往往只需要让他们吃饱穿暖,他们就会对你感恩戴德……朕心中实在惭愧啊,国家尚未一统,民众尚未安宁,还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你们也要好好想一想。”

  一旁的次辅崔万采亦有几分感慨,“陛下所言甚是,臣等当殚精竭虑,以报陛下恩德,以报社稷江山,更要报答天下万众子民。”

  湖北布政使宁万钧拱手道:“启禀陛下,此番百姓呼声,正是陛下恩德所在。我大楚自立鼎以来,废除苛捐杂税,执行减租减息,行新政,施仁义,方有万民喘息之机,如今湖北全省人口丁数、开垦田亩数都大大增长,正是仰赖陛下之威福。”

  宁渝微微一笑,心里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地,便坐上了专门准备的御用马车,前往旧时的行宫所在。不过马车上也不仅仅只是他一个人,还有次辅崔万采、湖北布政使宁万钧以及新提拔的武昌知府郑裕民二人,专门在此等候宁渝的问询。

  “南方既定,北伐之日也是一日近过一日,前线士卒枕戈待旦,我后方的保障也要做好,其中军械之事尤为重要,鄂省乃我大楚军工布局重省,一应保障更需要做好。”

  宁渝手里握着一只茶杯,脸上略略带了几分凝重之色,北伐终究是有些仓促,在后勤上对于后方的考验是非常大的,因此这次前来湖北,便是为了保障此事。

  湖北布政使宁万钧谦卑道:“陛下,如今武昌、汉阳二府的军工生产开始加班加点,工人也在进一步扩充,到目前为止,扩军所需武器均已备齐,至于战备储存也已经开始,大概在五月底之前,所储存的相关军械,足够再扩充三个师。”

  “至于日常消耗的铅弹、手榴弹、开花弹、霰弹以及其他的一应弹药,在汉阳和南京都进行了相关的存储准备,可供前线三十万大军三月之需。”

  说起这些,宁万钧的语气里不由得透出浓浓的自豪之色,要知道最开始的规模可没有这么大,都是在他跟其他鄂省官员的手里,逐渐发展壮大的,这其中所付出的心血,绝非寻常人所能理解。

  宁渝微微点了点头,他对于宁万钧等人的成绩还是满意的,或许来年可以将其调入到部阁当中,等到内阁推举时,也算是一个筹功的机会,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多多叮嘱一番。

  “如今的军工生产已经上了轨道,朕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但是一定要保证军工生产地的安全,一应的戒备措施必须要做好,也不得有任何的扰民之举,不得干预百姓的正常生活。”

  一旁一直没有做声的武昌知府郑裕民此时便来了精神,他也是过去楚王府出来的能吏,后来还经过了宁楚政务大学的培训,因此官运一直不错,年仅三十余岁便成为了武昌知府,仅仅只比直隶知府要低上一些。

  在听到了宁渝的叮嘱,郑裕民连忙开口道:“陛下所言甚是,如今我武昌围绕相关的军工产业,城卫布置了两个营作为看守,与此同时该区域二十里内都有相关的警戒,安全当是无忧。且由于军工产业地处偏僻,并无什么百姓,原有的百姓也都迁到了城里。”

  听到了这里,宁渝才点了点头,望着次辅崔万采笑道:“若是天下的官员,都如同万钧、裕民二人,朕与内阁便都能省去许多心力了。”

  崔万采淡然一笑,“贤臣能吏,亦是得幸于陛下所拔。且等今年科举已经结束,将来我大楚的官员,都将会是实干之能吏。”

  没错,已经到了革新三年了,春闱早早便已经结束了,而这一次的春闱考试与往届都有所不同,现在大家伙只能考秀才了,而且考试的内容都是关于实学,以及新式的科目,四书五经仅仅只占很小的一部分,因此考中者大多都是一些颇具创造力的年轻人。

  在以往科举之时,大家只需要作好八股文即可,所围绕的范围也都是官方定死的儒家精义,因此大伙只需要学那么几本书,基本上也就够了,这样考出来的学子都是什么样的德行,基本上不用看就知道。

  尽管在这些人当中也会出现一些人才,可是那毕竟是建立在庞大的士子基础上,与之相对的便是一代又一代年轻人,穷首皓经,只知道在先贤的精义里打转,于国于民却是没有半点用处。

  因此宁渝自登基以来便着手改革科举试,不过为了保障稳定,因此才在革新三年正式开启新式科举试,而考中的也都是这两年开始转变思想的灵活之辈,至于那些混混老朽之辈,自然是彻底断绝了当官的希望。

  对于科举一事,宁万钧与郑裕民二人也是颇有了解,当下亦是赞同无比,特别是作为湖北布政使的宁万钧,倒也有一些不一样的见解。

  “科举改制一事,实在是大利于天下,过去的士子为了博得一个一朝便为天下知,耗费了太多的时间与精力,亦浪费了太多的人才,殊不知这天下还有更多的行业,需要更多的人才去完成。”

  宁万钧这话却是说到宁渝的心坎里去了,当即便抚掌大笑道:“万钧所言甚得朕意,天下殊途千万条,条条能做大事,岂止只有读书当官这一条路?且我朝工商大兴,未来投身与此并不比走上仕途要差。”

  宁渝一边说着,心里倒是越发看好宁万钧了,便暗暗记下来,等到来年便可将其调入朝内。

  等到了行宫之后,宁渝也并没有过多歇息,直接召集了湖北布政使司、按察使司以及湖北提督府上下诸臣,一同进行了大宴,其中自然也是为了拉拢人心。

  当然酒宴结束之后,宁渝也跟左右布政使、左右按察使以及湖北提督等大臣进行了分别会面,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毕竟君王在控制地方的时候,通常也是依靠异论相搅之策,而会面的结果,也让宁渝感觉到颇为满意。

  或许是因为现在的宁楚正处于新生阶段,上上下下还都抱着立功受赏的想法,也都希望能够一直待在宁楚这艘大船上,因此并没有太多的贪腐事,整体积极性也都会很高。当然,任何帝国都有走向衰落期的时候,而那时候的官员可能又会不一样。

  次日,宁楚在其余大臣的陪同下,直接前往了汉阳,而汉阳军工厂作为目前规模最大的军工厂,这也是宁渝此行巡视的第一个地方。

  汉阳军工厂现在的主事是雷驼子的一名学生,姓杜名阔,三十多岁的年纪,浑身上下透着一种精明强干,他穿着一身白色的科研服,身后还跟着数百名大大小小不同级别的工匠,如今也可以叫做是工程师。

  在目前宁楚的工业体系当中,已经出现了一种新式的工匠等级制度,分成九个级别,其中最高级别的九级工程师只有雷驼子一人,其下不同级别,都有不同的考核任务,同时也将会享受不同的级别薪水待遇。

  在如今的工匠们的脸上,再也没有了过去的唯唯诺诺,大多都洋溢着兴奋的神色,毕竟在如今的宁楚,工匠的地位已经得到了大大的加强,甚至因为其高额的薪俸待遇,甚至已经成为了许多人所羡慕的对象。

  “启禀陛下,汉阳军工厂全厂工程师共计一千一百八十二人,其中大部分工程师都在厂里正在做事,我等暂时无事,在此迎接陛下。”

  宁渝微微一笑,随口笑道:“如今工厂里的一应诸事都还顺利吗?”

  杜阔性子耿直,坦然道:“仰赖陛下福德,诸事已经顺遂,原来还有原料调运不济的问题,可是随着陛下发明的有轨马车实施以来,这些都已经不再是问题。有了充足的运力,无论是运入原料,还是运出武器,都已经变得十分顺遂。”

  “当初有轨马车一事,也是朕突发奇想,只是给雷驼子简单说了下,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造出来了,还是要归功于你们。”

  宁渝脸上带着几分喜色,“那就带朕去看看有轨马车,也让其他人也都看看,将来可是有很大作用的。”

  有轨马车的出现,也是宁渝针对前世的经验所提供的思路,而它也将会成为未来火车的雏形,由于蒸汽机还没有完全运用起来,因此使用马力也是一个折中的思路,等到蒸汽机彻底在采矿业运用后,就能够制造出真正的火车。

  众人随着杜阔一路前行,一直到厂房前时才看到了那一条条长长的轨道,只见下面用细细的石子铺满,上面铺垫着枕木和两道木轨,看上去显得极为古怪。

  “此轨道到底是如何运行的?”崔万采毕竟是没有见过,因此便不由得好奇道,反倒是知道这里面情况的宁渝、宁万钧以及杜阔等人,都是一副面带微笑的模样。

  不过还没有等到杜阔解释,只见厂房当中驶出一辆马车,前面打头的两匹驼马正在并行奔跑着,而后面则是拉着一个巨大的车厢,若是以常理计,这两匹马应该是没办法拉动这么大的车厢,可是现实则是马儿跑得飞快,似乎根本就不吃力的模样。

  众人有些好奇,再仔细一看,却只见那马车的轮子不同于寻常,乃是四个刚好能够契合在轨道上的轨道轮,刚好能够在轨道上行驶,而且车上还装了一个巨大的飞轮,可以利用飞轮的惯性帮助车轮转动,另外车轮上加了轮缘,行驶得显得十分平稳。

  “陛下,眼下的轨道都是以木轨制成,其寿命虽然较短,但是成本却颇省,至于铁轨则需要等到将来制铁量增长,才能满足使用的需求。”

  杜阔望着宁渝解释着,因为在宁渝最初的设想当中,需要一步到位换成铁轨,可是等到杜阔等人实践之后才发现,眼下的制铁量虽然已经超越了过往,可是依然有些紧缺,因此为了保障战事对铁的需求,才临时换成了木轨。

  宁渝微微点了点头,他明白杜阔等人这么制作的用意,只得叹口气道:“将来的轨道将会遍及全国,所需要的铁量更是一个天文数字,内阁需要对此有一定的把握。”

  崔万采听到了这里,便有些明白了过来,好奇道:“此物确实不错,较过去的运载方式要省力很多,不过陛下所言,未来将这种马车推广到全国吗?那倒是不错,比起现有的运载方式强上不少。”

  在如今这个年代,运输方式最便利的自然是水运,可是除了水运之外,便只剩下了人担马驮,不仅效率十分低下,而且颇为费事费力,成本也相当高昂,如果通过这种有轨马车,完全可以用更少的花费,运送更多的货物。

  宁渝轻轻叹口气道:“此物虽然可用,但是只能用于地势平缓的地方,倘若是那等崎岖山地,自然是用不到的。”

  杜阔脸上带着几分赞同的神色,笑道:“眼下是矿区先铺设的轨道,而后便是各大厂区连同到码头铺设了轨道,确实只能用在地势平缓的地方,倘若过于崎岖,便只能另想他法了。”

  听到这里,崔万采却是有些遗憾,“南方多山,很多地方看来是用不到的,不过等到了北方之后,通过这种轨道马车,完全可以起到作用,想来于北伐大为有利!”

  第四百三十三章 今非昔比

  对于战争而言,首要之事从来都是后勤,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是人人都懂的,可问题就在于后勤不同于其他事,除了需要大量的零碎的一点点的积累之外,与技术本身的发展也有很大的关系。

  崔万采曾经组织过宁楚对康熙的大战,知道这背后藏着多少艰辛血泪,稍有不慎那都是影响战场成败的大事,可是有时候是真的没有办法,因为人力就那么多,再怎么组织也得一点点去背去扛,效率上也不会有突飞猛进的改变。

  可是如今的有轨马车,却让崔万采看到了革新的希望,自然希望在今年的北伐之事上能够运用起来。

  宁渝笑了笑,他很能理解崔万采的心情,但是这个并不是他心中真正想要的,低声道:“次辅所想自然有道理,只是这个确实不是朕要推广的,在朕的心里,有轨马车终究是要淘汰的,而取而代之的则是铁路和蒸汽机车。”

  “蒸汽机车?”

  杜阔听到这里却是脸上带着几分遗憾,“那个项目现在在师傅的手里,或许到下半年就能实现,毕竟蒸汽机已经能进入实用,专门造一个蒸汽机车应该不难。”

  崔万采却是听得云里雾里,他不由得好奇道:“雷大师现在在试制蒸汽机车?此物莫不非就是将蒸汽机装在马车上?”

  说到这里时,他不由得心里一动,似乎已经想到了宁渝在长江上跟他说的那番话,将蒸汽机装在船上,跟蒸汽机装在车上,似乎是一个道理……

  宁渝指了指正在奔跑的驮马,轻声道:“轨道马车毕竟还是用的驮马,畜力毕竟不可长久,它也需要休息,也需要进食喝水,简单来说能够提高效率,但是没办法从本质上进行改变——蒸汽机不一样,倘若技术成熟后,只需要给它添加煤炭,它就能一直跑下去。”

  杜阔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补充介绍道:“况且目前的蒸汽机只是刚刚进入实用阶段,它未来的潜力将会非常巨大——至于马儿无论再怎么替换,它的力气也都不会相差太多,这边是巨大的区别。”

  众人听到了这里,都感觉有些惊讶,仿佛皇帝本人虽然从来没见过此物,可是却对其原理说得是头头是道,倒让人感叹莫名,对宁渝却是愈发尊崇了。

  可唯独只有宁渝自己心里才清楚,从蒸汽机发展到蒸汽机车,在他的心里已经完全有了一整套的步骤,如今只不过是按部就班罢了。真正有智慧的人,倒不如说是那些在原本历史上发明这些实物的伟大科学家们。

  况且轨道以及火车本身,并不是从偶然当中得到的,而是有着一套十分严谨的逻辑。像最初的轨道在十六世纪初就已经出现了,当时在欧洲东南部的矿井里,便出现了一种装有木制轮缘的矿车,通过轨道把矿车从矿井底下拉上来会变得十分省力,而且轨道固定平稳,控制方向也会更加轻松,不会轻易跑偏。

  等到了蒸汽机出现之后,在原来的矿车上安装蒸汽机也就成为了一种理所当然的事情,也就出现了最初的火车雏形,继而随着科技的不断进步,火车的发明便成为了一种必然,甚至再往后的汽车,也是在这个思路上扩展出来的。

  只不过与历史不同的地方在于,宁渝将具备实用性质的蒸汽机,提早了近五十年制作出来,而火车概念的出现,更是提前了整整一百年,甚至还有一点,那就是宁渝直接断定了火车的前景比有轨马车的前景更出色,这其实也是少走了许多弯路。

  毕竟在原来的历史上,史蒂芬森发明火车时已经到了1825年,而这个时候有轨马车都发明了近百年,且火车早期的速度跟马车也差不多,但是造价却贵出太多,因此很多人都认为火车没有实用性,以至于双方产生了严重的利益冲突。

  为了弥合这种冲突,当时的英国政府甚至还组织了一次有轨马车与火车的正式比赛,从而来争抢对轨道的所有权,由此也能说明为了普及火车,当时需要走的弯路一点都没少。

  可是现在宁渝带着后世的眼光而来,自然不存在选择的问题,他在同诸臣以及杜阔谈论时,所提到的畜力与机械之间的差别,便是最好的反驳。

  随后的两天时间里,宁渝在众人臣的陪同下,接连视察了多家军工厂,对于目前的军备水平也有了一定的认识,这让他对于北伐之战,却是越发有信心了。

  ……

  在中俄边境上,一座新建的小城正在拔地而起,大大小小的房子显得十分简陋,除了处处透露着俄罗斯的风格,并没有其他更出色的地方,至于在城池中央刚刚建好的教堂里,一座高大的十字架正在被竖起来。

  这座城市的名字用俄语叫做恰克图,而在中文的意思里有茶的地方,而在恰克图的旁边便是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部,因此这个名字的隐藏寓意,便是一座为中俄贸易而生的边境小城。

  在过去的时候,恰克图这里只是一片荒地,然而在康熙四十三年的时候,便已经开始有俄国商队从恰克图、库伦、张家口一线进入北京进行贸易,后来随着贸易的兴盛,这条便捷的商路,也逐渐成为中俄商业贸易的主要通道,而恰克图也就随之拔地而起。

  正因为恰克图是一座为边贸而生的城市,因此这里的大街小巷里,到处都是商队的驼铃声,当中大部分都是俄罗斯人,但是也不乏中国人的身影,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来自山西的商人,他们借助蒙古的贸易渠道,来到了恰克图这座边境城市,为的便是能够参与到对俄贸易当中。

  早在明代的时候,晋商便经常参与到“九边贸易”当中去,对蒙古有很深的了解,甚至很多人本身都懂蒙语,除此之外,晋商由于对清廷帮助甚多,因此在清廷内部也有很强的人脉资源关系,因此早期的对俄贸易,他们也开始自发的参与进去。

  这帮晋商在参与到边境贸易的时候,通常都是进行贩茶,他们从福建、两湖采购茶叶,用肩挑、车载、船运的方式,一路运到张家口,然后通过驼运的方式一路运送到漠北蒙古、库伦以及恰克图等地。

  在恰克图这样的小城里,通常有一点点动静都会引得满城风雨,而最近在恰克图里最大的消息,便是东西伯利亚总督沙耶洛夫,以及从莫斯科来的特遣全权大臣内廷大臣伯爵萨瓦务拉得思拉维赤,二人一同抵达了恰克图,与之随行的还有一千五百人的卫队和五百多人的使团成员。

  对于在恰克图的俄罗斯商人而言,东西伯利亚总督沙耶洛夫是一个相当让人厌恶的总督,他们的经商路线通常都会从遥远的莫斯科一直到抵达到恰克图,而在这一经商的过程中,常常跟这位精明到近乎于狡猾的总督打交道,对其的手段和贪婪都早有领略。

  在东西伯利亚地区,到处都充斥着流氓和恶棍,而东西伯利亚总督沙耶洛夫显然是恶棍当中的恶棍,他规定所有前往恰克图进行贸易的商人,都需要收取一部分的税,而且除了交给总督府的税之外,还需要交上一笔单独给总督大人的钱,美其名曰赞助费。

  从莫斯科来的商人当中,自然也有不愿意交这笔钱的人,可是一旦不交钱,不仅货物被扣留,甚至连人身都有危险,因此许多商人不得不忍气吞声交钱了事。

  当然也有一些商人,对此极为不满,便向莫斯科方面报告了西伯利亚总督沙耶洛夫的恶行,可是却一直杳无信息,沙耶洛夫也没有得到来自莫斯科的处罚,继续好好当着他的总督,反倒是举报者常常就此失踪,由此很多人也就明白了过来,在东西伯利亚,千万不能招惹总督大人。

  然而就是这么一位臭名昭著的总督大人,在面对从莫斯科来的内廷大臣伯爵萨瓦务拉得思拉维赤时,却近乎于一种谄媚的态度,恨不得跪下去舔对方的靴子。

  原因很简单,俄罗斯皇帝彼得一世已经死了,沙耶洛夫也就没了靠山,而如今继位的是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耶芙娜女皇陛下,她十分宠信俄罗斯帝国元帅伯爵亚历山大·丹尼洛维奇·缅希科夫,而萨瓦务拉得思拉维赤便是缅希科夫的亲信。

  在恰克图最中央的领事府内,沙耶洛夫与萨瓦务拉得思拉维赤艺手里都捧着一个搪瓷装饰的精致瓷碗,而面前的桌子上则是放着一个竖直的空心直筒,里面盛放着热炭,茶水则环绕在直筒周围,以此实现长久保温。除此之外,桌子上还摆放着几块黑列巴和两碟黑鱼子酱。

  对于俄罗斯人来说,他们也是有着喝下午茶的习惯,更喜欢在喝下午茶的时候,来讨论一些事情,因此沙耶洛夫便借这个机会,来讨好新到来的萨瓦务拉得思拉维赤艺伯爵。

  “萨瓦务拉伯爵,从遥远而繁华的莫斯科带来这个偏僻而荒凉的恰克图,是不是有些不太习惯?好在这里的黑列巴和黑鱼子酱还是足够的美味。”

  沙耶洛夫捧着瓷碗,脸上带着几分笑容,只是这笑容搭配他下巴上的大胡子,反倒显得有些可怖。

  至于萨瓦务拉伯爵则带着几分贵族的优雅,他的手掌平放着,托着茶碟,然后慢条斯理地用茶勺送进嘴里一口蜜后含着,接着将嘴贴着茶碟边,一口一口地吮茶,而茶汤里里的红茶和蜂蜜则渐渐融汇在了一起。

  见萨瓦务拉伯爵并没有回答他的话,沙耶洛夫也没有丝毫的不满,他一直静静地捧着手里的瓷碟,脸上的笑容却是更加浓郁了几分。

  良久,等到萨瓦务拉伯爵脸上露出几分满足感之后,才轻轻感叹道:“与遥远的路途相比,恰克图已经能算得上是人间天堂了。至于莫斯科,我相信任何人都不愿在这个时候待在那里。”

  沙耶洛夫脸上若有所思,他当然明白萨瓦务拉伯爵的意思,彼得一世在今年二月份去世,而新的君主居然不是遗嘱当中皇孙阿列克谢耶维奇,而是皇后本人,这让人一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尽管在俄罗斯帝国当中,一个女人登基当皇帝这件事,没有像中国有那么大的阻力,可是这也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背后所涉及到的交易和阴谋,根本就不是他一个小小总督所能知晓的。

  只是根据一些流言所说,当彼得一世去世之后,在委员会决定继承人的一次会议上,帝国元帅缅什科夫和其他人安排了一场政变,经过了这一次政变,叶卡捷琳娜被宣布为俄罗斯的统治者,并被授予女皇的头衔。

  一想到了这里,沙耶洛夫便有些心惊,他望着萨瓦务拉伯爵眼神里,也多多少少带着几分不解,要知道对方可是缅什科夫的亲信,这个时候不待在莫斯科享受荣华富贵,为何要跑到恰克图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

  萨瓦务拉伯爵也瞧见了沙耶洛夫的眼神,轻轻叹口气,他放下了手里的茶盏,低声道:“沙耶洛夫总督,眼下与其待在莫斯科的大漩涡里,不如跳出来看看别的风景,而与鞑靼人的这一次合约,便是我将来回莫斯科的最好机会。”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沙耶洛夫轻声道:“在如今的东西伯利亚地区,虽然经过了帝国上百年的开拓,可是如今却依然不能聚集太大的力量,而遥远的东方,还有一个强盛的国家,尽管他们的战斗力不怎么样,可是在这一片地方,他们得到了蒙古人的帮助。”

  听到了这里,萨瓦务拉伯爵脸色便有些凝重了起来,他望着沙耶洛夫轻声道:“当年的雅克萨之战,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可是如今三十五年过去了,俄罗斯帝国已经不再是过去的俄罗斯帝国,而眼下的鞑靼人,也不再是当年的鞑靼人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割地皇帝

  俄罗斯帝国在远东的开拓历史并不算很长,早在16世纪末之前,俄罗斯帝国的触角还没有伸到远东来,甚至连西伯利亚都还不是俄罗斯的领土,此时的俄罗斯仅仅只是一个刚刚统一的东北欧国家,与西伯利亚存在着极为遥远的距离。

  当时的俄罗斯还是将目光放在了欧洲,可问题是当时的欧洲群雄争霸,一个弱小的俄罗斯并不能从欧洲取得太多的利益,一直到疯狂的伊凡——也就是伊凡四世上位之后,便开始了向东方扩张的步伐。

  伊凡四世是个富有才智、英明能干之人,在继位之后便主导了一系列的改革,而后便开始了向东方扩张,先是用五年时间灭亡了喀山汗国,而后又用了四年时间灭亡了阿斯特拉罕汗国,并且占据了又吞并了大诺盖汗国和巴什基尔亚,为俄罗斯进军西伯利亚扫平了道路。

  再往后面,斯特罗甘诺夫家族开始登上了舞台,他们在伊凡四世的支持下,派人与曾被沙皇处以重刑的哥萨克首领叶尔马克联系,鼓动他入伙,去征服西伯利亚汗国。

  在经过了长期的准备下,叶尔马克率领八百人的队伍,一路沿水路前进,经过楚索瓦亚河,翻越乌拉尔山,跨越谢列布良卡河、塔吉尔河、图拉河、托博尔河,最后侵入额尔齐斯河,并且成功攻占了西伯利亚汗国首府卡什雷克。

  一直到16世纪末,俄军彻底打败了库楚姆汗,并成功征服了整个西伯利亚汗国,并由此也带来了整个俄国向远东大规模扩张的狂潮,到了17世纪的上半叶时,俄罗斯帝国的势力便已经到达了勒拿河、楚科奇半岛和鄂霍次克海。

  通过这种大规模扩张,俄罗斯接连占领了鄂毕河中下游地区,相继灭了彼雷姆酋长国和叶潘恰酋长国,在这里建立了彼雷姆城和图林斯克城,并且开始朝着鄂毕河上游的推进,于托木河口建立了托木斯克城,与当地的蒙古族发生了激烈的斗争。

  等到了清军入关之后,俄军便从贝加尔湖南岸,一路南下直逼中国的蒙古地区,并且东进抵达黑龙江上游的石勒喀河,进而入侵黑龙江,并在康熙年间最终爆发了与清廷的战争,也就是雅克萨之战。

  谈起过去的雅克萨之战,沙耶洛夫便多多少少有些不服气,他用一种极为低沉的声音说道:“当时的雅克萨城根本就没有帝国的军队,只有哥萨克的那些囚犯,而且也只有几百人,可是在这个地方,鞑靼人能够调集数千人——这才是我们失败的根本原因。”

  “若非这一次的失败,帝国怎么可能会签订《尼布楚条约》?像这种耻辱的条约,根本就不应该签署!”

  萨瓦务拉伯爵并没有感觉到奇怪,实际上当年《尼布楚条约》签订之后,俄罗斯使臣戈洛文在回国之后甚至还受到了攻击,在当时的俄罗斯人看来,俄罗斯帝国根本不应该签署这样的条约!

  因为在俄罗斯人看来,由于戈洛文的畏惧,迫不得已几乎完全按照中国方面提出的条件来进行谈判,而这个条约使俄国人不仅丧失一大块领土,也丧失了阿穆尔河的航行权,这是他们所不能接受的。

  萨瓦务拉伯爵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当年的俄罗斯,根本无力支持在远东的大规模战争——你知道的,当时的俄国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强国。”

  “没错,当时的俄国并不是一个令人畏惧的强国,财政匮乏,狂风暴雨,装备落后……想要赢得在远东的战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沙耶洛夫总督苦笑道,这也是为什么在《尼布楚条约》签订后,俄罗斯人老实了一阵子的原因,因为他们知道在遥远的东方还有一个很强盛的国家,并非那些愚昧落后的各大汗国能比。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没错,现在不一样了,这也帝国再次派我前来远东的原因,我们需要纠正一个三十五年前的错误,而错误的代价需要由鞑靼人来承担!”

  萨瓦务拉伯爵眼里闪过一丝自信的光芒,他当然有理由足够自信,因为他们曾经拥有一位伟大的君王,那就是彼得四世。

  俄国在这位伟大的帝王的带领下,用了三十年的时间就彻底焕然一新,一跃成为了世界强国,甚至比起西欧其他国家都要强盛几分,被人们尊称为“彼得大帝”。

  18世纪初期,俄国正好爆发了大北方战争,与瑞典王国展开了围绕波罗的海的出海口的争霸,因此彼得四世为了赢得了战争,不惜发起了内部的改革,目的便是为了赢得这一次战争的胜利。

  在这次改革期间,彼得四世派人积极学习西欧的先进文化技术,并且对东正教进行了严酷的打压,甚至为此废掉了皇后,处决了当时反对改革的皇太子,堪称是以一种破釜沉舟的代价进行改革。

  而最终的改革结果,便是彼得四世为俄国创办了各类手工工厂,发展对外贸易,并且加强了文化方面的教育,并提高了新政效率,最终还创建了一只大规模的新式陆海军,并最终获得了大北方战争的胜利,夺得了波罗的海的控制权。

  萨瓦务拉伯爵略带几分骄傲,“此次出使鞑靼,缅希科夫元帅甚至给我派遣了一支一千五百人的卫队,如果鞑靼人不愿意在谈判桌上付出代价,那么这支军队将会去替我们拿回曾经属于俄罗斯帝国的荣耀。”

  沙耶洛夫总督深深吸了口气,眼里闪烁着精光,“有了这一千五百人,再加上帝国这么多年在东西伯利亚的积累,打败鞑靼人并不算困难——更何况眼下的鞑靼人也遇到了致命的危机,我相信他们是没有那个胆子开战的。”

  “哦?难道是准噶尔人?”

  沙耶洛夫总督哈哈大笑,“准噶尔人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勇气了,他们只敢在背后悄悄踢上几脚——如今鞑靼人真正的威胁,是来自他们国家南方的一个反叛势力,似乎叫‘楚’?总之那个反叛势力的发展速度很快,已经彻底占据了鞑靼人的半个国家,甚至都要彻底击败鞑靼人了……”

  “什么?远东已经发生了这样的巨变?该死,为什么俄罗斯的那群官僚到现在都还没弄清楚?”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萨瓦务拉伯爵显然有些措手不及,他的脸上带着几分愤恨。

  沙耶洛夫总督苦笑道:“其实这件事也不能怪莫斯科,实在是那个楚崛起得实在太快,他们只用了四年左右,就彻底占据了南方的一大片底盘。不过我想这个消息,对于伯爵而言应该是个好消息才对,至少有这样的敌人出现在鞑靼人的南面,相信伯爵将会得到十分丰盛的收货。”

  萨瓦务拉伯爵并没有太过于开心,反倒是表情有些严肃,“如果楚彻底成为了中国的主宰者,这对于俄罗斯帝国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它既然能够取代鞑靼人,说明它比鞑靼人拥有更强大的实力,也将会拥有更大的野心。”

  在俄罗斯人的想法当中,实力便是野心的基础,有实力不可能没有相对应的野心。

  沙耶洛夫总督脸色带着几分凝重,他明白了萨瓦务拉伯爵的意思,倘若鞑靼人实力够强大,自然要拉拢敌对势力来进行制衡,从而谋得更多的利益,可是当鞑靼人都快要灭亡的时候,那就没有了任何的意义,毕竟失去了领土的王朝,什么也提供不了……

  最好的办法便是继续维持鞑靼人的统治,只有这样,俄罗斯帝国所能谋划的利益才是最大的,毕竟只有活着的肥羊,才能从它的身上剪下羊毛来。

  沙耶洛夫总督低声道:“两个多月之前,我便派人给鞑靼人送去了消息,或许他们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邀请伯爵前往鞑靼人的首都,到时候伯爵或许可以选择援助他们。”

  “援助?不对。”

  萨瓦务拉伯爵脸上的神情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件很轻微的小事,“让一个国家得到保存下去,绝不仅仅只是援助,而鞑靼人也不应该只是拿出感谢援救的谢礼。”

  “难道?”

  沙耶洛夫总督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他心里已经有些猜测了。

  “或许可以让鞑靼人成为伟大的俄罗斯帝国的附属国,并且割让他们在北方的全部领土……否则怎么对得起伟大的俄罗斯帝国的友谊?”

  萨瓦务拉伯爵神情冷酷而贪婪,他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个重大的机会,通过这个机会,或许不仅仅能让他度过未来在莫斯科的危机,甚至能够让他真正进入到帝国的核心决策层当中……

  至于‘楚’这个国家,根本就没有让萨瓦务拉伯爵为此多考虑一分钟,原因很简单,在强盛的俄罗斯帝国面前,无论是鞑靼人还是其他的国家,最终都只会被彻底击败,并没有第二个结果。

  ……

  实际上,为了应对这一次前来的罗刹人(为了后续行文方便,罗刹都将会换成俄罗斯),清廷特遣多罗郡王和硕策凌、散秩大臣伯四格以及兵部侍郎图理琛等人,来专门招待远道而来的俄罗斯使团,当然这些都要等到俄罗斯人抵达北京之后。

  当然,由于从北京到恰克图的距离十分遥远,因此清廷派遣使者前往使团,以及使团从恰克图抵达北京,所需要耗费的时间十分漫长,恐怕俄罗斯使团需要到六月份才能抵达京师,而这也给了清廷一定的应对时间。

  在养心殿内,多罗郡王和硕博尔济吉特·策棱、散秩大臣伯四格以及兵部侍郎图理琛等人,作为这一次接待俄罗斯使团的大臣,正在接受雍正皇帝的敦敦教导。

  “南方楚逆大军已经在进行集结当中,怕是他们北犯之日亦将临近,值此之机,我大清既要保全领土,又要尽可能避免两线作战……这其中如何把握,还需要诸位臣工谨慎以待。”

  雍正脸上带着几分无奈之色,眼下的局势比过去还要复杂,也着实让他感到无比的头疼,若是处理得稍有不慎,怕是又是一场祸事。

  作为负责此次谈判的主要大臣,多罗郡王策棱深感此次谈判的复杂,他原本就是蒙古喀尔喀部人,跟俄罗斯人也不是没有打过交道,从心底里对俄人都有几分排斥。

  用粗俗无礼和战力强盛来形容俄罗斯人,便是最好的介绍。

  “皇上,奴才以为,此次谈判俄人必将会以楚逆之事,威逼我大清让步,倘若到了那一步,奴才却是不知该以何种姿态去面对俄人。”

  “若不触及大节,让也就让了,终归需得全力斡旋,以避免俄人在北方边境生事。”

  雍正这番话几乎是已经定下了调子,而散秩大臣伯四格和兵部侍郎图理琛听到了这里,却是都极为隐蔽地皱了下眉头,若是皇帝抱着此念,怕是连当初《尼布楚条约》的条件都争取不到了。

  要知道,当初的《尼布楚条约》签订可没有那么简单,双方从一开始就火药味十足,到后年甚至出现了俄使屡次往尼布楚哨卡增派兵力的情况,以展示赤裸裸的武力恫吓。

  而清廷在这种武力恐吓下,尽管最终还是选择了让步,可是在这个过程中,负责谈判的索额图同样也亮过了肌肉,他下令对岸沿江待命的清军渡河,一面封锁尼布楚,另外派兵重新包围雅克萨,且毁掉哥萨克城外的庄稼。

  与此同时,尼布楚附近生活的布里亚特蒙古人和温科特人,由于无法继续忍受俄国的残酷统治,因此发动了对俄军的起义,大概有数百蒙古人对尼布楚发起了进攻,还派人要求与清朝使团联合进攻尼布楚。

  正是在清军的军事行动和地方部族起义下,才促使《尼布楚条约》的成立,因此当兵部侍郎图理琛听到雍正语气里的犹豫,一颗心便沉了下去。

  “皇上,倘若一味求和,只怕会让俄人更觉得我大清好欺,怕是会得寸进尺……”

  雍正听到这里的时候,却是有些沉默,苦笑着摇了摇头,“若非万般无奈,谁愿意做个只会割地的皇帝?”

  第四百三十五章 李绂辞官

  当雍正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却是把在场的众人给吓坏了,哪有皇帝这么说自己的?这简直就是在自揭其短,完全不考虑自己的面子问题了。

  只是一想到说这话的是雍正皇帝,一个世所罕见的实诚汉子,众人又有些释然了,或许这便是雍正吧,或许割地与他而言,更是难以接受的隐痛。

  “奴才死罪……只是俄人狼子野心,早在圣祖爷时期就已经体现的淋漓尽致……”

  图理琛曾经在担任兵部员外郎期间,一路沿着蒙古高原、西伯利亚、乌拉尔山探访,并记录了沿途所见山川形势、动植物分布、河流水文、村落居民、器用风俗等,后来还写下了一本名为《异域录》的书。

  而在这本书当中,便有俄罗斯的地图,并且记录了图理琛在俄国的见闻,堪称是对俄必看的一本书籍,由此图理琛也被升为职方司郎中,成为清廷首屈一指的对俄专家。

  正因为图理琛对俄国的了解,才使得他心里焦虑万分,固然南边的宁楚是一头要吃人的猛虎,可是北方的俄人也不是吃斋念佛的主,若大清真的选择与其绥靖,怕是回过头来会被彻底吞吃下去。

  雍正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图理琛说的那一套他不是不明白,可是明白又如何……眼下的大清,并没有太多的底气去强硬的拒绝俄人。

  “朕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略显冷淡的口吻,自然暴露了雍正内心的不满,而这也让三位大臣心里一颤,几乎都想就此跪下来谢罪……

  等出了养心殿之后,散秩大臣伯四格望着图理琛,皱着眉头道:“图理琛,眼下俄人使团都还没到呢……你怕个什么?”

  图理琛望着面前须发皆白的伯四格,不敢有所不敬,当下便苦笑道:“伯四格大人,您老可是蒙古镶蓝旗副都统,难道就没跟俄人打过交道?”

  伯四格一听这话,当下便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图里琛,你的意思老夫都明白,可是你也要记住,皇上是咱们的主子爷,大清的江山,那也是皇上的江山!”

  说完这话之后,伯四格对多罗郡王策棱拱手一礼,随后便甩手走人了。

  至于多罗郡王策棱亦是低声道:“图里琛,伯四格老大人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眼下的局势,你得分清楚轻重!”

  图理琛苦笑着摇了摇头,什么是轻重?他实在是太明白了,无论是雍正,还是其他的大臣,在他们的眼里,俄人到来只会索要北方的苦寒之地,给了也就给了,算不得什么真正要紧的大事。

  可是宁楚不一样,他们不光要占据整个天下,还要彻底占据满洲,把八旗都给赶尽杀绝!

  在这种对比下,其实答案早就已经出来了,只是这件事不能由雍正本人亲自说出来,否则当年康熙签订的《尼布楚条约》,几乎就成为了一个笑话,而这件事只能由下面的臣子签,成为卖国的替罪羊。

  一想到了这里,图理琛便有些想着就此罢官不做,可是这也是不可能的,毕竟他是八旗中唯一最懂俄国的大臣,一旦他走了,谁来主持同俄人的谈判呢?

  无论是多罗郡王策棱还是散秩大臣伯四格,无非都是代表蒙古的面子而已,真正主导谈判的还得由他这个俄国通来。

  “罢了,罢了,总之俄人到京师还要许久……”

  ……

  就在雍正头疼北面的俄人势力的时候,宁渝眼下也有几分头疼,不过他头疼的并不是外患,而是产生自宁楚内部的隐忧,其实说起来很简单,那就是屡屡引起争议的新式科考。

  宁楚朝廷在革新三年的科考试在三月底举行,不过与过往不同,这一次举行科考分别选在了各省举办,而考试的成绩都是在四月中旬颁布,因此表面上看似平静的科举试,在公布考中名单后,便彻底引起了士林的争议。

  原因很简单,在过往的时候,科考都是读书人的特权,其他阶级的人是不许参与的,可是在这一次的宁楚科考当中,却放开了身份的限制,贩夫走卒都可以前来参与——因此在考试成绩公布之后,有不少的小商小贩居然考上了大楚的秀才!

  当然,之所以这些人会考上,其实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作为第一届革新了内容的科举试,根本不考所谓的四书五经,即便有也只是很少一部分,反倒是很多科目大家都不懂,这个时候只要有人在前面稍微学了一些,就很容易能够脱颖而出。

  因此,一些并不是士子的小商小贩们,在之前便已经开始学那些科目,而正巧那些科目都是实用之学,并不算很复杂,因此一些人上手速度便极快,至于那些将脑袋学傻的士子,反而占不到任何的便宜,以致于被淘汰了下去。

  只是这一下子却是彻底引爆了士林的舆论,在大家伙原来看来,不管你宁皇帝到底想要考什么,那都可以商量,毕竟都是士子的事情,肉始终烂在了锅里,可是眼下宁楚却轻轻楚楚告诉各位,不好意思,士子并不比其他人高贵,大家都是同一条起跑线,却是让士林脆弱的自尊心被彻底戳爆。

  如果只是士林在闹腾,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毕竟秀才造反,十年都不成,可问题是这些士林背后也是有支持者的,他们就是那些地主士绅们,也是在之间改革中的失意者,如今抓到了这个机会,却开始鼓动士子们开始做乱。

  一时间不仅报纸上舆论纷飞,就连朝堂内部都有很多人有些微词,大义无非就是治国是读书人的事情,那些低贱的商贾如何能够参与?更何况其中很多人连商贾都不是,只是一些挣点糊口钱的贩子。

  不过舆论也并不是全都掌握在士绅的手里,至少那些商贾们也是有说话的地方的,双方各自控制的报纸上开始进行了舆论大战,你说我是粗鄙不堪的贩夫走卒,我说你是不事生产的无用蠹虫,双方你来我往,倒是打得好生热闹。

  当报纸上在吵吵嚷嚷的时候,而南京皇宫奉天殿内,也开启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舌枪唇剑。双方亦是争得好不热闹。

  “陛下,眼下临近北伐之际,国内却引起如此骚动,实在是有些不妥,还请陛下以天下百姓为念,以士民之心为念。”

  说话的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李绂,他一直都是站在士子一边的,对于那些贪婪无度的商贾从来都没有什么好感。

  只是当李绂说完之后,工商部尚书宁忠海也就发话了,他的性子更加直率,当下便高声道:“我大楚扶持商贾,如今已见成效,到了明年只是,军方所需一切费用,都可从工商身上得到,这笔钱可是那些士子能拿得出的?”

  “哼,工商牟利不假,可是这个牟利过程中,导致多少小民倾家荡产?实在是斯文扫地!”

  “难道斯文能变成钱还是能变成打向满清的弹丸?什么都变不了!若连工商都不能包容下去,我大楚何以君临天下?”

  双方之间你来我往,却是看得殿中群臣一片哗然,不过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件事到底怎么发展,还是要看高高在上的皇帝想法。

  至于宁渝现在是真的感觉有些头疼了,他心里明白,新政实施的两年多的时间,已经使得许多地方开始出现了变化,这是一个好的兆头,可是也遭遇了传统士绅的疯狂抵制,眼下他们抵制新的科举试,背后还是在抵制新政。

  之前的宁渝还想着能够相对平缓地度过去,可是眼下也知道是彻底不可能了,因为无论杀了的多少反对新政的士绅,都还会有更多的人涌出来,毕竟新政的实施就是在他们的身上割肉,就是在给他们放血。

  由于过去复汉军的强盛,他们所有的反抗都被扼杀在了萌芽之中,但是不代表这种反抗的心理会消失,除非等到传统士绅集团自身开始分化,让其中一部分人加入到资本的世界里来,否则对抗将会是一件长期持续的过程。

  如今士绅们开始同士林进行合流,而攻击新式科举制度便成为了实质性的反对新政,演变成为了另一种战场,而这一点也是宁渝所十分警惕的,如果只是在科举制度上迎战,恐怕很难彻底打倒士绅集团。

  不过该表的态宁渝依然会表,他扫视了一眼殿内的群臣,才缓缓开口道:“朕想提醒大家的是,你们现在买的报纸上,都已经是革新三年了!”

  “当初朕不是没有给过士林机会,从革新二年开始就已经在告诉所有人,科举制度的改变根本不可能反悔,只有一直往前走!”

  “倘若不想考的士子,朕也会给他们选择,宁楚的各式新式大学也在筹办当中,将来也有很多道路可以供他们选择,比如从医,比如军伍,再比如经商,不是不给他们活路,可如果他们一直钻到科举的死胡同里,那么朕也不会有半点手软!”

  一通狂风暴雨一般的训斥在奉天殿内回想着,却是让那些反对新式科举制度的官员们脸色变得苍白,特别是左都御史李绂,脸上更是浮现出一丝痛苦之色。

  “陛下,陛下当以天下为念!若此时行雷霆手段,岂不是将人心往伪清那边推?事缓则圆啊,何至于逼迫与此?”

  李绂跪了下来,他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哀求之色,就好像当年在南昌城下的情形,他也是这般恳求宁渝停止攻城。

  那一次宁渝答应了李绂的要求,而李绂也没有辜负宁渝的重托,最终依然说得南昌投降,让宁楚兵不血刃占了南昌。

  可是这一次宁渝却沉默了,他望着哀求的李绂,轻轻叹气道:“李卿,朕曾经说过一句话,朕可以停下来等你们,可是时代等不了你们……”

  “如果再不抬头看看天空,再不看看周围的世界,而是一味停留在四书五经所制造的迷幻之中,将来的天朝会彻底塌下一片天,当那片天塌下来的时候,我们的子孙后代,他们将会被时代所抛弃!”

  “我们的国家,需要的不是皓首穷经的书呆子,你们自己看看……蒸汽机、火枪、火炮、铁路、石炭、乃至于朕一心发展的工商业,那些才是我们的未来!”

  随着宁渝声音的停歇,朝堂上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李绂深深吐出了一口气,他缓缓挪动了一下跪着的腿脚,随后却是解开了头上的忠静冠,认认真真地搁在了地上。

  “陛下,臣终究是老了……”

  “陛下的雄才伟略,臣实在是不懂了,臣愿以辞官以谢之……”

  李绂的脸上带着几分迷茫,终究是磕下了头,他心里一直都有他自己的坚持,倘若不是如此,当年的李绂也不可能被康熙从御书房贬到永定河去做一个河工,更不会加入到复汉军当中来。

  站在前方的次辅崔万采站了出来,脸上带着几分焦虑之色,低声道:“陛下,李大人也不过只是一时糊涂而已……即便有所不通,可岂能轻易辞去宪台?还请陛下深思。”

  严格来说,这番话应该由首辅宁忠景来说,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倘若真的是首辅开口,恐怕约会引起皇帝心里的猜忌,因此崔万采亦是被逼无奈,他绝不能眼看着李绂就这样辞官而去,否则士林将会彻底与朝廷离心。

  宁渝紧紧抿着嘴,有心就此放李绂回归田园,可是心里也知道,倘若李绂一走,将来制衡工商的力量会大大缺位,像吕毅中、严鸿逵这些人,并不能撑起这一派的势力,这不符合宁渝原本的想法。

  只是李绂所表现的态度过于决然,却是让宁渝有些骑虎难下,终于过了半晌才苦笑道:“先生,如今大业尚未一统,难道先生就要弃朕而去吗?”

  当李绂听到宁渝的这番话后,却是心里一颤,他当然还记得在南昌的时候,在东进都督府的时候,每日里与宁渝谈论天下大势的情形……在李绂的心里,他何尝不是将宁渝当成了自己的半个学生?

  “陛下,老臣……老臣自然不敢辜负陛下的厚望。”

  第四百三十六章 反击开始

  尽管李绂被宁渝给挽留了下来,可是如今面临的困境依然没有改变,只是此时的李绂也知道宁渝的坚持,也就不再谈要废科举之事,仅仅希望宁渝能够对士林网开一面,不要做的太过于绝情。

  “陛下,臣以为,若是丝毫不顾士子的想法……怕是也会使得一些人铤而走险,于朝廷一统大业终究不利。不如放出声去,明年加考一门恩科,就以八股内容为主,至于新式科举照理进行,不过其录取名额放出一部分给旧科,以安抚士子之心,岂不两全其美?”

  教育部尚书宁忠权给出了建议,表面看上去似乎好像也还行,不少大臣对此也是点头表示认可,如果都能退一步,想来应该是可以接受的。

  宁渝眉头微微皱起,轻声道:“若是要给士子们一条出路,倒也不难,可是不能在科举上动脑筋,否则眼下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眼看着宁渝再次否定了大臣的建议,首辅宁忠景觉得自己得说话了,他委婉的劝道:“陛下,八股取士虽然弊处甚多,可是毕竟只授予秀才而已,可以将其分配至云南等地,以进行孔孟教化之道,或许也能起到几分作用。”

  听到宁忠景这么说,宁渝却是眼前一亮,这个想法似乎还不错,尽管八股文章毫无作用,可是用来教化边地却是一大利器,倘若将来派遣儒家士子前往云南、西藏、新疆乃至于将来的缅甸、安南等地,倒是一招妙手。

  至于士子们愿不愿意去的问题,那可就由不得他们了,于公而言,朝廷取士自然是为了教化民众,那么想不去那也是不成的,除非你放弃考试彻底不当官;于私而言,前往边地传播儒家道统,那可是堪比圣人传教的功德,你好意思不去?

  “哈哈哈,国有一老如有一宝,首辅此言倒是妙极,朝廷科举法度原本不应再改,只是念在儒生读书不易,若是能通过此法谋得一条出路,亦是朕与朝廷法外施恩之缘故。”

  宁渝脸上带着几分坏笑,这个坑简直挖得让人不得不服,想不往里跳都不行!

  最关键的是,若真有那等不畏艰险前往边地的儒生,在经过边地复杂的环境考验后,其根本想法也能发生转变,不至于一味愚昧下去,倘若那些不敢去边地的儒生,要么彻底告别官场,要么就重新攻读新学,堪称是一石数鸟的妙计。

  毕竟在这个年代里,读书识字之人本来就少之又少,若是一味压制儒生,怕是宁渝想要选取合适的官员都比较难,因此若是能够废物利用一番,似乎也不错了。

  “李卿,你以为此策如何?”

  李绂低头想了想,却是无奈道:“如此也可,只要能给士子们再留下一条路,想来他们也不会再这么闹腾下去的……只是臣依然以为,陛下绝不可小看儒家道统,它能够为历代君王所用,那是有其自身的道理。”

  宁渝默然,他当然知道儒家所起到的关键性作用,可以说中国能够始终保持着大一统的传统,儒家功不可没,倘若是别的学说,恐怕很难有这般向心力,而这种向心力在这个时代依然是不能缺少的东西。

  “李卿的意思朕自然明白,只是眼下乃大争之世,有些事情朕也只能进行一番取舍了。”宁渝微微摇了摇头,继续道:“此事先就这么处理,教育部可将这个方案公布出去,传递给各省考试院,并在报刊上进行公布。”

  “倘若这个方案他们再不同意,那么也就不用在管他们的看法了,国家大事岂能只顾一小部分人的道理?诸省考试院照常进行,选官授官亦不得拖延。”

  宁渝其实从头到尾都并不担心士林的反映,毕竟后世里大清可是直接一道命令就彻底取消了科举制度,也没见士子们能做些什么,眼下他已经算得上够客气了,要是再不识趣,他宁某人手里的枪杆子也不是吃素的。

  “是,陛下。”

  群臣拱手应道,只是这番话依然让众人一阵感慨,因为这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旧有的科举时代算是彻底消失了,而将来的新式科举,恐怕也不会像过去那般一朝金榜天下闻名了。

  毕竟甭管你考得再好,都得从基层实打实地开始干起,若是没有干事能力只会考试,那么这辈子也就是一个秀才,因为没有相应的政绩托底,根本连参加举人考试的资格都没有,更不用说走到更高位了。

  宁渝心里想了想,决定不能这么便宜了士子们,继续道:“自即日起,凡是出现逃税漏税者,一律不得参加科考,若直系亲人出现逃税漏税者,亦取消其科考资格。”

  众人听得有些目瞪口呆,他们几乎人人都想起了清初的那个一文不值探花郎,脸上便有些异色,不过倒也没有特别奇怪,毕竟士绅一体纳粮制度已经推行很久了,这个政策只不过是再次进行强调罢了。

  见到群臣的反应,宁渝不由得冷哼一声,在目前宁楚所行新政当中,最不为官员所喜的便是士绅一体纳粮当差制度,这个几乎是他们的额外收益给砍掉了一大半,因此不少人都曾经在报纸上抱怨过,认为此制度与官员过苛,没有足够的体贴之意。

  “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如今我大楚既然已经实施了士绅一体纳粮制度,那么就需要当成贯彻始终的良法,方能充实国库,更何况于各位而言,我大楚之宽仁历历在目,为何还要贪于这点蝇头小利?”

  众臣默然,他们或许都已经是朝廷的重臣,看不上那些蝇头小利,可是不代表他们身边的亲信也看不上,这些人在某种程度上也只能起到不拖后腿的作用。

  宁渝冷笑了一声,他既然在科举制度上让了步,自然要在士绅头上找补回来。

  只有分化了士林与士绅之间紧密的联系,才能遏制士绅在朝廷内所发展的势力,那么这一次士绅集团针对新政的发难,也就成为了宁渝最好的理由。

  宁忠景敏锐地察觉到了宁渝语气里的变化,眼里闪过了一丝忧虑,只怕这一次,那些底下的地主乡绅们,怕是要被彻底打压下去了。

  “朕以为,当今天下之忧患,在于土地之兼并之风,倘若放任地主乡绅,乃至于将来的商贾买地成分,怕是百姓再无立锥之地,因此朕以为需抑制兼并,稳定百姓生计。”

  宁渝这番话说得是再也正常不过了,可以说也是历代君王都会强调的一点,可是在众臣听起来,却是感觉怪怪的,这可是皇帝头一次说要抑制兼并的。

  实际上,在宁渝的心里,最初的想法的确没有想过抑制兼并,因为很简单,传统社会里土地和人口的关系存在很大的边际效应,也就是说在中国目前的土地上,单位面积产出虽然高,但是消耗的人力也高,以致于效率低下,而西方农业则是在单位面积产出略低的情况下,却只占据了很少的人力,因此反倒效率更高。

  因此在宁楚的原本想法当中,是有过放任兼并,从而提高单位效率的思考,并且倒逼人口进入工商行业,乃至于进行人口分流,引导他们去海外生存,从而缓解本土的人口压力,拆掉这颗人口爆发大炸弹。

  可是这一切都太过于想当然了,因为工商产业的发展毕竟还是太慢太慢,所能够容纳的工业人口依然太少太少,至于移民海外本身就是一项长久之计,根本不可能将这么多的人口一下子转移出去,这个选择到这里其实是走不通的。

  在面对目前一亿多的人口,未来三十年可能会达到三到四亿人口的事实前,宁渝必须要稳固农业经济,也必须要让这么多的人口通过农业保持稳定状态,否则一旦爆发起来,那就是一场太平天国之乱。

  由于这颗大炸弹是一颗延时炸弹,因此宁渝现在还有足够的调整时间,其解决办法就是在继续推动工业革命的同时,保持好并稳固住农业的基本盘,要把那些多余的资本从农业上挤压出去,避免出现大规模的兼并,并将这些资金引导到工商业的发展上去,才是真正的长久之道。

  “朕以为,想要抑制兼并之风,便需要实行土地政策登记制度,自即日起,所有的挂靠、投寄行为都需要进行严厉打击,不仅要处以相应的罚金,且相关的土地均由名义方所实质持有,官府不再受理类似的投寄官司。”

  宁渝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冷笑,这只是针对士绅的第一道开胃菜而已。

  可是当大臣们听到了这里,却不由得脸色一变,从法律上否定投寄挂靠关系,这倒也没有什么,毕竟一般通过投寄挂靠的都不会闹上官司,可是后续的土地均由名义方实质持有,表面看上去这是为士绅们考虑,可是一旦有了这条法律,又怎么会有人进行投寄?

  在明清之际,土地投寄之风非常浓烈,原因很简单,大家为了躲避国家的税收,便将自家的土地交给了那些宗室豪门,因为对方是可以不用交税的,这样一来便只需要给这些宗室豪门交租子即可,自家的收成反倒更多些。

  这种投寄之风发展到明朝末期的时候,天下田地中足足有八九成,都挂靠在了宗室名下,以至于明末土地财政制度彻底破产,朝廷根本收不上钱来,只能对那些没有投寄的田主加倍征收田税,导致这些人纷纷破产,沦为流民。

  当然了,眼下的宁楚实施了摊丁入亩和士绅一体纳粮当差制度,已经从根源上减少了一大部分土地投寄者,眼下的这个政策便是对禁止投寄的再一次警告。

  宁渝自然不会只有那么简单,他很快又抛出了自己的第二颗炸弹,“所有土地买卖需要在官府监督下进行,并且在征收土地出让契税之外,还需要额外征收印花税,以此保证土地买卖的合法性。”

  “印花税?”

  众人被这个名词给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又是什么税?印花又是何意?

  望着迷茫的众多臣子,宁渝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印花税在这个时代名声不显,可是在后世却堪称大名鼎鼎,被誉为“拔最多的鹅毛,听最少的鹅叫”,这个意思很简单,即印花税是最不会引起百姓反感的税收。

  历朝历代以来,收税一直都是一件辛苦活,百姓们为了生活更加轻松一些,许多人都会想办法少交甚至是不交税,而君王们也是想了各种办法,去征收更多的税收。双方的斗智斗勇,堪称是一部几千万字的伟大巨著。

  因此收税本身变成了一种非常考验智力的游戏,其目的便是能够“拔最多的鹅毛,听最少的鹅叫”,而印花税便是从这些智力游戏里脱颖而出的伟大杰作。

  实际上在宁渝跟恩斯特聊天的过程当中,才知道印花税其实已经出现了一百年,没错,发明它的又是极其善于理财的国家——荷兰。

  根据恩斯特的介绍,在一百年前的时候,荷兰政府的财政十分困难,当时的统治者摩里斯为了解决财政问题,便想到新增加一种税收,可是又担心民众反对(前文讲过,此时的荷兰是共和国,因此统治者都需要选民的支持),因此便公开征集新税收的设计方案。

  而印花税便是从千万个应征者设计的方案中脱颖而出的‘杰作’,它是从契约制度本身出发的产物,即在正常的经济生活当中,人们会产生大量的契约以及票据,而这些契约和票据的存在范围极其广泛,因此通过在这些契约和票据上加盖政府的公章,可以更好的保障契约的履行。

  而加盖公章的这个过程,便可以根据契约本身的价值来收取一定额度的税收,由于人们需要政府的公信力来保障契约的实现,因此对于这一行为是非常欢迎且认可的,并愿意为此支付一定的赋税,因此印花税的实施便成为了一件你好我好大家伙的事情。

  正是因为在恩斯特的介绍下,宁渝才想起了还有印花税这么一个大杀器,当下也就不再客气,直接在朝堂上跟大家普及了一番印花税的原理。

  “这下看你们还有什么理由反对!”

  宁渝在心里恶狠狠地想着,吃了我的都给我吐出来!

  第四百三十七章 你要战,我便战

  只不过当大臣们听完宁渝的普及之后,便有些目瞪口呆,他们望着宁渝的神情里甚至都带着几分不可思议,这人一旦钻进钱眼里了,可真是会想尽各种办法捞钱了……

  “可是陛下,倘若依然有人选择私下交易呢?”有大臣便继续问了。

  宁渝轻笑道:“倘若是民间私下交易,将来打了官司,朝廷对于私下的契约都不会予以认可。想要得到朝廷的保障,就必须要经过印花税这一道,而且通过印花税可以核对交易金额,从而反过来征收契税。”

  这一下所有人都没有话说了,甚至连弊端都很难说,因为这种税种简直是太完美了,与其他税种相比较,它的征收范围更加广泛,因此税率可以定的相对低很多,但是却能够实现广集资金、积少成多的财政效应,也不会引起百姓的反感。

  更重要的是,一旦通过印花税登记的土地产权,都将会进入到朝廷的管理范围内,到时候无论怎么做,朝廷至少能够做到心里有数,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民间交易始终都存在着迷雾。

  内阁首辅宁忠景倒是颇为开怀,“印花税乃绝妙之策,臣等将会拟出一个细则来,将于下月便开始实施,到时候预计今年的税收又会涨上一些。”

  朝廷有了钱,最开心的自然是属于内阁首辅,以及枢密院的大臣们,这说明无论是建设方面的资金,还是军费上的开支都变得更加充裕了几分,不用再去仔仔细细扣那块费用需要砍下来,可谓是两全其美。

  “倘若有了这些政策,相信民间土地兼并之风应该会减弱一些……到时候地主乡绅们也会因为契税和印花税的缘故,会减少购买田地。”

  农业部尚书萧礼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他是过去太上皇提拔的臣子,为人一直都很忠恳,对于农学方面也颇为了解,因此一直在担任农业部尚书,成绩也还算斐然。

  宁渝嘿嘿一笑,他的三板斧可还没有彻底用完,怎么可能就此罢手?

  “萧卿家,光靠前面两道政策可是还不够,朕以为倘若要打击兼并之风,就需要从大地主上下手,征收的土地出让契税以及每年的相关田税,都将会采用田地面积阶梯制度征税,彻底取消过去的上中下田征税制度。”

  在明清之际,针对土地征税时,都会将田地分为上中下田地制度,并分别征收不同的税收,但是这种政策的可操纵空间很大,常常会为乡间的地主士绅所用。

  毕竟对于田地等级划分的解释权在他们的手里,将自家田划成下田,将平民的田划成上田的操作实在是非常常见,在加上一些州县的土地的确贫瘠,许多官吏为了能完成纳粮任务,也都会故意将下田划成上中田,以达到多纳税的目的。

  宁渝心里明白,如果继续通过这套复杂的土地评判体系运作,那么无论怎么做都很难摆脱弊政,最好的办法就是彻底固定田税,不按肥沃贫瘠程度划分,只看土地面积多少,多就是多,少就是少,中间操作的空间便少了许多。

  农业部尚书萧礼听到这里有些目瞪口呆,他犹豫道:“回陛下,田地根据肥沃贫瘠划分由来已久,自然有其道理……倘若固定田税,怕是会有一部分过于贫瘠的田地彻底抛荒……朝廷能掌握的田地怕是会少很大一部分。”

  萧礼这番话说的不无道理,毕竟当贫瘠的下田与肥沃的上田都交同样的赋税,那么自然不会有人想去耕种下田,会直接选择抛荒,毕竟眼下宁楚的丁银已经化到田税里面,没有土地自然就不用交一分钱的赋税了。

  目前宁楚的田赋税沿用前朝科则,一直都是用银两来计算,不过由于后来进行了币制改革,因此到了目前为止,像沙碱地、洼地、山坡及坟地亩征六个铜元到八个铜元,而耕地每亩上田是十个铜元,每亩中田是八个铜元,每亩下田则是六个铜元。

  从表面上来看,宁楚目前的田税比起清廷的田税还要高一点点,但是由于宁楚彻底废除了苛捐杂税的弊政,因此反而使得百姓的负担轻松了不少,真实交纳的田税只有清廷百姓的一半左右。

  宁渝当然想过了这个问题,轻声道:“像有些过于贫瘠的下田抛荒了就抛荒了,尽管田税中的这一部分钱会少,但是因为其本身的产出就不多,所以并不会有太大的损失,多出来的人力完全可以转移到工商行业当中去,毕竟工业1.0计划实施以来,到时候全国工商行业需要的上下游劳力将会以百万计。”

  在内阁所制定的工业1.0计划当中,几千万元的预算完全可以制造出来上百万个工商业岗位出来,完全可以用来分流一部分的无地农民,这一点所有人心里都很清楚。

  “那田地面积阶梯征税制度具体该怎么划分?”

  首辅宁忠景又问道,他大概能猜到,皇帝前面的所有政策,都是为这个政策在进行铺垫,田地面积阶梯制度恐怕才是真正的重点。

  像禁止投寄行为,打击私下非法买卖契约,无非就是为了能够更好的掌控每户名下登记的田产,而田地面积阶梯征税制度的目的也就呼之欲出了。

  “这个政策终究是为了控制土地兼并,因此仅仅针对大地主征收重税。朕以为凡是每户拥有五十亩田地之下者,均课以常税每亩六个铜元,凡每户超过五十亩以上而未满百亩者,课以每亩八个铜元。至于超过百亩且未超过三百亩者,则课以每亩十二个铜元,凡是超过三百亩且未超过一千亩者,均课以每亩三十个铜元。”

  从两个铜元,到三个铜元,再到五个铜元,到最后甚至到了三十个铜元,这让众人听得多多少少有些心惊肉跳,像这么算下来,倘若家里正好有一千亩地,那么每年光是田税就足足要交三万铜元,合计三百元银元!

  如果在清廷那边,一千亩的地主即便全都是上田,也就交八十多两银子,实际上对于这些大地主来说,他们平时根本就不怎么交田税,真要交顶天了也就是三四十两,里外里能有十倍的差距。

  反过来,对于一百亩以下的人家而言,却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因为他们基本是全部以下田的税率计算,需要交的税比现在还要低一些,从实质上减轻了生活的负担。

  “陛下,一千亩以上者该如何计算?”

  宁渝冷笑一声,“凡是一千亩以上者,不再走田税体系税率,均按工商税率计算。”

  大殿内顿时一片哗然,按工商税率计算是什么概念?要知道无论从什么类目计算,工商税都比现有的田税高出许多来,这也是朝廷大臣即便再怎么看工商不顺眼,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同他的原因,光是这个赋税,就没办法让人予以否定。

  在朝野内外,大力发展工商业跟向工商课以重税,从来都不是一件矛盾的事情。当然也有商贾隐隐透出税率太高,可是当年通过的工商条例可是一直都在那摆着的呢,里面说得清清楚楚,想要多少回报,就看你交多少赋税!

  因此商人们对于这个工商税也是又爱又恨,爱是因为通过它能够确保商贾的地位,不至于永远成为受人盘剥的肥羊,恨便是因为其极度高昂的税率,使得商人们总有些切肤之痛。

  可是如今,宁渝很直白的告诉所有人,既然你们那么喜欢土地,那就按照工商税率计算,看看是你们跟朝廷谁更耗得起。

  到了这个阶段,宁渝也算是彻底图穷匕见,将田地面积阶梯征税制度作为一记直插士绅地主心脏的投矛,给狠狠丢了出去。

  大臣们的表情已经变得五花八门,除了宁忠景和崔万采等重臣神情淡然之外,像其他的一些大臣则是一副担忧的模样,不过也有一些青壮派则是显得斗志昂扬,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将会是彻底解决土地兼并问题的最好药方。

  至于劝谏的大臣则是一个都没有,因为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劝,如果说过去的劝谏还都是带着几分为国为民的理由,可是眼下宁渝已经彻头彻尾地告诉了所有人,想要靠士林的呼声来反对新政?那就开战吧!

  如果说刚刚立国之初的宁渝,多多少少还要给士绅几分面子,可是眼下的宁渝,有了底层百姓的拥戴,有了商贾阶层的支持,更重要的是成为了几十万军队的领袖,也就不再担心士绅们掀桌子了!

  一时间人人变色,可以说这是自从朝廷颁布士绅一体纳粮制度之后,宁渝对士绅们再一次发起的挑战,或者说是最后通牒!

  顺者昌,逆者亡!

  想投清的尽管去,有本事的你就造反给我看看,看看我复汉军的刀还够不够锋利!

  来吧!战吧!

  ……

  《清流报》报社内,汪景祺正端坐在主编办公室内,表情带着几分恐惧、喜悦甚至是兴奋,而他的面前的桌子上,则放着一张散发着淡淡墨香味的纸片,那是新闻出版司刚刚传递过来的消息,即刚刚在内阁正式通过的相关政策。

  科举继续改制,加入旧学科目!

  禁止投寄行为,不再受到官方保护!

  出台印花税制,签署契约需得官方认证!

  ……

  以及最重要的,最令人担忧和害怕的——田地面积阶梯征税制度!

  汪景祺深深吸了一口冷气,他当然知道这些政策公布下去之后,将会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可以说那些士绅集团,怕是要么勾结满清作叛宁楚,要么就立马卖地……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当然,这些并不是他汪景祺需要考虑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一期重磅报刊发行出去……这是内阁发出的要求,甚至是皇帝陛下本人的要求!

  况且,在如今报刊林立的环境下,有了这么一期堪称重磅的报纸,《清流报》将会成为报刊业的无冕之王!而他汪景祺,也将会通过这个机会,彻底成为朝廷在士林当中的喉舌!

  一条金光大道已经铺在了汪景祺的面前,就等着他走上去。

  想到了这里,汪景祺便再也没有犹豫,他快步起身站了起来,随即便召集了所有的同事们,神情严肃而激动地望着这些人。

  “所有人,所有人!”

  “停下你们现在手里忙着的一切事情,不管是什么三教九流的小道消息,还是那些官员的上任消息!统统给我停下来!”

  清流报的那些正奋笔疾书的编辑们、要外出采访的记者们,此时惊讶地望着往日里儒雅斯文的汪景祺,此时就像一个疯子一般,在那里嘶吼着。

  汪景祺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低声道:“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许出这栋大楼,直到……直到本期报刊发行出来,直到它们被卖到每个城市的时候,你们才可以出去!”

  一名入职还没有多久的最底层小记者,颤颤巍巍举起了手,“主编,要是不准出去,哪来的新闻?”

  “新闻就在我的手上!”

  汪景祺举起了自己捏着的那张薄薄纸片,低声笑道:“内阁已经通过了几条堪称重磅的新闻,在向行政院公布之后,并且授予《清流报》为独家发行方,我们的任务,便是在一天的时间内,彻底完成本期的所有内容,并通过两天的印刷时间,印制三万份出来,分发到不同的城市……”

  听到了这个消息,所有人连呼吸声都不敢放大,他们呆呆地望着癫狂的汪景祺,心里却不约而同想到了一点,那就是《清流报》经过这一次,恐怕震动彻底发达了!

  砰——砰——砰——

  随着几声椅子被碰到的声音传来后,所有人都进入了最佳的工作状态,由汪景祺主笔,再加上其他五名精干的编辑,开始疯狂的编辑过程,与此同时,负责印刷的所有人也开始了准备工作,他们将在样报出来的第一时间,就展开激烈的印刷工作。

  整整三天的时间,所有人都疯了一样的在工作,他们困了也都是在地板上躺一会,醒来以后便继续开始忙碌,一切都显得那么紧张而激烈。

  一直到三天后,超过三万份还带着油墨香味的报纸被刊印了出来,他们将会在第一时间于各大城市进行售卖,而由此所形成的风暴却刚刚开始。

  第四百三十八章 为万世开太平

  五月,烈日炎炎之际,却也正值丰水之时,长江水面上显得十分热闹,不断有船只从将江面上经过,它们有的是从南京出发,有的是从汉口出发,还有的是从那遥远的成都府出发,一片帆影高悬,却显繁华无数。

  在高桅大船络绎之间,却也有那些小舟在江面上驶过,一些船家划着船桨和撑杆,在长江两岸摆渡,亦是忙了个不停。

  长江江阔风大,其间既有水势汹涌之处,亦有矶石冲刷激荡,因此不多时,却有一艘小船儿倾覆在了江心,似乎有一名船家加上两名少年哥儿掉到了江心之中,眼看着水势甚急,便要将那三人一同裹挟进江水中。

  那些在长江中驶过的大货船难以掉头,却是救之不及,就在这万般危急的时候,却看见岸边一艘红船如箭一般驶出,船上似乎还挂着一面迎风飘扬的小红旗,看上去却是极为显眼。

  就在红船抵达倾覆之地时,那三人的呼救之声却是越发微弱,手脚扑腾的力度也是小了许多,那红船上便有两名汉子,身上系着长长的粗绳,一个猛子便扎进了江面,随后便消失在了江面上。

  只听见一阵阵扑腾的声音,那两名汉子却一人背着一人,还一起抓着一人,然后便在红船上的人的帮助下给拖到了船上,很显然是在这江面附近长大的汉子,水性堪称一绝。

  只是被拖到船上的那三人,此时却是有出气没进气,眼看着就活不了了。

  那二人见了这场景,连忙高声呼道:“程大哥,赶紧来,有人快没了!”

  正在二人呼喊的时候,从船舱内钻出一名长相粗豪的汉子,脸上还有一条长长的刀疤,配上那络腮胡子看上去却是有些渗人,只是那汉子的一只腿脚似乎有些不便,他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那三人身前,随后便伏下了身子,按压其中一名青年的胸膛。

  “赶紧的,跟着我学,把手掌放在他们的胸口处,然后往下按压,要稍微用点力!”

  那汉子招呼着红船上的其他二人,那二人也忙不迭地学着汉子的手法,开始对另外两人进行施救。

  只是过了片刻,只见那三人吐出几口水来,随后胸膛如同拉了风箱一般剧烈收缩了起来,眼看着便活了下来。

  “嘿,活了,程大哥你可真行!”

  “程大哥,这一手在哪学的?这简直是从阎王爷手底下夺命!”

  那两名模仿的汉子脸上带着几分兴奋味道,学了这一手就没算白来,毕竟这等救人于生死之间的功夫,一般人可不会教!

  程石头望着一脸兴奋的二人,神情却是淡淡的,似乎眼前干的只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了,根本不值得一提。

  “从哪学的?从死人堆里学出来的!你俩小子,跟着老程好好学,将来也是一碗吃饭的手艺……”

  听到程石头这么说,其中一人却是咧开嘴,“程哥你不说我也懂,还不是军中嘛……我大哥就参军了,看着程哥你,我就想起了从军里回来的大哥!”

  就在程石头摇头否认的时候,只见地上的一名青年却是缓缓苏醒了过来,他原本头上还戴着头巾,可是随着落水也不知掉到何处去了,头发直接散乱成了一团,嘴里却是低声咕哝道:“莫不是见了江龙王?”

  “哼,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哪有信水龙王的道理,那孔夫子不是都说了‘敬鬼神而远之’的道理吗?”

  程石头啐了一口,似乎他对于这些读书人十分不感冒的样子,对读书人的态度,却是比对那两名粗壮汉子还要差几分。

  那读书人却是一脸苦笑道:“这位壮士,小生虽是读书人,可也是肉体凡胎,遇到刚刚这古怪的水情,却是不信也信了。”

  程石头却不想跟他继续磨叽,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下手掌,才伸了过去,将手掌摊开。

  “就你们三人一命,每人十个铜板,拿钱来吧。”

  “十个铜板……怎会如此之贵?”

  那读书人一看就不是什么身家豪奢之辈,听到要十个铜板,顿时便有些犹犹豫豫,只是好歹也是救命之恩,一时也不敢说出不给的话。

  程石头此时却是显得极其尖酸刻薄,“哼,救你们一命,十个铜板还嫌贵?那索性不如不救了,打捞尸体便宜,只要五个!”

  那两名下水救人的汉子性格忠厚,本来见那士子确实没钱,有心算了,可是眼下程石头却是在给他们要钱,却也不好拂逆了对方的好意,一时间也不敢出声。

  就在这个时候,其余两人也纷纷醒了过来,且不说另外一名士子,那船家四十多岁的年纪,他原本是不至于此,只是落水之后脚腕似乎被水流裹住,一时不慎才着了道,如今鬼门关逃生,对程石头三人却是极为感激,跪在地上足足磕了几个头。

  “红船的规矩俺知道,只是俺的钱都在船上,如今都给龙王爷做了孝敬,待会等俺回家一趟,十个铜板待会分文不少送到恩公手里。”

  程石头点了点头,却是没有再说话,而那船家也是感恩戴德地磕了几个头,随后便下了红船上了岸。

  可是此时那两名士子却是互相看了看,另外一名苏醒的士子似乎并不在意这十个铜板,脸色丝毫未变,他拱手道:“学生姓许名翟,这位是我的同窗好友沈洛川,此次原本为进京而来,只是一时不慎落入了江中,多谢各位相救。”

  “学生也是左近乡人,也曾经听过了红船的偌大名头,这十个铜板自然是分文不少,而我这位兄弟的钱也由学生给了,只是眼下钱都被江水冲走,怕是需要等回家之后再来奉上。”

  程石头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物,他咧开嘴笑了笑,“钱只是个心意,给这两位兄弟就成了,我也没出什么力气,这钱就不要了。”

  “这,程大哥,虽然说人是俺们拖上船的,可是这人命是你救的,钱可不能不给你一份……”那两个汉子不想就这么吞下钱走人,当下便开口道。

  程石头嘿嘿一笑,“朝廷在江面上设置红船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救人,要钱只不过是为了防止那等无聊之人,故意投江送死罢了……”

  众人听了也是微微感叹,知道红船的人都明白,这是朝廷施行的一大仁政,特别是长江附近的百姓,没有一个不对朝廷感恩戴德的。

  原本红船是从康熙年间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只不过是地方组织所为,因为长江上常常有些船只为了贪图获利,进行超载运输,致使水上灾难事故不时发生,因此左近地方为了避免水上灾难带来的不利影响,地方便积极组织救生船,沿江巡查,拯救落难人员。

  当然,由于是地方组织所谓,需要雇佣水手还有购买救生船只,这个钱就只能由落水者出,救上活人一两银子,捞上一具尸体给五钱,并出资安葬,救生规模并不算大,只有三五艘红船在长江上奔波,况且这个价格也不是寻常百姓能出得起,因此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这么点红船对于长江而言自然是不够的,特别是从南京、镇江、池州、太平、安庆、和州等府州一线,渡船来往不绝,落水者常常有之,因此红船根本救不过来,只是没有朝廷拨款,也只能无奈作罢。

  等到宁楚建国之后,宁渝自然也知道了这些事情,针对此事专门下旨,“雇佣于盐匣杂费等项内拨定岁修、工食银两,在沿江游巡照看,凡遇风险即上前保护,未覆者设法挽救,已覆者捞获人口。”

  正是宁渝的这番旨意,才使得长江上的红船数量暴增,并且仅仅只收十个铜板的象征费用,来救助江面上的落水者。

  当然对于那些红船上冒着危险的水手们,有单独的另外福利,那就是每救活一人,便可赴局领犒劳一百铜元,如果遇到大风天气,每救活一人则会加倍为两百铜元,以此来确保红船上的水手们不会因为缺钱而选择袖手。

  “陛下的恩德,学生们早就铭记在心,恨不能肝脑涂地以报陛下圣恩!事实上学生此次进京,为的便是要给陛下上书,远离奸邪,重整朝纲!”

  许翟双手负在身后,站在船头上慷慨而言,连被江风吹乱的头发都没有丝毫的顾忌,整个人倒真有几分士大夫的气质。

  “远离奸邪,重振朝纲?就靠你们这些连功名都没有的士子?”

  程石头脸上带着几分鄙夷之色,他已经看穿了这些士子肚子里藏着的草包,冷哼一声道:“当今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你们知道吗?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大言不惭,还重整朝纲,要我说,这天下的事都是让你们这些人给搅黄的!”

  “你!”

  许翟脸色涨红,他有心驳斥一二,可是对方是救他性命,又是一个莽夫,却是‘你’了半天,也不知说什么好。

  沈洛川原本还因为那十个铜板有些羞怯,如今却再也不顾这些,他向前走了两步,“我等好歹也是读书人!你一介小小船夫竟然敢如此羞辱我等?你说我们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人,那你知道吗?”

  听到沈洛川的质问,程石头的神情却突然有些恍惚,他低下了头去,望着手里粗糙的黑茧,那并不是握船桨握出来的,而是长期握着枪杆子所形成的痕迹,咧开嘴苦涩道:“我一个船夫,又懂得什么?”

  “你们滚吧,钱我帮你们出了!现在,从我的船上滚下去!”

  程石头再也没望那两名不知好歹的士子,转身便往船舱里走去,只是一时走得急了,那条伤腿却是疼痛无比,险些跪了下去。

  只是程石头却是硬生生咬着牙给撑住了,他忍着钻心的痛处,缓缓地一步步挪进了船舱,甚至那两名下水救人的汉子要过来扶他时,也被他一把手给打开了。

  “哼,莽汉就是莽汉,终究是没有受过圣人之言教化的愚昧乡民!”

  沈洛川脸上带着几分不屑,他又望着许翟愧疚道:“许兄,前面我等的上书奏折却是落了税,根本找不回来,只能有劳许兄重新抄录一遍了。”

  许翟脸上重新泛起一丝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轻声道:“沈兄客气了,幸好小弟有一手过目不忘的本事,左右不过是重新抄录一遍罢了,等到了京城之后,便是你我兄弟二人的扬名之时!”

  “没错!十年苦读,只待今朝,我等身为士子,就应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如此才不负我等使命。”

  沈洛川毅然决然道:“等其他的同道到了南京之后,我们便一同去敲登闻鼓,一同向陛下请愿!”

  二人一番慷慨陈词,却仿佛彻底忘记了适才的那个船夫,也是,一个小小的船夫,又岂会在读书人心里留下丝毫印象?

  ……

  “程石头,从今天开始,你便加入了我复汉军第三师第二团第三营第一连第一队,我是你的队长,我叫石文峰!”

  ……

  “石头,你要记住,我们复汉军是一支有理想有抱负的军队,你得开始跟着我们学习识字,明白吗?”

  ……

  “你们每个人,都是我宁渝的兵,我不让你们跪,你们就绝对不能跪,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给我站稳咯!”

  ……

  “石头,前面就是江宁了,咱们离胜利越来越近了……可是我不能继续当你的队长了……现在,我命令,你程石头担任我们第一队的队长,给我把兄弟们带……带回家!”

  ……

  “程石头,兹江宁一战立下战功,率先突破敌军防线,荣升为第三师第二团第三营第一连副连长!望今后继续努力,屡立战功!”

  ……

  “石头,刚刚军医告诉我,你的腿……保不住了……你得回家了!总参谋部已经发来了复员通知,你会以陆军上尉的军衔复员,当然,也给你准备了其他的工作……至少不用再面对打打杀杀了……”

  ……

  天色黑了,红船依然停泊在了江面上,而船舱内却是一片寂静,似乎根本没有人在里面,只是不知过了多久,却从里面传来了一声男人的呜咽,那声音仿佛孤狼发出的悲鸣……

  第四百三十九章 得闹一闹

  “卖报咯!内阁出台新政令,田价疑似暴跌!”

  “卖报咯!卖报咯!《清流报》独家消息,最后一份!”

  一名年仅七八岁的小报童在大街上吆喝着,他的身上背着一个蓝色的布袋,里面装着一摞摞的报刊,而覆在最上面的报刊上写着三个大字——“清流报”。

  如果这份报纸在南京城之外的地方,恐怕会在第一时间被暴抢一空,可是在消息公布已经足足过去了三天的南京城,却再也不是什么新闻了,而是成为了人人都知道的旧闻,以致于这最后一份《清流报》却迟迟卖不出去。

  “清流报?小孩,给我来一份!”

  说话的正是赶到南京的许翟,他跟沈洛川在落水后自然不能直接来南京,而是先回了一趟家,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然后备好了路钱,这才紧赶慢赶地与沈洛川一同,进了南京城,也刚好遇到了卖报的小报童。

  许翟一边从怀里掏铜元,一边朝着沈洛川笑道:“这是当今天下最大的报纸,上面经常会有很多关于朝廷政令的东西,平日里印刷量不多,在我们那堪称是一报难求,如今咱俩运气好,居然一来南京就赶上了最后一份!”

  沈洛川点了点头,却是毫不客气地从报童手里接过了《清流报》,随后便就这么打开了看,只是一看便大吃一惊。

  “什么?朝廷的科举制度改了?”

  “咱们又能重考八股了?可是只能去边远地区当官,岂有此理!”

  听沈洛川这么一说,早就等不及的许翟一把夺过报纸,便开始快速浏览了起来,只是越看下去,他的脸色便越发阴沉,到最后甚至将报纸往地上狠狠一丢!

  “朝廷此举,简直是朝令夕改!这算是怎么回事?打发我们还是糊弄天下的士子?”

  沈洛川长长叹出一口气,“不行,咱们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得找京城里的其他士子们,无论如何,咱们都得闹一闹!”

  “对,闹一闹,不闹咱俩拿什么回乡啊!”

  说道这里,许翟的脸上带着几分绝望,他这一路上来的花费都是同窗们赞助的,开销颇大,原本是打算在南京谋得了出身,将来无论是还钱还是怎么样都有这个底气,可眼下刚刚来到了南京,就遭遇了这么临头一棒。

  “闹了说不定还有转机,不闹咱俩可就彻底死定了!”

  ……

  江南,文脉汇聚之地,亦是士绅大族的根本势力之地,尽管在这两年江南工商大兴,可是双方之间的明争暗斗却从未停止过,而作为直隶的南京城,更是双方最为重视的地方,甚至每天都有分属双方的报刊在打着嘴皮子仗!

  对于新政,江南士绅们自然是一万个不满意,这何止是给他们挖坑,简直就是在给他们所有人挖坟。真要按照这么个征税方案走下去,他们手里的几十上百万亩田地,都会成为他们的坟冢。

  造反?可问题是,先不说其他各地的士绅们如何,江南士绅们在经过了屡次腥风血雨的洗礼之后,手里根本就没有半点武力,所有人除了有钱以外什么都没有,在宁楚几十万大军的威压下,简直就是活脱脱的肥肉。

  没有人会在明知必死的情况下选择作乱,对于养尊处优惯了的江南士绅们而言,他们从来都没有与敌偕亡的胆魄,当年清军南下的时候,这些士绅还不是老老实实就割去了辫子,就连跳水自尽都会担心水太凉。

  因此,宁渝在颁布这些政策的时候,从来都没有想过士绅们会选择鱼死网破——先不说鱼死了网会不会破,就这些鱼本身,为了多活一天两天,都不惜将自身所有财产都献上来,并没有作乱的勇气。

  到了这一步,士绅们只得选择砸钱去贿赂宁楚的官员,从行政院到内阁,只要是个人就往他手里砸银子,似乎是想硬生生靠着砸银子砸出一条路来。

  可问题是士绅们敢砸,官员们却没一个敢收,有宁渝这个皇帝在背后盯着,再加上都察院的那帮子铁面御史,谁敢乱动?真当小命不值钱啊。

  当士绅们屡屡碰壁之后,他们这才发现,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财富,说起来只不过是一堆废纸而已,真等到朝廷动了真格的,他们除了选择服从,便再也没有了任何的出路。

  南京城乃当世首屈一指的繁华之地,岸边的青楼艺馆跟那水里的花船简直就是一半多,其中最有名的几家里面,有一家唤作软香楼的,堪称是天下一绝。

  无论是腰缠万贯的富豪商贾,还是风花雪月的文人士子,几乎都能在这里面找到自己的乐趣所在,因此时人叹之为销金窟,英雄榖。

  可是今日的软香楼内,却没有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反倒充斥着一些年轻人的愤懑之言,声音之大似乎都能传到皇宫里去。

  “朝廷这是乱政!乱命!”

  “我等士绅乃江山之根基,乃天下之命脉,岂能做出如此掘根断种之事?若是长期以往,国将不国!”

  “如今我等天下豪门大族之家,无不广置田产,成千上万亩者何其多也?若是都这么收税收下去,咱们还不如投北!”

  “慎言!”

  随着啪地一声,一只上好的钧窑瓷杯就这么被摔碎在了地上,可是其主人却似乎丝毫没有半点心疼,只是轻轻挥了挥手,随后便有下人战战兢兢地过来打扫。

  沈惟俊脸色极为难看地盯着几个大发厥言的后辈,冷冷道:“继续喊,赶紧喊,看能不能把南京城的几万复汉大军给喊过来!看能不能把你们周家、王家还有我们沈家,给彻底喊到灭族!”

  在江南之地,士绅之家原本就如过江之鲫,每年总有一些新的大族冒出来,原来的几大家族随着宁楚的建立从而烟消云散,而是依然有其他的家族顶替了他们的位置,享受着江南带来的繁华,其中便以沈、周、王、田几家为首。

  沈惟俊作为沈家的长公子,原本也是一名士子,准备通过科考成为宁楚的官僚一份子,从而保证家业的延续——这基本上是所有大族的共同操作,他们的后辈基本上不会再去管理家业,而是专门一心读书,只为成为宁楚的高官。

  而这些公子哥们生长于富贵之家,其交际圈子自然也是局限在其他各大家族,这些受到家族重视的士子们,便常常聚在一起吃喝玩乐,偶尔兴致来了也会一起办办诗会文会之类的,甚至还会故作神秘地谈谈大楚的官场消息。

  可是这一切都随着宁渝的那一系列政令而彻底破碎,几乎所有士绅大族都以一种极为恐惧的眼光,望着身旁这个看似熟悉的庞然大物,生怕对方什么时候就不管不顾开始抄家——至于这些闲着没事干的公子哥,自然也就开始撒酒疯了。

  “沈惟俊,这里又没有其他人,老头子们都在忙活着撒银子,咱们能干吗?除了发泄一下,什么都干不了。”

  一名年轻人绝望着坐在了绣凳上,手里还拎着一只酒壶,此人名叫周维清,是江南周家的二公子,常常跟沈惟俊厮混在一起。

  “沈兄,你说咱们可怎么办?这投清自然是玩笑话,可是咱们也不能继续坐在这里等死啊……”

  另外一名公子哥哭丧着脸,他唤作王用其,乃王家家主老来得子,因此从小到大都是娇生惯养,却是从来没有经历过困境。

  沈惟俊阴沉着脸,若是他知道该怎么办,也不会拉着这两个草包在这里喝酒了。只不过他比另外二人强的地方,就在于他不会放弃任何生存下去的希望。

  “朝廷已经下定了决心了……咱们如果选择硬抗,怕是一家人都得去六角楼!”

  所谓的六角楼,其实就是指影子的代称,因为影子年前在自己的办公场地上修建了一栋六层高的楼阁,而且从六个方向伸出了檐角,看上去颇为奇特,因此也就成为了影子的指代地。

  时人常言道,阎王殿好进,六角楼难出。

  原因便是一旦进了六角楼之后,想要出来便难于登天,因为对于那些低调行事的影子而言,若是没有完全的把握,是根本不可能贸然行动的,他们只会在暗中盯着你的一举一动,然后找到你的罪证。

  尽管软香楼本身就是沈家的产业,这里也都是沈家的人,可是就连沈惟俊,也不敢确定自己有没有处于影子的监控下,谁知道在那些侍女当中,有没有来自影子的暗谍?

  “那沈兄,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说给我们也好安安心。”王用其脸上带着几分期盼,在这些公子哥眼里,沈惟俊还能算个能人。

  沈惟俊沉吟了一番,他心里自然是有自己的一番谋划,遂低声道:“此次之所以出现这么大的风波,苗头还是因为科举试,那些老不死的以为这是个反对新政的机会,却没想到正中了陛下的下怀。”

  一想到了这里,沈惟俊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一群狂妄自大又极其无能的老朽,本来是藏在士林后边煽风点火,可是没想到有些人就那么露了尾巴,引起了皇帝的疯狂打击。

  真把朝廷当成是吃素的,那些在南京城外被一排排砍下的脑袋,到现在都还没彻底腐烂……他们是凭什么敢去抚虎须?

  “沈惟俊,你的意思莫不是要利用士林?可是眼下陛下已经给了士林考旧科的机会,他们怕是不会再闹了。”

  周维清的脸上露出一丝冷意,原本这件事是士林跟朝廷之间的矛盾,可是如今不知怎的,士林倒是得偿所愿,反倒是士绅大族们却被抛了出来,成为了朝廷的打击目标,一想到了这里,他心里越发恼怒,冷哼道:“倘若靠他们,怕是被卖了还不自知。”

  沈惟俊轻轻咳嗽了一声,“咱们好歹也是士林一员,岂能自绝于士林?”

  “士林?那些所谓自命清高的主,有几个正眼看得起咱们这些人?”

  周维清想到了过去的一些情形,却是越发恼怒起来,“一个个成天抱着那几本破书,真以为这天下的道理在这书本里?当今的皇帝陛下是怎么当上皇帝的?那是念书念出来的吗?还不是要看谁的刀子更厉害!”

  沈惟俊现在是真的感觉自己有些头疼了,只得无奈道:“不管他们看不看得起谁,都没有关系,至少有一点,咱们这些大族不能继续顶在了前面,还是得让士林冲在前面,只要他们继续向皇帝请愿,到时候皇帝肯定不会死盯着咱们士绅大族,或许还有一丝转机。”

  王用其听到了这里,却是咂摸出几分味道来,这意思合着得找个吸引火力的来,而士林名气大,闹出来的动静也大,就算是皇帝也不好对他们下狠手,要不然大楚的名声可就彻底坏了!

  “沈兄,这是个好主意啊!那你说说,咱们应该怎么做?那些士子们眼下怕是不会轻易继续闹腾了。”

  沈惟俊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也难说到底是不是好主意,但是我以为这是当前最后的机会,二位兄台可以速速寻找各自旧日的士林好友,就跟他们说清利害关系,别的也不多说,就一点,他们愿不愿意去边地当个捧着卵子过河的边地小吏!”

  “若是还想继续留在繁华的花花世界里当官,那么这个法案就不能就这么算了!至少得谋得跟新学相同的地位,大家都得留在腹心之地做官!”

  “嘿嘿,沈惟俊,你这次出的主意可真不错!”

  周维清咧开嘴笑了,他将手中的折扇舒展开,扇了几下后,笑道:“这事我能做,好歹过去给那帮子士子们也撒下了不少银钱,参与了不少诗会文会的,这点面子还是有的,只是到底能说服多少人,那可就难保。”

  一旁的王用其也点了点头,他连声道:“家父当年在江南士林当中也有些声望,虽然不如吕、严二人,可也是桃李成林,我也曾经认识了不少士子,跟他们将这其中关系说透,想来也能拉拢一些人手!”

  沈惟俊微微一笑,却举起了手里的酒杯,低声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赶紧行动起来,此番事就定在五月初八,召集士子们一同前往敲登闻鼓,就不信这事成不了!”

  第四百四十章 花钱买命

  江南沈家,粉墙黛瓦,飞檐翘角,十余间宅子依水而建,层层迭迭,错落有致,藏身于绿影之间,掩映在浓荫丛中,彰显出好一派富贵气息。

  沈惟俊脸上带着几分凝重之色,穿过了悠长的蹊径,来到了寂静无比的后院之中,只见院内却又一出几丈大小的池子,而池子边上则盖着一间小小的亭子,显得极为秀气。

  亭子无名,里面的装饰也极为普通,仅仅只有一方小小的石桌,两名老者此时正遥遥相对,坐在了石桌的两侧品茶论道,而石桌上则是摆放着一摞厚厚的账册。

  沈惟俊走到亭子前,正对着亭中的左侧老者,就这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轻声道:“父亲,事情已经办妥了,周家和王家这两天估计就会有动作。”

  亭中的左侧老者头发花白,眼睛微微睁着,只是却好似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一只手捏着茶杯,另一只手则是摇着手里的羽扇,并没有说一句话,似乎根本没有看到沈惟俊已经到来,而他对面的老者则是满头白发,亦是闭眼品茗,并不出声。

  沈惟俊心里有些恼怒,只得加重了声音,忍气吞声道:“父亲,孩儿以为,此时正是联系士林的好友,听说那个四弟回来了,也士林当中也有几分名气,不如就让他来联络士林,也好为我身价出分力。”

  头发花白老者依然没有说话,连喝茶的动作都没有停下来,不过白发老者却是睁开了眼睛,瞅了沈惟俊一眼。

  “父亲,倘若我沈家再没有动作,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家道败落吗?”

  沈惟俊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心里充斥着对父亲的不满,要不是这帮老不死的一直把着族里的大权,局势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哼哼,黄口孺子,也敢侈言家道如何?”

  头发花白的老者似乎对沈惟俊十分不屑,他冷笑道:“先不说圣贤书你读得如何,可是光凭天下局势,你又懂得什么?”

  沈惟俊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脸色带着几分痛苦,“我沈家先祖承谟公自从将家业建在了江宁以来,可谓历经风雨,才创下了如此的家业!可是如今朝廷却行釜底抽薪之策,若是父亲继续坐视,沈家——再也不是那个沈家了!”

  “哈哈哈哈哈……”

  还没等头发花白的老者有什么表示,他对面的白发老者却是开口大笑了一番,“别人都说你沈光烈一世英明,可如今却也让老夫看了笑话,教子至此,可谓无方矣。”

  沈光烈衰老的脸庞上皱起了眉头,好半晌才低声道:“大哥,你也别说风凉话,咱们沈家现如今什么光景你又不是不知道……将来终究要靠俊儿他们这一辈……眼下咱们的手段已经见了效果,只要这一关过了,将来的江南沈家,依然是沈家!”

  沈惟俊被白发老者如此轻视,原本心里有些作恼,可是听到父亲这么说,当下便有些吃惊,似乎很多东西是他所根本不知道的……这说明他还没有真正得到家族的认可。

  “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惟俊脸色有些难看,他希望能够得到一个解释。

  沈光烈冷哼一声,“你真当以为那些士子能顶得什么用?就算一起去请愿,也不会让那位收手……皇帝如今一直都盯着咱们这几家的动静,这个时候就算士子请愿,朝廷也只会觉得是咱们下的黑手……”

  “可是若不这么做……咱们沈家未来该怎么办?”沈惟俊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他现在对于家族的所作所为,似乎有些不太理解。

  白发老人嘿嘿冷笑了一声,“怎么办?大侄子,你可知道,当老虎要吃人的时候,想要活下来,可不是让你比老虎跑得快。”

  “只要前面有人给老虎吃了,就没事了。”

  沈惟俊说出了答案,可是与此同时,他的内心却变得一片冰寒。

  他已经彻底明白了过来,在这一次风波当中,所有人都被耍了。

  恐怕五月初八的集会,会变成皇帝对士绅集团的一次大清洗,而这件事的主导者除了朝廷之外,还有他们沈家。

  见沈惟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充满惶恐不安神色的时候,沈光烈终于叹了口气,“咱们沈家这一次怕是要彻底大出血了,俊儿,以后真得靠你们年轻人了!”

  ……

  南京城之中风云际会,暗流涌动,不少从外省过来的士子们,都已经汇聚在了南京城内,他们有的人是不满科举制度,有的人以为朝廷偏向新学,想着要向朝廷请愿,能够改变如今的现状。

  然而并非全都是反对派,还有一些乃各省通过新学考中的士子们,这些人需要在南京参加一个为期半年的政务培训班,到时候便可以分到各省基层去当官,因此也一同来到南京,于老派士子们也是发生了许多矛盾。

  在那些看不惯新学的士子眼里,新学是属于对儒家道统的背叛,因此人人需要加以抵制,对于那些通过新学科举的士子们,则是又愤恨又妒忌,认为这些人都没有什么真才实学,才来参加新式科举,如今他们都要得官,自己这些人都是白丁,简直是岂有此理。

  至于新学士子,则认为那些老派士子都是一些食古不化的腐朽之辈,朝廷取士原本就应该以实用之学为标准,光看一些四书五经能知道什么?知道一个县的人口有多少吗?知道农业怎么发展?知道工商业怎么扶持吗?

  数万士子在南京城内整日争吵不停,甚至还发展到酒后斗殴的地步,以致于南京警察部门连同城卫军,天天派人沿街巡视,将那些违法乱纪的士子抓进牢房当中去。

  沈洛川和许翟二人便是在这种环境里,找到了自己同窗们聚集的颐客茶楼,只见这家茶楼的规模并不算大,数十人在此点了几壶茶,然后点了些许瓜子、豆干之累的吃食,就开始日复一日的高谈阔论起来。

  “徐兄,如今南京城竟然这么热闹?”

  沈洛川望着身旁桌子上的一名手拿折扇的年轻士子,不由得有些好奇道,他们还以为来的人应该不算很多呢。

  “哼!热闹都算不得什么了!简直就是一场大乱!”

  年轻士子摇了摇手里的折扇,低声道:“沈兄应该是刚刚来南京才对,如今科举之事虽有转折,可是已经有人说了,这种改变完全就是糊弄人事,我等读圣贤书之人,岂有考中科举即发配边疆的道理?这不是有辱斯文嘛!”

  “没错,朝廷这回事情可是办得大大的差了!”

  许翟脸上带着几分兴奋之色,高声道:“把我等这些专注孔孟之道的士子放到边境之地,却把新学士子放到繁华之地,这何止是不公平?简直就是在挖儒家道统的根!若是长期以往,还会有谁知道孔圣之言?”

  年轻士子轻轻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如此行径岂能服天下人?如今不光是江南士林,就算是湖广、浙闽、两广甚至是刚刚拿下的四川,都已经有士子前来讨还个公道!”

  沈洛川微微颔首,他这两天的坏心情总算是有些缓解了,连声道:“那南京的士子们,可有什么打算?”

  “眼下正说着呢……咱们啊,要等五月初八一同去午门敲登闻鼓,要让朝廷驱逐奸逆,重办科举,废除新学新政,安定天下民心!”

  “好!好!就应该这样,要我说,不光得废除新学新政,朝廷还需要以民为安,听说前不久刚刚在日本国打了一仗,现在还说要在南边缅甸再打一仗……北伐之事咱们不敢说什么,可是这边边衅之事,却不能不管!”

  “没错!天下士林也不能坐视朝廷行荒政!”

  “五月初八,敲登闻鼓!”

  ……

  宁寿宫内,一缕阳光透过窗帷撒了进来,宁渝与宁忠源二人,正坐在殿中弈棋,一旁的次辅崔万采则是细细盯着棋盘,不言不语。

  “渝儿,南京城内的士子可是越来越多了……你想好怎么处理了吗?”

  终究是风波的动静闹得越来越大,却是连久久不视事的太上皇宁忠源都惊动了起来,当然他并没有干预政事的想法,只是这天下江山终究有他的一分心血,因此在一局结束之后,便随口问了一句。

  宁渝脸上带着几分轻松神色,轻声道:“前些日子终究是没有触到他们的痛脚,自然是安安分分的,可如今这一刀,却几乎要将他们身上的肥肉都给割下来,叫唤几声也是正常的,起来亮亮蹄子也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事。”

  宁忠源轻轻点了点头,既然儿子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就信了,轻轻叹口气道:“咱们当年起家的老兄弟都不容易,死的死,散的散,不管是我宁家子,还有他们程家子、郑家子,那都是付出了心血的……拿下了武昌之后,其他的士绅大族也不是完全没有出过力……”

  一边唠叨着,宁忠源一边捻起桌面上的黑色棋子,将它们一颗颗放进了棋篓之中,只是说到郑家子的时候,却是微微停顿了一下,“皇帝若是能在雷霆之余,施展一番雨露,也是一桩善举。”

  宁渝听到这里却是有些沉默了起来,太上皇的意思他不是没有听明白,只是这里面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太多,使得他心里多少有些顾忌,其中就像郑家,本身在目前的宁楚内部都是机密之事。

  宁楚在立国建制之前,郑家作为元勋一派,却暗中勾结士绅集团反对新政,因此后来被彻底扫清,不过念在郑家劳苦功高的份上,也只是将郑家所有人逐出南京,遣往了郧阳看管,而在郑家身后的那些士绅集团,在那个时候就被清扫了一遍。

  宁忠源的意思很简单,眼下宁楚根基已成,对于士绅没必要过去峻急,倘若手段能软一些,事情肯定是不会闹得这么大的,因此才委婉劝告宁渝,雷霆之余,该需要施加雨露之恩。

  只是这根本就不是宁渝想要的,因此便陷入了沉默之中,而次辅崔万采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连忙轻声道:“太上皇心里有所担心也是难免的,只是这桩事说起来也没有那么复杂,无非就是一些无知士子,受到一些有心人的调拨,这才热血上了头……”

  “哼哼,热血上头?他们可没有那么单纯。”

  宁渝撇了撇嘴,冷冷笑道:“见小利而忘义,做大事而惜身。若是他们当中真有那等质朴之人,怕也只是被忽悠出来的替死鬼罢了。”

  在宁渝看来,眼下的动作不过是士绅集团最后的绝望反扑罢了,只要他们没有造反,那么后面再做什么,他们自然也是没有说话的余地,什么都不想付出,只想着享受结果,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宁忠源也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说下去了,否则皇帝怕是心里也会流露出抵触的情绪,到时候反倒不好,因此也就不再多言,跟宁渝继续对弈起来。

  等到几局棋结束后,宁渝也就没有继续留在仁寿宫,而是直接回了奉天殿,只是刚刚回宫开始批阅奏折的时候,影子的负责人宁罗远便要觐见,回禀重大消息。

  “回陛下,沈家已经透露出了全部的秘密,其中连同这一次组织五月初八敲登闻鼓的幕后黑手名单,都已经提供了一份,目前已经涉及到了直隶甚至是湖广各地的大族……臣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宁罗远一边低着头回禀消息,另一面则是向一旁的女官递上了一摞厚厚的折子,随后女官便呈递到了宁渝的桌案上,想来这里面便是所谓的名单。

  “呵呵,沈家倒是知趣,他们打算怎么买沈家人的命?”宁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

  宁罗远低声道:“回陛下,沈家人打算将自己手里的所有田亩都平价卖出,然后转战工商置业,他们也同江南商会进行了联系,声称希望能够成为商会的一份。对了,他们还向皇室旗下的春苗基金捐献银元十万元。”

  第四百四十一章 新旧碰撞

  宁渝听完宁罗远解释后,却是笑了,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江南沈家在别的方面不好说,在领会皇帝心思上却堪称独到,因为沈家为了自保,做下的这几件事情都正符合宁渝的想法,也是宁渝一直希望士绅们去做的事情。

  首先沈家将自己手里的田地卖出,就说明他们充分明白了宁渝的意思,也是这一次危机的根源——宁渝根本不希望这些大族将田地死死攥在手里,若只是拥有个几十上百亩根本没事,就算是有个几百亩,也不是特别大的问题,可如果手里有几千亩甚至是几万亩地的时候,可就别怪皇帝翻脸了。

  要知道,自从宁渝在登基以来,想要奖赏勋爵或者是宗室,从来不授地,通常授出的爵位,本身都是空头爵位,其贵重与否只看年金多寡而已,跟土地是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因此甚至有人觉得宁楚的爵位不如明清的爵位值钱。

  不仅如此,即便是皇室本身,宁渝也无意多掌田地,而是将所有的资金都放在了皇室财团上,每年皇室的花销,也都是从皇室的财团身上出,而皇室实际拥有的土地大概也就一千来亩,也是用来作为相关的产业园使用。

  宁楚不是没有土地的,仅仅没收的旗田还有满清的官田,就已经有几千万亩了,再加上长期以往坚持的拓荒政策,目前宁楚掌握的耕地足足多达五亿三千万亩。

  而这些田地,一大部分是由宁楚的士绅地主掌握在手里,还有一部分是由富农和普通农民掌握在手里,剩余的一部分则是作为宁楚的官田,主要是作为军功田,授予给入伍的士兵,以及立下战功的士兵们,还有一小部分是租给了破产的流民耕种。

  因此,当勋臣派和皇室本身都不掌握土地的情况下,宁渝针对士绅地主出手是必然的,只是看时间的早晚而已,而如今士绅地主竟然主动来捋虎须,宁渝自然也就不会客气了。

  如今的沈家为了保全自己,直接将自己持有的耕地平价发卖,便是表达了一个意思——不想跟朝廷对着干,另外他们还派人联系商会,要求将卖地的资金投入到工商之中,也就代表了另一个意思——紧跟着朝廷的脚步走。

  光是这两点,宁渝对沈家的观感就好不少,再加上沈家给春苗基金捐献银元,这就让宁渝对沈家更有好感——因为春苗基金是皇后目前所主持的一件德政工程。

  所谓的春苗基金,便是指针对孤儿的救助基金活动,不过跟宁渝当年救助那二百孩童的目的不一样,春苗基金所救助的孩童不限性别,不限年龄,只要在十四岁以下的孤儿,都可以享受到春苗基金提供的帮助。

  通过春苗基金,孤儿们可以进入到雏鹰营的附属机构当中,接受相关的教育,不过这种教育与雏鹰营的军事化训练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而这些孤儿们将有机会在十四岁后,通过考试来判定是否具备进入雏鹰营的资格。

  无论如何,春苗基金从运作开始,便已经在发挥着十分重要的作用,这两年来救助的孤儿已经多达了一万余人,在宁楚的高层当中名声彰显,已经有不少人向春苗基金捐过款,而这一次沈家捐助的十万银元,也算一笔很大的金额。

  “沈家做事还是比较得力的……”

  宁渝低声笑了笑,“眼下的士绅们,实在是太不懂朕的想法了,若是有沈家在前面当个榜样,似乎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听到了这句话,宁罗远微微点了点头,他明白沈家是不能继续动了,便做了一个顺水人情,笑道:“陛下,在之前那沈家的家主给臣也送了一点小礼物,他希望能够得到陛下的恩准,让沈家长子沈惟俊入南京国立大学读,臣不敢有所隐瞒。”

  “他这是故意送给朕看的,要不然怎么也不会给你这个六角楼看门人送的,一件小事罢了,你去办就行了。”

  宁渝叮嘱了一句,随后轻声道:“眼下真正的要事还是明日的士子集会……登闻鼓朕会让他们敲,可至于是什么结果,现在还是说不准,可是唯独有一件事情要做好,那就是在士子集会之时,把那些藏在后面的老鼠,都要给朕揪出来!”

  “如今有了名单,不过是按图索骥罢了,臣已经做好了准备。”

  “恩,下去吧。”

  “是,陛下!”

  等到宁罗远退出之后,宁渝才轻轻叹了一口气,与士绅集团的反复纠葛已经持续了好几年,如今终于能够得到一个算总账的机会……可是宁渝心里也清楚,即便再怎么打击士绅集团,将来他们依然会顽强地继续生存下去。

  真正的原因还是在于士绅一家独大,宁渝明白这一点并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无论是扶持勋贵还是扶持阉宦,都没办法与士绅实现真正的抗衡,眼下扶持的资本力量还比较薄弱,也很难实现正面交锋,只能让宁渝亲自来布局了。

  就好比宁楚眼下的这个所谓朝廷,虽然看上去还不错,比清廷廉洁一些,高效一些,忠心一些,单纯一些,可是利益是不会变的,立场也是不会变的,他们只在乎自己的身家富贵,只在乎生前的荣耀能不能继续传承下去罢了。

  对于宁渝而言,他能做的并不是将这个朝廷直接踹散架,而拉一派打一派,扶持新生力量,直到资本的力量开始大于士绅,或者实现持平,到时候问题虽然不会变简单,可是宁渝只需要居中调节就可以了,并不像现在这般费劲。

  “等到这件事结束后,朕好歹也能稍微过几年省心的日子了……”

  宁渝喃喃道,手里拿着朱笔,在宁罗远刚刚呈递的折子上,狠狠画了一个叉,红色的笔迹看上去血淋淋的,却是显得杀气十足。

  ……

  革新三年,五月初八,天色才刚刚亮起一点微光的时候,在南京城内主干道,也就是在朱雀大街左近开店的店家们,一个个已经收拾妥了一切,拆下了门板要开始准备迎客做生意,却不料刚刚开门的时候,就被吓了一跳。

  因为在他们眼前可以看到,此时的朱雀大街上已经站着了许多人,约莫足足有数千人之多,他们一个个穿着长衫,手里或是拿着折扇,或是举着孔圣人的画像,簇拥在了一起,神情严肃而愤懑,朝着午门的方向前进。

  好家伙!这是唱得哪一出?

  店家们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看着士子们的方向,前面可就是紫禁城的午门,那边上是有登闻鼓的,这么多人难不成是去敲登闻鼓的不成?

  在南京城里,敲登闻鼓本身就是一件稀罕事,因为随着如今的大理寺制度得到革新以来,基本上没有所谓的冤情,需要去惊动天子,从初审到复审,再到最高大理寺,中间会有好几道过程,可以更加全面的覆盖。

  然而,这一次不一样了,这些士子们没有去找大理寺,而是直接准备敲击登闻鼓了!

  沈洛川和许翟二人就混在了士子当中,除此之外还有徐姓士子,他们三人脸上带着几分兴奋之色,因为当这么士子都出现在朱雀大街上,他们的诉求也就越发轻易被皇帝所接受了。

  一想到一切都可以回归到原来的样子,沈洛川心里便有些振奋,他望着天边初生的太阳,不由得感慨道:“许兄,徐兄,今日便是我等飞黄腾达之时……等事罢之后,或许也能谋得一官半职做做。”

  “沈兄,今日我等都听你了,咱们走吧!”

  “沈兄,小弟以你为马首是瞻,只为澄清玉宇,一扫阴霾!”

  在二人的吹捧之下,沈洛川心里也是有些隐隐得意,他年少便有文名,只是这文名还没等到转化成实际的名望和财富时,复汉军就已经打了过来,以致于沈洛川一直都没有参加科考,特别是宁楚在建国之前举办的第一次科考,也是因为沈洛川心里畏惧的缘故,没有前去参加,生怕将来会连累到他身上。

  可是沈洛川也没想到,由于他前面畏惧的缘故,没能及时参加科考,以致于等到革新二年想参加的时候,却因为报名人数太过,被直接刷了下去。再到革新三年,科举改制,沈洛川一个从来没学过新学的人,却是再也考不上了。

  一想到考不上了,沈洛川心里便有些着急,他这才愤然地拉上了同窗好友许翟,一同来到南京,就是为了讨个说法。

  如今见到这么多人跟他一样,沈洛川心里的失落感便淡了些,可是却又升腾起了一丝幻想,倘若朝廷下旨恢复到从前的时候,他指定能考上一个进士的,到时候入翰林院,然后就可以轻轻松松当大官,何必像今天这样为了一个秀才苦苦挣扎?

  就在士子们开始朝着午门的方向前进时,混在队伍后面的还有三个人,便是沈惟俊、周维清、王用其等人,他们也是一早就过来了,只是有意不往前面挤,一直都在保持着低调的姿态。

  周维清望着前面拥挤的士子人潮,脸上露出一丝冷笑,“等他们闹,闹够了咱们也就能解脱了……”

  王用其小心地望了望周围,脸上带着几分担忧之色,“要是军队来了可怎么办?咱们眼下这个位置是不是有些太近了……要么咱们别跟他们混一块吧。”

  周维清冷哼了一声,“你个王用其,平时就知道你胆子小,可也不知道小到这个地步……真有军队出来,事情也就闹大了,事情越大咱们反而越安全!”

  沈惟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二位兄台不必争执了,无论会不会出动军队,跟咱们的关系都不大……今天带二位过来其实只为了一件事,那就是控制好态势的发展……”

  “没错,咱们联系的士子们都在这里头呢,他们现在拿了钱,敢不办事?”

  周维清脸上带着得意洋洋的神色,他自从将这个计划禀告了父亲之后,还受到了夸奖,与此同时也得到了这些大族们的看重,因为这的确是一个可以将士绅们摘出来的好办法,毕竟法不责众嘛……

  一旁的沈惟俊只是微微一笑,却是不再说话,三人便静静地望着士子们结成了一只庞大的队伍,开始朝着午门的方向前进。

  然而,当士子们还没抵达午门的时候,却受到了另一拨人的阻拦,他们便是那些通过了科举试的新学士子,也可以说是预备官员。

  这些人当中大部分都是一些商贾之子,再加上一些原先的失意士子,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选择学习新学,却没想到一下子就考上了秀才,而且马上就要授官了,这让他们喜出望外的同时,也分外重视自己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上千名新学士子早就知道了这些腐儒的打算,他们也不甘示弱,挡在了那群旧学士子的身前,不让他们通过午门去敲登闻鼓。

  在新学士子当中,当初与朱毓彦结伴的好友秦礼、薛言,二人此时也在这人群里面,正在跟旧学士子进行对峙。

  二人当初在知道好友朱毓彦要考陆军军校的时候,还有些隐隐失落,只道今后便难得一见,而后二人在领取了新学的课本之后,回去也是好好钻研了一通,发誓要考个秀才回来。

  当然,像薛言这般有名师教导的,自然是轻轻松松就通过了新学科举试,而秦礼虽然无名师教导,可是自己也还算聪颖,加上新学考试内容粗浅,因此也成功通过了考试。

  双方在午门前僵持着,谁也不肯相让,一时间也是越说越气,却有人开始动起手来,尽管这些士子们平日里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辈,可是在前途面前也是不肯相让,一个个挥舞着王八拳便打成了有一块。

  “恁娘的,你来啊!”

  “娘希匹,你过来啊!”

  尽管大家手里都没有拿兵器,再加上打起来也不成体系,可是遭不住有人下黑手,仅仅只是过了片刻,便有士子已经头破血流倒在了地上,只是说起来也怪,平日里无处不在的巡逻警察还有城卫,此时却半个人影都没有看到,一直放任着他们厮打。

  因此一时间,喊打喊杀声,怒吼厮叫声,却是响成了一片,双方就这不分彼此地打着,让人看着都觉得眼晕。

  第四百四十二章 开始收网

  朱雀大街上的斗殴一直在持续着,尽管双方一开始是混战的姿态,可毕竟打着打着就打熟练了,双方开始你来我往,颇有几分在战场上的味道,除了手里的搬砖没办法换成刀子之外,可是杀气却是越来越重了。

  作为旧学士子的一方,沈洛川感觉自己有些发懵,他平日里都是舞文弄墨,从来没有过舞刀弄枪的机会,如今大家虽然头脑发热干成了一片,可是具体到沈洛川自己身上,却是一直都在挨揍,身上洁白的长衫上已经布满了黑色的脚印,眼眶也被人打了那几下黑拳。

  “沈兄,你保重啊!”

  除了许翟还在沈洛川身边以外,徐姓士子见状不妙已经开始准备溜了,原因很简单,旧学士子这边虽然人数比新学士子多出好几倍,可是大部分人都是咸鱼菜鸡,在以商贾之子和农家子为主力的新学士子面前,几乎被揍得找不到北。

  沈洛川有些无奈,他也只好挥舞着王八拳,同新学士子们战成了一团,然后仅仅只是片刻的功夫,他又被一名新学士子骑在了身上,接连被揍了好几拳。

  “别打了,别打了,鄙人沈洛川,敢问兄台大名?”

  处于挨揍状态下的沈洛川,依然不忘自己的士子本色,一本正经地询问起了打人者的台甫。

  “在下秦礼,这下你可服气?”

  秦礼从小家境便十分贫困,下地干农活的经验也不算少,因此他并不是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因此才骑在了沈洛川身上,狠狠报以老拳,一边回答着,一边又揍了几拳。

  沈洛川欲哭无泪,他望着身上那个高大的士子,顿时感觉这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还请兄台放过,鄙人服气了,服气了……”

  “还敢不敢敲登闻鼓了?”

  “不敢了,不敢了……”

  “呸,孬种……”

  秦礼狠狠吐下了一口唾沫,他站起了身子,又踹了沈洛川一脚,这边重新扑进了战场,寻找着下一个对手。

  而沈洛川却依然躺在了地上,越想越是委屈,不由得一声哭了出来,要知道,他可是从来都没有受过这般的委屈,听上去却是比窦娥还要凄惨几分。

  ……

  就在午门前打成一片的时候,午门后面却是另一幅场景,只见上千名穿着老式复汉军红色军衣的汉子,肩上扛着上了刺刀的火枪,正在排成一条条整齐的队伍,而在他们的身后,一面硕大的复汉军军旗飘扬了起来,如同烈火一般鲜艳。

  只是令人觉得奇怪的是,这些人虽然军容整齐,战意盎然,可是他们的身体却基本上都有一定的残缺,有的人是胳膊少了一只,有的人是腿脚不利索,还有的人干脆就是个独眼龙,脸上蒙着一块黑色布条。

  原本在码头上驾船的程石头,此时已经站在了队列当中,他尽管腿脚不便,可是此时却看上去更像一个正常人,他身上的火枪被擦得锃光瓦亮,雪白的刺刀上泛着点点红色痕迹,那是鲜血干涸后留下的印记。

  眼前的这些人,并不是宁楚的禁卫军,甚至连现役部队都不是,而是那些伤残士兵,只不过他们的身上都还挂着军籍,靠着自己的那块军功田也能保证生计,因此也算是复汉军的一份子。

  他们大多都是在南京附近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差事,能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像程石头虽然腿脚不便,可是放在红船上,他也是一个响当当的汉子,救人完全不在话下,因此这些人在退役之后,也并不是完全无事可做。

  然而就在今天,这些伤残的老兵们,穿起了自己往日里的军衣,前往了南京退役军人军备库登记,领取了属于自己的枪支,然后在往日的队官、连长等人的率领下,重新开始排起了队列,成为了复汉军的一份子。

  程石头近乎于享受一般站着军姿,他黝黑的脸庞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颓废与失落,反倒充满了光彩,身上的军衣更是干净整洁,看上去显得极其威武。

  过了片刻之后,这一支军队的阵列终于完成,人人都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目光如炬地望着前方,似乎那里随时将会出现他们的敌人。

  然而就在此时,就在皇城的城墙后面,宁渝带着众臣已经在那里站立了许久,可以说新旧士子打了许久,他们也站了许久,并没有任何人要出去阻拦,也没有任何人为那些士子说上一句话。

  一直到双方快打累了的时候,宁渝的神情里却充斥着对士子的不屑,而其他的人则都是一副尴尬的表情,实在是因为那些要敲登闻鼓的旧学士子们,表现得太过于令人无语了。

  “一群不足为道的东西,着实令人失望。”

  这是宁渝对旧学士子的唯一评价,也是大家心里公认的评价,因为这些人实在是太不济事了,别说去敲登闻鼓了,居然连新学士子都没有迫开,甚至还一个劲的往后面退。

  如果这是真正的战场,占据人数绝对优势的旧学士子,其实已经彻底溃败了,甚至输得非常惨,几乎是跪着输掉了这一仗。

  李绂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陛下,士子们虽有不当之处,可是还请陛下能够体谅一二,毕竟人才难得啊……”

  首辅宁忠景也是皱了皱眉头,不再看那些斗殴的士子们,低声道:“陛下,眼下这桩事可不能继续了,否则唯恐失了朝廷的体面。”

  这话说得却是让大伙自己都不信,如果说失了体面,恐怕在挥拳的第一刻就没了体面,可是若说再不制止下去,打死人倒是真的。

  宁渝轻轻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这里面还有上千人是即将通过组织部培训的基层官员,倘若培训还没结束,就人人挂彩,也确实有些不好看。

  众人便随宁渝一同走下了城墙,来到了午门前,望着正在列队的复汉军士兵们,大臣们的脸上多多少少带着几分忧色,难不成这上半场刚刚打完,又要开始下半场了?

  可是如果只是士子跟士子们打,倒也能斗个旗鼓相当,可要是当兵的下场,那些士子焉有活路?

  反倒是宁渝,并没有想这么多,他此时望着面前正排列着队伍的士兵们,再看看那面赤红如血的复汉军军旗时,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微笑。

  在这个国家当中,恐怕只有这些人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脊梁。

  “今天让你们到这里来集结,不是国家出现了危难,而是朕的要求,朕想再看看你们。”

  宁渝环视着每一个人,尽管叫不出他们当中绝大部分人的名字,可是对于他们的相貌,宁渝一直都记在了心里。

  “陛下相召,臣等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为首的一名将军站了出来,他的肩膀上佩戴着一颗将星,可是他的双手已经彻底消失了,还有一只眼睛也没了,然而剩下的唯一的那只眼睛里,却仿佛点燃了火光一般,震撼而深刻。

  “你们辛苦了!”

  宁渝的脸色十分严肃,他庄严地给士兵们行了一个军礼,这是他作为宁楚的一份子,给这些士兵们行的礼,而不仅仅只是皇帝。

  “陛下万岁!”

  所有的士兵们高声嘶吼了起来,这道声音瞬间穿透了皇城的城墙,就连在午门外斗殴的士子们,都被吓了一大跳,他们呆呆地停住了斗殴,望向了午门的方向。

  宁渝微微一笑,挥了挥手臂,“去吧,朕不想看到他们的血,玷污了朕的朱雀大道……把那些士子们,给朕驱离此地,若有不从者,或抓或杀,都由你们。”

  “是,陛下。”

  将军的脸上带着几分凝重之色,他再次行了一道军礼,才回头望向了这些或认识或不认识的士兵们。

  “陛下有令,吾等当从之!”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士兵们高声吼道,端起了手里的火枪,开始朝着午门外行进,所发出的脚步踢踏声,一下子盖住了外面的厮打声。

  当午门彻底打开的时候,一排排的复汉军士兵,保持着整齐的队列,肩上的火枪也平端了起来,雪亮的刺刀在阳光下反射着光,看上去极为刺眼。

  望着那雪亮的刺刀,士子们可没有半点反抗的勇气,也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声,众人便彻底溃散了,开始朝着各个方向逃逸,无论是新学士子还是旧学士子,此时仿佛已经不再是敌人,反倒成为同病相怜的可怜人。

  除了那些已经被揍趴在地上无力动弹的士子外,其他人都开始往朱雀大街的其他方向跑去——死道友不死贫道,如果被抓住了,恐怕结果都会很凄惨才对。

  至于沈洛川则是哭哭啼啼地躺在了地上,压根就没想着起来,至于好兄弟许翟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而此时站在远处观望的沈惟俊等人,却是被吓了一大跳,军队的出场远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恐怖,这也使得他们再难有对抗的勇气,至于其他的心思,也早就化为乌有了。

  “跑吧……沈兄,咱们要是被抓住了,可就了不得了!”王用其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似乎已经发现了事情有些不妙,双脚朝着后面挪动着。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周维清,此时脸上也都是冷汗,他没想到复汉军士兵竟然有这么强的杀气,即便是距离这么远,他都有些心惊胆战,望着依然淡定的沈惟俊,低声道:“今天这事怕是栽了,沈兄咱们先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沈惟俊却是冷冷一笑,低声感叹道:“沈某的青山倒是还在,可是你们二位的柴火,怕是已经没得烧了!”

  “什么意思?”

  “沈兄,你在说什么?”

  周维清和王用其感觉到有些不妙,他们望着此时的沈惟俊,却感觉是那么的陌生。

  还不等沈惟俊多说什么,只见几名穿着青衣或者是黑布衣服的汉子,朝着他们的方向逼近了过来,而且手里还都持着手铳,很明显都是影子的人。

  周维清并不是毫无见识的人,他望着沈惟俊恨恨道:“没想到,你这个小人……”

  只是周维清这句话都没有说完整,他跟王用其二人就被影子的密探给直接压在了地上,而密探当中的首领瞧了沈惟俊一眼,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然后便带着周维清和王用其二人,进了停靠在附近的马车,随后便驶离了现场。

  这一次的抓捕似乎成为了一个信号一般,只见现场有不少人都被密探们给直接逼住,然后绑进了马车带走,整个过程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几乎没有出现任何的反抗,除了一个小子跑得速度实在太快,才被密探们开枪击杀,其余的人全部落网。

  就在朱雀大街上开始大搜捕的时候,宁罗远此时正跟着南京城城卫将军师卫青一同,也开始了搜捕各大士绅大族,其中城卫团的两千名复汉军士兵,分成了四十个小组,分别在各自组长的带领下,开始按图索骥。

  若是按照过往的经验,在搜捕当地大族的时候,通常会调用外地兵,防止本地兵会有人通风报信,可是南京城卫团并不需要,原因就是南京城卫团并不是固定的编制,通常都会由各师各团来轮流分值,时间都以半年为限,因此并不会形成很强的社会关系。

  这种分值制度非常繁琐,往往需要抽签才能决定,可是宁渝依然选择强令执行,为的便是保证城卫系统不会被本地势力渗透,保持其组织的纯洁性,另一方面就是通过轮值的方式,也能保证部队的战斗力,毕竟一支长期不上战场的军队,其战斗力的蜕化将会是非常迅速的。

  当然,也正是因为这种制度,才促使城卫团在这一次大搜捕中,根本不会出现被人收买的情况,毕竟这么短的时间里,士绅大族想要渗透并不容易,而且即便渗透也没有任何意义,毕竟只要半年时间,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就会是另一只部队。

  “第七组,组长邓小波,目标城南周家!”

  “是!保证完成任务!”

  “第八组,组长高于勤,目标城东何家!”

  “是!保证完成任务!”

  一名名各组组长,在宁罗远以及师卫青的分配下,带着各自所在组的几十名士兵,朝着南京城的各大士绅大族的居住地行进,而他们得到的命令便是,将这些大族全部都给带回来,若有顽抗者,皆杀不误!

  与此同时,在整个宁楚各省当中,但凡涉及到这一次科举请愿事的士绅大族,也将会由影子的秘密机构人员,连同驻训野外的各师团部队进行全方位的逮捕。

  第四百四十三章 谁都逃不了

  江西南昌府,乃天下文脉昌盛之地,当年宁楚在攻占南昌的时候,并没有发生大规模战事,因此南昌城受到的破坏很小,可是与此同时,城内的士绅没有见识过宁楚复汉军的天威,却是少了几分恭敬。

  正因为如此,在这一次士林请愿事件当中,江西的各大士绅家族也几乎都参与了进去,像程家、董家、陈家等等各大家族,几乎都派遣了子弟前往南京请愿,他们满心以为皇帝会因为士林的请愿,从而彻底停止新政。

  可实际上,就在五月初八这一天开始,整个南昌城便已经开始了封闭起来,任何人都是许进不许出,而成批成批的驻外战训的部队,也开进了城中,这些穿着红色军服的复汉军士兵们,不同于本地的城卫兵,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煞气。

  原来的江西巡抚朱大元在宁楚立国之后,便选择了彻底致仕,而实质上作为统领江西一省的江西布政使庆丰之,由于跟江西士绅关系密切,已经被带着密旨的影子给软禁了起来,准备直接送往南京等候发落。

  目前临时顶替庆丰之布政使一职的人,乃从南京派来的按察使薛海丰,此人原本就是宁渝从复汉军当中提拔出来的人才,在当年的东进都督府中谋划政事,如今一跃而成为了职掌一省牛耳的地方大员。

  薛海丰同影子在江西的负责人高弘允早就有所谋划,毕竟江西不等同于他省,此地士绅力量之强盛,二人心里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因此在行事之前十分隐秘,一直等到密旨到了以后,才将庆丰之直接软禁了起来。

  等到软禁了庆丰之之后,薛海丰又连忙遣人调取密旨,通知军方驻防江西的李石虎所部,秘密派遣了一个团运动到南昌附近,然后于五月初八进驻南昌。

  薛海丰心思缜密,知道城防团的士兵当中很可能会有当地士绅的心腹,为了避免这些士绅大族铤而走险,便又派人将城防团临时调离了南昌,到野外进行相关的训练,而此事也没有引起士绅们的怀疑,只以为这是一次正常的训练。

  然而,等到了五月初九,李石虎所部一团真正进驻南昌城之后,得到了消息的士绅大族们,很快就变成了一锅热油上的蚂蚁,像程家、董家、陈家等各大家族,都纷纷派人去寻找布政使庆丰之询问其中原因,却没想到这些人刚刚到了布政使衙门后,便都被扣留了下来。

  薛海丰眼看着士绅大族们起了疑心,当下也明白不能再拖延,便立刻通知高弘允,携带秘密逮捕名单前往进城的复汉军李石虎所部,准备进行公开的抓捕。

  自从两广大战结束后,李石虎并没有继续南下带兵,而是返回了江西职掌新编制的第十九师,出任第十九师师长,就驻扎在南昌附近一带,因此这一次是作为协助薛海丰的主要军力,派遣了足足一个团两千人过来。

  该团团长何坚此时正站在排列还阵型的队伍面前,而高弘允就站在了他的身旁,望着面前威武雄壮的军队,不由得感叹道:“曾经我也是从复汉军里出来的,老一师的,后来加入了影子,对李师长的大名早就有所耳闻,听说李师长带的兵那都是个顶个的,今天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何坚性子比较内敛,他谦虚地笑了笑,轻声道:“带兵打仗,还得看看实战才清楚。”

  “眼下就会有一场实战,那些士绅大族可没那么简单,他们手里应该会有鸟铳,咱们可也得小心点,防止狗急跳墙。毕竟不是生死大战,咱们可都得好好的。”

  高弘允侃侃而谈,似乎对于这些都极为熟悉的模样。

  何坚有些好奇,轻声道:“我记得以前跟你们的影子是打过交道的,在我记忆里,你们不应该都是那种极为沉默寡言的人物吗?”

  高弘允哈哈大笑,“你是第二个这么问我的人了,你猜猜第一个人是谁?”

  何坚想了想,“难道是薛大人?”

  “没错,其实原因很简单,影子里真正一直沉默寡言的人很少,像我们这些需要获取情报的人来说,善于交流是一种很珍贵的品质,因为这样才能从交谈中获取到更多的信息,至于我自己,说出来的每句话,都是经过了至少三次思考的。”

  高弘允脸上带着几分得意,似乎乐于交流才是他真正的底色。

  过了半个时辰之后,一名青衣文士骑着马,抵达了城外临时的驻扎地之后,便前来拜见高弘允与何坚二人。

  “启禀高大人,薛大人遣属下前来通知,城内士绅大族族长基本都被控制在了布政衙门,还请大人抓紧时间,进行全面搜捕。”

  “恩,你回去告诉薛大人,我等已经做好了准备,保证完成任务。”

  高弘允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条,笑道:“那就请何团长辛苦一躺了。”

  何坚接过纸条,简单地看了一眼,轻声道:“高大人客气了。只是末将以为,此番乃陛下亲命,却是不可放过一个人,末将将会派人封锁四门,还请大人知晓。”

  “这是应该的,军事问题上何团长自己决定即可。”

  得了这句话之后,何坚便转头看向了士兵们,眼睛环视了一边众人,高声道:“奉陛下之名,捉拿涉案逆匪,在这个过程中,绝不能由半点徇私,明白吗?”

  “是,陛下万岁!”

  “出发!”

  很快,在高弘允和影子的帮助下,一队队复汉军士兵手里持着上好刺刀的火枪,开始朝着城内的大族所在居住地而去,一面面红色的复汉军军旗,在南昌的城市上空飘扬着,而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明白南昌发生了大变故。

  在这个过程中,士绅毕竟只是士绅,手里并没有太多的武力,因此大部分的士绅都还是非常的老实,在复汉军的看管下,押送到了城外的军营当中,而这也是薛海丰本人的意思,毕竟城内的关系错综复杂,若是出了纰漏也是一件麻烦事情。

  当然,也有一小部分的士绅大族,以为复汉军开始了全方位的清洗,在惶恐之下开始进行武装反抗,他们平日里也会偷偷藏起一些鸟铳,给自己家丁和族人进行装备,少则数十人,多则上百人,依托着自家的宅子开始进行抵抗。

  “砰——砰——”

  随着一连串的枪声响了起来,几名家丁从院墙上栽倒了下来,他们身上带着几个血洞,鲜血正在慢慢流出,而待着院子观战里的程万盈,却是被吓了一大跳。

  作为江西程家的家主,程万盈此时内心无比地后悔,他后悔当初不应该派人去南京请愿,更不该派人去联系其他士绅,以致于如今被盯上,却是连累家族遭遇了大难。

  江西程家也算是鼎鼎大名的地方豪族,他们虽然跟宁楚当红的程家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在江西也算是一方土霸王,族下田地拥有数万亩,家世十分强盛,也是这一次宁楚的重点打击目标。

  “给我好好打!打死一个复汉军士兵,老爷我赏白银十两!”

  程万盈脸上闪过一丝凶狠,当布政使衙门请他去商讨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出于谨慎的心理,并没有前往聚会,结果仅仅只是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复汉军的士兵就将偌大的程家院子给包围了。

  然而就在程万盈吼叫的时候,只见院子外面却是丢进了几个黑不溜秋的东西,还冒着烟,他立马亡魂大冒——程万盈是认识手榴弹的,也知道那玩意的威力究竟有多大,连忙往着后院开始跑去,然而伴随着一阵轰隆声,程万盈顿时被炸晕了过去。

  随后程府便被复汉军给撞开,一名穿着红色军衣的复汉军上尉军官快步走了进来,他环视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家丁们,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程万盈,脸上挂着一丝讥讽的笑容。

  “就这幅怂样子也敢作乱?给我抓了,封锁程家上下,任何人都不得出去!”

  ……

  不仅仅只是程家,也不仅仅只是南昌府,实际上在这一次科举请愿当中,所涉及到的士绅大族不仅数量非常多,而且范围十分广泛,因此南方各省的驻防部队都已经开始动了起来,数万名复汉军士兵几乎在打一场还没有开始的平叛战争。

  在这个过程中,大部分的士绅家族都不敢反抗,只有一小部分人选择作乱,只是双方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因此这场战事并没有任何的悬念,手榴弹加刺刀几乎解决了一切武力能够解决的问题。

  当然,也有一些士绅大族,选择用钱财来贿赂复汉军的军官和士兵,可是每次任务的时候,都会有影子的人在一旁进行协助,因此并不能让他们如愿。

  更何况,由于全面丰厚的体系保障,眼下的复汉军已经开始脱离了旧式军队的影子,像那些在旧式军队身上会犯下的毛病,几乎不会在复汉军内成规模出现,就好比现在的复汉军士兵,他们的待遇几乎好到让人嫉妒。

  在立国之后,目前的复汉军士兵在待遇上也改善了许多,原来的军功田体系依然在维持,而除此之外,每个人每月还会发下两块银元的菜金,以及每个月定额的肉供应,以此来保证每天的高强度训练。

  对于复汉军的底层士兵而言,他们选择入伍本身就是选择了一条改变人生的道路,皇帝给他们饭吃,给他们衣服穿,还给他们当官封爵的机会,而这些只需要两点,一点是在战场上的勇气,另一点便是对皇帝的忠诚。

  在这种情况下,任谁都不会为了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而放弃将来的美好前途,更不用说那些反贼们的诱惑了,在士兵们看来,天底下任何反对皇帝的人,那都是该死的命。

  就在南昌府内大乱的时候,江西布政衙门内却成为了眼下唯一不被打扰的僻静之地。

  现任的暂代布政使薛海丰,同软禁的前任布政使庆丰之遥遥相对,二人身前都放着茶杯等物,茶壶里则是泡着上好的婺源屯绿,香味淡雅宜人,色泽碧绿通透。

  庆丰之听着外面传来的阵阵枪声,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望着薛海丰的眼神里就带着几分愤恨,“薛大人难道这是想让家家户户披麻戴孝不成?如此行径堪比周来之辈……将来薛大人如何面对天下人?”

  所谓周来之辈,便是指唐朝武则天时期的周兴、来俊臣二人,都是历史上留下了名号的酷吏,擅长任意捏造罪状致人死地,像当时的大臣、宗室灯,被其枉杀灭族者达数千家。

  薛海丰冷冷一笑,“莫非庆大人在这跟本官装糊涂不成?这一次哪些人会倒霉难道你不清楚吗?至于本官是不是周来之辈,那就得看看他们是不是忠臣义士了。”

  庆丰之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他当然知道薛海丰的意思,“薛大人,陛下是被人蒙蔽了,才发下的乱政,你既然身为臣子,为何不劝谏陛下,反倒是大肆屠戮良民,岂有如此道理?”

  “庆大人,什么是良民?”

  薛海丰脸上的笑容却是彻底消失了,“违抗朝廷政令,违抗陛下谕旨,这是良民吗?身为地方豪强,带头反对朝廷,这是良民吗?私蓄火药武器,袭击帝国军人,这难道还是良民吗?”

  “庆丰之,你们这些人想的什么,你们这些人的嘴脸,本官实在是太清楚了,自古至今以来,天下便都是坏在了你们这些人的手里!”

  庆丰之被薛海丰这一连串的斥责给彻底镇住了,他微微低下了头去,头上的白发却是显得越发刺眼,或许从当初投靠宁楚之时,他们这些人就应该有这般的准备了。

  薛海丰再也不去理会如同死狗一般的庆丰之,对方的命运早已注定,并不值得他再去为其考虑一丝一毫,对于南昌城里的抓捕,他也比较放心,毕竟有影子和驻训军队的帮助,士绅大族逃不到哪去。

  真正最让薛海丰牵挂的,始终都是朝廷的局势,因为其他诸省无论怎么发展,最终都取决于朝廷的意思,而这些变化,也都将会深深改变如今的现状。

  第四百四十四章 士绅的本质

  一场波及数省的大搜捕行动,仅仅只用了三天的时间,便彻底宣告水落石出,该行动波及到南方多省数百家士绅大族,在行动中有上千人因为武力反抗而被复汉军击毙,至于被抓获者则多达两万余人,简直将南方士绅大族给一扫空。

  与此同时,朝野上下也被这一场行动给深深震动了,有数十名都察院官员以及大臣们,给宁渝上书请求暂缓改制,在他们看来如此改制简直要得罪天下所有的士绅,实在是不理智的行为。

  宁渝也没有跟他们多客气,直接将这些上书的官员全部贬往云贵二省,去那些刚刚改土归流的基层衙门里当官,可以说跟往日宽仁的形象大为不同,令朝堂上下也是噤若寒蝉,生怕触碰了宁渝的逆鳞。

  之所以对这些人下狠手,完全是宁渝已经不想在继续忍耐下去了,而且也无需忍耐了。因为通过这一次行动,宁渝已经彻底看透了士绅们色厉内荏的本质,下起手来便再也没有了顾忌,他们根本没有任何胆子起来作乱。

  因此,在抓捕行动宣告结束之后,宁渝便直接通通快快地召开了内阁扩大会议,并且破例让影子负责人宁罗远列席,对这一次行动进行全面汇报。

  “兹本次行动以来,影子连同军方共出动兵力四万七千余人,波及七省地区,共抓捕作乱者两万余人,在抓捕行动中打死打伤一千七百余人,缴获鸟铳两万余杆,火炮一百四十七门,我军伤亡一百八十四人,封存并缴获财物共计黄金一百二十余万两,白银两千一百万两,查封土地田契三千六百万亩……”

  宁罗远的手微微颤抖着,他完全没有想到,通过这一次科考请愿案,一下子就将南方士绅的老底给揭穿了,尽管这一次打击的并不是所有的士绅,可是依然让他感觉到有些紧张激动,这是一次不亚于前线的大胜仗。

  当然,造成的后患也很严重,自从大搜捕进行以来,所有靠近清廷方向地区的士绅,几乎都在携老扶幼地私逃,还有很多地方的官员甚至都已经弃官而逃,若不是宁楚对军队的管制得力,怕是连军内都会产生一定的乱子。

  这也是朝堂内外对皇帝产生微词的原因,太残酷也太过火了,几乎让人觉得这是皇帝在有意借题发挥,要对士绅大族们一网打尽。

  可是,在大臣们听到宁罗远报出来的一个个数字时,心跳也都开始加速了,甚至有人都感觉到一阵阵的头晕目眩,这一次的缴获简直堪比两年的年入,甚至都犹有过之,一些大臣本来还有些想说话,如今在这些数字面前,却是彻底住了嘴。

  但是,首辅宁忠景依然感觉万分头疼,宁楚这一次堪称是创造了历史先河,要知道在之前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去对待士绅,这简直就是寿星公上吊——不要命了!

  之所以到现在没有出现什么大乱,其中有很多的原因,一来宁楚对地方管控得力,官员直接派到了县以下级别,还安排了大量的退伍军人管控乡间,二来毕竟战事结束不久,很多士绅大族在先前的战争中,元气就已经消耗殆尽,这才显得没有爆发出大乱,可是倘若换成是大清这么干,怕是第二天到处都是烽烟四起了!

  可即便如此,宁忠景也不得不哀叹一声,有了这一次,怕是以后天下士绅都要同宁楚为难了!

  宁渝望着群内大臣各异的神色,自己却并没有那么多的担忧,冷哼一声道:“从此科举请愿案,原本并不是什么大案,可是朕为什么要如此大动干戈?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要断绝某些人的心思,要让他们彻底认识到一点,他们跟朕,跟大楚本身就是彻头彻尾的敌人!”

  一番话说出来,群臣不由得惊呆了,还从来没有皇帝这么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尽管说得都是大实话,可是没有明面上冠冕堂皇的那一套,依然让臣子们感觉到有些不太适应,似乎缺了些气氛。

  宁渝冷眼望着群臣,高声道:“在这件事之前,不是没有人劝过朕,事实上劝过朕的人有很多……”说到这里,宁渝环视了一眼众臣,缓缓开口,“有人说马上要北伐了!不能把士绅大族往清廷那边推!可是朕想说,就应该在北伐之前解决这个问题,因为咱们将来进军北方,就得彻底干净地解决问题!”

  “这个问题你们心里都清楚,那就是朕反复强调的土地问题,只要还有大量持有土地的宗族士绅,只要不服从新政的管理,那就是我大楚的敌人!”

  实际上,对于任何王朝而言,朝廷与士绅的斗争一直都是从头持续到尾,越是英明神武大权在握的皇帝,都越会针对士绅进行打击,原因很简单,如果把王朝比作成一个正常人,那么士绅就是依附在上面的毒瘤。

  其中原因并不在于财富的多寡,实际上宁渝从来都不会担心自己旗下的商人有多少银元,但是对士绅占据的土地的数量却格外警觉,因为士绅通过土地,可以控制大量的人口,当这些人口不属于朝廷的管辖范围时,那么将会是非常危险的问题。

  在宁楚起家之前,宁家便是这样的典型士绅宗族,当时的宁家通过宁忠源的权力,加上宁家自身的资源和关系,在汉阳府几乎构建了一个属于自己势力的环境,不仅仅控制了大量的土地,还控制了在这些土地上的人口,甚至成为后来宁家造反的根本。

  而这样的环境并不算少见,任何一个规模大的士绅宗族,他们的宗族所在地,通常就是他们的势力范围,在这个范围里,朝廷的作用会受到压制,甚至不能发挥出什么作用,因此任何到汉阳为官者,都需要寻求宁家的帮助。

  如今等到宁渝自己当上了皇帝,自然对士绅便怀着十分忌惮的心理,先后通过的各条法案以及政策,都是针对削弱士绅力量去的,所以说在这个阶段,宁楚同士绅之间的矛盾就已经公开化了。

  只不过由于雍正上位以来,为了贯彻他的新政,居然主动破坏了同汉人士绅的关系,因此士绅也没有办法继续靠近清廷,可以说选择了观望的姿态。

  在这种观望的姿态下,宁楚接连拿下了南方其他诸省,羽翼彻底丰厚起来,因此宁渝才决心对士绅集团直接开战,避免问题继续拖延到将来一统,否则牵涉的范围也将会更加广泛,与此同时,也是在分化士绅集团的力量。

  而且对于宁渝而言,眼下解决士绅问题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大大增加财税的潜力,因为通过这么一次改革之后,到时候土地的兼问题会得到缓解,也能缔造出一大批的自耕农和小地主,而他们便是最好的纳税人。

  当然,问题也是有的,首先可以预想到的便是北方士绅可能会开始向着清廷靠拢,他们不会眼睁睁看着宁楚一统全国,然后将他们的土地剥夺——这是早已经可以想到的,因此宁渝并不会过多在意。

  真正让宁渝比较在意的是另一点,那就是基层统治的问题,由于士绅控制土地以及人口,因此他们本身也是朝廷的在县以下的实际合伙人,眼下宁渝通过土地面积梯度征税法案,剥夺了这些人的过多土地,也是剥夺了他们实际上在基层的统治地位。

  没有了这些人,宁楚就只能依靠官僚体系,而这一点也是宁渝所十分重视的部分。

  “次辅,本次科举一共有多少人通过了秀才试?”

  这一次新式科举是由次辅崔万采连同教育部,制定的相关考试内容,以及连同各省教育厅考试院共同完成,虽然出现了这么大的风波,可好在总体上是基本完成了目标。

  崔万采站了出来,低声道:“回禀皇上,此次科举由于放开了报名限制,因此报考人数足足有四万六千余人,通过考试者多达四千两百二十七人,其中成绩优异者一千二百余人,将参与组织部组织为期六个月的政务培训班,通过培训班者即进行授官。至于其余人,将会直接参加各省举办的短期政务培训班,完成后直接授官,并报组织部审核。”

  宁渝点了点头,四万六千多人报考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很多人还是对新学是感兴趣的,而四千多人通过则是一个放水的结果——实际上在考试之前,就已经划定了这么多的名额,原因很简单,眼下的宁楚缺乏官员。

  所谓的缺乏官员,并不是指缺乏正印官,而是指的是基层办事员,由于之前宁楚将官与吏都划入了正式相关编制当中,因此眼下并不存在所谓的高低,只以品级来进行划分。

  因此,将来等到这四千多人通过了政务培训班,他们都将会被分配到基层,从一个不入流的吏员开始干起,等经过一定的年限或者说是拥有一定的功劳,才能被提拔到有品级的官员,也就是最基础的从九品下。

  至于像过去一旦考中进士,就能授予高品级官职的历史,已经是彻底一去不复返了,眼下大家都得从最基层干起,从最普通的萝卜坑开始爬起。

  首辅宁忠景却是有几分担忧,他倒不是为了这些人才担忧,而是为朝廷的财政支出担忧,“陛下,尽管咱们眼下的财政收入已经得到大幅度的增长,可是咱们的支出就更是爆炸性增长啊……倘若以后出现这等冗官之举,怕是会彻底造成财政收支失衡。”

  这话的意思,其实还是在说宁楚眼下给出的名额太多了,过去科举试那都是三年一次,偶尔加个恩科,如今却是一年一次,过去科举每年都只有两三百考上,如今却是几千人考上,想一想就觉得头大。

  宁渝却不这么看,在传统明清官制当中,尽管表面看上去官员数量很少,花费也很低,对老百姓是一个大好事,可是实际上这却是一种懒政的表现,他们只是将庶务推给了吏员,推给了士绅而已,于百姓的负担并没有减轻。

  “首辅其实没必要过于忧心,你可以简单算一笔账。过去科举试虽然名额较少,可是这些人授予的官品都很高,也很难直接为朝廷做一些事情,这个买卖到底划不划算还另说——眼下宁楚已经取消了官吏的区别,在基层是缺少大量的吏员,如果将这些人派去填坑,不一定会给朝廷添加负担。”

  “首先要明白,眼下大楚并不是无限制增加吏员,而是由各省的财入再加上中央的拨款,才能决定具体的坑有多少,有钱的省事物多,那就多招收一些,他们的俸禄就可以由地方来分担一大半,反之,没钱的省就少一点名额,朝廷多养一些……”

  说到了这里,众人这才明白这个皇帝的路数,好家伙这是把做生意的理论放了进来,简直都有些丧心病狂了。

  不过宁渝的这套理论里依然有些漏洞,都察院左都御史李绂脸上带着几分疑惑,低声道:“如今东南各省财税还算扎实,问题倒也不大,可是西南数省目前财政薄弱,可是又不能缺少官员,否则朝廷无力掌握这些边地。”

  众人一听,顿时觉得非常有理,不错啊,总不能只要富裕的省份,穷省就丢到一边玩去吧!

  实际上李绂提出的这个问题,让宁渝都有些头疼,因为这个问题本质上是很难去解决的,除了发展经济这条路,其他的路只是延缓危机的产生。

  宁渝微微沉默了一番,才低声道:“对于这些省份,将会由中央财政提供扶持,至少要保证其官衙的基本运转,这也是为了保障领土统一和边境安定所需要付出的必然代价。”

  崔万采听到了这里,默默点了点头,随后感慨道:“陛下所言有理,这也是咱们要从士绅手里收权的一大目的,否则光是朝廷去推动,怕是也推动不下去的。”

  第四百四十五章 自信姿态

  在谈论起明末之亡时,人们能够找到的因素有很多,而其中就有很重要的一条,那就是南北本质上的分裂,可以说是贯穿明清的一条主线。

  纵观历史,南北之间的经济从来都不是协调发展的,而是存在各自的巅峰时期,而经济的影响也会带动天下格局的变化。

  在历史上,北方经济的巅峰时期是非常漫长的,可以说从秦汉之时一直到两宋相交之际,北方的经济对于南方都是持优势地位的,像早期南方没有得到大规模开发的情况下,连两湖都属于“江南卑湿,丈夫早夭”的地方,因此那个时候的政权位置普遍靠北并没有问题。

  可是等到了明清之时,南方已经开发得比较成熟了,无论是江南还是湖广都成为了十分重要的财源地和粮源地,因此朱元璋早期便在应天登基称帝,将皇宫修建在了应天。

  而朱棣之所以选择将京城搬到北京,也是由当时的战略环境所决定的。可是如果从经济角度来看,由于南北之间经济的不平衡,南方需要持续向北方朝廷输血,才能保持北方政权的强大,无论是江南的银子还是两湖的米粮,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然而人都是有自己的想法的,特别是对于南方的士绅们而言,他们长期被迫向北方输血,本身是不情不愿的,发展到明末就变成了北方自个打自个的,南方自个玩自个的,没有办法捏成一个拳头,甚至当南方军队到了北方之后,还会出现很多矛盾问题。

  就眼下的宁楚而言,南北之间的差异也在开始慢慢表现出来,就好比之前南方各大商会希望能够捐献银子,就为迟滞北方商贾进入总商会的事情——由小见大,如今倘若让东南士绅花钱,去供养西南的官吏,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的。

  因此,崔万采已经从根本上领会到了宁渝的想法,财政的问题必须要从全局来看,绝不能划分小团体,对士绅的收权也是必须要做的,否则他们将来迟早有一天,会像抛弃明廷一样抛弃宁楚。

  宁渝微微点了点头,道:“这一次对士绅之事,便是由此一重考虑,否则将来只怕会重演明末之祸。”

  至此,宁渝已经针对这件事的本质进行了全盘的解释,而这种通俗易懂的理论也很容易被大臣们所接受,毕竟这些已经完全摊开了,看得是一清二楚了。

  只要统一了认知,事情就会好办许多,除非你本身就是宁楚的敌人。

  宁渝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他不屑于再去玩传统的那套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把戏了,干脆就摊开在台面上,反正宁楚的根基已经打下去了,有本事你就造反,咱们就当明面上的敌人。

  首辅宁忠景沉吟了一番,低声道:“如此倒也不错,只是陛下也应该明白,后面可没那么简单,咱们不管是为了北伐,还是将来的大计,总要对天下人有个说法。”

  这话说的,其实就是指让宁渝给士绅们一个下台的台阶,总不能真的在明面上把士绅往外面推——明面上有个说法,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

  宁渝微微一笑,却是想起了这次事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沈家,倒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对象,或许能将目前的士绅团体给分化一部分人出来,给天下人做个榜样。

  “沈家这一次立下的功劳倒是不小,内阁准备怎么处置?”

  首辅宁忠景能猜到皇帝的一部分心思,笑道:“沈家人心向朝廷,朝廷自然也不会亏待,准备让他们进入总商会当中,多多少少给些甜头。”

  宁渝微微点头,“沈光烈跟宁罗远求过情,说让其长子入南京国立大学,朕觉得倒也不错,将来说不定也能成为大楚的栋梁之才。”

  “是,陛下。”

  宁忠景点了点头,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一个入学名额罢了,倒也没有多么珍贵,反倒是关于抓捕的那些人,怎么处理倒是让他有些头疼,便谨慎道:“回禀陛下,这次抓捕牵连甚广,大理寺怕是没办法全部审理……”

  宁渝微微点了点头,他当然明白像这种特殊案件,不可能走常规的流程,叹口气道:“已经死了够多的人了,朕也不欲再造杀戮。着有司处决其中为首者即可,余者遣往云贵之地,至于其家产抄没国库,所持有土地尽数归于官田。”

  “是,陛下。”

  宁忠景又想了想,遂低声问道:“那先前在午门斗殴的士子呢?当时也抓了几百人,现在都关在了南京监狱。”

  宁渝险些把这些不成器的士子都给忘记了,如今经过了宁忠景的提醒,只得无奈道:“都放了吧……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关起来也是浪费粮食。”

  ……

  烈日当空,热辣辣的阳光照在了南京监狱门口的台阶石面上,显得极为耀眼,摸上去也有些发烫。

  然而就在这么炎热的天气里,监狱门口却依然围满了人群,他们都是之前在午门前斗殴的士子,跟当日一样,如今也是分成新旧两派,站在左右两边,中间则是泾渭分明,没有任何人站在那个位置。

  在人群当中,徐姓士子和许翟也都站在了里面,不过他们都属于旧派士子的一波,正在悄悄说着什么。

  “许兄,不知后面可有什么打算?”

  徐姓士子原名徐浑章,因为名字听起来不太中意,因此很少提起,而且旁人也都不会直呼其名,只是称一声“徐师兄”或者是“徐兄”。

  许翟的脸上却是带着伤痕,哀叹道:“此番进京不仅没有达成目的,反倒连累沈兄进了监狱,也不知这次能不能放出来……若是等沈兄放出来后,在下便回家攻读新学了。”

  “啊?”

  这一下轮到徐浑章有些惊讶了,他没想到这人被打了一顿之后,竟然思路转变得这么快,当下便好奇道:“莫不是许兄知道一些什么消息?”

  “咳,这消息现在大街小巷上都已经传遍了,皇帝如今可是抓了足足两万多人,光是抓捕过程中就处死了上千人……咱们也都是只有一个脑袋,皇帝既然要考什么那就考什么罢了,何必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许翟也没有什么水平,他也是从市井流言当中东听一句,西听一句凑出来的,还以为是士子被抓了两万多人,杀了一千多人——其实跟士子一点关系都没有,纯粹就是那些不识趣的乡绅。

  徐浑章听到这里,才苦笑一声,“许兄那还是有家底的,若是像小弟孑然一身,根本没个依靠,若是重新读起书来,怕是再难考上了,索性还是参加明年的旧科考试,虽说会被安排到边境之地当官,可那也毕竟是个官呗!”

  听到徐浑章这么说,许翟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正准备说两句的时候,只见监狱的大门打开了,从里面零零散散出来了一些人,他们人人脸上淤青,都是在午门斗殴时的落败方,分成了两个方向,走向了各自不同的阵营。

  秦礼在上一次斗殴的时候,由于表现异常出彩,尽管被复汉军给抓进了监狱,可也因此被新学士子们引以为首,如今出狱之后,脸上也没有了过去的瑟缩之意,反倒是自信了不少,他望了一眼旧学士子这边,不由得发出一声嗤笑。

  在他看来,这帮子人实在是太不经打了,甚至还有个家伙跟个娘们似的,竟然被直接给打哭了!

  薛言等人见到秦礼走过来,连忙拱手道:“秦兄此役实在是打出了我辈风采,听说就连陛下当日看了,都在赞叹秦兄的勇武之举呢!”

  秦礼嘿嘿一笑,也拱手还礼道:“实在是过誉了,只是大丈夫在世,该出手时便出手,至于那等小人,怕是一辈子都只能窝在角落里哭哭啼啼,如同妇人!”

  新学士子当中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声,反倒是映衬得旧学士子这边尴尬不已,他们的脸上青一道白一道,心里对于当日被打哭的沈洛川也带了些看法,没想到家伙那么不济事,早知道不带他来了!

  许翟和徐浑章有些尴尬不已,沈洛川好歹也是自己的同伴,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低声陪着小心,替沈洛川挽回一二,另一面便一个劲地瞅着监狱里面,希望沈洛川能够早点出现,大家伙离开这个让人伤心的地方。

  然后许翟和徐浑章是左等右等,只见大部分人都已经被放出来了,而沈洛川却根本连个影子都见不到,若不是确定今日所有人都会被放出来,要不然他们二人都想进去问个究竟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出来了,迎接他们的士子们也都离开了,他们打赢的免不得去庆祝一番,打输了的也得回去请个大夫好好治治伤口,可唯独许翟和徐浑章还在苦苦等待。

  一直等到许翟都有些耐不住的时候,只见从监狱大门的出来了一道瘦削的身影,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正是被放出来的沈洛川。

  原来沈洛川一早就被放了,只不过他不愿意出去被人笑话,因此死活求着多待了一会,准备趁着人不在,然后再悄悄离开此地,避免丢了面子——然而沈洛川却没想到,自己的两个好友却一直在等待,当下不由得又是感动又是愧疚。

  许翟和徐浑章迎了上去,二人望着沈洛川并没有多说其他话,只是简单地问了问沈洛川在监狱里这几天的日子,随后又将各自的打算说了一遍,然后便齐齐望着沈洛川。

  沈洛川原本只是一个只会读死书的酸文人,他经过了这么一次的磨难,反倒是有些长进了,低声叹道:“若非念及家中老母,沈某怕是当时就一头撞死了,如今从监狱出来,别的也不想了,还是参加明年的旧科考试吧。”

  许翟见沈洛川也参加旧科考试,心里便有些焦急,连声道:“沈兄,你跟徐兄二人参与旧科考试,小弟原本不该多说什么,只是你可要想好,即便是将来考上了,怕是一辈子都得扎根偏远边境了。”

  沈洛川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叹气道:“沈某如今也想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天下无论是大事还是小事,总要是有些人愿意去做的,在朝堂运筹帷幄是在做事,在边远治民好学也是在做事,这其中或许有贵贱之分,可是没有高下之分。”

  听到沈洛川这般说,徐浑章倒是大笑了起来,“没错,新学也好,旧学也罢,最终都是要去做事的,既然我等考试上不如他们,那么就比比在做事上,能不能超过他们!”

  许翟见状,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跟着二人一同离开了南京监狱。

  或许,经过了这一次,改变的也绝不仅仅只有沈洛川一人。

  ……

  京师,养心殿内,此时正灯火通明,黄绫案前放着一大摞待批阅的奏折,几乎堆积成了一座山,那些都是各省呈递上来的要事,等待着帝国皇帝的批阅。

  雍正并没有去看那些折子,而是一直专注地看着南方呈递上来的密报,上面将宁楚在南方的这一次科举请愿案的前后经过都写了出来,尽管上面很多地方都不尽不实,可是依然是一手宝贵的情报。

  过了良久,直到天色微明之际,雍正才放下了折子,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表面看上去这对于大清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样只会逼得天下士绅的心进一步靠近大清,可是雍正对于坐在南京的宁渝,此时却是又敬佩又畏惧。

  敬佩在于宁渝干了他一直想干而不能干的事情,雍正想都不用想,也知道这件事在朝野内外会遭遇多大的压力,而是宁渝却顶着压力办完了,实在是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畏惧就在于这件事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宁楚已经开始考虑帝国的未来,对于大清这个眼前的威胁,已经不再那么重视了,或者有充足的信心可以北伐成功,一统天下,所以才会把士绅都逼过去,表现出一副强大的自信姿态。

  第四百四十六章 没时间了

  雍正的心情十分复杂,相对于宁楚的雷厉风行的改革措施,目前大清的新政却遭遇了重重困境,他原本早就想推行的士绅一体纳粮制度,在宁楚活学活用之后,可在大清却根本推不动,就连之前的摊丁入亩与火耗归公,都受到了许多人的抵制。

  在大清朝的官员们看来,摊丁入亩纯粹就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毕竟将丁银化进田税当中,那就意味着钱只能找田主收,而大清朝的田地都在谁的手里?这钱还能收得上来吗?

  除此之外,火耗归公得罪了绝大部分办事的吏员,他们没了火耗钱的进项,就只能想其他办法去克扣百姓的口粮,无形中对雍正也更加憎恶,而没了底下供奉的火耗钱,大清朝的这些官员们,心里也是颇为不爽。

  在这种谁都不爽谁都不愿意改革的时候,雍正皇帝没有宁渝的威信,也没有那么强硬有力的兵权,终究无法改变目前的真正困境,与宁楚的大刀阔斧相比而言,却是差得太远了。

  可以说,在经过这次改革后,即便宁楚没能这一次北伐未能成功,大清的根基依然无法跟宁楚相提并论,甚至可以说,清廷与覆灭始终都只有一场败仗的距离,这才是雍正真正伤心欲绝的地方。

  军机处的几个大臣,徐元梦、张廷玉、托赖、允禄以及蒋廷锡等人一大早来到了养心殿,等候着雍正的召见,人人心里都有几分猜测,可是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根本没有表露出分毫来。

  宁楚在南方掀起的波澜,自然瞒不过这些人,而雍正皇帝这一次能够召集诸臣前来,恐怕便跟这件事有很大的关系。

  过了片刻之后,从殿内快步走出来一名太监,他正是雍正身边的贴身太监苏培盛,原本在潜邸的时候就已经跟随了雍正,后来在内务府李延禧案结束后,苏培盛也得到了雍正的重视,提拔成为了总管太监。

  “几位大人请吧,皇上正等着呢。”

  “多谢公公。”

  众人拱了拱手,便一同向着殿内走去,其中徐元梦资格最老,威望也高,原本应该站在最前面,但是无奈有个亲王允禄,因此便由允禄带头,依次是徐元梦、张廷玉、托赖以及蒋廷锡等人,进殿拜见雍正。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吧。”

  雍正一夜未眠,眼镜有些红红的,仿佛变成了兔子眼睛一般,他随口吩咐道:“苏培盛,将折子给几位大人看看。”

  “嗻。”

  苏培盛跟在雍正的身边时间也不短,自然明白自家主子爷的意思,当下便将桌子上一封半打开的折子拿了起来,走到殿中递给了庄亲王允禄。

  允禄在之前因为办好了处置老八的差事,受到了雍正的奖赏,赐下了许多钱财,因此十分志得意满,他接过了折子,却是看了半晌,这才递给了徐元梦,而此时允禄的表情,却是变得相当难看。

  徐元梦年纪大了,因此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放大镜,细细看着上面的蝇头小字,不过他看的速度倒是颇快,很快便递给了张廷玉,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等到张廷玉、托赖以及蒋廷锡分别看完后,众人却是陷入了一阵沉默,并没有急着去表达自己的想法。

  雍正冷冷望着众人,轻声道:“庄亲王,说说你的看法。”

  “启禀皇上,以奴才之见,宁楚无异于自绝于天下,我大清平灭此逆的良机已至,只要传令天下平乱靖逆,相信南方各省会有无数义士起兵,襄助我大清诛杀反贼。”

  允禄不开口则以,一开口却是让众人吓了一跳,像说话口气这么大的人,还真是不算多见了。

  雍正冷笑一声,显然对于允禄的大话有些不屑一顾,“若是平逆真有这么简单,那庄亲王可愿负责居中联络?”

  “这个……”

  允禄明显比不上前面的那些皇子,支支吾吾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却是让众人更加看轻了几分,而雍正亦是失望不已,倘若允祥还在,还能帮助他甚多,可是眼下的这个草包,却是顶不了任何用处。

  徐元梦连忙出来打圆场,低声道:“回皇上,庄亲王终究是年轻,有些事情没看透也着实正常,只是奴才以为,南方士绅或许已经吓破了胆子,可是北方士绅……人心可用啊!”

  雍正却是点了点头,老臣终究是老臣,见识能力俱是一流,只是他心里另有一处别的担心,慢吞吞道:“人心可用,可关键是看能不能为朝廷所用,若是连士绅一体纳粮当差都推行不动,又如何算是可用?”

  一句话却是让众人脑门上的汗都流出来了,大伙算是看明白了,雍正这是拿宁楚的事来将军呢,既然你们说士绅会支持朝廷,那朝廷的政策也应该支持吧,若只是空口白牙,那就别怪他雍正不客气,又不是只有宁楚的刀子能杀人!

  徐元梦顿时便有些后悔说这番话了,只是有些东西他不得不表态,“皇上的意思,老臣心里自然是明白的,天下人心里那也是明白的,若是能够诛除宁楚,相信无论是南北的百姓,都会踊跃支持朝廷。”

  雍正对这种空话自然是不满意的,他直接抬眼望着张廷玉,轻声道:“衡臣,你以为徐大人这番话如何?”

  张廷玉脸上没有丝毫的犹豫,斩钉截铁道:“徐大人所说固然有理,可是以奴才之见,若是这人到了性命忧关的时候,温汤良药怕是已经无济于事,只有施加虎狼之药,才能挽救一二。”

  听到张廷玉这话,雍正自然是满意了,可是徐元梦却是眉头一皱,厉声喝道:“衡臣,你说的虎狼之药,便是楚逆所行之方吗?”

  “虽不中,亦不远矣。”张廷玉脸上十分凝重,他这是极少数公然与徐元梦针锋相对,却是让众人为之惊讶。

  徐元梦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再望向张廷玉,而是转头对着雍正说道:“皇上,张廷玉此番建议实在是祸国殃民之举,绝不可同意,我大清如今最大的优势,便是天下的人心,岂能做此敲骨取髓之事?”

  雍正听完此话后,脸上却是勾勒出一丝奇妙的笑容,眼下的一幕若是放在过去,怕是谁都不会相信——按道理来说作为士绅代表的张廷玉,不仅没有偏向于士绅说话,反倒一再建议皇上对其下狠手,而作为满蒙亲贵的徐元梦,却在这里劝谏皇帝要施加仁政。

  若是两个人的身份调换过来,倒也不算违和,可是眼下发生的这一幕,却几乎是人间荒诞的最佳演绎,双方都似乎在违逆着本心,说着自己不愿意说的话。

  雍正微微一笑,首先望向了张廷玉,“说说你的理由,朕为什么要干杀鸡取卵之事?”

  “时间,大清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张廷玉闭上了眼睛,他的脸上带着几分痛苦和绝望,似乎作为一个清醒的人正在眼睁睁看着船只即将沉没下去,却又无能为力。

  “大胆!张廷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允禄脸色涨红,此人实在是胆大包天,竟然在皇帝面前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话,简直是不想活了。

  雍正挥手制止了允禄,实际上他的判断跟张廷玉是一样的,略显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楚逆北征之战,晚不过七月,大清确实没有多少时间了……”

  张廷玉此时反倒极为平静,“一旦开战,以目前大清在黄河以北的布置,根本拦不住复汉军的大军,甚至连天津一线,都有可能成为复汉军水师进攻的目标,就好像新会之战与萨摩藩之战——大清的水师已经彻底全军覆没,根本拦不住。”

  “到了这个时候,咱们能够指望的无非就是在京城打一场决战,若是能赢,我大清多几年的喘气功夫,若是赢不了……”

  说道这里,张廷玉摇了摇头,脸色更显灰暗了几分,“皇上,若是眼下不杀鸡取卵,咱们还有时间将北方士绅的心,纳入到我大清的怀抱当中来吗?”

  雍正深深地望了张廷玉一眼,这是他想了一夜的结果,可是张廷玉却几乎片刻之间,就已经想了个通透,此人着实是大才,只可惜生错了时代。

  “衡臣说的没错,咱们不能再抱着幻想了,得做好最坏的准备,楚逆之所以能够在北伐的节骨眼上横生枝节,纯粹就是看不起我大清,认为大清没有统合士绅的能力,实际上大清也确实没有这样的能力。”

  此话一出,便让众臣大吃一惊,因为这还是他们头次看到雍正这么消极的一面,他不再像往常那么用坚硬的壳子包裹着自己,而是直接告诉他们一点,再这样下去大家都得玩完了……

  “所以,大清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八旗精华,将来即便是退到了盛京,乃至于更遥远的地方,八旗还能有条活路……”

  雍正眼里目光闪烁,很明显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既然宁楚都已经在前面蹚出这么一条道路了,大清还有什么好怕的?

  ……

  萨瓦务拉伯爵于五月下旬抵达了北京,与此同时还有他那支五百人的使团和一千五百的卫队,人人趾高气昂地从恰克图沿着库伦、张家口一线进入北京,仿佛这一次并不是出使,而是来征服这个国家。

  而作为大清这边的代表,多罗郡王策棱、散秩大臣伯四格以及兵部侍郎图理琛等三人自然是负责陪同,只是才刚刚陪同了两天,三人便对这个自大而狂妄的俄罗斯使臣产生了深深的延误——因此到了第三天,便只剩下兵部侍郎图里琛负责陪同了。

  图里琛似乎对于这桩差事并没有太过于方案,但是他对于萨瓦务拉伯爵此行的使命却是深为警惕,一直都在找机会套萨瓦务拉伯爵的口风。

  “萨瓦伯爵,听说贵使这一次从莫斯科抵达恰克图,中间曾经去过了伊尔库茨克?”

  萨瓦务拉伯爵的手里依然捧着瓷杯,脸上却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轻声道:“伊尔库茨克乃西伯利亚的中心城市,亦是我国立足西伯利亚的重要节点,本使身负女皇陛下赋予的重任,自然有义务前往视察民众。”

  图里琛脸上却是挂着一丝冷笑,“特使可知,那伊尔库茨克只是你们俄人的称呼,在我大清,那里被称为北海,曾经是苏武牧羊的地方。”这话的意思自然是暗指俄人侵占中国土地,甚至连恰克图都是俄人抢来的土地。

  萨瓦乌拉伯爵作为此行的中国特使,自然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通,他十分清楚地了解图里琛所提出的苏武牧羊的故事,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大笑道:“俄罗斯帝国占据伊尔库茨克,也就是你们说的北海,已经足足有了六十多年的历史,怎么之前没听你们讲起过苏武牧羊?”

  尽管萨瓦乌拉用俄语称呼苏武牧羊时甚为怪异,可是依然难以掩盖对方语气中的轻蔑之意,而图里琛自然也明白对方的意思,既然六十多年前都无法从俄人手里收回北海,如今再提这个只不过是自取其辱。

  图里琛深知俄人禀性,当即反唇相讥道:“当初占据北海的那些俄人也好,还是哥萨克人也好,只不过都是流放的犯人和恶棍罢了,难不成他们也能代表俄罗斯帝国?”

  “为什么不是呢?我的朋友!”

  萨瓦务拉伯爵并没有所谓东方文化里的那种羞耻感,他的脸上带着几分骄傲的神色,高声道:“无论那些人当年都犯下了什么样的罪行,可是当他们为俄罗斯帝国向远东的扩张,进行奉献过,那么他们就是伟大的俄罗斯人!”

  听到萨瓦务拉伯爵这般不讲理的话语后,图里琛却是陷入了目瞪口呆,他或许从一开始就弄错了,无论对方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国家,可是都难以掩盖其本质上的流氓。

  你说我们是流氓恶棍,没错,我们就是流氓与恶棍,毕竟只有谁的拳头更大,谁才能在远东真正占据话语权,这是一个颠扑不破的道理。

  第四百四十七章 妥协的艺术

  见到图理琛陷入哑口无言的境地,萨瓦务拉伯爵只是轻蔑一笑,却又开始进行了反攻,“只要于俄罗斯帝国有利,那么都将会成为俄罗斯人的朋友,而图理琛大人似乎忘记了,以目前大清的情况来看,你们更需要与俄罗斯人成为朋友。”

  “朋友?”

  图理琛脸上挂着冷笑,“这世界上有占据他国领土的朋友吗?有那等四处侵略的朋友吗?还是说,想要成为俄罗斯人的朋友,就必须要双手奉上我大清的疆土?”

  萨瓦务拉伯爵摇了摇头,“图理琛大人,或许你的情绪只会影响你的判断,可是你的上司,你的皇帝会更加明白这个道理,只要大清能够活下去,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而想要活下去,你们需要求我们。”

  图理琛听到了这时,心里却是陡然发紧,他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恐怕这一次边界勘定的谈判,会彻底演变成对俄罗斯祈求援助的谈判,至于大清会为这个谈判付出多少代价,恐怕只有皇帝本人才清楚。

  一想到了这里,图理琛顿时感觉自己在这里却变成了一个笑话,他的脸上挂着一丝惨笑,冷哼道:“既然贵使如此有把握,那还需要下官在这个做什么,恕不奉陪了,告辞。”

  说完图理琛拔腿便向外走,而萨瓦务拉伯爵却用银勺搅了搅瓷杯,笑道:“图理琛大人的这个脾气,或许更应该成为战场上的指挥官,而不是一名外交官。要知道,妥协在很多时候都不是错误,而是它在需要出现的时候所应该出现的东西。”

  “这个道理是俄罗斯帝国花了很久的时间来明白过来的,当年的彼得皇帝无论再怎么英明伟大,可也有他不得不处死自己皇太子的时候,然而,并不会有人说彼得大帝不是一位伟大的君主。”

  图理琛心里一动,他对于俄罗斯帝国的历史并不算陌生,当然知道这桩典故,可是他心里依然有些不甘,冷冷道:“贵使跟本官说这么多,又有何益?相信贵使也明白,这件事从来都不在本官的手里。”

  “啧啧啧……没想到图理琛不懂西方的生存哲学,却也不懂中国独有的官场文化。”

  萨瓦务拉伯爵脸上流出一丝笑意,“政治的伟大不在于它干了多少下流的事情,而是在于无论底下藏着多少肮脏,面子上始终都是一尘不染,相信贵国的皇帝也不会容忍这一点,因此便需要里子来垫着,衬着,若是贵使不去做这个里子,谁来做呢?”

  图理琛脸色阴沉,他艰难地抬起了腿,却不再往门口走去,而是朝着原来的位置上一步步挪去,或许对他来说,这是一个莫大的羞辱。

  萨瓦务拉伯爵丝毫不在意,他轻声道:“其实很多事情比你想象的会更好,大清跟俄罗斯帝国是存在着利益的共同体,比如毛皮,再比如南边的‘楚’,或许我们不应该成为敌人,朋友才是真正的最好选择。”

  图理琛明白萨拉说的那番话的意思,自从中俄打完仗以后,关系并没有真正淡化下去,反倒是双方的经济来往变得更加密集起来,就好比中俄双方的毛皮交易,便是中俄贸易的大宗货物。

  众所周知,俄国于十六世纪征服盛产毛皮的西伯利亚后,随之又向堪察加、白令海和阿留申群岛扩张,尽管花费了极大的代价,可是也终于把“毛皮王国”的阿拉斯加也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成为近代全球最大的毛皮输出国和对华毛皮贸易的领先国。

  大量的商人从恰克图进口来自俄罗斯的毛皮,然后贩卖到内地谋取暴利,像那些街头叫卖毛皮的人并不算少,而且也有很多百姓喜欢毛皮,他们购买毛皮以备补换衣领或袖口之用,这在当时并不罕见。

  当然,因为清廷一直都遵循夷务政策的传统,因此当时的俄罗斯尽管已经跟清廷达成了和议,可是依然不被允许前往中国沿海任何港口贸易——一直到恰克图互市开张后,入华毛皮激增,才成为了双方贸易的大头。

  然而好景不长,等到了康熙五十八年的时候,康熙皇帝便对中俄双方的贸易起了深深的警备心理,甚至还专门向沙俄发出咨文,通知俄方暂停商队贸易,声称“我朝各种皮货甚为丰足。况广东、福建等沿海地方,每年又有西洋等国商船前来贸易,诸凡物品甚足,无人购买尔之商货。”

  这一下子却是将俄罗斯人都打得晕头转向,他们也没有想到清廷说限制就限制,因此在这一次萨瓦务拉伯爵谈判的条件当中,便有重新开启恰克图互市的目的。

  图理琛能听懂萨瓦务拉伯爵的意思,却是轻轻摇了摇头,直接开口说道:“或许毛皮生意还能谈上一谈,可是宁楚之事却没有贵使想的那么容易——光靠贵使带来的一千五百卫队,怕是连京城都很难走出去,更不用说跟宁楚的几十万大军抗衡了。”

  萨瓦务拉伯爵冷笑着说道:“当年的西伯利亚汗国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他们依然被彻底毁灭,战争是一门艺术,从来都不是只看人数,如果我的一千五百人运用得当,即便是你们的首都,也无法抵挡我们的大军。”

  “哼,贵使倒是好大的口气,可是当年的雅克萨,贵军不是一样输给了我们?”图理琛脸上故意装作不屑的模样,可是他也知道,当年的清军为了打下雅克萨,付出的代价远超俄人。

  萨瓦务拉伯爵摇了摇头,“图理琛大人,我想提醒你的是,那是1685年爆发的战争,可是如今已经是1724年,也就是你们的雍正三年,将近四十年的时间,能够带来很多的改变,比如俄罗斯帝国。”

  说完这话,萨瓦务拉伯爵放下了手中的瓷杯,十分凝重地说道:“在这伟大的四十年里,俄罗斯的变化绝不仅仅只是领土上的,而是从上到下的转变,我们的经济、文化、军事、宗教等等,都跟四十年前不一样了,如果贵国依然用当年的眼光去看待俄罗斯帝国,我相信这不是一个理性的判断。”

  图理琛已经有些不耐了,他不想继续跟这个使者探讨俄罗斯人的一切,冷声道:“若是贵使只想说这些,那么本官以为,咱们的谈话可以结束了。”

  “不,图理琛大人,我希望你能明白你现在的责任。”

  萨瓦务拉伯爵脸上挂着一丝冷笑,“这一次的谈判不是界定额尔古纳河土地的谈判,而是如何挽救大清的谈判,你们大清国需要想一想,要为这一点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

  图理琛将这一次对话的整个过程,都记录下来呈递给了多罗郡王策棱以及散秩大臣伯四格二人,并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而多罗郡王策棱以及散秩大臣伯四格在看完这次谈话记录之后,也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望着这两个故意逃避谈判职责的上官,图理琛已经没有了愤怒的情绪,他已经不再将希望冀图于这两个人,这一次只不过是例行职责罢了,等到他们看完后,图里程便会呈递给皇帝,由皇帝来决定将来的谈判进程。

  多罗郡王策棱长长叹了一口气,“图理琛,这一次着实辛苦你了。”

  图理琛脸上并没有任何的欣喜之意,只是略带疲惫地回了一句,“大清沦落至此,在下心里已经痛如刀绞,如何敢谈辛苦?”

  散秩大臣伯四格似乎很不满图理琛眼下的态度,冷哼道:“图理琛,别以为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最伟大,谈起八旗,谈起大清,我们的忠诚没有人能够质疑。”

  “王爷,伯四格大人,在下从来不喜说空话套话,可是眼下的情况你们也看在了眼里,这一次俄人的胃口极大,他们已经不满足当年的谈判界限了,甚至这一次谈判都不会再以额尔古纳河为界,难道你们还不明白他们的胃口吗?”

  图理琛脸色铁青,他实在对眼下的局势忍耐够了,或许就像萨瓦务拉伯爵说的那般,他更应该去战场上搏杀,而不是在谈判桌上委曲求全。

  策棱长长叹了一口气,他决定直接跟图理琛摊牌了,“图理琛,你的心情老夫能明白,可是你也要理解朝廷的处境才行,如今的局势比你想象的还要危险!”

  图理琛摇了摇头,他为官至今,并不是不了解大清的局势,可是在他看来,正是这般委曲求全的心态,才使得朝廷变成了这个样子。

  “二位大人的好意,在下心领,只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们不必再劝了。”

  图理琛的神色透着坚毅,他在告别了二位大人之后,连夜写下了对俄奏折,“俄人狼子野心,此次前来定约,实为我大清北方疆土。可北疆纵使是荒凉之地,可亦是祖宗心血维系,决不可割让一寸一毫……”

  在这封长达数千言的奏折当中,绝大部分都是图理琛对俄人言辞的归纳,包括他跟萨瓦务拉伯爵,也尽数写进了里面,言辞凿凿,悲如泣血。

  当雍正看到这封密折之后,已经是次日了,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然后便叫来了军机处诸臣,将奏折给他们人人看了一遍。

  “若非这封奏折,朕实在不知道,我大清如今都已经有了这样的忠臣!”语气里的讥讽之意溢于言表,却是让众人心里一颤。

  徐元梦轻轻叹口气,轻声道:“回皇上的话,奴才以为,图理琛只是报国心切之故……不应对其过于苛责。”

  雍正冷冷哼了一声,徐元梦的话实在是不中听,仿佛天底下只有他们才是大清朝的忠臣,他这个皇帝就成了带头卖国的国贼?天下的道理,哪有这般简单的事!

  张廷玉不得不站出来,毕竟恶名不能归于君父的身上,身为臣子的,得有时时出来背锅的打算,遂低声解释道:“图理琛他们身为正使,自然是全权总览谈判之事,只不过此事关系重大,自然也不能仅仅只由图理琛等决断,朝廷同样有一定的过问之权。”

  蒋廷锡站了出来,他作为最晚进军机处的大臣,原本平日里都很少发表看法,唯独在这件事上,他选择了向图理琛求情。

  “启禀陛下,图理琛之过,不在其心,而在其能。朝廷可罚其能,不可罚其心。”

  雍正微微点了点头,他也认为蒋廷锡的话有道理,毕竟无论怎么说,图理琛对于皇帝的忠诚都是有目共睹的,只是关键就在于,这个人表现得太不合时宜了。

  “图理琛此人本性不坏,朕也就不多责怪了,责令图理琛好生忙于国事,切勿再行生事,至于此次责任,暂交吏部议处。”

  等到这件事处理完成后,雍正脸上却是闪过一丝犹疑,“俄人此行来意,口口声声说要帮助我大清,抵御楚逆,诸位臣工,以为对方诚意如何?”

  听到这里时,众人精神一凛,很显然这才是雍正真正关心的事情!

  尽管清廷与俄罗斯人之间打过仗,可是双方并没有真正化解不开的仇怨,因此双方的合作,并不会存在什么明显的障碍,而且双方在西北都有敌人——准格尔,完全具备一定的合作空间。

  庄亲王允禄犹豫道:“只是眼下俄人已经窥到我军虚实,倘若他们狮子大开口怎么办?”

  “真要狮子大开口,也不妨多给他。”

  张廷玉轻声接过话头,脸色却是丝毫未变,“即便不给,将来若是抵不住宁楚,这些也是大清所无法保住的……若是能给到俄人,换取他们对大清的支持,给了也就给了。”

  “只不过怎么给,也是一门学问,既然决定要给,不妨可以多给,不光额尔古纳河的领土可以给他们,像外兴安岭以南那一片的土地,也不是不能拿来谈,至于通商这些也可以谈……既然要卖,不妨卖出一个好价格来!”

  听到张廷玉大谈特谈卖国,却是引起群臣怒目而视,蒋廷锡冷冷道:“张大人的高见,在下却是闻所未闻,若是将这些祖宗之地尽数割去,对方依然落井下石又该如何?若是他们跟宁楚勾连,瓜分我大清又该如何?”

  张廷玉微微一笑,“那就比比谁更能卖国好了,与我大清相比,楚逆又能出什么价钱呢?相信俄人只要足够聪明,就应该知道如何取舍。”

  第四百四十八章 不救大清救八旗

  当路走宽了以后,不光可以自己为自己考虑,就连敌人都会为你考虑。

  张廷玉眼下就是属于这种心态,在他看来,如今的大清想要通过正常的手段来挽救江山,已经完全不可能了,既然如此还不如选择另辟蹊径,只要能够保住大清国祚,一切都是可以付出的代价。

  只要俄罗斯还想舒舒服服吃下北方的领土,就绝不会坐视大清灭亡,否则一旦换成锐意进取的大楚,到时候他们还能不能保住眼下的领土都很难说。

  因此,这一仗俄罗斯已经跟大清站在了一个战壕当中,所欠缺者便只剩下一块能够吊住俄人的肉。

  众臣神色异然,但是并没有出言反对,大家都不是什么吃素的,自然明白在眼下的局势当中,大清能够做的也就是这么回事,只是对张廷玉这般直白的言辞略微有些反感,毕竟大家可都是要脸的君子。

  雍正听完张廷玉一番话后,并没有直接表态,而是选择沉默以待,这本身就说明了他的默许态度,只是这些话不能由他这个皇帝说,也不应该由他来说。

  自从局势变得一步步明朗后,雍正便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是杀鸡取卵法,还是卖法求全策,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保住八旗,而不是保住大清了。

  保住八旗和保住大清,其关键就在于,雍正已经彻底放弃了平定楚逆这一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十分理性地认识到了一点,那就是大清实际上已经亡于康熙六十一年。

  如今的三年挣扎,只不过是宁楚在收拾南方的乱局罢了,等到宁楚彻底空下手来,到时候只需要一击,就足矣覆灭大清,而大清在这三年时间里举步维艰,举全国之力也才练出了一支不伦不类的八旗新军。

  这样的八旗新军并不能保全大清,只能尝试着保全八旗,回到满洲也好,或者是流窜远荒也罢,都还能多个生存的选择。

  张廷玉是最能理解雍正心思的大臣,因为他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雍正的心坎上,而图理琛便是一个不识时务的反例,他不仅不懂雍正内心的想法,也不懂如今的八旗高层的想法,大家都很讨厌这个满嘴胡话的人。

  “衡臣,对俄出使之事,还需要你多多费心,不过图理琛那边,你也要好好开导一番,实在不行就让他多回家休息休息。”

  雍正慢吞吞说道,算是给这件事定下了基调,那就是卖国求存,出卖北疆领土引俄兵南下,抵御即将到来的宁楚北伐大军,以此保全八旗。

  “奴才领旨,不过奴才才薄德浅,领头之事还得多罗郡王策棱和伯四格大人负责,至于奴才嘛,敲敲边鼓就行了。”

  张廷玉微微一笑,可是这幅笑容在其余大臣眼里却显得那么的可恶,似乎就在他成为汉臣领袖之后,整个人与当年的名臣张衡臣却是越来越不像了。

  雍正不在乎,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除了八旗以外,自然用什么人都无所谓,只要能够帮助他度过难关,而张廷玉便是这样的绝好工具,只要等八旗度过了劫难,到时候只需要一道口谕,就能赐死眼前这个卖国求荣的奸臣。

  不过雍正心里还记挂着一件事,“衡臣,前日你说的杀鸡取卵之法,到底是怎么个做法?”

  众人此时也是颇为惊讶,有了前面的这些例子,如今的他们倒还真想听一听,眼前张廷玉能够提出什么样的建议来。

  “放权于各地督抚,准其自行光设税卡,征收税金,允其大规模训练各地团练,允其自行提拔任用督抚各级官职。”

  张廷玉深深低着头,“不光要对外卖国,对内更得卖国,士绅不可靠,皇上真正能够依靠的依然是我大清的官员。”

  ……

  南京城,在位于南郊的一处行刑场前,此时已经站着数排的复汉军士兵,他们每个人的肩上都扛着火枪,而枪头上的刺刀被取了下来,挂在了腰上,一面火红的复汉军军旗正在迎风飘舞,如同夕阳赤血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一名军官站在了空地前,他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大校,胸口上佩戴者数枚勋章,神情凝重无比,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然而并没有任何人胆敢打扰他,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站在了一旁,一起等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一阵马蹄声响起,随后便是马车行驶在道路上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一队肩膀上佩戴者法警标志的复汉军警察,正押送着一只长长的车队,缓缓靠近。

  等到车队抵达了行刑场时,从马车上下来了一名佩戴高级警监的警察,他的脸庞方方正正,透着一股坚毅之色,行为举止上充满了军人的色彩。

  军官走上前去,对着高级警监行了一个军礼,脸上带着微笑,“叔父,没想到这次您亲自来了!”

  高级警监并不是寻常人,他过去是复汉军最早期的一名副师长,姓邓名方,而眼前的军官,正是他的侄子邓铁石,也是他曾经的部下。

  邓方在军中堪称是一个传奇,可以说目前军内上至枢密使,下至各师团长,在他的面前都得喊上一声前辈,原因很经典,他是当年跟着太上皇宁忠源起兵反清的左膀右臂之一,特别是在高远战死之后,邓方便成为老汉阳营仅存的代表人物。

  当然,汉阳营作为宁家反清最早的军队,虽然传奇性十足,可是也跟其他的军队一般,在历次的军事改革中被取消了编制,因此眼下大部分人都不清楚还有这么一支军队,至于对它当年的千总邓方更是知之甚少。

  邓方终究是老派出身,一直都不太能够掌握更先进的作战方式,因此在军中的职位并没有如同程铭等人那般升上去,他倒最后也只是以一个新编师师长的身份,告别了现役部队,并且成为了新成立的警察部门的一名高层负责人。

  不过邓方虽然没有在军队中得到太高的地位,可是他的侄子邓铁石却堪称武运亨通,先后在多次战役中立下了不少战功,并且也成为了一名新编师的副师长,如今也被调入了禁卫军当中,成为了一名禁卫旅旅长。

  邓方望着自己的侄子,却并没有给太多的好脸色,而是严肃道:“无论是在军中,还是在官场,都没有所谓的叔父,请叫我邓警监。”

  邓铁石当下便有些尴尬,他连忙恢复到原来的凝肃状态,举起手行了军礼,“邓警监,请移交此次执行处决命令的犯人名单。”

  邓方这才点了点头,从身后的警察手里拿过一份厚厚的文件,递给了邓铁石,轻声道:“这些人都是在之前科举大案中串通作乱的士绅大族族长以及要员,共计八十七人,这些人干系重大,因此经过大理寺审判,处以枪决,请立即执行。”

  “是!保证完成任务。”

  对于禁卫军来说,他们日常是不会负责这些事情的,可是有时候也确实赶了巧,因此也不是什么大事,邓铁石看了一遍名单之后,然后派人审核了一遍从马车上押解下来的犯人,最终确定无误,便在名单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

  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才感觉到行刑场内的气氛变得越发凝重起来,那些士绅大族的组长以及要员们,他们的脸上都如同死灰一般,甚至都没有几个人叫出来,或许眼下的这一幕彻底打消了他们心里的生还念头。

  对于士绅大族的族长们来说,杀人并不会让他们感觉到害怕,因为这些经过审判要处决的族长当中,有几个人手里没有沾过人命?在他们的心里,普通的百姓跟牛羊一般无二,杀了也就杀了,从来都不会在心里有过半点的愧疚。

  然而,杀人者恒被杀之,等到这些人到了生命的尽头时,却终究泛起了一丝挥舞,倘若他们从一开始就懂得什么叫做慈悲,想来也不会沦为这个下场。

  “砰——砰——”

  真正的枪决并不会显得多么血腥,随着犯人们逐渐倒地,开枪的士兵们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走上前去查看他们的尸体,倘若有人装死或许是侥幸逃生,那么士兵们也会拔出腰间的匕首,给他们来一个痛快。

  残阳如血,邓方坐上了马车,带着警察们朝着南京城内而去,像这样的画面他见过的并不在少数,毕竟大楚的建立并没有眼下看似这般一帆风顺,无论是那些别有用心的,还是心怀鬼胎的,倘若漏出了马脚,总是少不了走上这一遭。

  对于邓方这个军人出身的半道警察来说,眼下的宁楚才是他真正需要守护的东西,因为在这个国家,他也是投入了自己的心血和期望,当国家变得越来越好的时候,邓方的内心里也会越来越满足,这是他所经历的大时代。

  由于邓铁石是禁卫军系统,因此在收拾完现场后,就会直接带人回军营,并不同路而行,至于此时马车当中,只有一名下属陪同他回刑务部,与此同时还需要前往大理寺提交回执,已代表此案的完结。

  下属姓赵名隆,是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以前也是从军队里出来的,因为足够的机灵,所以才慢慢在新建立的警察部门当中谋得了高位,逐渐成为了邓方的左膀右臂。

  “邓大人,我可是听说了,北伐就在眼前了,现在前线的部队已经开始集结了,您侄子这一仗怕是能捞到不少的军功!”

  来警察部门的人当中,有一小部分属于投机者,更多的人都是因为在军队里实在没有前途才来的,赵隆便是其中一个。

  “国家统一,这是好事啊!”

  邓方语气淡淡的,他并不是一个好高骛远的人,能够做好眼前的事就足够了,从他的资历就决定一点,那就是只要他不背叛宁楚,未来必然会有个相对应的结果。

  赵隆却有些不太甘心的模样,“若非当年在军队里得罪了一些人,我也不会跑到警察系统里来,谁不知道想要立功,那就得去军里!”

  “雏鹰派?”

  “您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咳,当年的事情那就别提了,都是一摊子浆糊!”赵隆语气里似乎有些后悔,只是眼下也只得认了。

  邓方微微一笑,“目前军内的派系,老夫虽然知道不算多,可是也明白无非就是两帮人,一帮是当年的勋臣派,一派就是当今陛下亲自带出来的‘雏鹰’,枢密院里虽然还是勋臣派占据绝对优势,可是总参谋部里如今可都是雏鹰的人!”

  “是啊,你看像那个董策、许成梁、常有财,还有刚刚升为总参谋部副部长的宇治景,都他娘的是雏鹰的人,我要是年岁小个几岁,前几年说不定也能进雏鹰,如今也是那等人物了!”

  邓方听到这里却是冷哼一声,“你小子只知道人家高官显爵,可是你知不知道最早的雏鹰,当时有两百人,如今还剩下几个?没有这几年的打生打死,你还真以为人是吃素的?”

  “嘿嘿……邓大人莫要见怪,在下就这一嘴,也知道自家的能耐,能有眼下这待遇不错了……只是邓大人有没有重新披军装的想法,怕是未来几十年里最大的机会,也就这一次北伐了……”

  重新披军装?

  邓方苦笑着摇了摇头,倘若真有这个可能,他何尝不会愿意?

  可是任何人都知道,如今有了雏鹰营,有了中央军官学院,有了各式各样的军校,他邓方有什么?只有一把老骨头和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老资格罢了,再说真要回军里又怎么安排,总不能让他回去当营长吧?

  一想到这里,邓方却是叹了一口气,他的神情里透着几分寂寥,“老咯,以后的天下,还是由年轻人来打吧!”

  夕阳逐渐慢慢沉下了天际,而黑幕则是重新开始笼罩这个世界,然而对于南京这样的城市而言,它的夜生活还没有真正完全开始,或者就像邓方而言,他们已经看不懂这个世界,更看不懂现在的人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 割让领土

  满清君臣在殿前的商议,算是彻底定下了他们的对策,然而真正要去做事的人,其实最终还是落在了汉臣的身上,这也是雍正为何一直要力挺张廷玉的原因,因为这个人能用,更好用,用起来比满蒙勋贵更顺手。

  在这个时候,对于雍正来说,张廷玉最宝贵的还不是他的才能,而是他的身份——汉臣领袖,这个身份在大清过去的数十年里并不算值钱,因为这样的汉臣几乎是一把接着一把,像范文程、姚启圣、李光地、曹振镛等等,用都用不过来,还能随时换。

  可是如今天下变了,有了一个宁楚作为竞争对手,汉臣们的心思自然也就活泛了起来,大家也不想天天跪在八旗的面前,因此像张廷玉这般忠心听话的汉臣,自然也就成为了宝贝疙瘩,更关键的是,他还成为了雍正沟通汉人士绅的最好桥梁。

  对于清廷君主来说,他们当然明白大清想要控制天下的关键,不在于那几十万八旗,而是在于天下的汉人,或者说是汉人士绅,因此如今想要最大限度保全八旗,就必须要利用好北方汉人士绅的力量。

  次日,张廷玉带着一份折子,前来面见雍正皇帝,目的便是为北方的士绅集团来跟雍正谈判。毕竟无论是对俄卖国,还是对内出让利益,名义上都需要他这个皇帝来做主。

  “启禀皇上,这是老臣写下的关于各省督抚办团练的奏疏,还请皇上御览。”

  一封厚厚的黄绫奏折被苏培盛接了过来,呈递了上去,放在了雍正的御案上面。

  可是雍正却望着奏折出神,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接过奏折,而是故意问道:“此折即便是能够通过,可是北方的士绅们,又如何能在这个时候服从我大清呢?”

  张廷玉眉头微微一皱,说起来雍正还是有点怀疑他对于汉人士绅的影响力,还想着试探试探……如此也好,那就让皇帝看看他张廷玉的真本事好了。

  “皇上,北方士绅服从或者是不服从并不重要,南方士绅在田地面积梯度征税法案面前也不服从,然后结果皇上也知道——这些人畏威而不怀德,只要我大清还在一天,他们便一日不敢作乱。”

  张廷玉脸上十分恭敬地说着这些话,却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本折子,呈递了上去,“原本奴才还想等事情彻底定下来,再汇报给皇上……这是北地士绅给奴才发来的联名信,他们得知了南方楚逆的暴行之后,决定一起出银子给大清,购买军资训练军队,以抵御宁楚大军,这笔银子目前还没有定数,但是奴才以为,少说也有个四五百万两。”

  四五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这便是张廷玉给自己影响力的估价,也是他拿给雍正看的决心。

  果然,在看完这封折子后,雍正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笑意,他看向了桌子上的折子,慢慢翻阅了起来,里面的内容也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可以说基本上的张廷玉先前说的细化版本。

  简单来说,这是北方士绅给雍正的贿赂才对,他们愿意各自给雍正承担一笔军费,而清廷的代价便是要将除直隶和满洲以外的所有北方地盘,都交予他们自己治理,无论是收税也好,还是行政管理也好,清廷都只拥有过问权,没有决定权。

  当然,北方士绅给出的军费银子,那也不是一个小数——每年一千万两白银,一直到大清完蛋或者北方全部被宁楚攻下,因为到了那个时候,协议双方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协议自然也就没有了意义。

  一千万两,再加上先前允诺的五百万两,顶多也就是一千五百万两,雍正有些犹豫,他还是有些感觉给少了,只是北方数省已经是一个穷的不能再穷的窟窿,估计也榨不出更多的油来。

  “衡臣,你以为这一千五百万两,够用吗?”

  雍正试探地问道,他没有说这个钱多还是少,而是问够不够用,这便是他作为皇帝的一点小心机,说出来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张廷玉自然能够听懂言外之意,他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恭敬道:“若是救八旗,应该是够的。若是救大清,再多十倍怕也难。”

  雍正默然,他知道这是张廷玉再一次提醒他,不要再对救大清抱有幻想了,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救八旗吧。

  “既然如此,那就依衡臣所言,拟旨吧。”

  ……

  在淡淡的烛光下,萨瓦务拉伯爵端坐在桌前,手中正在用一支鹅毛笔,在信纸上奋笔疾书,而信纸上面是萨瓦乌拉伯爵家族的印记,那是一只傲视苍穹的雄鹰,正在天空中逆风飞翔,眼神里透出几分高傲的姿态。

  “伟大的女皇陛下,您的臣子萨瓦务拉已经抵达了鞑靼人的首都,带来了一个足以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当初的那个狂妄自大的国家,如今正陷入了一场几乎毁灭自身的危机,一股名叫‘楚’的势力,即将从南方崛起,如果没有任何意外,他们将会击败鞑靼人,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

  “然而,伟大的俄罗斯帝国已经成为了这个意外,如果在俄罗斯帝国的帮助下,鞑靼人应该能够维持住自己的统治,他们也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不仅仅只是额尔古纳河,甚至还有整个远东。”

  “在俄罗斯帝国的战略当中,东进寻找到一条出海口,一直都是我们心心念之的梦想,然而这个梦想即将成为现实,倘若俄罗斯帝国能够将远东彻底据为己有,那么我们将会在当年梦寐以求的阿穆尔半岛南部,获得一个天然的不冻港,那里叫做海参崴。”

  “只要有了海参崴之后,帝国将会在东亚彻底取得战略上的压倒性优势,我们将会像一双手一样,将鞑靼人的领土彻底包围在怀中,等到合适的那一天,或许整个鞑靼都会成为伟大的俄罗斯帝国的领土,就如同当年的西伯利亚汗国。”

  “伟大的女皇陛下,如今阻止我们彻底拥有这一切的因素,只有一个叫做‘楚’的国家,我坚决相信,倘若女皇陛下向远东方向派来援军,一万,不,甚至只需要六千人或者是七千人,我们就足以彻底击败它。”

  ……

  随着天色逐渐微明之际,萨瓦务拉伯爵才抬起了头,他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写下了长达一万八千余字的报告,在这份针对远东攻略的报告当中,萨瓦务拉伯爵强烈要求莫斯科给与他更多的支援,让他能够完成这一个伟大的目标。

  在信件彻底写好之后,萨瓦务拉伯爵将信件装进信封中,然后在封口处滴上了蜡油,用手里的家族印戒,在上面戳上了一个印记,这封信件将会伴随数千里的遥远旅程抵达莫斯科,然后等待着女皇的开启。

  萨瓦务拉伯爵已经无比确信一点,那就是如今的大清国,已经完全接受了来自俄罗斯帝国的好意,他们在战争中彻底失去了与‘楚’对抗的信心,这也是让萨瓦务拉伯爵对此行满怀信心的原因。

  当然,萨瓦务拉伯爵之所以写下这封信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使团同清廷的谈判,也已经进入到了关键的节点。

  其中作为清廷谈判方的人员,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已经不再是那个倔强而敏感的图里琛,而是一个叫做张廷玉的大臣,他极具才华与魅力,更关键便在于此人在让步的时候,都足以让萨瓦务拉伯爵感到满意,这也是他满怀信心的原因。

  萨瓦乌拉伯爵在忙碌完了这一切之后,他将信件交给了使团的联络人员,随后便在侍女的伺候下洗了一把脸,使得自己重新变得精神抖擞了起来——他还需要再此去会见张廷玉,从而彻底敲定清廷的让步范围。

  不得不说,在谈判桌上,人的胃口总是一步步被撑大的,在张廷玉的卖国理论指导下,所谓的割地已经构不成半点情绪上的异动,从额尔古纳河,再到遥远的远东地区,从瑗珲到海生崴,几乎都成为了双方谈论的话题。

  张廷玉只是淡淡地坐在桌子的一旁,望着双方大臣的唇枪舌剑,他的脸上并没有半点波动,也没有所谓的羞耻,只是挂着一丝微笑,仿佛那些领土从来都不属于大清一般。

  “萨瓦务拉伯爵,其实你我双方坐在这里,并不是仅仅只为了这些蝇头小利,倘若大清能够得到保存,那么俄罗斯帝国自然能够得到他应该得到的一切,可是如果大清被楚逆所灭亡,那么咱们探讨的所有条约,都只不过是一堆废纸罢了。”

  萨瓦务拉伯爵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喜欢同这样的人聊天,至少比那个图理琛要强上许多,他端起手里的瓷杯,喝了一口茶之后,才轻声道:“张大人,我想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应该是非常简单的,你说的这个道理我非常明白。可是你也要清楚一件事,在贵国有一句话,叫做‘不见兔子不撒鹰’,想要说服莫斯科出兵,不仅仅是我的问题,也是你们的问题。”

  张廷玉轻轻点了点头,“我大清自然是有诚意的,原先的《尼布楚条约》自然需要继续履行,可是咱们可以在这个条约的基础上,签订一些辅助条约,比如《恰克图条约》,这也是我大清的诚意所在。”

  “恰克图条约?那我倒要好好听一听,这似乎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萨瓦务拉伯爵脸上挂着笑容,眼睛定定地望着面前的张廷玉,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张廷玉却是遣人送来了一张巨大的舆图,然后轻声指点道:“贵我双方,在之前最大的争议,便是关于中俄中段边界的界定问题,应该没错吧。”

  “是的。还请张大人明言。”

  张廷玉微微一笑,指着这一条线说道:“中俄边界的划分,在皇上的允诺下,我大清可以放弃从东起额尔古纳河,中经恰克图附近的楚库河,西迄唐努乌梁海地区西北角的沙毕纳伊岭的所有以北领土。”

  萨瓦乌拉伯爵望着舆图,连忙叫过身边的使团成员,开始用俄语小声地交流起来,毕竟他对与这些地方的认识程度并不高,因此需要长期在此地生活的俄罗斯人来进行判断。

  根据一旁使团成员的介绍,萨瓦乌拉伯爵这才了解是怎么回事,严格来说清廷自然是放弃了很多领土的,像有的边界扩大了几天行程的面积,而有的则扩大了几个星期行程的面积,总面积是得到了很多的增长。

  然而,这些并没有得到萨瓦乌拉伯爵的认可,他实在是有些不太满意,遂开口道:“根据我方人员的评估,贵国缺乏相关的诚意,实际上这些地方本来就是俄罗斯帝国的,你们不能拿着我国的领土,来跟我们谈条件。”

  这一下可好,纵使清廷方大臣早就知道俄人的无耻嘴脸,可此时依然气得够呛,这等颠倒黑白之事,怕是只有他们才能如此面不改色地做出来,一时间谈判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起来。

  张廷玉也有几分不满,他冷冷道:“还请贵使知晓,从北海以南及西南之地,已经尽数割让给贵国,这一块地方的面积并不算小。”

  萨瓦乌拉伯爵却依然摇了摇头,轻声道:“此地原本就是俄罗斯帝国的领土,倘若贵国想要得到俄罗斯人的帮助,就必须要拿出诚意来。”

  张廷玉眯起了眼睛,沉着地问道:“却不知在贵使看来,什么样的诚意才能够说服女皇陛下?”

  萨瓦乌拉伯爵却是毫不客气,“帝国需要在远东地区拥有一个出海口,因此从黑龙江以北、外兴安岭以南的土地,包括乌苏里江以东的地区,需要割让给伟大的俄罗斯帝国,这其中应该包含库页岛。”

  此话一出,却是引起清廷大臣们的强烈不满,几乎人人都用一种可以杀人的眼光望着对年的俄人,因为这个要求,实在是太过分了,甚至可以说是太无耻了。

  第四百五十章 北伐前夕

  库页岛是什么地方?那绝不是所谓的塞外苦寒之地,实际上早在唐朝的时候,中国就已经在那里建立了统治机构,一直延续到清朝时,那都是属于中国的领土。

  特别是在清朝,库页岛甚至都可以说是八旗的祖宗之地,因为在库页岛上面,一直都久居着赫哲族和鄂伦春族为代表的通古斯人,他们平日主要靠打猎、捕鱼为生,因此库页岛归三姓副都统管辖,统以吉林将军。

  然而眼下俄罗斯人看上了库叶岛,却是让张廷玉也有些为难,毕竟北疆之地虽然可以让,但是一让让到了八旗的祖宗之地,这是清廷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因此在众目睽睽之下,第一次的谈判最终以失败告终。

  尽管谈判失败了,可是萨瓦乌拉伯爵并没有半点的失落,因为在这一次谈判中,他已经拿到了足够多的好处,只是最后一点存在问题,而这一点他也有信心能够啃下来,所谓的祖宗之地算得什么?只要能活下去,那都不是事。

  张廷玉将俄人的要求反馈给了雍正之后,雍正也是感觉到有些为难,他当然不能随意割让库页岛,否则将来八旗也会对他这个皇帝不服气,因此与俄人的谈判之事便就此拖延了下来。

  对于眼下的大清而言,雍正也想着拖一拖,看看前线到底还能不能打,实在不能打那就答应俄人的要求,若是能够打,那么自然就不用继续谈了,因此清廷上下都不着急。

  而萨瓦乌拉伯爵也深知这一点,但是他并不着急,因为任何一个国家,在即将面临毁灭的时候,都会有些主动或者是被动的变化,就看谁更能把握机遇,而眼下的萨瓦乌拉伯爵只需要等一个机会,那就是宁楚的北伐之战。

  由于在双方有意的拖延下,清廷与俄人的谈判就此宣告暂停,可是南边的宁楚却没有停滞自己的步伐,大量的军队已经开始了正式的集结,而粮草后勤的准备也基本就绪,黄河一线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紧张起来。

  南京城,奉天殿中,灯火通明,宁渝正在连夜批阅奏折,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关于军务方面的折子,至于民生方面则基本都由内阁在进行处理,否则宁渝怕是每天都熬到通宵都干不完这些活。

  当皇帝是个辛苦还不能放假的差事,宁渝对此已经深有体会,他在一封关于军事调动的折子上花了个圈,随后用朱笔快速写下了几个字,“调动一事需根据总参谋部定制路线行进,绝不可擅作主张。”

  等到宁渝彻底搁下笔的时候,内阁首辅宁忠景却是站在了一旁,他的神情都十分凝重,拱手道:“启禀陛下,此战绝不可亲征,毕竟战场无眼,若是陛下于战场有万一劳损,那都是翻天覆地的大事,臣恳请陛下,当以社稷为重。”

  宁渝撇了撇嘴,这已经是第六次了,而且也不仅仅只是首辅一个人过来劝谏了,可以说京城里但凡有些名望的官员们,都在这个时候上书,或直白或委婉地劝谏皇帝,“打仗已经不是你该干的活了,千万不能亲征啊!”

  按道理来说,宁渝过去一直都表现出极善于纳谏的形象,可是这一次却根本连看都没看就给否了,“北伐乃天下一统之要事,朕既然决意北伐,尔等自然无需多劝。”

  宁忠景微微叹口气,“陛下,如今我北伐大军既有枢密院中的帅臣,又有总参谋部的参赞,再加上各集团军各师的诸将都是身经百战的悍将,如何打不赢一个所谓的八旗?何须陛下亲自出手?”

  宁渝冷哼了一声,他实在是不想再去为这件事解释了,要知道他过去可是堪比李二的天下名将,可是自从成了皇帝之后,便再也没有率兵打过仗——然而如此一来,宁渝却产生了一种髀肉横生的烦恼。

  这个典故人人都清楚,乃刘备不得志时说的一番话,所谓‘吾常身不离鞍,髀肉皆消;今不复骑,髀里肉生’,太平久了的日子,的确会使得人的意志力逐渐被消磨,甚至会贪图这些安逸的日子。

  宁渝可不想自己以后彻底被束缚在皇宫之中,亲征之战虽然看上去并没有那么理智,可是此举却能够振奋全军上下士卒的勇气,而且还是在北伐这种颇具历史意义的战事中,宁渝一旦出现,恐怕会成为全军的焦点,对于士气的提升自然是具备重大的意义。

  朝廷内的众臣,自然也能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明白归明白,战场上毕竟刀枪无眼,倘若真出了意外,以目前宁楚的底子,虽然不至于彻底崩溃,可也会元气大伤,甚至还会给清廷一个喘息的机会,因此首辅宁忠景,自然也不会停止劝谏。

  宁渝对于自己的这个叔父自然有些无奈,遂轻声道:“三叔,在朝堂上,你是百官之首,在私下里,你是天子叔父,朕无论如何都要给你一个面子,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倘若北伐交给别人,朕心里会放心吗?”

  “这……”

  宁忠景有些语塞,倘若宁渝不亲自领军,那么北伐二十万大军就只能委托给枢密使宁忠义,朝廷里面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统帅这般大军——可问题是,即便宁忠义身为宗室,可是该避嫌也得避嫌,历史上是有深刻教训的!

  宁忠景想到了这里,他便无法继续劝谏下去,因为再说下去,怕是会显得他自己有异心,尽管皇帝不会这么想,可是拦不住天下人的口水。

  见到自己一句话就堵住了宁忠景的嘴,宁渝却是有些高兴,笑道:“首辅不必过于忧心,有二十万北伐大军的护佑,朕天下随处可去,反倒是南京这边,还需要内阁看好家业,不能出了乱子。”

  “是,微臣遵命。”

  宁忠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在收拾了士绅之后,这还有什么乱子可言?

  等到宁渝回了后宫之后,皇后崔姒迎了上来,她的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低声道:“陛下,这几日忙于国政常常到很晚,今日却是早了许多。”

  “事情永远是忙不完的,朕也不会去强求。”

  宁渝简单解释了一番,随即便十分自然地拉起了皇后的手,走进了坤宁宫之中,便在女官的服侍下好好地泡了一个澡,只觉得浑身舒坦之际,特别是伴随着淡淡的幽香,更让人多了几分睡意。

  “陛下,等到北伐之后,是不是应该给承泽找个先生……”

  崔姒在一旁素手捏着宁渝的头部,却是让宁渝感觉舒爽无比,仿佛一整天的疲惫都挥之而去,随后却是听到了皇后的这一句话,脑子才微微清醒了片刻。

  “承泽快两岁了吧……时间过得真快呢……”

  “陛下,等到北伐结束后,若论虚岁来算,就已经是三岁了,可以开始给他找个先生……当然这一切都由陛下做主。”

  崔姒的性子一直都是淡淡的,她从来都没有所谓的争抢之意,偶尔向宁渝提出的一些要求,通常也都是为百姓而求,即便是皇长子宁承泽,也没有真正去要求过什么,甚至连太子之事上,都没有多说过半句话。

  不得不说,原本来宁楚还有那么一些人,整日里盯着悬而未决的太子之位想搞事,后来被宁渝以清廷教训之事给理由,给全部清出了朝堂,算是避免了夺嫡之争的问题,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件事,才没有那么多人围绕着皇长子打主意。

  在宁渝看来,早立太子没有任何的好处,表面上看能够减少国家的内耗,可是那毕竟是建立在过去的环境之下,而到了这个时代里,君主的影响力得到大大的增强,便不能允许出现昏君,因此针对承嗣的问题上,宁渝慎之又慎。

  如今崔姒提起宁承泽的教育问题后,却是让宁渝深思了起来,他既然一直持续打压儒家思想,自然不希望看到未来可能的皇帝,被儒家再次洗脑,因此传统的那一套肯定是不行的,至于清廷上书房的那一套,本质上也没有发生变化,自然也不在宁渝的考虑范围。

  “朕以为,如今孩子尚小,倒也不用考虑教育之事,等到稍微大一点会更好一些……不过有些事情可以提前做好考虑,比如专门建立一所新学私塾学堂,用来传授如今的新学知识,不用很深奥,但是可以给孩子打下一个基础,等到将来创立完成后,便可以让承泽前去报名就读。”

  听到这里,崔姒有些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她倒没有所谓的‘帝王教育’这种想法,毕竟眼下的宁渝,便是对过去教育的最好打脸方式,毕竟那些从小学帝王学到大的皇子们,在宁渝这种野路子面前,照样被打得一头包。

  “既然陛下已经有了全盘的考量,姒儿心里也就放心了,一切谨遵圣意。”

  夫妻二人又简单地说了说私人的体己话,也就选择了入眠,只是当崔姒熟睡之后,宁渝却反而有些睡不着了,从刚刚崔姒的话语当中,宁渝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而这个问题或许在将来会成为宁楚的最大隐患。

  这个问题很简单,那就是继承人的教育问题,也是所有的皇帝都会遇到的一个问题,甚至可以说很多明君好皇帝,于国事上披荆斩棘无所不利,可是在继承人的问题上,却往往掉进一个大坑当中。

  从远的来说,像秦始皇、汉高祖乃至于汉武帝,都曾经在继承人问题上出现过污点,比如胡亥、比如刘盈刘如意,再比如卫太子刘据,甚至还有唐太宗李世民、明太祖朱元璋以及康熙皇帝等等,这些皇帝们都曾经为这个问题而苦恼过。

  为了解决继承人问题,汉武帝有立子杀母的壮举,李世民有太子作乱的问题,朱元璋更是大肆诛杀功臣,而到了康熙皇帝时期,则有大名鼎鼎的九龙夺嫡之事。

  从宁渝目前的年纪来看,考虑这些问题似乎有些早,但是他也不得不早做打算,继承人问题的出现,本质上还是目前的承嗣问题上出现了难以解决的制度性问题,简单来说,当皇帝需要继承人的时候,是需要向继承人让渡一部分属于皇帝的权威,也就是所谓的半君。

  通常到了这个阶段,皇帝与太子之间本质上就属于一定程度上的竞争关系,如果太子表现得过于出色,则皇帝内心会感觉到忌惮,比如卫太子刘据;如果太子表现得太过于平庸,那么就会面临其他皇子无休止的进攻,比如李承乾和胤礽。

  宁渝心里明白,眼下的他其实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并不是说选择新式的教育方式就能改变——这需要改变权力的结构问题,只要太子在权威上足够高,那么他作为皇帝也会产生忌惮的心理,毕竟太子的下一步可就是皇帝了。

  除此之外,还有二人对于路线的争执问题,意思很简单,萧规曹随之所以是一种美德,原因就是能够做到的人很少,哪怕是父子二人之间,对于事物的看法都有可能会是截然不同的两面,而新皇帝在继位之后,常常为了表现自己的能力,也都会表达一些与老皇帝不同的看法。

  宁渝心里明白,这是一个死结,至少在这个年代,他还没有更好的办法去掌控。

  当然,宁渝眼下还有另一个选择,那就是加大对皇子的教育,促使他们对于世界的认知,越发靠近皇帝本人,这样即便是太子登基,他也会不由自主地按照着老皇帝的步骤走下去,而这便是成功率更高的一条办法。

  “看来新式教育不仅要在大学当中展开,还必须要创建一所南京小学才行……不光是朕的子女要读,那些勋贵大臣家的子女也需要就读。”

  黑夜中,宁渝思绪万千,有些事情他还要再想想,只是想的多了,却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深深的睡眠中。

  第四百五十一章 联合大义军

  六月盛夏以至,南京城如同火炉一般,却是热得百姓们不敢呆在露天下,只得挤在阴凉的树荫之下乘凉,像那些茶楼馆子,如今更是挤满了人,大伙听着说书先生讲述着最近报纸上的新鲜事,便是一桩不错的消遣。

  像这般的茶楼已经遍布了南方,许多人不识字,于是他们想要了解实事,便常常通过那些说书天生,花上一个铜元,买上一壶茶水,便可以围坐在一起,听着那先生在台上激昂顿挫,滔滔不绝。

  当然了,对于那些南京城的富贵人来说,自然不必像这些粗汉一般,挤成一团,他们有的包上一艘秦淮河的花船,有的则是坐在靠江的包间里,听着那些说书先生扯天说地,趣味十足。

  “宁爷,您今个可算来咯!咱庆云楼前几日请了一位铁嘴,讲起朝廷的大政那叫一个通透,原本还想让您来捧个场,却是一连好些日子没见了嘿!”

  庆云楼的招牌旗下,一名肩上打着毛巾的小二,此时正对着一名年轻人毕恭毕敬地招呼着,而那年轻人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头上戴着网巾,看上去显得文质彬彬,对于小二的言辞并没有多少兴趣,可是步子却朝着庆云楼里走去。

  二人走进茶楼之后,只见满茶楼却已经坐下了许多人,可是人人并没有说话,却望着台中的一名说书先生,而此人正在滔滔不绝讲着朝廷的大政。

  “自从前些日子,朝廷出了田地面积梯度征税的条令之后,这江南、湖广的地价却是一落千丈,有人说了,金百亩,银千亩,破铜烂铁上万亩!”

  “有人问了,什么意思?意思很简单,这家家户户持有的土地低于一百亩,每年交的税比起过去要便宜一大截,也就是金不换!可是一旦过了百亩不到千亩,那就不好意思,这田税得好好出次血,赚的还不如从前,可是这地呀要是到了上万亩,得,那还不如破铜烂铁,赶紧把多余的卖了吧……”

  有人却是高声喊了,“这地不是越多越好吗?怎么就要卖了?”

  “嘿,越多越好?您去瞅瞅,这超过千亩的田地,可就不再征收田税了,那都是收的正儿八经的工商税,任你再怎么有钱,没几年都会被这税给拖垮!”

  众人一片喧闹的时候,年轻人便在小二的指引下,来到了一张空余的桌子前。

  年轻人微微一笑,“此人讲的倒还挺透彻,只是朝廷的大政,于小民有福,于豪绅却是彻头彻尾的灾难了……”

  这话一出,却是让旁边众人为之侧目,一名身形矮胖的商贾却是抱拳道:“这位小哥可不敢说这些,朝廷大政咱们听听总是应该的,至少将来自家收多少税那心里有个谱——可是有些不该说的,却是千万别说。”

  年轻人拱手还礼,随后轻声道:“朝廷既然这么做了,自然是不怕人说的。”

  得,旁人一听顿时就知道,这位爷要么处世尚浅,不懂得轻重,要么就是家里有那么些分量,否则也不敢如此胡乱张口。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那说书先生却是扯起了另一件事,他环视了茶楼中众人一眼,却是一拍惊堂木,微笑道:“诸位看官,你们当中若有熟悉我张铁嘴的应该明白,寻常的说书先生那都是捡着报纸上的零碎跟大伙往外抖,可是咱张铁嘴不一样,除了报纸上的东西,还有自家的一些消息……”

  众人听到了这里,却是有些好奇起来,毕竟对于一些公开的消息,人们更想知道那些藏在水面下的东西,就连那个年轻人,此时也带着几分好奇。

  啪——

  只听见惊堂木就这么一声响,张铁嘴得意道:“若是各位想知道点别的,还请大伙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您给我叫声好也成,多谢各位老少爷们嘞。”

  对于茶楼里的大伙来说,这说得好了,多多少少赏点铜角子也是应有之理,因此倒也真有人往搁在中间的圆盘里撒钱,只不过大部分都是一些铜角子,少数有些出手阔绰,还会往里面扔铜圆。

  张铁嘴连忙拱手拜谢诸位,随后才故作神秘道:“要说这消息,在下可以肯定,你们在报纸上是寻不着的,可是这事可不简单……”

  眼见得张铁嘴还在转着圈说话,却是让众人有些不耐,当下便有人高声道:“张铁嘴,你要是再不说,咱可就砸你的摊子!”

  张铁嘴只得抱拳告饶,“嘿,咱立马就说,这事可是一件天大的要事,那就是咱大楚北伐之战,立马就要开始了!”

  “嘿,你小子搁着涮爷们呢!”

  众人一听这就不干了,就连年轻人都有些恼怒了,这算个什么狗屁消息!

  虽说报纸上没说北伐的事,可是眼下谁还不知道北伐即将来临?这基本上已经不再属于所谓的新闻了,反倒是旧闻还差不多。

  眼看着众人作势要掀他的探子,那张铁嘴无奈之下,只得高声道:“诸位爷,您知道的跟咱说的那就不是一回事!大伙都知道北伐,可你们知道是什么日子吗?”

  听到这里,却是让众人有些惊讶了,就连年轻人此时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这等机密要事岂是一个说书先生能知道的?难不成他比枢密院的人还要厉害?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一场新的朝堂清洗怕是免不了了。

  张铁嘴却是像揭穿谜底一般,嘿嘿笑道:“原本这事咱也不太清楚,可是昨日咱夜观星象,却发现星象大变,推测之下便得知,如今天地异位,正是我大楚君临天下之兆。”

  众人这一下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年轻人此时却深深望了一眼张铁嘴,最后便离开了茶楼。

  ……

  年轻人并不是别人,而是刚刚从西安回到南京的宁千秋,他作为宁楚的使臣,前往了大义军进行出使,目的便是联络大义军,在即将到来的北伐之战中,作为宁楚的盟军,牵制住甘肃方向的年羹尧。

  作为这一次出使,宁千秋算是顺利地完成了任务,毕竟作为如今大义军首领的陈道显,他并没有继承那个劳什子的汉王爵位,而是早早便选择了向宁楚称臣,而后被宁渝封为了雍王,算是双方处于合作的蜜月期。

  只是陈道显如今还在忙于清除原先刘如汉的势力,也没有更多的精力做什么——实力与当日早已不能相提并论,因此便委婉地告诉了宁千秋,以目前大义军的实力,只怕对甘肃的年羹尧不能起到牵制的作用,还需要宁渝提供一些武器上的帮助。

  在这种情况下,宁千秋便又赶回了南京,为的便是商讨这一件事,只是宁千秋赶回南京的时候,恰逢宁渝外出巡视军队,因此并没有第一时间呈见,这几日里便一直在南京赋闲,还常常去庆云楼里听听小曲。

  只是宁千秋刚刚从张铁嘴那里,听到所谓的北伐出征之日,心里顿时一个咯噔,他还以为枢密院存在泄密的问题——只是想了想又觉得好笑,即便存在泄密,也不可能让这么一个说书先生,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想来最大的可能,也只是道听途说,然后在庆云楼里哗众取宠罢了。

  等到宁千秋回了府之后,却得到了一个消息,陛下已经回京了,当下心里便是一喜,便想着进宫面圣,他连忙收拾好了同大义军沟通的一些文件资料,便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只是让宁千秋没有想到的是,等他刚刚出了门,却正好迎来了侍从室的侍从,领着皇帝宁渝的口谕赶了过来,让他直接前往枢密院,而不必再去皇宫了。

  南京的枢密院也在皇城之内,只不过规模却一直都在扩大,甚至都快赶得上内阁与行政院了,足足占据了十几间宅子,由于位置处在内阁以西,因此又被称为西院,而相对的内阁以及行政院被统称为东院。

  东西二院并驾齐驱,谁也管不到谁的头上,只向皇帝宁渝负责,除了在财税上会扯皮打架以外,平时都没有什么来往,而这其实很让一部分文官感觉到不满,因为两院平起平坐,很让文官们感到受伤。

  不得不说,自从两宋一来,这文人在武人面前就是威风一些,像明清二朝时,总兵参将这种数一数二的武将,不光要受到巡抚这种文官的节制,甚至连对更下面的道台都不敢不敬着供着,因此在很多文臣心里,他们就觉得这武将就应该受他们的管束。

  然而自从宁楚建制以来,这一点却是彻底发生了变化,皇帝对于军队的重视是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不光只是在物质上重视,而且在实质的地位上,也有很大的体现,就比如独立在内阁之外的枢密院,便能体现皇帝的想法。

  等到了枢密院之后,宁千秋只见门口的守卫都比平日更多了一些,还有许多军官抱着资料朝着战略厅的方向前进,那里是枢密院最大的战略指挥室,可以同时容纳一百余人与会,因此但凡有重要的战略会议,都会在战略厅举行。

  宁千秋不由得感觉到一阵紧张,他明白针对清廷的北伐之战,即将拉开帷幕。

  第四百五十二章 运筹帷幄

  枢密院战略厅,宁渝稳坐正中央的台上,而下面则是坐着一排排肩上扛着将星的复汉军将军,从一颗星到三颗星,显得璀璨无比,几乎都让人感觉到一阵眼花。

  在座的这些将军们,几乎已经汇聚了复汉军绝大部分的师一级的军官,以及包括枢密院各部主官,他们此时眼神凝重地望着面前巨大的舆图,而上面则标注着各师目前的所处位置,以及相关的军事情况。

  宁渝望着众人坚毅的神情,轻声道:“诸位,数年征战,将士用命,到了今天终于快要画上一个句号了。”

  听到皇帝这句发自肺腑的感叹,几乎所有人都微微低下了头,说起来对于这句话感触最深的,自然就是在座的这些将军们,他们也都是从血雨中厮杀过来的,明白这其中的艰辛与付出。

  特别是像总参谋部副部长宇治景,他自从经历了当年的九江之战以后,整个人都只剩下了半条命,即便到了今天,他的身体依然会隐隐有些不适,那便是战场上留下来的痕迹,而其他的将军们,或多或少也有过负伤的时候。

  然而,随着北伐之战的临近,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距离这个奋斗数年之久的梦,已经不再遥远。

  “北伐原本不会这么快,根据朕的预估,或许还要再等上一年才更加稳妥,可是你们都明白,有的仗不能拖,拖久了这心气就没了……索性将士们战场用命,咱们年前打的这几仗都很出彩,因此,北伐也就不拖了。”

  宁渝轻声感慨道:“如今的大楚,已经有充分的实力,去彻底扫荡中原,恢复汉家江山,在此次的北伐之战中,我大楚将会出动二十二万人的军队,以及四十万人的民夫作为后勤保障,从而奠定此战的最终胜利。”

  枢密使宁忠义站起了身子,严肃而低沉地声音响了起来,“为了这一仗,枢密院进行了长达一年的准备计划,所计划涉及的军队一共有二十一个师,即包括复汉军第一师、第二师、第四师、第七师、第八师……新编第十一师、新编第十三师……新编第二十七师,以及经过了加强的禁卫师。”

  “北伐之战,将会通过枢密院编制的北伐预算计划,拥有军费一千七百五十万银元,并预计在三个月的时间内,完成对京师的占领,并在六个月的时间里,完成对盛京的占领,以实现彻底的战略目标。”

  台下的众多将军,在听到宁忠义的这一个个数字时,不由得有些悸动,在过去的几年里,他们什么时候打仗这么富裕过?可以说宁楚之所以屡屡以少胜多,除了自身战力碾压清军之外,也有军队数量一直处于较低水平的缘故。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即便是在西南战场上,宁楚的兵力也是少于清军的,这使得许多战略都带着几分冒险的味道,而如今二十万大军,或许将会以一种风卷残云的姿态,彻底完成一统大业。

  宁渝看了一眼众人的神情,心里大概也知道他们的想法,不由得有些感叹,在这个时代二十万人便是一个极为庞大的军团,可是到了一战二战时期,却仅仅只是一个加强集团军的实力,连一个集团军群都够不上。

  当然了,由于时代的缘故,这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至少在眼下能够在国内整合出三十万新军,并且组织二十二万人进行北伐,本身就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毕竟清廷用吃奶的劲,都练不出十万人来。

  宁忠义并没有去理会众人的惊叹,而是继续介绍道:“此战将会分为三路进攻,其中第一路为第一集团军,辖制第一师、第七师、第十一师……第十八师等八个师,合计兵力八万人,从淮北渡过黄河直取山东,撤其屏蔽,在拿下山东之后,展开对直隶的进攻,集团军军长由我亲自担任,集团军参谋长由郑洪恩担任。”

  “第二路为第二集团军,由第二师、第九师……第二十二师等八个师,合计兵力八万人,从河南南部渡过黄河,进攻河南北部,等到拿下北部之后,便可西进兵分两路,一部攻直隶,另一路攻山西,以断其一臂,集团军军长由宁祖毅担任,集团军参谋长由程之恩担任。”

  说道这里的时候,众人便多多少少有些心潮澎湃,对于第三路大军的行军方向多少有些猜测,莫非是从潼关入关陇作战?

  只有海军提督邱泽心里所感悟,他大概能够猜到了,倘若前两路分别取山东和河南以北,恐怕第三路的出兵路线将不会继续从陆地上走,否则所需要耗费的钱粮会太大,而海路便成为了更好的选择。

  众人并没有猜测太久,宁忠义便已经公布了答案,只见他手里的指挥杆从上海划到了天津,呈现出一道弧线。

  “第三路由中央集团军来完成,辖制禁卫师、第八师……第二十三师以及第二十七师等五个师,合计兵力六万人,在海军的配合下,从上海登陆直抵天津,完成对其腹心的致命一击,拿下天津后直接进攻京师。”

  当谜底彻底揭晓的一刻,几乎所有人都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毫无疑问这个计划的成功率非常高,以目前清军的实力,或许能够迟滞第一集团军和第二集团军的前进速度,但是在中央集团军这一致命攻击下,几乎不可能有任何的反抗能力。

  等到天津被攻克,京师自然也就保不住,没有了京师的局中调度,无论在山东还是河南、直隶集结的重兵,都只会成为无头的苍蝇,彻底被宁渝大军合围给拍死。

  至于关陇之地,原本可以从四川出兵攻汉中,只是西南终究是新下之地,内务调理更加重要,因此并不会担负太重的责任。

  如此一来,所有的谜底都几乎揭开了只剩下最后一个悬念,那就是这一战的全军统帅,毕竟想要协调好三路大军,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只是当宁忠义公布自己担任第一集团军军长的时候,众人心里便已经有所猜测,在目前的复汉军体系当中,如果说还有其他人的资历更深,那就只有一个人——皇帝本人。

  简单来说,如今的大楚天下,几乎一大半都是宁渝亲手打下来的,可以说大楚立国的每一战,也都是在宁渝的指挥下取得胜利,早在他还没有当皇帝的时候,民间就已经誉为将星下凡,也是名至实归的天下第一名将。

  至于满清的那个所谓天下第一名将傅尔丹,到现在还在复汉军的矿坑里吃沙子,命都快没了。

  因此,统帅目前北伐二十万大军,宁渝堪称最好的选择。

  果然,在众人激动的眼神当中,身着大元帅军装的宁渝,站起了身子,环视了众人一眼,用手指点在了舆图上面。

  “此战由朕亲自挂帅出征,等到北征之日,朕的帅旗将会第一个出现在黄河南岸!”

  ……

  在中国的历史上,北伐十分罕见,在此之前真正北伐成功的只有朱元璋一人,其余北伐都没有真正取得过完胜。

  在当年朱元璋的战略当中,并不是第一步就直取元大都,而是分为三步,即先取山东,撤其屏蔽;旋师河南,断其羽翼;拔潼关而守之,据其户枢,等到这三步走完之后,才真正进军元大都,彻底实现席卷天下。

  如今宁楚所面临的局势,比起朱元璋面临的局势其实好很多,就比如在关陇一带,宁渝已经插进去了一根叫做‘大义军’的钉子,多少能够牵制一部分清军的注意力。

  除了战略上本身的优势之外,更主要的是还是双方实力的对比。而在目前复汉军绝对的实力面前,清军并没有太多的反手机会,毕竟宁楚拥有二十万新军,而清军所谓的新军只有十万人,再加上二三十万老式军队,根本不可能成为宁楚的对手。

  然而宁渝明白,他依然需要保持谨慎,目前还有两个问题需要得到解决,第一个便是此战位于北方,多为平原地带,将会十分适合满蒙骑兵的突击,而这一点也势必会成为他们取得突破口的重点。

  尽管目前复汉军已经建立了一支骑兵队伍,可由于马种培育计划才刚刚开始,因此大部分的马匹都是从他国采购所得,再加上时间太短的缘故,仓促之前仅仅建立了一支不到万人的骑兵部队,编成五个团,全部归属于禁卫师旗下。

  其中在这一万人的骑兵部队当中,有两个骑兵团属于胸甲骑兵团,每个团额定编制一千五百人,全团配备一部分阿拉伯战马,以及一部分从英法等国买来的战马,并且选取身材高大的骑手训练,还配备了重十五斤左右的胸甲和头盔,并使用轻便火枪和马刀作为武器。

  因此,光是这样的一个骑兵团,其所需的花费都几乎赶上一个寻常的步兵师,堪称昂贵无比,即便是在未来,宁渝也不打算过多组建骑兵,大概保持十个左右的胸甲骑兵团即可。

  第四百五十三章 做个厚道人

  除去这两支昂贵无比的胸甲骑兵团以外,另外还组建了三支龙骑兵团,即骑马步兵团,每个团的额定编制两千人,全团配备的便都是贸易得来的蒙古马,至于士兵则都配备火枪以及工兵铲,作战时并不是在马上作战,而是下马结阵作战。

  简单来说,龙骑兵团更像是一支快速反应部队,马匹只是他们的运输工具,通常会利用马匹快速转移到作战地点,然后下马进行结阵作战,如果出现紧急防御任务时,则可以快速转移到目标地区,使用工兵铲构筑防御阵地作战。

  正因为如此,龙骑兵团对马匹的要求并不高,寻常的蒙古马便足以使用,其成本相对来说也只有龙骑兵团的一半不到,将来会成为宁楚的主力骑兵构成,预计会编练三十个骑马步兵团出来。

  在骑兵这个点上,目前的宁楚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毕竟无论的马匹培育还是骑兵人才的培训,都将会是一件极为漫长的事情,就长期规划来看至少需要五到十年,才能形成规模化的骑兵作战部队。

  好在这一次北伐战场上,真正实现骑兵对决的机会并不多,主要还是看步兵之间的较量,因此宁渝并不是特别担心。

  真正让宁渝比较担心的是第二个问题,便是后勤供应,在这一次北伐中需要保障足足二十万人的作战,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尽管宁楚之前也经历过一些大规模战事,可是毕竟战事距离大本营不算特别远,军队也不算特别多,再加上长江黄金水道的帮助,后勤还算理得颇具条理,也没有出现过什么大的纰漏。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北伐之战只能依靠运河和海运来实现转运,可问题又来了——宁渝在之前就已经取消漕运了,所有的漕帮子弟如今都转业的转业,参加海军的参加海军,跑海船的跑海船,漕运体系基本上是废掉了,只剩下一条波澜壮阔的大运河。

  这倒不是说宁楚就完全用不了运河,但至少在段时间内,肯定恢复不了漕运往日的运载能力,而这也跟宁渝目前的规划相违背,因此大头还得依靠海运。

  为了确定这个问题,宁渝便在会后直接找来了海军提督邱泽,以及总后勤部部长宁承祖二人,将自己心里的顾虑说了出来。

  负责北伐后勤诸事自然不仅仅只有枢密院的总参谋部,但是总后勤部也基本处于居中协调地位,因此坐上这个位置的人也都不简单,目前的总后勤部部长宁承祖,也是军中出身的宁家子弟,资历很深,因此才有幸担任总后勤部部长这样的重任。

  “回禀陛下,目前从各省征募的六十万民夫已经基本齐备,他们将会归属于开封、合肥以及上海三大转运司,其中开封及合肥转运司均配属二十五万人,作为陆地转运人员,而上海转运司则配属十万人,负责海路转运。”

  宁渝轻轻点了点头,转运之事事关紧要,不得不由他多关心几分,特意叮嘱道:“前线将士们所需的一应物资,都需要民夫转运上去,因此要切实保障好他们的安全,还有相关的待遇也丝毫不能少。”

  宁承祖点了点头,凝声道:“自从相关的民夫役使法案行使以来,我军凡有战事,都会根据法案来役使民夫,所有应召民夫都将会享受相应的待遇,役使期间平日每天工资为十枚铜元,战时期间为每天二十铜元,至于一线战场的民夫,享受每天五十铜元的收入。根据总后勤部的预计,花费在民夫身上的预算大概为三百万银元左右”

  说到这里,宁承祖也有几分感叹,他可不是那种不知民间疾苦的人,在过去打仗的时候,通常民夫是得不到什么钱的,他们不仅身处于危险之地,而且还要自费承担役期,因此常常被人称为破家亡命。

  可是如今的宁楚,却主动给民夫给支付役钱,虽然不是很多,可是每天至少十个铜元,跟码头上工人的工钱也差不了太多,因此也不能算薄待了。

  宁渝微微点了点头,三百万银元虽然是一笔巨资,可是也不能算白花的钱,原因很简单,这个费用便是弥补百姓出役的损失,倘若朝廷不出这三百万银元,那么损失便是出在百姓的身上,引起数百万人对朝廷生怨气,可谓得不偿失。

  “恩,这项政策一定要坚持下去,百姓对大楚的信任,便是体现在这些小事当中,倘若这些小事我们都做不好,更不用谈其他的大事了。”

  宁承祖连忙点头道:“陛下说的是,此次北伐转运之事,将会由总后勤部做好计划方案,绝不会出现半点问题。”

  宁渝点了点头,随后便望向了身为海军提督的邱泽,沉吟道:“此次北伐,中央集团军需要走海路进攻天津,还有相关的后勤海运之事,海军可有把握?”

  说起来,宁楚也委实不愿意将海运全部交给海军,因为这对于刚刚成长的海军而言,实在是有些压力太大,可是眼下无论是皇家财团所属的远洋公司,还是朝廷工商部下属的远洋运输集团,都还处于起步阶段,并不能起到任何的作用。

  邱泽神情淡然,似乎并没有多少紧张神色,轻声道:“回禀陛下,海军在经过前番的改造之后,淘汰掉一部分老旧小船,也接受了船厂的六艘三桅战舰,目前拥有主力战船十七艘艘,各式中小战船七十七艘,由于目前清军水师全军覆灭,基本无需考虑水战之事,可以全部搭载陆军登陆。”

  说到这里,邱泽微微皱起了眉头。轻声道:“唯独新式的运输船只不算多,海军目前能够集结二百艘左右,到时恐怕还需要其他各大商会支援。”

  “此事应该不成问题,工商部已经移文各大商会,暂时征调各商会商船以及水手,征调期间的一应费用将来会通过抵税的方式反馈,现在商会的参与度都很高,到时候太多不敢说,征调个七八百艘应该不难。”

  听到宁渝这般说,邱泽却是点了点头,“倘若有个七八百艘船,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若是旁人来看还以为这事简单,可实际上只有亲身参与过的人才知道,想要在短短时间内征调七八百艘商船,体现的不仅仅是朝廷的行政能力,还有商会对于朝廷的支持。

  可以说,北伐一战绝不仅仅只是复汉军在打,而是大楚千千万万个普通人对此表示支持的结果,他们希望能够尽管结束战争,也希望过上好日子,因此对于此战便是倾力支持。

  在确定完了大的方略之后,宁渝也没有歇息片刻,而是直接召见了在外面等候以及的宁千秋,尽管对于这一次大义军报的期望不高,可是宁渝依然想听一听宁千秋的汇报意见,与此同时,枢密院诸臣也一同过来参会。

  “启禀陛下,此番出使大义军还算顺利,目前陈道显已经答应到时候出兵牵制住年羹尧,但他随后声称目前手里的火器太少,特别是缺炮,没办法对年羹尧造成影响,因此需要我大楚支援一些武器。”

  宁千秋恭敬道,他这一次出使西安足足有两个月,整个人都显得黑瘦了不少。

  宁渝并没有急着表态,而是望向了枢密使宁忠义,笑道:“北伐北伐,自然不仅仅只有河南、山东、山西以及直隶等地,这事应该在枢密使心里记挂了很久吧。”

  宁忠义沉着地点了点头,冷静道:“根据原来的计划,等到第二集团军攻下山西之后,将会从山西直扑关中,绕开潼关天险,强迫大义军往更西的方向走,到时候甘肃也会进一步拿下,就让他们去青海或者是西藏吧。”

  宁渝点了点头,在这个时代里,青藏等地的民族复杂,想要彻底同化西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也是宁渝迟迟没有让川地的复汉军入藏的原因,他还需要进一步调理目前的地盘,到时候才能用全新的姿态平底青藏等地。

  因此为了避免青藏等地脱离中原的控制,派遣大义军前往倒是一招不错的妙棋,他们只要还想稳固自己的根基,与当地的地方派就肯定会发生大的摩擦,到时候也能提大楚提前扫清前进的道路。

  想到了这里,宁渝微微一笑,“既然有了这个打算,那么多多少少也要给点装备的支持,否则他们走的心不甘情不愿,怕是也没什么大用。”

  宁忠义仔仔细细想了想,才缓缓道:“在之前的时候,打清军缴获了不少装备,那些东西原本是装备在国内的二线部队身上,可是眼下兵工厂的产出暴涨,很多部队都在提前换装,那些破烂迟早也是进炉子的结果,那就给他们吧。”

  在目前的宁楚军队体系当中,本身分为多个层次,像禁卫师这种可以先抛开,其余那三十个有正式编号的师便是一线作战部队,装备的都是目前宁楚的主流一代武器,即汉阳造燧发枪,训练十分严苛。

  往下一层便属于各省组织的一个当地守备旅,只有六千人的编制,所配属的装备当中只有一部分是汉阳造燧发枪,另一部分用的便是上一代的雷式型燧发枪,不过这一层的各省守备旅人数并不多,加起来大概只有七八万人。

  再往下一层,便是归属于各个要地的城卫部队,他们本身不属于正式编制,而是属于各省总兵辖制,人数也不多,基本上都是退伍伤残老兵加上一些新兵组成,用的家伙事只有一部分是雷式型燧发枪,另一部分便是缴获的武器。当然,南京本地的城卫部队不属于这个范围,他们基本上都是由各个正规师下属的正规团来轮流担任。

  因此,当蒸汽机开始在矿山、军工厂等地应用以后,也使得宁楚的军工生产能力暴涨一大截,不仅能够满足一线作战部队使用,还能帮二线守备部队换装,甚至连最次的城卫部队,都开始全员换装燧发枪,因此像那些缴获的老掉牙破烂,也就都收回到了各省的武库当中。

  这些破烂原本的计划是销毁,然后将其中的铁回收重铸,可是宁千秋带来的这个消息,却使得大家都改变了想法,倘若把这些都给大义军,不说别的,至少遏制住年羹尧的攻势不会太难,毕竟那些破烂的数量还真不少。

  宁渝点了点头,“既然将来还需要他们在前面开路,那么这次多多少少也大方一点,枢密院可以做个评估计划出来,如果能都给,那就都给他们了。”

  宁忠义微笑道:“前些日子一些武库还给枢密院发来信件,说这些东西放在他们那里没用,还占地方,然后都要主动销毁……后来我让人做了一份调查,真正能用的鸟铳,加起来大概有三万多杆,至于火炮不算很多,只有一百多门子母炮还有四五十门威远炮,若是都给他们,能装备七八万人左右,没什么影响。”

  之所以三万杆鸟铳能装备七八万人,原因很简单,这个年头并不是每支军队都能像宁楚这般全面火器化,更多还是装备个三成到五成之间,其他的人都是用传统的冷兵器,哪怕眼下大清的新军,火器也只装备了七成,还有三成拿大刀片子。

  当然,尽管只有七八万的火器军,对于目前的大义军来说也够用了,毕竟年羹尧自从打了上次的败仗后,他现在手里的火器也不多,收拢后的军队大概只有五万人上下——虽然西北清军的战斗力比大义军强一些,可是这么一算倒也不上不下了。

  “恩,枢密院既然有谱,那就给吧。”

  宁渝并没有过多犹豫,倘若还是刘如汉当家做主,那别说火枪火炮了,一根毛都没有,可是陈道显毕竟是宁渝的一个便宜老丈人,如今还要人家往西边的苦寒之地走,多给点火枪火炮,似乎也还算厚道了。

  第四百五十四章 天命昭昭

  当然,眼下真正的问题并不是给多少武器,而是大义军到底愿不愿意接受宁楚的安排。

  毕竟他们好不容易在西安扎下了根来,好歹也是关陇要地,可是一旦再往西边走,别说什么潜力不潜力,能够生存就不错了。

  宁千秋作为派驻大义军的使者,他当然能够看到大义军目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能在西安继续生存下去,因此对于这个提议,即便是陈道显也不会就此答应下来。

  “回陛下,西安之地,如今已被大义军视为心头肉……即便是大楚给他们支援武器,怕是他们也不会轻易答应。”

  “不答应?那就打到他们答应!”

  一个肿眼泡的将领却是冷笑连连,他乃宁楚刚刚提拔上的另一名枢密院高层董玉鳞,原本属于太上皇提拔的高级将领,一直都驻守在淮山。后来宁渝见此人打仗凶悍,多少有些爱才,便提拔了他上来,做了一任枢密都承旨。

  宁忠义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轻声道:“第二集团军左右是要从开封渡河进河南,若是他们不同意,那索性就不进河南,分兵一部走陇西,到时候回击山西,也能起到同样的作用。”

  宁千秋听到枢密院的一片喊打喊杀声,不由得点点头,“倘若如此,想来陈道显会深思熟虑,这鸡蛋毕竟碰不过石头。”

  “就算他们真的想碰,也不会再给他们任何机会了。”

  宁渝脸色淡然,在北伐大业上,他不会再顾忌任何人的想法,谁敢拦在路上,那就消灭掉谁。

  革新三年六月底,等到万事皆备之后,宁渝在南京祭天大典之上,亲自登上祭坛,宣告誓师北伐,这一幕如同往平静的湖面上扔出一块石头,激荡出了漫天的水花。

  二十万大军,号称五十万雄师,将会浩浩荡荡跨过黄河,北伐清廷!

  所有的报刊都在疯狂地传播这个消息,他们几乎想尽了一切办法,将北伐的所有消息写在报纸上面,来解开所有人这一年来的心中迷惑。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宁楚肯定会北伐,可是谁也不知道,这个北伐的日子具体什么时候到来,如今当谜底真正被揭开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有些如梦似幻,甚至感觉到一丝不真切的虚假。

  那些还心怀大明的忠臣义士们,他们跪在了南京明孝陵前放声痛哭,似乎这一切都来得是那么迟,以致于所有经历过甲申国难的百姓们,几乎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只剩下了对那个灰暗时代的残留幻想。

  从大明崇祯十七年,到大楚革新三年,中间经历了整整八十一载风雨,可以说哪怕当时的垂髫幼童,如今也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者,而更多的人则是带着对过去的回忆,消逝于过去的时代。

  只是想要让这些人真正打开心结,怕是只有打下京师,在明思宗皇帝吊死的槐树前凭吊,才能真正一洗这八十一年下来积攒的深深怨气。

  宁渝在听到了关于这些人的秘密汇报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他们怀念的并不是真正的大明,而是仅仅存在于记忆当中的大明,这并不会影响到他们对于宁楚的拥戴。

  不过有一点宁渝还是很在意的,那就是等到克定中原夺取京师之后,还需要对大明皇帝们的陵寝进行保护,以防止一些极端的满蒙八旗会对明朝皇帝的陵墓进行破坏,毕竟无论怎么样,宁楚都是承继的大明天命。

  好在内阁组建的国史修纂委员会已经正式成立,针对《明史》的修纂工作也摆上了进程,便可以借着北伐的机会,将一些东西给放进去,以此来凸显宁楚的天命昭昭。

  ……

  京师,圆明园。

  南京北伐誓师的一幕,终究拦不住一些有心人的传播,特别是那些记载着北伐诸事的报刊,如今成为了北面最为火热的读物,尽管官府屡禁不止,可依然有许多报纸出现在了京师,甚至出现在了雍正的眼前。

  “五十万北伐大军,好大的气魄,好大的手笔啊……”

  位于园南的勤政殿属于雍正登基以后新建的宫殿,在勤政殿一旁还拥有内阁、六部、军机处诸多值房,因此雍正经常在夏季的时候来此地办公,而此时的雍正皇帝,正拿着一份报纸,斜斜倚在了御榻上。

  总管太监苏培盛正殷勤地守在了一旁,尽管听到雍正的感叹,可是他也不敢出声,就那么老老实实地站着,眼观鼻鼻观心。

  可是任谁都知道,论起对雍正的了解,此人怕是数一数二,哪怕雍正皇帝心里有个刺挠还没表现出来,这个老太监怕是就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特别是进了夏日之后,雍正带着大臣们搬到了圆明园以来,苏培盛担心这夏日的蝉鸣声扰了主子歇息,便将那些侍卫们打发着去捉蝉,却是应了当初的‘粘杆处’,因此又有人故意讥讽,声称他是个‘粘杆太监’。

  可是无论旁人怎么看他,苏培盛依然我行我素,对雍正的服侍一日细过一日。正因为如此,他也得到了雍正的特别看重,成为了圆明园此地的太监总管。

  雍正自然知道,这番话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可是绝对不会进苏培盛的耳朵里,要不然轻则发回盛京守陵,重则便是立刻打死,因此说出这话也不可能得到苏培盛的回应。

  “叫起吧。”

  “嗻。”

  所谓的叫起,便是指皇帝召见军机大臣、王公、满汉大学士或六部堂官以及封疆大吏等,如今在圆明园里只有军机处,而各部的堂官还在紫禁城里面,因此很明显便是传唤军纪大臣前来共商国是。

  等到徐元梦、张廷玉、允禄、蒋廷锡等军机大臣到了以后,雍正也毫不客气,直接将那份《清流报》扔在了众人面前,阴恻恻道:“相信你们早就已经看到这份报纸了吧!”

  众人当下便跪成了一团,无论他们之前没有看到过,这个时候都坚决不能承认,而是纷纷低声道:“回禀皇上,此等叛逆之文,便是一字一句,奴才也实在不敢去看。”

  雍正并不是真正要对众臣如何,实在是心里早就生了邪火,如今被宁楚的报纸一逼,便多多少少有些不忿。

  “朕叫你们来,不是让你们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楚逆此次北伐来势汹汹,纵使没有报纸上的五十万人,可至少也有二三十万,大清拿什么去抵挡?”

  众人听到这里,不由得面面相觑,只有徐元梦硬着头皮道:“山东、河南一线已经做好的了准备,有十万绿营已经集中在了山东,还有八万绿营集中在了河南,再加上各省团练,或许能够暂缓楚逆脚步……”

  雍正默然,他当然知道徐元梦的意思,山东还有河南是肯定守不住的,这一仗说来说去还得在直隶打,到时候十万八旗新军加上五万京营八旗,会成为大清的最后底牌。

  “山东……难道真不能守?”终究是有些不甘心。

  “回陛下,当谨防两广之事重演,倘若复汉军引一军跨海北上,则不堪设想。”徐元梦也很头疼,对方的手段实在太多,堪称是防不胜防,甚至可以说在宁楚的水师面前,就连直隶都得硬着头皮守。

  要知道,从天津到京师的距离,几乎连一天的行军时间都不需要。

  雍正微微沉默,他望了望眼前的大臣们,却感觉这些人没有一个靠谱的……在这种时候,无论是干什么,都好像有点晚了。

  “张廷玉,去告诉俄国人,他们的条件朕都会答应下来,只是有一点,让他们的皇帝赶紧派援兵吧,若是来得晚了,怕是这些地盘都会被宁楚所占,到时候看他们找谁要去。”

  “奴才领旨。”

  张廷玉缓缓站了出来,沉吟了一番才低声道:“回皇上的话,眼下俄人虽然能依靠,可毕竟远水救不了,大清还得多想想别的出路才行。”

  “如何?”雍正的眼光望着张廷玉日益沧桑的脸庞,不由得心中一动,眼下真正说起来,还是他这个汉人最贴心的,将来倘若自己死了,一定要让张廷玉配享太庙,方才成全一段有始有终的君臣佳话。

  至于那个年羹尧……哼,还真以为朝廷里不知道他在甘肃的所作所为,只可惜眼下却没办法强行将他给调回来,只能让他多享受一段日子。

  就在雍正胡思乱想之际,张廷玉却跪在了地上,低声道:“回皇上的话,奴才下面要说的,只怕是砍十次头都不为过,还请皇上能够饶恕奴才的死罪。”

  “你且说来听听。”

  雍正的脸色已经开始变黑了,他很不喜欢有人故作聪明的模样,只是刚刚升腾起对张廷玉的那些感动,却是消失无影无踪。

  张廷玉十分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一点,着实有些无奈,只是有些事情真不能怪他,倘若他不先说这话,只怕将来的很多事情都会让他很被动。

  第四百五十五章 朕也要亲征

  自从雍正皇帝登基以来,天下人只知道他是一个颇为勤政的皇帝,可是只有少数人才明白,眼前的这个主有多么的刻薄寡恩,甚至可以说,他所做出来的一切表演,本质上都是为了让人为他心甘情愿去死。

  从继位开始,隆科多因为手握九门提督大权,再加上雍正内心猜疑,因此对他颇为忌惮,基本上很快就对他没了信任,几乎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就彻底让隆科多形同软禁。

  等到后来,若非局势变化迅速,年羹尧手握兵权,要不然就连他也不会有任何的好下场,至于鄂尔泰也好,田文镜也罢,那也都是随手可以丢弃的弃子罢了。

  因此张廷玉心里明白,哪怕如今雍正对他多么看重,可是有些东西是绝对不能错的,一旦触及到对方心里的那根线,那么雍正对他的猜疑只会越来越深。

  “回禀皇上,奴才以为,当下与俄人议和,或可将来为大清添加一大助力,可是对方目前不可能为我大清所用,只能当做将来的一记伏笔……如今奴才以为,面对楚逆北伐大军,可有三策以应对。”

  “衡臣不妨都说说。”

  雍正的语气显得十分平淡,可是其余大臣却都竖起了耳朵,他们倒不是完全没有想法,只是如今也想印证一二,再就是通过皇帝表现出来的态度来猜猜他的想法。

  张廷玉慢吞吞地竖起了第一根手指头,“以当下形式来看,最下策乃坚守山东、河南以及直隶,倘若只是步步坚守,只会被宁楚以多击少,逐一吞吃,到时候我大清几无还手能力。”

  听到张廷玉只将自己的对策定为下下之策,却是让徐元梦有些不服气了,他沉声应道:“以张大人看来,难不成我大清放弃山东河南,听任楚逆平安渡过黄河不成?”

  张廷玉摇了摇头,轻声叹气道:“若是我大清选择固守山东河南,表面看上去能够形成节节抵抗,可是徐大人想过没有,倘若没了我大清八旗的弹压,绿营将士何来的战心,只怕是还没有到战场,就彻底溃散了……”

  “况且,既然先前放权各地督抚,那么到时候他们也可自行团结各地士绅,对宁楚进行反抗,至于这十几万大军,为确保万一,可以直接调遣入京。”

  听到了这里,雍正心里悚然而惊,他发现这个问题似乎在朝堂上,根本没有人真正去提过——或许是顾忌满汉一体的问题,又或者是担心引起朝堂的分裂,总而言之,所有人几乎默认了绿营跟他们是一条心的。

  可问题真是一条心吗?这自然是个天大的谎言,只有那些终日端坐在朝堂上的大臣们,才会这么一厢情愿地以为绿营都会为大清的存亡而战。

  然而在实际上,绿营的节操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高,无论是选择威逼利诱,还是选择收买分化,总有对付绿营的办法,更不用说,以目前宁楚影子和军机处的渗透能力,只怕绿营系统也成为了筛子。

  徐元梦没有说话了,当对方将这一点捅穿以后,他就知道无论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皇帝不会信他,大臣们不会信他,就连他自己都没办法说服自己。

  “张廷玉,说说你的中策。”

  雍正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深究,毕竟这个问题根本没办法解决,绿营不会归心的原因很简单,待遇给的不够罢了,可如果真按照八旗的待遇来给,以大清的钱粮根本养活不了多少人。

  张廷玉脸色淡然,竖起了第二根手指,“调集山东绿营和河南绿营北上,放弃山东河南防务,将楚逆的战线拉长,于直隶调集重兵,与宁楚决一死战。”

  根据张廷玉的这一个计划,到时候直隶会集中十八万绿营兵,再加上十万八旗新军和五万满蒙骑兵,以三十余万的兵力迎击战线被拉长的复汉军,似乎倒有一搏之力。

  雍正点了点头,于心而论他想的也是这一点,只是还想再听听所谓的上策,便望向了张廷玉,示意他将最后一策,也就是所谓的上策说出来。

  张廷玉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也是他心里最为忌讳之处,于是便跪了下来,低声道:“回皇上的话,奴才以为,无论如何战,我大清于关内已经再无可复之机,既然进而无望,不如退而求其次,可选择退出关外积蓄实力,倘若有待一日天下大变,我大清未尝不能再次入关图谋天下……”

  众人一惊,他们瞬间只觉得张廷玉疯了,这仗都还没有打,就想着放弃关内的所有地盘,就这么跑回到关外去,若是不知道的人,只怕还以为张廷玉是宁楚安插进来的内奸呢。

  徐元梦大怒,指着跪在地上的张廷玉,厉声道:“张廷玉,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你信不信,就凭你这些话,老夫便要斩你!”

  庄亲王允禄也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我大清岂有不战自降的道理?张廷玉,你没胆去打楚逆,可是本王却有,这条性命就算豁出去了又如何,岂能弃先祖基业于不顾?”

  张廷玉跪在了地上,神情反而更加淡然了,他低声道:“若非如此,我大清的一切就压在了这一战上,倘若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说道理,张廷玉根本不认为这一仗能赢,即便是汇聚了大清目前的所有兵力,他也依然不看好清廷能够战胜宁楚。

  眼见得众人还要继续指责不休,雍正冷冷哼了一声,便止住了众人的喝骂之声,众人眼见雍正气恼,却是全部跪在了雍正的面前。

  雍正没有望向他们,长叹一口气,“自从楚逆起兵以来,朕常常思考为何局势败坏如斯,实在是因为人人有私心,人人皆不可捐躯赴难,以致于楚逆坐大,不可再制……”

  “若是继续未战先退,只怕军心人心,皆毁于一旦,到了那个时候,纵使有关外沃土,如何能为我大清所有?”

  “此战听闻楚逆小儿亲领大军前来,朕亦不愿退缩……你们无需再议,朕决意亲征楚逆,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众臣全部跪倒在地,高呼万岁三次方止,唯独张廷玉却是在心底叹口气,如今既然皇帝下定了决心,他们作为臣子,也只得听命行事。

  随着雍正决意亲征之后,南北大战的火药味却是显得越发浓郁起来,在京城里的八旗上下却是一阵惊惶,因为先前有了康熙亲征的先例,此时许多满蒙亲贵,对于皇帝亲征实在有些心里发虚。

  就连一直都在闭门读书的满洲大学士马齐,如今也不得不向皇帝上了一道奏折,声称皇帝乃国家之重,绝不可轻动,或可命令宗室大臣为帅,另外选拔军中猛将,亦可御敌于黄河之南,使其不可轻犯。

  倘若在过去,雍正看到这样的折子,或许还会给老臣一个面子,选择将其留中不发也就完了,可是眼下局势不同,雍正原本心里正是多疑之时,便觉得马齐此话有些别的意思,继而便想到了困居在景山的老十四。

  这一想不要紧,却是将雍正心里的那点忌讳全都勾出来了,他很快就想到了当年继位时发生的那些糟心事,当下便狠狠地驳斥了一通,还派了小太监去马齐的府上,硬生生将老头骂了一个时辰,若非老头心理素质还行,只怕却是要被雍正给骂死过去。

  然而问题却是来了,雍正骂退下了一个老臣,可是却也引起了其他宗室重臣的反对,大家的意思很简单,眼下这个局势本来就艰若累卵,若是皇帝在战场上再出现点什么事,到时候大清怎么办?

  倘若老十三还在,或许他还能劝动雍正皇帝,可是老十三已经死了,而庄亲王允禄并没有什么影响力,而且他年轻气盛,也是赞成皇帝亲征的,因此到了这个时候,说话的宗室们并没有真正特别有分量的人物。

  在这种情况下,雍正却是全部给驳斥了一顿,甚至对于一些老臣更是丝毫不留情面,他还怀疑其了在景山的老十四,以为对方在搞什么鬼,便专门派去了使臣前去训斥,可是这一训斥不要紧,原本就惊惧无比的允禵,竟然就这么直接给吓死了。

  一时间京中更是谣言滚滚,许多人虽然不敢明说,可是他们的心里却认为这里面肯定有雍正的手笔,允禵的死跟雍正脱离不了关系。

  雍正实际上这一次真的没有动手,他即便再怎么愤恨,也会考虑到一点,那就是允禵是跟他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关系比起其他的皇子还要特殊,倘若是雍正下手,只怕将来的名声会臭到发指。

  因此,允禵的死在这个时候却透着几分不对劲,而雍正眼下也无暇多虑,因为宁楚的北伐大军,已经在黄河南岸逐步集结完成,随时有可能发起渡河进攻。

  第四百五十六章 长剑在手

  革新三年七月初,南北双方之间的气氛变得骤然紧张,似乎一场无形的对决已经展开,只是双方比的不是真刀实枪的拼杀,而是比得双方的大势。

  毫无疑问,目前的大势在宁楚这边,只是这终究是在历史的分叉路上大大往前迈了一步,宁渝在信心十足的同时,也深深感受到了前方的未知性。

  三大集团军已经集结得差不多了,各师师长也都回到了自己的部队中,他们尽力去压制着目前军中的战心,耐性地望着南京的方向,等待着来自这边的信号。

  而清军方向也出现了异动,清廷委任新任山东总督李卫紧急奔赴济南,与此同时山东十万绿营兵也开始了汇聚,他们沿着黄河一线展开了布防,只不过相对黄河对岸的复汉军士兵,他们的士气显得更为低落。

  另一方面,河南总督田文镜也在动员自己手里为数不多的绿营兵,再加上一些士绅团练,缩在了卫辉府,十分警惕地望着开封方向的复汉军,他们并没有抵挡对方的实力和勇气,但是他们的存在,能够给直隶山东山西的清军提个醒。

  张廷玉之所以不建议驻守黄河,也有这个原因存在,因为相对于漫长的黄河,目前的清军并没有太过于雄厚的兵力进行处处防守,而只要一点突破,则整条防线也都会陷入到崩溃之中。

  与此同时,受到南北局势的影响,驻守在陕西的大义军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陈道显出动兵力接连攻占了凤翔与陇州,也算是在对年羹尧方向的清军进行试探。

  至于驻守在甘肃的年羹尧还有远窜到青藏的岳钟琪,都带着十分警惕的态度观望着中原发生的大战,他们如今并没有参与到牌桌上的实力,一切都只能等待着中原大战的结束。

  其中年羹尧与岳钟琪二人都经过了惨败,因此手中的兵力并不算多,特别是岳钟琪在经过了川省大败之后,他目前手底下只有数千人,勉强在青藏角落一地苟延残喘,而年羹尧虽然还有五万人,可是这五万人根本无法同战前相比,因此势力也十分有限。

  总而言之,当南北大战爆发的时候,所有的其余势力都没有任何手段能够参与进去,他们只能静静地等待着战事的结束,而真正能够决定天下大势的,依然只有南方的革新皇帝,与北方的雍正皇帝。

  革新三年七月初十,复汉军禁卫师正式开拔,四个步兵团、一个炮兵团以及五个骑兵团,再加上师直属部队,一共两万三千人的庞大军队正列好了整齐的队伍,朝着城外出发。

  城内外的百姓们拥挤在了道旁,多达十余万人将长长的朱雀大道挤得满满当当,而人人都望着身着整齐军装的复汉军士兵们,踏着步子向前开进,他们的眼神中透着坚毅的目光,肩上火枪上的刺刀闪烁着寒芒。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一旁的军乐团也奏响了军乐,数百名童子高声歌唱复汉军军歌,他们清脆的声音在朱雀大道前盘旋,带动着更多的人加入了歌唱之中,或许百姓当中绝大部分人都不太懂这首歌的名字,可是人人都知道,当这首歌响起的时候,则代表着复汉军士兵们将会踏上一场征途。

  在如今的大楚,军人并不再像明清时期的地位那般低下,在宁楚的引导下,一出出通俗易懂的舞台剧在各地循环上演,也使得人人都知道,士兵们打仗并不是为了钱财,而是为了能够重新使得南北一统,能够让华夏的儿女重新站在一起,再也不用受到任何的委屈,他们是在进行一场伟大的战争!

  百姓们为复汉军欢呼,甚至还有许多人自发地涌上来,他们手里拎着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鸡鸭鱼肉,提着瓜果蔬菜,就希望能够奉献一些自己的心意。

  当然,宁楚军纪十分严格,士兵们自然不敢去伸手接过,他们只能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将胸膛高高挺起,脸上则是一副凝重而严肃的神情。

  实际上,他们的内心受到了非常大的鼓舞,像这般的场景放在过去简直就是想都不敢想,就好比清军打仗,剽掠百姓几乎都成了习惯,因此百姓们畏兵如虎,恨不得让清军跟匪患同归于尽才好。

  可是如今事实证明,只要竖立了良好的军队形象,严格遵守军队纪律,那么百姓也会在心里记上一笔,因此这一幕也使得更多的复汉军士兵们,坚定了要牢守纪律的决心。

  就在复汉军士兵们前进的时候,一阵雄浑的号角声响起,只见一排排身着更华丽的大红军衣士兵向着前方走来,却是立马有懂行的明白了过来,恐怕这便就是皇帝的亲卫部队了,而后面的车架上,坐着的应该就是皇帝本人了。

  数万人望着亲卫部队后面的长长车架,翘首眺望,尽管在这个距离上他们都注定看不太真切,可是那大大的大楚团龙旗已经说明了一切。

  “陛下万胜!”

  “陛下万胜!”

  随着团龙旗的逐渐接近,百姓们也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他们由衷的感谢皇帝,因为就在这几年的时间里,所有百姓的生活都在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好转,大家心里都明白,倘若没有了宁渝,恐怕所有人的日子都会恢复到之前。

  宁渝站在了一辆高大的马车上,身着大红色的元帅服,领上绣着金黄色的龙纹,而胸前则佩戴着一枚勋章,那是最为普通的一级忠勇勋章,旨在激励所有在一线拼杀的士兵们,皇帝将会和他们永远站在一起。

  马车处于重重的保护之下,可即便如此,依然也有一些侍卫围在了旁边,他们极为警惕地观察着周边的一切环境,还有几个身材高大的侍卫,分别站在最容易受袭的方位,做好了随时用身体为皇帝抵挡暗箭的准备。

  望着周边欢呼的百姓们,宁渝手中拄着长剑,神情坚毅无比,他知道,想要回馈这些百姓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干净利落地结束战事,这才是对所有人最好的交代。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禁卫师逐渐远去,踏上了遥远的征程,而百姓们的生活还要继续,他们望着那远方的重重烟尘,却开始了对漫天神佛的祈祷。

  无论父母送儿子,还是妻子送丈夫,对于所有的百姓来说,他们最大的期望并不是亲人在战场上建功立业,而是能够真正的平安回来。

  ……

  山东济南府,新上任的山东总督李卫,堪称是真正的年轻有为,年仅三十八岁的他,在短短三年的时间里,迎来了官位的几连跳,便从一个正四品的云南盐驿道,升为了正二品的山东总督。

  但是任何对目前现状有所了解的人,都不会为李卫而感到高兴,原因便是大清国已经没落了,山东变成了摇摇欲坠的最前线,而他这个所谓的总督,根本就是一个用来救火的差事,随时可能会引火烧身。

  在战事爆发之前,由于山东、山西以及河南三地十分特殊,像直隶总督便可指挥直隶、河南、以及山东境内的军事行动,因此这三省并没有如同其他省份那般设立总督,而最大的便是官职便是巡抚。

  可是真正等到复汉军威逼黄河一线的时候,雍正才深深感觉到了这种体制的弊端,遂委任田文镜为河南巡抚,而原来的山东则是由鄂尔泰一手掌管,然而鄂尔泰后来被调到了云贵救火,因此山东一地的总督又空缺了出来,被时任直隶巡抚的李卫给接下来了。

  从直隶巡抚到山东总督,李卫并没有任何的怨言,毕竟在他的心里面,对于雍正的忠诚一直是最高,换句话便是若非雍正慧眼识珠,他李卫恐怕一辈子也当不了封疆大员。

  既然雍正需要他李卫去支持山东大局,那么李卫自然也会竭尽全力去做好这件事。

  因此,深夜赶到历城的李卫,第一时间便召集了山东藩台衙门和臬司衙门的所有官员前来会面,其中还包括山东巡抚兼提督陈世倌(没错,就是书剑主角陈家洛的老爸)、山东布政使佟吉图、山东按察使董永艾。

  深夜,总督衙门中灯火通明,李卫坐在主位之上,而其他的大小官员则是分列左右,灯烛照在了每个人的脸上,显得灰暗而毫无神采。

  “督宪大人深夜赶赴历城,下官等如今已经全部到齐,只是一时难以招待,还望大人见谅。”

  山东巡抚陈世倌也才四十五岁的年纪,十分精明强干,自从去年升任山东巡抚之后,在这一年里做下了许多的实事,在山东官场上颇具人望。

  李卫属于捐纳出身,并非出身科举正途,因此他并没有寻常官员的迂腐之气,听到陈世倌这番客套话的时候,李卫便直接摆摆手,“朝廷派我李卫前来山东,为的不是这一顿两顿的招待,我李卫跟你陈大人你一样,都是来干实事的。”

  尽管这番话说得相当粗俗,可是陈世倌却是眼前一亮,他原本就是这般的性子,当下便恭敬道:“大人来山东,是山东百姓的福气,只是眼下山东的担子重,楚逆蠢蠢欲动,只怕兵祸转瞬即至。”

  李卫点了点头,但是他并没有接过陈世倌的话头,而是仔细问道:“听说陈大人当初来山东的时候,山东正好在爆发蝗灾,粮运之事也因此受到了影响,而陈大人曾经单独坐着马车去各地巡视灾情,可有此事?”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世倌却是心里一凛,这件事并不是影响特别大的事情,可是依然让李卫这个上官注意到了,可见此人是做过准备的,绝不像寻常人以为的那么粗俗无礼。

  实际上,雍正一朝的几个宠臣受到的关注还是很高的,与田文镜、鄂尔泰等辈想比,李卫是最被人看轻的,原因自然是落在了出身上,特别是李卫本人大字不识几个,因此凡有公文起草都需要师爷来做,因此也受到朝堂上许多人的歧视。

  陈世倌在山东当巡抚的时候,李卫在直隶当巡抚,因此也算有所耳闻,只是当下对方已经成了自己的上司,便不得不小心应道:“确有此事,不过并不是什么大事,却不知大人所问为何?”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李卫连声赞叹道:“朝廷官员当中,能够有陈大人这般实干精神的着实少之又少,况且在蝗灾之后,还曾为小民考虑过低息借贷之事,确实为百姓做了不少的实事的。”

  陈世倌闹不懂李卫的来意,只得小心应付道:“此事也是下官在下面巡视时所发现,凡有大荒之年,百姓即便度过荒年,可是也再也没有本钱买种子种地,只得去借贷,然后高息之下,却有滚利之嫌,反而使得小民破产无数。”

  李卫终究不是那种在翰林院磨屁股磨出来的官员,耐心上自然欠缺了很多,他很快便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陈大人,山东一地乃京师屏障,皇上让我来山东,绝不是过来看着楚逆轻易攻占山东的,无论是拦住还是拖住,终究要给皇上创造一场决战之胜机……”

  陈世倌听到了这里才明白了过来,对方估计是看重他在山东的人脉关系了,想着在他这边探探底,看看山东士绅们的想法,而其中真正的重点自然便是曲阜孔家。

  只是陈世倌刚刚来一年,又如何能够跟高门大户的孔家牵扯上关系,只得委婉道:“李大人,若是要保住山东,自然需要联络孔家,只可惜下官初来历城,与孔家的来往着实不算多。若是真想有所联系,不如从礼部尚书王熙那边出发,如今王大人第四女正是当代衍圣公孔传铎原配。”

  听到陈世倌的推脱之言,李卫便有些不太舒服,若是他能够联系走通王家的关系,又如何来麻烦他这个山东巡抚?

  第四百五十七章 死中求活

  李卫微微沉默了一番,他决定给陈世倌透一些底出来,至少不能再让他来糊弄事。

  “这一次来山东,李卫并不是空着两条胳膊来的,皇上已经下过旨意,只要能够在山东拖住楚逆,山东大族的一切要求,我都可以想办法满足,哪怕是把山东的征税权让出去,都没有任何问题。”

  陈世倌眼神一缩,这明显就是死中求活的棋,当下便叹气道:“眼下局势大家都看在了眼里,恐怕即便是朝廷让出再大的利益,那些大族们都要继续观望一番。”

  原因很简单,痛打落水狗的事情大家都喜欢做,可是真正硬顶着目前风头正盛的复汉军干,只怕绝大部分人都会被轻轻一指头按死,因此哪怕是清廷给出再大的诱惑,也没办法真正吸引到众人,毕竟都还是挺怕死的。

  李卫神情有些微恼,冷哼道:“至少朝廷目前给出了诚意来了,可是等到宁楚来山东以后,不妨看看他们能给出什么条件来,只怕所有大族都得掂量掂量了。”

  陈世倌默然,他当然知道宁楚在南边做的事情,可以说要不是田亩税收制度的影响,只怕复汉军一跨过黄河,大家都会箪食壶浆喜迎王师了。

  可问题是,宁楚有这个信心也有这个能力不用再给他们面子了,而山东士绅们却不得不主动捡起来,生怕真跟复汉军撕破脸——毕竟前者只要钱,后者可是要命的。

  见陈世倌久久不语,李卫心下一沉,别看他表面上多么自信,可实际上并没有半点把握,若是陈世倌真不买账,李卫也只能一边凉快去,毕竟眼下驻扎在山东的十万绿营和团练,那可都是只听他陈世倌本人的命令。

  想到了这里,李卫甚至有些后悔,他不应该这么贸然地接见山东的官员,这固然会给他们营造出一种雷厉风行的感觉,可是也透露出朝廷目前的虚弱,像这样的错误真不应该出现在他李卫的身上。

  二人当下各自想着心事,竟然齐齐沉默了下来,而正在燃烧的灯烛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里显得那么响亮。

  见二人没有说话,布政使佟吉图却冷不丁地插了一句嘴,“二位大人,倘若一味等着士绅援助,只怕不仅失了朝廷体面,更失了底气,如若朝廷能做出一副大张旗鼓的模样来历城,或许效果就不同了。”

  对啊!山东士绅小看朝廷,为什么?还不是对朝廷没信心!

  倘若朝廷真的做出一副举重兵入山东的迹象,哪怕只是一个动作,都会让目前的士绅们稍微动摇一会,因为当他们看到朝廷有信心在山东跟复汉军打下去的时候,士绅们才会给朝廷身上下重注。

  毕竟你一个随时拔腿跑路的人,凭什么让那些几百年世家跟你去瞎胡闹?

  李卫当下如梦初醒,举手笑道:“佟大人的一席话令李卫惭愧无比,倘若真有这么一出,或许情况就会有所改善了。”

  陈世倌脸上也带着笑,既然李卫已经有了主意,那就不妨看看再说,若真的差一把火,他也不介意多添点柴火。

  ……

  禁卫师北上的速度比很多人想象的都更快一些,毕竟从南京到淮安的距离并不算遥远,这也是为什么山东诸府在听说南京誓师之后,便已经有人吓得弃官而逃的原因。

  在历史上,长江黄河都是天然的良好防线,只是相对于长江而言,黄河并没有那么险——原因就在于黄河冬季有结冰期,只要封冻了,即便是骑兵都可以正常通过,再加上黄河沿途突破口甚多,因此相对于长江而言,并不是特别被兵家所重视。

  而对于目前的宁楚来说,从淮安突破淮河防线,然后一路推进到山东,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因此等到了宁渝抵达淮安的时候,复汉军便开始进行渡淮准备。

  “启禀陛下,我第一集团军八个师已经抵达清江浦一带,届时将会由第一师率先渡淮抵达西坝,在稳固阵地之后,军属工程部队紧急搭建浮桥,到时候供全军渡淮,等到渡淮之后将会兵分两路,一路沿着宿迁方向,北进徐州,另一路则是进攻沭阳以及海州,并进入山东。”

  在山阳临时设立的总指挥部当中,第一集团军参谋长郑洪恩正在进行着相关的介绍,他指着山东继续介绍道:“等到两路大军分别从兖州府和沂州府进入山东之后,届时可以从青州府和泰安府继续前进,并且包围济南。”

  宁渝望着面前的舆图点了点头,实际上这些更加具体的战术部分,有了总参谋部以及各集团局参谋处的完善后,他并不会去多费口舌,只需要严格执行便可以了,毕竟集体的智慧是不容小觑的。

  “这一仗的关键,并不是直接攻下山东,而是能够尽量将山东的清军都吸引过来,从而给登陆的中央集团军减少压力,等到他们攻下天津以后,山东以及河南的清兵都会不战自溃。”

  站在舆图前的宁忠义同样点了点头,他抿着嘴唇眼睛死死盯着济南的方向,“眼下清军并没有坚守淮水的想法……根据军情处来的消息,清军在山东的统帅并不是原来的山东巡抚陈世倌,而是雍正派来的心腹李卫。”

  “李卫?是原来的那个直隶巡抚?”

  宁渝笑了笑,此人的来历早就被军情处摸得清清楚楚,而对于此人的评价,却犹在田文镜之上,认为此人虽无文才,却才能卓异,能于乱局中打开一片天地。

  宁忠义微微点了点头,他也是看过了李卫的资料,对其事迹也有一定的耳闻,低声道:“正是此人,不过如今此人前来,于大局并无益处,我军该怎么打还是怎么打,不去管他。”

  宁渝脸上带着微笑,点了点头,却是将马鞭负在手中,朝着帐外行去,众人知道皇帝不准备继续再看,当下连忙跟在了后面,微微低着头。

  “李卫如何不用管,山东的大局还得看那些士绅们的想法,特别是孔家人,孔毓珣如今虽然归附了我朝,可是孔家态度却一直暧昧不清,特别是我大楚梳理田亩制度以来,更是隐隐有几分抗拒……朕不会一直给他们机会。”

  说到这里,宁渝的话语里带着几分斩钉截铁的语气,“传令下去,告诉孔家人,等到我大军拿下了徐州,他们若是再不降朕,也就不必降了,可以准备准备跟着八旗一块滚出关内!”

  “是,陛下。”

  宁忠义点了点头,所谓的衍圣一族在他们这些当兵的眼里,原本就算不得什么,更何况,北边的没了,这南边的可是配合得够爽快!

  七月下旬,复汉军第一师在火炮的掩护下,开始选择了渡河进攻,上百艘小船载着复汉军第一师第一团的士兵们,开始选择了朝淮水进攻,一下子便击溃了留守在西坝的两千清军,成功拿下了桥头阵地。

  在拿下了西坝之后,复汉军的小船开始在淮水上搭建浮桥,一个营一个营的复汉军朝着黄河以被行进,他们的脸上带着振奋之色,在小小的浮桥上快速前进。

  “快快快!天黑之前,我团作为全军的先头部队,一定要抵达兴龙镇,谁也别给我拖后腿!他娘的,老子的团从来不要废物!”

  第一团团长韩再国脸上留着胡茬,他的腰上插着一把转轮式手铳,身上还背着一杆汉阳造火枪,看上去更像一个粗鲁的军汉,而不像一个真正的军官。

  然而事实上,韩再国就是从讲武堂出身的军官,原本也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士子,可是等到他真正融入了军队之后,便彻底放飞了自我,一旦打起仗来,从来都不顾及个人的形象,甚至显得有些莽撞。

  复汉军第一师第一团号称天下第一团,人人心里都有傲气,对于他们来说,天底下就没有能够让他们正眼看的对手,别说其他的兄弟部队,就连禁卫师在他们看来,也只是一帮子被天子和枢密院宠坏的娇娃娃。

  用第一团士兵的话来说,禁卫师那是给皇上看家守门的,真正要论起大战来,还得咱第一师第一团的弟兄!

  韩在国在这种环境下,能够成为第一团的团长,并且还能获得这帮子士兵的认可,充分说明了他的才华,因此每一仗当中,他们第一团都是当之无愧的先锋。

  从西坝到兴龙镇,中间至少有个七十多里路,而等到第一团的士卒们赶到兴龙镇,只怕要跑到半夜——若是放在其他部队身上,那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可是放在第一团身上,那属于家常便饭。

  就在第一团士卒们疯狂赶路的时候,西坝的溃兵也在疯狂地逃亡,而这一逃亡甚至还带动了其他各地的清兵,所有人都知道复汉军已经打了过来,人人都以一副狼狈而绝望的姿态,选择了继续往北逃窜。

  第四百五十八章 孤臣之道

  整个七月乃至于八月,几乎成为了复汉军一路高歌的节奏,奏凯的喜报几乎淹没了枢密院,人人都用一副极为惊讶的模样,望着北方此时所发生的一切。

  七月底,复汉军第一集团军几乎不费一枪一弹,便彻底攻占徐州,随后做出一副兵进山东的模样,而在此之前三天,孔家人派来了使者,声称愿意降于复汉军,甚至愿意配合目前复汉军的一切行动,包括在山东施行新政。

  与此同时,复汉军第二集团军攻占了怀庆府以及卫辉府,并作出了兵分两路的趋势,而此时的山西巡抚诺岷却并没有派来援兵,而是选择了将重兵进一步向太原方向收缩。

  至于中央集团军还没有等到清廷大军南下的消息,因此并没有着急登陆,否则在十几万的清军围攻下,将会冒很大的风险,因此要么等到清军南下与第一二集团军进行会战,到时候再行登陆,要么就是等到第一二集团军会兵直隶,再行里应外合。

  只是当战事进行到这一刻的时候,清军的表现堪称一只找不到方向的苍蝇,进退失据,不仅如此,甚至还有大量的绿营兵几乎都是临阵倒戈,这一切都几乎如同张廷玉所说,没有了八旗的弹压,拿什么来打?

  然而就在复汉军横扫之时,老天爷却不给面子了,在北方下了一场连绵不绝的大雨,结果将路面都泡得松软无比,导致复汉军大军行进十分困难,特别是那些拖运着火炮的辎重部队,更是被远远留在了后方,以致于复汉军不得不停止了攻势,将阵型稳固在了兖州—沂州一线。

  等到禁卫师部队抵达了滋阳之后,孔家当代衍圣公孔传铎跪在了军营之外,丝毫不顾地上的泥污,他的脸色苍白无比,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可是依然没有动摇,一直望着军营的方向。

  宁渝经过了多日的行军之后,并没有如同其他人一般感觉身体瘫软,反倒感觉状态颇佳,因此一直斜倚在帅帐中的御榻之上,批阅着后方送来的紧急奏折。

  在这个时代里,打仗并不是舒舒服服待在营帐当中,指着舆图上画一道,然后就能轻松获得胜利,实际上这是一个极为繁琐的过程。

  为了战事的胜利,为将者不仅要做好战场上的指挥,还需要在战场之外,保障军队的状态,不能懈怠,不能过于疲累,也不能出现疫病,条条框框下来,万般诸事下来,都会让一个人感觉到压力无比大。

  因此为了便于宁渝处理政事,侍从室里时刻保持着一支数十人规模的庞大侍从,他们跟军机处里的那些章京有些类似,但在权责上更加小一些,主要还是为了配合皇帝每天的政务而存在,有了他们,宁渝至少能够减轻很多庶务上的压力。

  “告诉南京,战时后勤事务不能由多部门交叉处理,这样实在太慢了!可以贯彻一只笔原则,只要符合情理,由正职主官批字即可,将来战后可以重新归档处理。”

  “通知内阁,这场暴雨下来,只怕后勤道路不少都会被冲垮,要组织好工程人员抢修道路,一应的物资绝不能短缺。”

  ……

  等到宁渝一连串的命令下发之后,面前的侍从们便已经少了不少,他们将会直接带着宁渝的命令,去督促各级的官员来完成——还有一些人,则是继续等待着宁渝命令的发出。

  一直等到快到傍晚时分,侍从室副主任韩昌杰才轻声细语走过来,低声道:“回禀陛下,孔传铎现在已经晕了过去。”

  “哼,看来这些人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眼下才多久的功夫……”

  宁渝微微叹气,“罢了,留着他的命还有些用处,告诉孔传铎,大楚敬重先圣,亦愿将先圣之道,将来传播到全世界去,可是这不代表着大楚也会继续厚养先圣后裔,这并不符合先圣本意,希望他能够好好考虑一下。”

  韩昌杰微微点头,他知道恐怕传承千年之久的衍圣公爵位,怕是要彻底断绝——这虽然不代表孔家地位彻底消失,可是没了官府的认可,只怕将来会越来越式微。

  只不过这一切都跟他无关罢了,天下读书人再怎么愚笨,也不会为了孔家的荣华富贵,来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因此韩昌杰只是应是,随即便转身出了帅帐。

  宁渝望着天边的漆黑一团的乌云,心里却多少有些担忧,这一场雨来得实在太快,怕是要阻大军不少时日,只怕在这段时间里,清军彻底想明白了问题,到时候恐怕就没那么好打了。

  ……

  连绵的暴雨不仅影响了复汉军的前进步伐,也影响了清军的整合速度,李卫在得知徐州彻底失守之后,整个人却是愣住了片刻,然后就将手里的折子给狠狠扔了出去。

  “陈世倌在干什么?!他娘的徐州都没了,还在那墨迹什么呢!”

  李卫却是爆发了粗口,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才多少天的功夫,徐州就这么拱手相让了。

  一旁的师爷钱明珍还以为李卫怕承担责任,连忙委婉劝道:“大人,您这才刚来山东,这徐州丢了怎么也怪罪不到您的身上,何必跟陈大人伤了和气呢。”

  “什么怪罪不怪罪的?皇上要是怪罪咱,那是应该的,可是咱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山东一点点没了。来人,备马!”

  李卫脸色阴沉,他不可能继续在这里跟陈世倌继续纠缠不休,而是直接点起了侍卫,随后便朝着城南的绿营大军中而去。

  一路上风雨甚急,李卫却是丝毫不顾,甚至当属下要给他递过蓑笠之时,他亦是挥手弃之,仅仅只是穿着一身大清朝的二品官服,就这么直愣愣冲进了城南的清军大营。

  由于山东提督亦由山东巡抚所兼,而陈世倌则是常驻历城办理公务,因此军营中常年都由副将邓天爵做主,他的身份相当复杂,不光在朝廷里有靠山,跟本地的一应士绅大族也都有关系,因此在军中亦是骄横跋扈,常常引起军中众怒,只是众人忌惮他的背景,却是敢怒不敢言。

  当李卫闯入了军营中时,邓天爵却是喝得醉醺醺的,浑然没有半点大战来袭的模样,被李卫的亲兵将他直接从军营中拖过来时,他还是酒醉不醒。

  李卫见到邓天爵如此模样,当下便皱了皱眉头,而左右的亲兵也想到知趣,两人扛着一桶水过来,将水直接泼在了邓天爵脸上,才使得他在迷迷糊糊中略略清醒了几分。

  “是谁?不要命了吗?敢……敢这么对你家爷爷我……”

  李卫望着面前的邓天爵,厉声怒喝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看看你爷爷我是谁!”

  “啊……你是……你是总督大人……饶命啊……奴才,奴才绝不是贪杯误事……”

  等到邓天爵看到了李卫铁青的脸色时,一身的酒意却是化成了冷汗,当下便意识到了不妙,他连忙跪了下来,不断地磕头告饶。

  李卫脸上闪过一丝杀意,他从身旁侍卫手里接过长刀,随即便狠狠一刀砍了下去,却是将邓天爵的人头给剁了下来,一时间血流成河。

  就在邓天爵身死之后,李卫身旁的随从们也对帐外邓天爵的侍卫们大打出手,有心算无心之下,很快便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了一场可能会发生的内乱。

  “有这样的将军,大清焉能不败?”

  眼前的这一幕几乎在提醒着李卫,他所面对的绿营兵,不要说跟复汉军去打,就连自身都已经成了一滩烂泥,在将来的战事中只怕是再也没有了任何的作用。

  然而,雍正派他前来的用意,不就是为此吗?或者现在山东没有人想着继续打下去,他们都希望在复汉军打过来的时候,便主动开城投降,或许不仅能保住自家小命,还有机会谋得一份富贵。

  在如今的整个山东,只有李卫才是朝廷真正的纯臣,也是真正的孤臣。

  或许天下人都有背叛雍正的理由,可唯独只有他李卫没有,也只有他李卫才能真正的成为雍正的孤城,一把带着血腥气的刀。

  眼见得帐篷里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李卫深深叹了一口气,随后便吩咐道:“擂鼓,聚将,将本督的命令通知下去,所有人都得给老子赶过来!”

  原先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军中小吏,此时听到李卫的话语,只得颤颤巍巍道:“回督宪大人,如今兵员散落,将领亦各自修养,再加上这大雨天气,却是没办法将他们都给请过来。”

  李卫听到这话,当即冷笑一声,“今日咱也不妨告诉你,这天上甭说是下雨,就算是下刀子,你也得给我将这些人请回来,倘若他们不来,那么死的可就不光是你了!”

  第四百五十九章 下定决心

  在一场近乎于兵变的情况下,李卫勉强取得了城南绿营大军的兵权,尽管只有三万人左右,可是得来也颇为不易,而且之所以说是勉强,完全是建立在诛杀邓天爵的基础上,使得许多人不得不畏惧罢了。

  可问题是,这些绿营的骄兵悍将们,他们原先就不服从山东巡抚兼提督的陈世倌,也不服从在军中横行霸道的邓天爵,如今自然也不会服从一个空有其名的李卫了。

  只能说,由于绿营兵将不够齐心,一时被李卫的雷厉风行给唬住了,因此才听从了他的命令,暂时受到李卫的约束。可等到时机一旦变化,绿营兵哪怕出现战场倒戈的情况,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李卫在控制了这三万大军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南下前往泰安府一线,一来是止住绿营目前的溃势,收容逃亡的士兵,而来便是借着这个机会,在泰安府一线重新构建防线,件件都是要事,因此才选择了出此下策。

  当然,李卫多多少少还是顾忌到了陈世倌在军中的威望,他没有主动去见陈世倌——那是陈世倌所承受不起的,毕竟李卫是上官,但是对于这件事情,李卫还是派钱明珍去委婉解释了一番,主要还是一些大局为重的废话。

  陈世倌心中当然有些气恼,李卫尽管是上官,可是事前根本不通知他,多多少少显得有些不地道,这么一来,将来在山东还有什么人会将他放在眼里?

  只是见钱明珍过来解释了一通,陈世倌当下也有些无奈,望着还在等待回复的钱明珍,他也只能一脸苦笑道:“大人此番终究是为了国事,下官让大人操心,委实有些无能,明日便会向朝廷呈递辞呈,以谢其罪。”

  钱明珍当下却是吓了一跳,他明白陈世倌在表达自己内心的不满,可是他作为一个师爷,又没办法说些什么,只得含糊其辞道:“抚台大人忠心为国为民,即便是我家大人也是钦佩之至,只是如今战事紧急,方才出此下策,抚台大人若是呈递辞呈,只怕我家大人会惭愧不已,还请大人暂时罢去此念,待我家大人回转之后,便亲自登门向抚台大人解释。”

  陈世倌听到他这么解释,心里多少也好受了一些,只得无奈道:“原本督宪大人所言,乃结交山东士林绅友,将来亦可为大局出一份力,可是本官还没有真正谈个结果,督宪便移师泰安,只怕前番努力皆付诸东流……”

  钱明珍自然能听到陈世倌语气里的无奈,他只得无奈道:“此番绝非我家大人朝秦暮楚,实在是因为有了大变故,徐州的失陷想必大人应该也知道……”

  说起徐州失陷,陈世倌不由得一愣,实际上徐州根本是守不住的,或者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守……所谓的十万绿营兵,那都是山东本地兵,受到山东士绅的影响更深一些,他们才不会跑到徐州去守城。

  只是听到钱明珍说起这个理由,陈世倌终于没有了别的说辞,当下也就只得告退,他虽然不会真正的罢休,可是当下也想继续再观望观望,反正他对于那帮子骄兵悍将是没有办法,只看李卫能不能制服他们吧。

  数日后,李卫率领三万大军抵达泰安府,却见到无数的溃兵在朝着济南的方向溃散,当下停在了泰安收纳溃兵,直接砍了几个不思抵抗的总兵和参将,还将他们的头挂在了旗杆上,这才止住了溃势。

  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李卫心里明白,山东局势没有真正的主心骨之前,只怕局势无可挽回,那帮子士绅怕是一手拿着他李卫的好处,一手衡量着复汉军的威胁,正在两头下注,谁赢帮谁。

  在这种情况下,李卫实在是万般无奈,只得给雍正上了奏折,声称山东危局危若累卵,需要支援……

  ……

  对于李卫的上书,雍正并没有任何的办法,因为现在不仅仅只是山东一省的问题,河南田文镜崩得更快,他原本手底下都没有多少兵力,在复汉军第二集团军的进攻下,已经退到了大名府,与山东成了难兄难弟。

  至于山西方面的清军也没有办法提供助力,眼下唯独真正的援兵,就是还在京城里的十五万清军主力,包括十万八旗新军和五万满蒙骑兵,构成了目前雍正仅剩不多的精锐。

  与山东、河南的绿营不同,京城的这十五万军队,不仅仅只是装备上占据了优势,而且在人员构成上也都是选择的八旗勇士,他们对于大清的热爱与忠诚,使得他们的勇气并不比宁楚差,甚至更有几分破家灭国的悲愤之意。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大臣心里都明白,不能指望清军精锐南下,否则一战若是损失太大,只怕八旗都没了——因此八旗绝不能动,不光如此,还得随时准备着跑路。

  到了这个阶段,雍正算是明白了张廷玉的良苦用心,他对于八旗的深刻了解,已经使得他看到了目前的结果,然而雍正还并不想就此认输。

  可问题是,雍正不甘心,如果没有将最后的筹码放在战场上,就此选择退出关外,那么他这几年的兢兢业业又是为何?

  雍正之所以努力推行新政,得罪士绅,得罪宗室,编练八旗新军,为的绝不仅仅只是在四年后灰溜溜退出关外,甚至还是在一仗都不打的情况下退出去,他不会就此甘心。

  更何况,也不仅仅只有雍正不甘心,甚至是其他的八旗亲贵,他们也不会甘心,特别是已经训练了许久的八旗新军,倘若只是为了这样的结果,又何苦来哉?

  因此,在接到了这一连串的求救信息之后,雍正深深思考了许久,他终究要踏出那一步。只不过在踏出去之前,他还得看看新军的情况,至少不能在糊里糊涂地走上战场。

  “苏培盛,摆驾西山新军大营!”

  自从纳尔苏因为贪腐被雍正下狱,后来又被放出来带兵以后,他表面上便已经在洗心革面,每日里与士卒同吃同住,甚至还亲自邀请一些懂得军阵知识的西洋人来军营里帮助训练,一时倒也让雍正感觉到几分满意。

  可是不论面子上的花活再怎么好看,真正的核心点依然还没有彻底解决,那就是军备还没有准备充足,至少还有一成半的士卒在用旧式的鸟铳。

  因此,纳尔苏在收到了雍正要前来巡视的消息之后,当下也有些无奈,他连忙带着全军的将领们,赶到西山大营营外五里,迎接正在一路前来的御驾。

  望着面前风尘仆仆的八旗新军都统制们,雍正倒也没有别的废话,直接凝重道:“山东、河南战况危机,朕需要看看八旗新军如今的状况……”

  “嗻,奴才遵旨。”

  纳尔苏带着八旗新军的各镇都统,像第一镇都统鄂善、第二镇都统觉罗伊礼布、第三镇都统拉锡、第四镇都统查郎阿以及第五镇都统那苏图等人,齐齐跪在地上,大声应诺。

  雍正对八旗新军十分重视,所委任的八个镇的都统都是八旗内部的精英,来历相当不凡,纳尔苏就不说了,像第一镇都统鄂善原本就是军中宿将,第二镇都统觉罗伊礼布在之前也是军中悍将,第三镇都统拉锡原来是老十四的侍卫,后来投靠了雍正,因此也受到了重用,至于其余人也各有军功。

  在这些各镇都统之下,副都统都是三十来岁的满蒙八旗青年才俊,因此先不看他们的带兵能力,首先体现了一点,那就是高层位置几乎没有汉人的位置,而这十分符合雍正的想法。

  众人一路簇拥着圣驾,往新军大营中前进,只是还没有完全走进军营,便已经看到了一排排的八旗新军士卒,正排列着阵型等待着雍正的检阅,只是或许是天气的缘故,军士们情绪焦躁,阵型隐隐有些混乱。

  “启禀皇上,如今西山大营仅仅只有新军一部,六万余人,还有四万人分驻其他大营,众人听说皇上要来,心里喜不自胜,早早便站在了这里等候,只盼得一睹天颜!”

  纳尔苏一脸殷勤地在前带路,他前番因为贪腐事,几乎差点丢了脑袋,而如今脑袋虽然保住了,可是平郡王的爵位却给丢了,因此也不得不小心应付,只盼得皇帝能够将爵位重新封还。

  雍正望了一眼八旗士卒们,脸上有些沉默,只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可是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当下也便挥了挥手,“将士用命,朝廷自然不会有半分亏待,还需好生激励将士,来日杀敌报国。”

  纳尔苏连声称是,只是又见雍正脸色有些不耐,当下便连忙挥手,适宜各镇都统前去带兵进行演练。

  等到雍正等人登上观望台之后,便有人开始擂起战鼓,只听见三通鼓声之后,八旗新军的士卒们开始朝着演练地前进,他们身上穿着纸甲,肩上扛着新式的鹰嘴铳,腰间同样也跟复汉军一般,挂着长长的刺刀,表面上看上去倒挺像那么一回事。

  最先露面的是第一镇的一个步营,他们率先从观望台下排着队列经过,只见他们排成了二十排,每排有二十五个人,形成了一个移动的小阵型,而小阵旁边还拥有一个军鼓手和一个旗兵,他们目光坚毅地从远方走来,阵型没有丝毫的散乱,这让雍正感觉到一阵满足。

  “皇上万岁!”

  “保卫大清!”

  当新军步营来到了观望台下时,方阵中响起了雄壮的口号声,这些新军士卒们很明显在事前编练过许久,因此吼出来颇具一番气势。

  “好好好!这才是我八旗健儿应该有的气势!”

  雍正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他虽然没有打过仗,可是光看这股子气势,都觉得这些人打仗应该差不了,顿时为自己编练八旗新军的英明决策而感到欣喜。

  在众人等到新军士兵们排成了三排阵型,他们举起了手中的鹰嘴铳,随后便在药池里倒入了火药,牵引火绳,接着在铳口塞进了弹丸,随后一同举枪扣动扳机,带动火绳点燃,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浓白的烟雾瞬间罩在了校场之上。

  当第一排的士兵们开完枪之后,第二排、第三排的士兵们又开始了开枪,周而复始,轮转发射,只听到不断的火枪轰鸣声,以及越来越浓密的烟雾充斥着整个校场,刺鼻的硝烟味道几乎让观望台上的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雍正没有屏住呼吸,他贪婪地享受着这种味道,它并不代表着刺鼻,而是代表着强大……打到目前为止,新式火枪都没有发生过任何的炸膛现象,而且也没有任何的士兵在开枪中受伤,这本身就是一个进步。

  一直等到枪声彻底停息之后,便有人从远处搬来了靶子,只见那些扎在六十步开外的靶子上,已经是密密麻麻的弹孔,这也是过去清军所无法完成的目标。

  若是新军中都是这般水平,雍正便有信心打赢这一仗,哪怕只有一半的水平,应该也不会打得太差……

  见雍正神情里透着满意,纳尔苏也就悄悄松下一口气来,实际上他安排的这个营绝不是普通的营,而是全部由八旗内的老兵组成,他们经过了很久的训练,因此也是新军中阵列走得最好的营,哪怕是跟楚逆相比,也不会差到哪去。

  一旁跟着雍正过来检阅的军机大臣们也都点了点头,倘若都是这般的操练水平,真要去打上这么一仗,倒也不是不可能,唯独一直默默无闻的张廷玉,却看得十分认真。

  在跟着雍正巡视的王公大臣当中,还有一些人当初跟着康熙南征过,当下亦有几分感慨:“若是当初有如此强军,岂能坐视楚逆猖獗如斯?当年先帝亲征之时,便是汉军火器营当中,也没有可堪比拟者。”

  纳尔苏亦是当年大战的参与者,可以说真正近距离接触过宁楚的火器的威力,当下亦是感慨道:“当年之败,绝非指挥不力,更不是勇气不足,实际上八旗之骁勇即便是楚逆亦无法比拟,只可惜他们仗着火器之利,却是使得八旗健儿白白牺牲了许多……”

  第四百六十章 难当的大清官

  作为当年康熙与宁楚决战的见证者,纳尔苏实在是有太多的感慨,清军以绝对的优势兵力对阵复汉军,并在马队上也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可是最终却打了一场大溃败,输掉了决定大清命运的这场决战,在纳尔苏看来纯粹是武器的差异。

  复汉军的确士气高昂,作战勇猛,可是清军也一点都不差,当时康熙所率领的几乎都是京营八旗,再加上一些福建藤牌兵,都是在之前战争中经过了考验的精锐,在实际战场上也打出了自己的血气。

  就算说起指挥问题上,清军也没有太多的问题,虽然一直被宁楚牵着鼻子走,可是到最终决战的时候,清军在场面上依旧占据着优势——因此在纳尔苏看来,清军目前只有武器是需要弥补的。

  正因为如此,纳尔苏如今自信百倍,他认为已经有了新式武器的弥补,再加上满蒙的马队,在北方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对于朝廷一直避战的想法也有所腹诽。

  因此,望着一脸兴奋的雍正皇帝,纳尔苏大着胆子跪在地上道:“启禀皇上,八旗新军十镇俱是如此精锐,且装备亦相对优良,还请皇上继续实看。”

  雍正听了纳尔苏此言,当下也多了几分期待,他望向了场上的新军,只见数千人开始展开了演练,还有人打着所属部队的番号,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八旗新军第一镇第一协”,远远望去非常显眼。

  根据纳尔苏的介绍,目前的十万八旗新军,可以分为八个镇,尽管名面上以第一至第八为番号,但是由于各旗士兵的划分,私下里依然以各旗旗号为名,比如第一镇又被称为镶黄旗新军镇,以此类推。

  而在各镇编制当中,额定的人数为一万两千五百人,相对于目前复汉军的一个师,还要多上两千五百人,而每个镇拥有两个步兵协,每协人数在四千余人,以及一个一千五百人的炮队标和一个一千余人的马队标,剩余的便是辎重营部分。

  因此,八旗新军八镇共有十六个步兵协,而每个协中又分成了八个营,像适才进行演练的便是这种营,因此当整整一个协排成八个方阵营的时候,气势却是显得无比恢弘,这些人都属于步兵营。

  在雍正等人的注视下,前面行进的四个步兵营展开了行军、列阵、射击等演示,能够看得出来,这些人尽管还没有真正上战场,可是训练上多多少少还是用了心的,因此让众人看得是如痴如醉。

  等到后面四个营走过来以后,他们同样像刚刚那四个营一般,展开了全方位的演示,只是在演示的末尾时,却听见一声号声,只见这四个营的清军士兵,取下腰间的刺刀,插在了枪头上,开始了似模似样的刺杀动作。

  望着那寒光凛凛的刺刀,观望台上的王公大臣们并不会感觉到陌生,可以说清军一方面倒在了复汉军的火枪火炮里,另一部分便是倒在了刺刀之下。

  在这种考虑下,尽管刺刀的作用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可是清军依然想尽办法搞了一些,然后学着复汉军那样挂在了枪头上,还专门练习了一些刺杀动作,可是对于清军中的那些近战肉搏手来说,清军眼下弄的刺刀根本就是个笑话。

  原因很简单,刺刀本身只是辅助装备,哪怕是宁楚军中重视刺刀训练,可是也不会把胜利寄托在刺刀上——只要能远远用火枪火炮揍垮,为什么要去拼刺?

  清军在学习复汉军的火枪火炮的同时,也无比重视刺刀、手榴弹甚至是火箭弹等等一切武器,只是火枪火炮技术难度太大,手榴弹和火箭弹则根本不通原理,摸不着其中的关键,真正看上去最简单的刺刀,可是也没有真正造出来。

  用清军工匠的话来说,作坊里面打造的刺刀,根本挂不上枪口,而且无法精确固定,以致于刺刀常常容易脱落,根本没办法造成真正的威胁,特别是好不容易造出几把刺刀,真正到了试验的时候,却发现连虎衣藤牌兵都没有打过。

  然而在得知这件事之后,纳尔苏并没有选择停止刺刀的制造,而是将这条消息封了口,然后花时间积攒了一批所谓的刺刀,给其中四个营的士卒给装备上,目的就是为了能够在今日,在雍正面前好好露露脸。

  等到第一标的士卒们完成了训练后,也开始齐声高贺皇上万岁,却是让雍正感觉到内心的振奋,似乎有些东西在他的胸膛里流过,彻底点燃了他内心的激动。

  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里,炮队协和马队协都分别向雍正展示了自己的光芒,他们的武器也好,装备也好,都给雍正带来了充足的信心,以致于彻底坚定了他的内心。

  ……

  “朕要亲征!朕要带兵下山东击败楚逆!”

  从西山大营回到养心殿之后,雍正便迫不及待地召集了适才一同前往的军机大臣们,向他们宣布了自己的这个决定。

  雍正上过战场吗?没有。

  可正是这些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人,总以为打仗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们甚至都在心里暗暗想着,连宁渝这种黄毛小子都能当个什么战神,大爷我打几个胜仗岂不是手到擒来?

  虽然雍正的真实目的是为了解决眼前的危局,可是这般想法在他的心里不是没有过,或者说,在他看到了八旗新军的实力后,便彻底对前线的将士们失去了信心,想着自己亲自扭转这一切。

  军机处的大臣们听到雍正这番话,不由得面面相觑,可是他们也知道此举乃犯君之罪,当下跪下来,却是一言不语,唯独徐元梦硬着头皮,开始想办法在劝阻雍正的同时,尽量不要勾起他内心的敏感。

  “皇上,楚逆北犯山东,如今正大肆进攻……或许只需派遣一员大将,收拢山东兵力,或可一挡,绝不可使皇上身犯险境啊!”

  徐元梦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瞧着雍正的反映,却正好瞅到了对方冰冷的面孔,当下心里一个激灵,连忙拉了拉身旁张廷玉的袖子。

  张廷玉脸上泛起了一丝苦笑,他当然明白徐元梦的意思,无非是让他也说句话,劝阻雍正御驾亲征。

  可问题是,张廷玉了解雍正,如果说对方没有做决定时,或许还会采纳自己的意见,可是当雍正真正下定了决心,那就是九头马都拉不回来的,如何劝阻?

  “启禀皇上,奴才有事启奏。”

  “若是你们都想劝阻朕,那就不用继续多说了。此战朕意已决,无人能改。”

  雍正的脸上带着一丝冷意,一副不欲继续跟大臣们打口水仗的模样。

  张廷玉脸上闪过一丝苦笑,只得低声道:“皇上亲征,奴才自当鞍前马后,绝不敢稍加阻拦,只是还请皇上知晓,今日南方传来消息,南边出海商船数量暴减,似乎有大量船只被宁楚征用,以奴才只见,宁楚绝不仅仅只有面上这两路大军,可能还有其他大动作了……”

  实际上,在场的所有人都是那等说一反三的机敏人才,通过这条消息,几乎人人心里都能够断定一点,宁楚的商船不会无故减少,只有一个原因,在两路大军之外,还有一路大军会走海路攻天津或者是满洲,而且大概率将会是天津。

  雍正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也不知是因为张廷玉还是因为宁楚,他脸上强行扯起一丝笑意,“衡臣所言不无道理,让朕再想想……再想想……”

  所谓再想想的意思,也就代表着亲征就此告一段落,然而当雍正彻底哑火的时候,雨水也基本完全停了,重新恢复了烈日的暴晒,而这也代表了一旦,宁楚的进攻重新展开了……

  ……

  八月下旬,复汉军第一集团军横扫山东,分兵数路接连占据了曹州府与东昌府,开始威逼李卫所在的泰安府,等到青州府被从沂州府出发的复汉军攻下之后,登州府与莱州府也彻底选择了投降。

  到了这一步,泰安府几乎成为了众矢之的,李卫也感受到了军中的暗流涌动,而此时在泰安的清军,足足有五万人之多,其中三万是从济南夺来的三万绿营,另外两万则是一路上拦截下来的溃兵。

  五万人看上去很多,可是想守住泰安却几乎变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毕竟只要有一个复汉军的师出现在泰安,那么都是目前山东清军所无法抵挡的。

  在这种危机时刻,李卫也受到了军中将军们的轮番抵制,他便借机下台,带着众人撤回到济南府,然而到了这一步,双方也算是逐步矛盾清晰化。

  对于李卫而言,前番他之所以能够夺权,一来依靠着皇帝的令信,二来便是依靠杀人,可是眼下皇帝威望已经不那么好使了,而再想杀人也不太现实,因此李卫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得重新找陈世倌进行沟通。

  等到陈世倌抵达总督衙门时,李卫已经足足喝下了四大碗茶水,而他的神色则更显沉着,并没有表现出半分不豫,在得知陈世倌到了门口时,更是亲自去迎接陈世倌。

  “秉之兄,前些日子小弟不告而去,实在是多有得罪,今日延请秉之兄过府,便是为了进行赔罪。”

  李卫一把拉过陈世倌的胳膊,却是叫得极为亲热,而陈世倌则混身上下感觉有些难受,他分明记得清楚,李卫的性子粗豪,很少这般客气称呼下属,在前番见面的时候,还是一直都以‘陈大人’相称。

  “大人实在是客气,山东大局危在旦夕,全靠大人以一己之力支撑,下官着实惭愧。”陈世倌神情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句。

  李卫却是一脸的笑容,他拉着陈世倌在花厅落座,面前则摆放着几道家常菜,以及一坛酒,也不知是什么风味的,只是闻起来却又一股异香。

  “小弟来到历城的时候,无暇同秉之兄一道饮宴,今日却是能够补上了。”

  李卫一脸诚恳地给陈世倌面前的酒杯倒满了酒,随后又给自己倒上了酒,先不说别的,这个姿态却做得十足,随后才举杯歉然道:“无论怎么说,前番小弟着实对不住秉之兄,若将来能够平定逆匪,小弟当大礼赔罪。”

  见到李卫以一介总督之尊,能够做到这个程度,不得不让陈世倌为之叹气,“若是下官继续拿乔下去,只怕是有违圣人的仁恕之道,大人不必做到这个地步。”

  李卫见陈世倌终于放下了芥蒂,只得苦笑一声,“人人想当这封疆大吏,可是秉之兄应该明白,眼下山东总督这个位子,只怕是朝不保夕了。”

  陈世倌既然已经理解了李卫的做法,这个时候也不会故意讽刺,而是叹气道:“两路大军齐伐中原,纵使我等守住山东又有什么意义?难道河南、山西那里就守得住?难道天津就能守得住?”

  听到陈世倌这般说话,李卫却是放下了酒杯,目光咄咄道:“看来这天下大事,只怕也都瞒不住秉之兄了。”

  陈世倌苦笑了一声,“只要稍微看看朝廷明发的邸报,就不难分析的出来,楚逆明面上两路大军齐攻山东河南,进而直逼直隶,可是这背后还有一支冷箭,正在瞄准天津和京师,倘若京师空虚,那么这一箭就会直接钉在天津上!”

  李卫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秉之兄的意思,朝廷不会再派援军到山东?”

  “没错,督宪大人一心为了朝廷,下官自然是佩服的,因此即便督宪大人夺取三军,想要南下稳固阵线,下官也不会稍作阻拦。可是下官还是想说,督宪大人现在做的一切,都只是无用功罢了。”

  随着咕噜噜一声响起,只见李卫身前的酒杯却不知为何被带到了地上,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而李卫的脸色则是苍白若灰,他虽然从来不会为了自己的安危而担忧,可是真的面临被当成弃子的时候,多少也有些绝望。

  陈世倌深深叹了口气,“这大清朝的官,只怕是真的难当了……”

  第四百六十一章 各为南北

  在听到陈世倌话中有话,李卫顿时眉头一皱,警觉道:“秉之兄此言何意?”

  陈世倌微微沉默了一番,方才低声道:“孔传铎终究是割了辫子,降了宁楚,不要说衍圣公了,他连孔家传承千年的土地都能彻底放手……大人可知这其中的厉害?”

  “哼,孔家的骨头,这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初孔毓珣被俘之时,还不是嚷着要绝食尽忠,可最后的结果如何?他现在成了宁楚的大学士了!”

  李卫咬牙切齿,他虽然不太懂宁楚的大学士是怎么回事,可是至少明白一点,在眼下宁楚可是比大清朝看着更有希望一些,要不然孔家怎么会容忍这些委曲求全……还不是看着大清彻底没了希望。

  陈世倌微微叹了一口气,他并不想跟李卫计较这些面子上的东西,而是轻声道:“督宪大人,如今山东士绅都看着孔家的做法,他们认为大清已经没了戏唱……好歹都是汉人,即便是做了汉奸的,也不是完全一棒子打死……”

  李卫站起了身子,冷哼道:“若是陈大人今天来府衙只为跟本官说这些,那就免了,皇上待李卫恩重如山,李卫纵使战死疆场,也不敢对不起他老人家分毫!”

  陈世倌摇了摇头,他并不赞同李卫的想法,可是他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望着李卫的眼睛,“督宪大人要尽忠,下官自然不会拦着,山东士绅要活着,下官也不会拦着。”

  “陈大人这话,什么意思?”李卫的眼神越发危险起来,他望着陈世倌的同时,透着几分杀气。

  陈世倌却似乎毫无所知,面带微笑道:“下官自然是希望大人能够回京师,也好为皇上尽忠,至于山东士绅的想法,就由他们自己决定,无论是战是降,下官都不会干预半分。”

  “哼!好你个陈世倌!”

  李卫再也忍耐不住,他高声朝着府外喝道,“来人!来人!杀了陈世倌!”

  随着李卫的呼声传出花厅,只听见几声急促的脚步声,似乎要赶到花厅中来,然而又随着几声异响,拔刀声、碰撞声以及刀刃刺入人体时的声音,一同传了过来,接着花厅门口便彻底恢复了安静,再也没人出现。

  李卫冷冷地盯着陈世倌,他当然明白这一切都是对方动的手脚,或许从一开始,总督府里面就埋着对方的人手,又或者是在李卫带兵南下泰安的时候……总而言之,这一切都仿佛变得那么理所当然。

  陈世倌微微叹了一口气,“大人只怕是在京城顺风顺水惯了,这山东的水可不浅啊……”

  李卫眼见得自己沦为他人之手,再也没有了顾忌,语出讥讽:“陈大人的手段,本官是领教了。不知道陈大人接下来是将我剁成肉泥,还是看下人头送给楚逆?”

  陈世倌微微摇了摇头,“大人对我误会已深,下官无论再说什么,只怕大人也不会相信——可是下官还是有句话想说,顺应天命者,方能平安,若是大人一意孤行,事情也就不会闹到眼下这个地步。”

  李卫闭上了眼睛,他已经萌生死志,自然不会为陈世倌话语所动。

  陈世倌继续念叨着,“下官绝不会杀大人,可是也不能容忍大人将山东的几万兵带走,否则不光山东士绅不答应,就连新朝皇帝陛下也不会答应,因此也就委屈大人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八月底,山东总督李卫在山东布政使陈世倌的胁迫下,带着自己的随从回转了直隶,而就在李卫刚刚进入直隶的时候,山东布政使陈世倌代表山东士绅向复汉军表示了投降,并愿意接受新政以及田亩等改革措施。

  山东既定,河南全境也迎来了光复,复汉军第二集团军中的第二师、第九师,继续向直隶发起进攻,而另外的六个师则是沿着怀庆府进入了泽州府,展开了对山西的进攻。

  ……

  西安古城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之后,终于告别了战乱带来的影响,大义军虽然不善于治民,可是在陈道显的治理下,多多少少也恢复了点人气,至少街面上没有之前那么冷清了。

  雍王府中,宁千秋站在正厅之上,手中拿着一卷黄绫圣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严肃无比。

  “朕以微眇,获守宗祧,祗荷鸿休,惧不克济。乾乾夕惕,若涉春冰,旰昃忘疲,宵分假寐……雍王道显,动不违矩,式合於典谟。俾奉丕图,必惬人欲,可为西征主帅,应军国政事,便令权勾当。惟义是守,朕不敢私。宣布中外,咸令知悉。”

  “臣接旨,吾皇圣安。”

  陈道显从地上爬了起来,由于前些年的囚禁生涯,再加上一朝大仇得报的快感,已经使得陈道显头上生出了许多白发,看上去却是沧桑了许多。

  宁千秋心里有些感叹,将谕旨交给了陈道显,随后才沉声道:“雍王千岁,陛下除了这一道圣旨之外,还有一道口谕。”

  “啊,还有此事,请恕臣失礼。”

  陈道显准备继续跪下去,却被宁千秋用胳膊给拖住了,并没有让他继续跪下去,随后轻声道:“雍王不必如此,陛下已经吩咐了,这话只是私人话,不会涉及到公事。”

  “既然如此,那就容臣僭越了。”

  宁千秋这才清了清嗓子,以示接下来说话的区别,“雍王,采薇生了一个大胖小子,颇为可爱,朕想问你,可曾想过回南京看看外孙?当然,雍王也不要多想,此番只为私情,不涉公事。”

  陈道显听到这里的时候,不由得苦笑一声,“启禀陛下,臣自然是想的……可是外孙终究还有陛下照应,可是大义军数万人的性命,却都只在老夫的一念之间,实在不敢有所松懈。”

  听到了这里,宁千秋微微沉默了一番,才缓缓开口道:“雍王之意,本使一定会向陛下转达,只是雍王此举,可不符藏舍之道。”

  很明显,宁渝对公自然是要求大义军退出西安,对私则是希望陈道显不要继续搅进去,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宁渝对他老丈人的最后关心了。

  陈道显苦笑道:“对于老夫来说,早就没有了当年的雄心壮志,唯独担心的就是大义军的弟兄,他们跟着老夫辛苦了大半辈子,甚至不少人都抛家舍业,实在放不下他们……罢了,咱们不妨边吃边谈。”

  雍王府并不是多么奢华的王府,实际上在大义军拿下西安城的时候,半城的建筑都已经随着大火被烧得干干净净,包括西安将军衙门还有陕甘总督衙门等等官衙,也都毁灭在冲天大火当中,因此新建的王府相当朴素,并无半分奢华之意。

  当二人就坐之后,便有一些仆役端来了几个菜碟,里面也都是一些颇为清淡的家常菜,尽管也有些鱼肉,可是怎么也不能跟藩王的身份联系在一起,这让宁千秋都有些愕然——若是陈道显在他的面前演戏,那未免演得太过于虚假了。

  陈道显自然能够看出宁千秋眼中的怀疑,随后便解释道:“老夫年岁已大,平日也都是吃一些清淡的饮食,若是不合宁大人的胃口,可以让厨房再去做几道。”

  宁千秋笑了笑,主动用筷子夹起一块鱼,轻声叹道:“下官平日里也都是吃的颇为简单,只是感慨雍王身份贵重,却还能做到如此简朴,实在是让人佩服不已。”

  说起来,在朝野间流传着一道趣事,那就是皇帝宁渝虽然千好万好,也不喜好奢华之物,后宫更是讲究自力更生,可唯独有一桩,那就是皇帝颇好口舌之欲,自从登基之后,常常派人到民间搜罗美食,寻找手艺地道的大厨,因此在这方面往往都显得十分郑重。

  当然了,以一国帝王的身份,想吃什么吃不到?可是宁渝并不喜欢吃那些所谓的山珍野味,更多的还是喜欢能够在平凡食材中做出一些特色,还常常与大厨们一同探讨菜肴样式,如今已有好几道菜从宫廷当中流传了出来,受到世人的追捧。

  想到了这里,宁千秋却是笑了笑,“以当今陛下之圣德,尚且喜欢厨下之事,因此雍王也不必在生活中过苛,即便有些铺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道显应该也是想到了皇帝的这一趣事,当下笑道:“说起来老夫也从陕西搜罗了一些大厨,据说手艺不比北边宫廷御医的差,还都是做的一手陕菜,到时候还请宁大人带回南京,也算是老夫的一些心意。”

  宁千秋轻声叹口气,并没有继续接过这个话题,而是缓缓道:“雍王应该明白下官此行的目的……”

  陈道显神色平静,苦笑道:“西安是好地方啊,自古关中沃土,大义军到了这里,几乎都走不动了……可正因为是好地方,这里也注定从来都不会属于我们……”

  宁千秋轻轻点头,低声道:“朝廷北伐之后,不会看到大义军继续停在西安,否则内阁不会答应,陛下更不会答应……唯独走出去,去青藏才能有一条活路。”

  陈道显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随后又给宁千秋满上,唏嘘不已,“当年带着一帮子老兄弟,在襄阳等地到处厮混,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女儿,可是她妈却去得早——那年节咱就是地里的耗子,丝毫不敢露头啊,那日子过的,有今天没明天。”

  “家祖矢志抗清,辅佐延平王苦心经营,甚至还留下了白鹤道以为将来的反清根基,只是功业不振,到了老夫这一代之后,便彻底没了势力,终日四处躲藏,寄人篱下。”

  听到这里的时候,宁千秋能够感受到陈道显内心的惆怅,只是也不好多说一些什么,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陈道显继续缓缓道:“大义军拼的是什么?是一个希望,一个结果,而陛下已经带来了希望和结果,老夫自然不会再行叛逆之事——等到明年开春之后,大义军便誓师东征,永不回中原。”

  听到陈道显这么说,宁千秋便送了口气,当下开口道:“雍王深明大义,下官心里佩服。至于前番雍王急需的火器等物,枢密院已经准备妥当,鸟铳大约有三万余杆,火炮尽量凑个两百门出来,其中会汉阳早期造的一批炮。”

  陈道显听到这里却是大喜,三万杆鸟铳加上两百多门炮,完全可以武装七八万人出来,更何况在火炮当中,还有一批汉阳造的火炮,这可是真正的稀罕物,因为其品质高,不容易炸膛,再加上准头也高,因此即便在目前的黑市上,都很少流出。

  “有了这批武器,大义军西征的把握也会更足一些,这次当真要多谢宁大人在其中转圜了。”

  陈道显是真的非常高兴,他给宁千秋倒了一杯酒,随后给自己倒满酒,便痛痛快快地一饮而尽,就连胡须上都沾着些许酒液,整个人更是红光满面。

  宁千秋却没有喝酒,轻轻叹口气,“如果真要谢,那就谢谢陛下吧。实际上枢密院本来只想给几千杆鸟枪就打发了,就连内阁也认为不能给太多,是陛下坚持下来才有了这么一个结果,可是雍王,下官还得提醒你,这些武器你可要慎用啊!”

  陈道显自然明白宁千秋的意思,若是大义军有了这批武器,就自以为有能做些什么,那可就太天真了,既然宁楚能给出来,那自然也有收回去的能力。

  “老夫自然明白这其中道理……还请宁大人暂且留在西安一日,老夫会立刻写下奏折,希望宁大人能够转交给陛下和内阁,将来西征之后,倘若能够为我大义军找到一长久定居之地,臣便立刻回返南京,颐养天年。”

  宁忠义当即便点了点头,既然陈道显能够有这样的觉悟,那么天子和政事堂那边,也能说得过去,原先预备的一些手段也就用不上了,当下心中担忧尽去,开始真正品尝这一桌子上的美食。

  第四百六十二章 京师变故

  九月,京师内外风雨飘摇,京城的百姓几乎都能够感受到大战来临的气息,许多人携带父母妻子,准备逃离京师这个大漩涡。

  凡是有大战爆发,核心地区的战事烈度,都会远远高于那些不起眼的地方,因此对于很多人来说,在这个时候逃离便是最好的选择。倘若等到京师彻底戒严,就意味着失去了最后的逃离机会。

  京师占地面积广阔,因此城门也多,故而有“内九外七皇城四”一说,当然内城九门通常都是王公大臣们走的,真正供百姓走的还是‘外七’,也就是外城七门。

  而自从山东河南一线被复汉军全面突破之后,外城七门便彻底拥堵了起来,每天有大量的百姓,带着大包小包堵在城门口,花钱让守城的兵丁们,放自个出去。

  广安门便是外城七门之一,它也是外城唯一向西开的门,与广渠门相对,相对于永定门而言,尽管它的城门规模较小,可是广安门是各省陆路进京的必经之路,因此广安门内的彰仪门大街十分繁华,有‘一进彰仪门,银子碰倒人’的说法。

  在外城七门当中,由于广安门是各省陆路进京的必经之路,因此也最为拥堵,大量的百姓在此簇拥成一团,焦急地等待着城门开启,而此时把守城门的兵丁们则是用刀枪拦住,人人面色凶神恶煞。

  广安门属于九门提督管辖,而把守此门的官员乃正四品的城门尉,掌司京城门禁,稽查出入,像内九门每门满洲二人,外七门每门汉军一人,堪称油水肥美之地。

  其中内九门面向王公大臣,每日都在九门提督的眼皮子底下,大多都不敢做一些太过于惹眼的事情,再加上有满洲两人执掌门禁,相对来说还算老实,可是外七门面向普通老百姓,且只有汉军一人,行事上自然毫无顾忌,大捞特捞,因此坐在这个位置上的,通常都不是什么普通人。

  如今的广安门城门尉便是一个大有来头的人物,唤做徐盛,汉军正白旗下出身,也是当今正白旗汉军副都统李元亮的小舅子,全靠着这层身份,才让徐盛谋得了这么个重要差事。

  原因很简单,李元亮的身份不一般,他的曾祖是明廷第一位投降后金的边将李永芳,而李永芳在投降后也得到努尔哈赤的看重,并且还娶了贝勒阿巴泰之女,在汉军八旗当中的资格无人能及。

  在这种老资格汉奸家世的加持下,即便到了如今这个时代,李家的子孙照样过的有滋有味,像李元亮便轻轻松松给了徐盛一个广安门城门尉的位置,让徐盛终日在广安门大捞油水。

  “大人,今天这城门下的肥羊还真不少……嘿嘿……”

  城头楼里,一名长相猥琐的清兵正在拍着徐盛的马屁,他长了一脸密密麻麻的麻子,看上去倒要些吓人,只是望着徐盛的神色里,带着几分阿谀奉承。

  徐盛冷哼一声,“这帮子狗奴见我大清败了,都在找出路呢,谁不知道在京师七门当中,就数我广安门最为便捷?可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回可得让他们好好出次血!”

  麻子清兵当下便低着头,轻声问道:“大人,咱大清真的……真的大败了?”

  “哼,你也不想想本官是谁,放出去那至少也是个道台,说出来的话岂能有假?”

  徐盛冷哼了一声,就算不看这个,也不知道看看他徐某人身后站的是谁?白旗汉军副都统,那是一般人够得着的吗?

  麻子连忙嘿嘿一笑,连忙否认道:“大人的能力,小人自是知道的,如今能得到大人提携,小人自然会好生把握机会。”

  徐盛往身后的躺椅上依靠,随后端起了桌子上的茶杯,美滋滋喝了一口茶水,才懒洋洋道:“去好好干事吧……将来亏待不了你。”

  “大人说的是,大人说的是……”

  麻子一边阿谀应承道,一边悄悄退了下去,在广安门只要讨好徐盛这个城门尉,便有数不尽的油水可以捞,说个最简单的,那些出城的百姓大包小包的,谁手里没点违禁的东西?

  等到麻子走下城门的时候,几名看守城门的兵丁连忙点头哈腰打着招呼,对于麻子而言,徐盛是需要他他好的对象,而对于这些看守城门的底层官兵而言,麻子也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一名兵丁看着麻子脸上表情轻松,当下便小心翼翼道:“张爷,现在这时辰差不多到了,是不是可以开城门了?”

  麻子冷哼一声,“急个什么,成天毛毛躁躁的,着急的得是他们这些肥羊!”

  “是是是,属下这眼力见,哎呦!”

  兵丁一脸讨好的笑容,最后还就势扇了自己的脸一下,却是变得一片通红。

  麻子顿时心满意足了,他故作威严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看了看天色,才装模作样道:“行了,时辰差不多也到了,开吧!”

  随着一阵滋呀的声音,沉重的城门在数个兵丁的一起推动下,缓缓张开了怀抱,而拥挤在门前的百姓们更是一阵喧嚣,开始往前方涌去。

  麻子见此情景,却是冷哼了一声,“你们所有人给本大爷听着,想要过去没问题,可是得一个个来!特别是最近城内进了不少的探子,想要出城还得通过检查,把你们的包裹都一个个打开,给爷们瞧瞧!”

  百姓们一听这话,顿时神色都有些发憷,他们如何不知道这些城门油子的德行,往日里就有顺手牵羊的恶习,如今大家伙都是带着财物离京,一旦露了白,少说有一半都得被这些人给弄走……

  当下站在最前方的一个汉子慌了神,他望着城门兵丁的神情,再看了看怀里的包裹,却是缓缓向后退去,打算不从这里过了。

  麻子眼神尖利,自然能够一眼看出汉子的异样,便径自走上前中,挡在了汉子身前,冷笑道:“嘿嘿,都到了广安门,怎么就要回去了?”

  汉子只得露出一丝苦笑,“回官爷的话,家里还有老小等着,就不出城了……还请官爷放过……”

  麻子露出一口黄牙,狞笑道:“适才要出门,如今又不出门,莫非你便是叛军派来的探子不成?既然已经来了,那就把你怀里的东西,拿出来看看。”

  那汉子见城门兵丁都对他露出了不坏好意的笑容,只得将怀中的包裹给递了过去,放在了城门登记的桌子上。

  麻子斜睨了汉子一眼,冷哼道:“算你失趣……”,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刀身挑开了包裹一角,只见里面放满了衣物,便习惯性地用刀身捅了一下,可是这一捅,却让麻子眼前一亮,他顾不得汉子,直接将衣物撕开,只见一堆黄白之物,出现在包裹里。

  黄的是一串串的铜钱,白的是一角角的银稞子,麻子心里被一阵狂喜占据,他连忙用衣物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随后冷声道:“今天大爷高兴,就暂且放你一马,滚吧!”

  那汉子死死盯着包裹,却忍气吞声道:“爷,小人的包裹还在您这呢,把包裹还给小人,小人立马就走。”

  “包裹?什么包裹?”

  麻子望着身旁的兵丁们嘿嘿一笑,“你们见过什么包裹吗?”

  那些看城门的兵丁们见多了这种场景,都知道自己有一份好处,当下便都异口同声说自己没见过,甚至还有人用刀柄狠狠顶在了汉子身上,呵斥他速速离开。

  汉子眼神中带着绝望,他望着身后的百姓,只见众人却都是低下了头,一句话都没有说——很显然,天底下并没有那么多仗义执言的好汉,还有一些人则是透露几分看笑话的讥笑,似乎为眼前这个人的不幸遭遇而感觉到庆幸。

  小子,谁让带这么多钱的,谁让你这么有钱的,活该吧你!

  麻子不耐烦了,他提溜着包裹要转身离去。嘴里嘟囔着:“赶紧打发了,这里你们先盯着点,别把其他叛军的探子给漏咯!”

  众人哈哈大笑,他们都明白麻子是什么意思,当下拍着胸脯表示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一个人,随后还有两名城门兵推搡着汉子,要让他赶紧滚。

  汉子眼神里带着几分血红,他突然发出一声怒吼,推开了身旁两名兵丁,朝着麻子扑了过去,而麻子一时不察,再加上身手也不够灵敏,当下便被狠狠扑倒在地,被那汉子一拳头揍了个满脸桃花开。

  “奸贼!让你抢夺我的财物!”

  汉子一边怒吼着,又是狠狠一拳,砸在了麻子的鼻梁上,却是将麻子打得眼泪都出来了,他高声喊道:“来人啊!来人啊!把这个刁民,不,把这个叛贼给我杀了!”

  一旁的兵丁们连忙过来,拉住了正欲挥拳的汉子,经过好一番折腾才将麻子拉起来,而麻子经过这么一番痛殴之后,顿时心下一狠,捡起地上的长刀,拔刀出鞘,随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刀杀了汉子。

  一旁围观的百姓顿时一片哗然,只是在这混乱之时,长街的尽头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只见几名骑着马的清兵,正簇拥着一人赶过来。

  麻子看着面前的尸体,脸上顿时一片惨白,他狠狠地盯着几名兵丁,“那包裹里的银钱,你们拿一半走,剩下的一半交给徐爷,记住不要乱说话,一口咬定此人乃楚逆密探,回头我再与你们其他好处!”

  那几名兵丁连忙点起了头,只是还没等他们说话,那几名骑兵却已经到了众人的面前,其中为首的一人望了望众人,又看了看地面上的尸身,脸上露出一丝寒意。

  “本官乃军门大人麾下左翼长恒林,你们可是广安门的兵?这个人是什么人?何人所杀?”

  见恒林还没下马就抛出了三个问题,麻子顿时感觉到不妙,他连忙挤出一丝微笑,跪在了地上:“小人广安门城门尉徐盛麾下把总张五,此人乃叛贼暗探,适才想趁着开城门的机会溜出去,被小人当场识破,而此人却想与小人鱼死网破,然后被小人所杀。”

  不得不说,麻子这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也点出了自己背后的人物,若是寻常官员至此,只怕心里多多少少也会有些顾忌,也就不会过多计较,这事自然也就平息了下去。

  可是恒林不一样,他是新上任九门提督鄂善的亲信,因此并没有将一个区区的城门尉放在眼里,冷静道:“既然此人是你所杀,左右,给我拿下。”

  “大人,为何要捉拿小人?”麻子慌了,他脑海中一下子想到了许多种可能,也想到了许多种对策,可是转瞬又被他一个个扑灭。

  没办法,一个左翼长跟一个把总相比,几乎是大象与蝇虫的差别,他根本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

  “哼,这只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辞罢了,本官如何能偏信你一人?待事情彻底查明之后,若真是如你所说,本官会替你向鄂大人表功,倘若其中有所隐瞒,三尺国法也不会饶你!”

  恒林说完这话,却是根本没有将徐盛放在眼里,甚至连知会一声的兴趣都没有,就这么将麻子双手绑着,带着离开了此地。

  而此时的城门楼上,徐盛正一脸平静地望着这一幕的发生,并没有阻拦的意思,左右一个小小的把总而已,是活是死他不会关心,可是为这事去跟九门提督的亲信顶牛,他徐盛还没有傻到这个地步。

  要知道,自从年前九门提督阿齐图因三皇子之案被发落之后,九门提督一直处于空悬的状态,尽管也有很多人想要谋得这个位子,可是并没有得到皇帝的属意,一直等到鄂善回转京师之后,才终于谜底揭晓。

  可以说,面对目前的新任总督鄂善,不要说他徐盛,就连他的后台李元亮也是半个屁都不敢放,双方之间实在不属于一个层次。因此并不是徐盛一下子变得脾气好起来,实在是因为他也无能为力罢了。

  然而仅仅过了半天的时间,京城外七门处同时出现了大量八旗步军营的兵丁,他们在各自的参将的率领下,架上刀枪,贴好封条,对七门展开了彻底的封锁,并且严禁任何人出城。

  京城里所有人都还没有预料到,眼前的这一幕只不过是小小的浪花罢了,真正的大浪还没有到来。

  第四百六十三章 九门提督

  在京城众多要职中,九门提督堪称是重中之重,可正因为如此,这个职位上的官员也都很难坐久,从隆科多到阿齐图,再到鄂善,短短的两年多时间里,已经接连换了三个官员,堪称京中一大奇事。

  鄂善四十多岁的年纪,正值年轻力壮精力充沛的时候,一直兢兢业业地去做事,为人更是无比低调,不去招惹风头。

  在如今的大清官场上,像鄂善这样的人物已经很少了,像他这般坐到高位还谦虚谨慎的人物,更是寥寥无几。

  可是鄂善自己最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够在进京之后没多久,就担任了这么一个重要位置,原因是他仅仅只是一个过渡人物,并不是真正的关键角色。

  尽管鄂善不明白皇帝心中更希望谁来当这个九门提督,可是他依然需要好好把握这一次机会,至少有一点,他需要能够说服雍正的成绩,而这一个机会来了。

  “皇上,京师内人心浮动,大量百姓出逃,奴才谨遵圣意,已经封锁七门,只是尚有许多权贵,偷偷将家人送出京城,奴才阻挡不得。”

  养心殿,雍正皇帝毫无表情地负手而立,鄂善跪在了地上,老老实实地将这些日子的见闻,跟雍正进行了汇报。

  “倘若只是一些人出了京城倒也罢了,可是这其中还混入了不少违禁的物品,其中甚至包括八旗新军的火器……”

  雍正感觉自己的眉头在跳,鄂善的这句话瞬间戳中了他的肺管子,八旗新军是什么?那是八旗未来的希望,那是大清的希望!

  可是这才多久,就已经有人开始打起了八旗新军的主意!

  “什么火器?多少数量?谁的人?”

  雍正强忍着怒火,他觉得自己需要再杀一批人了,否则根本止不住这内部的猖狂之风,或者还没等到复汉军打过来,清军内部就被腐蚀一空了!

  鄂善心里一动,他当即便意识到自己的机会已经来了,低声道:“启禀陛下,人犯赃物俱已成获,其中涉及新军火枪一千三百八十二支,至于押送者自称是太保府上的家仆牛伦,此贱奴声称受太保之命所为……”

  所谓太保,便是指长期处于软禁状态的隆科多,他如今身上的官职都已经全部卸下,仅仅只剩下一个有其名的太保,因此鄂善便这么进行称呼。

  雍正听到了这里,他心里不由得闪过一丝怀疑,隆科多无论再怎么样,他已经完全没有官职了,如何能够做得这种滔天大事?或者说倘若真是他做的,那是不是说明纳尔苏同此人已经有所勾结?

  无论是什么原因,都可以说明了一点,八旗新军并没有雍正想象的那么可靠,或者说他的影响力,并没有达到万万全全掌握的地步。

  若是放在平日里,雍正不会想那么多,因为这件事实际上很正常,因为没有任何一个皇帝,能够完完全全掌握自己手里的军队,毕竟在这种传统的军事体系当中,士卒们效忠的真正对象始终都是上官。

  想到了这里,雍正心里的怀疑便是越发止不住了,他知道这件事不能让九门提督查,否则京师上下都会乱成一锅粥,随即便叮嘱道:“鄂善,把守九门乃京师重中之重,切莫辜负朕的期望,至于这件事,先封锁起来,谁也不准透露。”

  “是,皇上。”

  鄂善的嘴角微微勾勒起一丝弧度,随后又很快舒平了嘴角,退了下去。

  等到鄂善退下之后,雍正却是想了很久,他派人将粘杆侍卫叫了来,进行了一番布置,打算针对这件事查到底。

  对于雍正而言,光是查探还不够,而且他真正最担心的,依然是八旗新军的控制权,这才是这件事的关键所在。

  实际上,雍正对隆科多的处置是有些无情的,他作为皇帝的舅舅,且在雍正登基过程中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为人虽然有些猖狂,可是仅仅两年时间就将他赶下台,确实有些过了。

  可即便如此,隆科多也都没有私运火器的理由,因此在雍正看来,这是一些人在破坏雍正同八旗勋贵的关系。

  不过并没有关系,雍正自觉这是一次机会,一次真正能够握稳八旗新军的机会。

  至于那个鄂善,雍正对他这次的举动十分满意,不过他还想继续观察观察,至于将来要不要换这个九门提督,可以再看看。

  ……

  随着复汉军的一路高歌猛进,山东诸府也在陈世绾的率领下投靠了复汉军,当然陈世绾作为山东士绅与宁楚谈判的代表,也有一定的请求。

  当然,山东士绅都明白眼下形势比人强,他们能将李卫给送走,本身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实在是这个人太疯狂,一来就想夺兵权,这是山东本地士绅所无法接受的,只得做出了选择。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孔家做出了选择,他们选择向宁楚投降,本身就意味着山东士林的选择,因此,多重因素之下,使得山东顺利归于宁楚。

  九月初九,复汉军禁卫师进入历城,当然这次进城行动更多属于仪式上的,毕竟禁卫师正卒就有两万三千多人,再加上相应的民夫,根本不可能全部进济南城,因此仅仅只有两个团的兵力完成入城仪式,他们占据了历城内的各大要地,而其他的兵力都驻扎在了城外。

  宁渝穿着一身大元帅军装,身上还披着一件披风,在众多将领和随扈大臣们的簇拥下,朝着济南城内行进,而城门口跪着一排排的山东布政司衙门和按察司衙门的官员,为首一人正是陈世绾。

  “启禀陛下,山东诸司罪官全体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渝还是第一次见到陈世绾,点了点头,微笑道:“陈卿此番倒是深明大义之举,何谈所谓的罪官,反倒是有功才对!”

  陈世绾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苦笑,实际上这也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表面上看他在关键时候做出关键选择,可是也有很多人指责于他,认为此人没有臣节。

  第四百六十四章 要打就打山海关

  在传统儒家文化当中,陈世绾作为山东士绅的代表,驱逐李卫出山东,选择归附宁楚,本身并没有太多的可指责地方,因为他这是照顾乡梓保全百姓不受战乱影响的表现,属于大义之举,并不需要顾全小节,在士林中也不会受到指责。

  可以说,除了清廷本身以外,其他的人根本不会认为陈世绾有问题。可问题是,陈世绾本人内心却会很自责,在他看来,这同样是一种不忠于臣节的行为。

  因此,陈世绾对这件事情,还有另外一种解决的途径。

  “启禀陛下,罪臣世绾原本不识天威,没有早早选择弃暗投明,直到陛下亲率大军至鲁,原本就是一项罪过,自然也毫无功劳可言,世绾愿卸官回乡侍养双亲,以全其罪。只是山东士绅无罪,还望陛下能够多施雨露。”

  陈世绾脸色一片淡然,在说出这番话之后更是放松了许多,可见关于这件事他已经想了很久,这是他觉得唯一能够成全自己臣节之道。

  我愿意投降,那是因为我作为山东父母官,我需要对自己的百姓负责,可是我选择辞官,那是因为我对不起自己的臣节,也无颜继续为官。

  可以说,陈世绾目前的所作所为,表面看上去自相矛盾,可实际上并没有背离他的做人原则,也是儒家士大夫在做出利益抉择时的经典体现。

  当下场上气氛顿时变得一阵紧张,其他的山东官员深深伏着身子跪在地上,他们并不了解宁渝,生怕因为这件事触怒了皇帝,只得一边跪着一边拉着陈世绾的袖子,希望他不要再触怒皇帝。

  至于一旁的宁楚官员们,自然是大大的不满,只是皇帝当面,他们也不敢去表达什么,只能用眼神恶狠狠盯着地上的陈世绾,只待皇帝下令,便对其碎尸万段。

  宁渝脸色微冷,他自然不可能看不出来陈世倌的做法,可是这对于他这个皇帝来说,未免有些太不尊重了,你要投降就投降,你要辞官就辞官,你把我这个皇帝置于何地?

  “陈卿此举倒是出乎了朕的意料,卿虽于山东百姓虽有功,可是并不够,如何能现在一走了之?若是如此,陈卿如何面对山东父老?”

  听到宁渝的回答,陈世绾有些傻眼了,他原本还以为宁渝会选择以高官厚禄利诱,或者会选择严厉威逼,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宁渝却反过头来问了他一句,你对山东百姓做的够了吗?

  不得不说,这一句确确实实激起了陈世绾内心的傲气,他虽然觉得自己在投降宁楚一事上,有失为臣的礼节,可是在对于山东百姓上,他自认为从来半点亏心,只是向宁渝表功不符合他的本性,当即沉默不言。

  宁渝见陈世绾沉默不语,便索性将他心里所想说了出来,“朕知道,你陈世绾是个好官,虽然仅仅在山东待了一年,可是做下了许多实事,去年山东蝗灾,本来是要饿死千人万人的大难,可是在你的努力下,终究平稳度过。可是,正因为如此,你更不应该离去。”

  “难得陛下还知道罪臣的些许所为,只是罪臣以为,将来山东自然有其他的好官……”陈世绾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感动,无论怎么样,他做出来的这一切,都被世人看在了眼里。

  宁渝微微叹息,这人确实不错,但是沾染了不少儒家士子的坏毛病,常常把自己打扮成道德上的完人,一旦觉得自己不完美了,要么选择彻底自暴自弃,成为贪官坏官,要么就想着归隐田园,从此告别真正做实事的途径。

  正所谓不做事就不会错,想要保持自身形象的完美,那就只能整天在岸上站着,去挑那些还愿意站在水里做事的人的毛病了。

  “陈世绾,你在想什么,朕心里明白,将来会给你扬名的机会……”

  宁渝语气微微低沉下去,“但是,现在山东全境虽然光复,可是毕竟经历了战乱,许多地方的百姓生活都已经完全被打乱,甚至还有很多百姓流离失所,你作为山东布政使,更应该在这个时候挑起担子来,如何能一走了之?”

  说到这里,陈世绾也有些犹豫了,他长长叹息一声,终于低声道:“陛下所言,是臣愚钝了。”

  宁渝哈哈大笑,随即上前搀扶起陈世绾,拉着他的臂膀朝着历城内走去,这番表现自然是让陈世绾大为激动,而其他的山东诸司官员也是大大舒了一口气,原本还有些忧惧的心情却是彻底安定了下来。

  跟在身后的次辅崔万采瞧见了这一幕,当下不由得微微一笑,皇帝如今拉拢人心的本领却是越来越高深了,甚至颇有些春风化雨般的感觉,让人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刻意,而经过了这么一番,山东的局面应该会很快稳定下来。

  至于陈世绾这个人,其实别的并不重要,让他继续担任山东布政使,也是需要继续稳定山东士绅的民心,以此使得山东士绅能够有效配合实施新政。

  等到众人一同驾临山东巡抚衙门之后,宁渝作为皇帝自然是高居首位,而其他大臣则按照位次进行排序,只是山东诸司的主官们作为这一次的特殊人物,也都占据了一席之位,开始进行了饮宴。

  在华夏文化圈子里,饮宴永远都是交流感情的重要方式,不一会宁楚的官员们便同山东诸司的官员们进行了交流,在双方都有意存在的拉拢心思下,气氛自然显得庄重而不失热烈,且透着几分融洽。

  宁渝自然拉上了这一次的主角陈世绾,一直在交流山东的民政问题,不过在沟通了一会之后,却又想起了一个极为有趣的问题,当下便问道:“陈卿之子,叫什么名字?”

  陈世绾心里有些奇怪,不明白皇帝为什么问这个,不过他的确有儿子,便老老实实回答道:“回禀陛下,臣有二子,其一名其允,另一人名其礼。”

  宁渝听到了这里,当下才意识到,自己前世看到的‘陈家洛’无非就是小说杜撰罢了,仅仅只是假托海宁陈家之名,并无其人,当下却是哑然而笑,摇摇头道:“既然如此,那朕也就放心了。”

  陈世绾没听懂宁渝的意思,当下也不敢多问,只得沉默不言。

  ……

  三天后,宁渝召集了枢密院乃至于第一集团军、第二集团军以及中央集团军的要员,展开了新的作战会议,目的便是完成对直隶的总攻。

  在这一次会议之前,宁渝心里其实是非常纳闷的,清军一直待在直隶迟迟不动,坐视山东、河南丢失,这本身就有些不太正常,毕竟任何人都知道,当山东和河南彻底被攻下之后,直隶基本上处于无险可守的状态。

  当然,虽然宁渝不明白清廷或者说雍正具体是什么打算,可是这并不影响目前复汉军的进度,因此针对下一阶段的作战计划,自然就显得非常重要。

  “启禀陛下,由于目前我军第一集团军已经成功拿下山东,目前正处于临清、故城、吴桥、庆云一带,等第二集团军运动至冀州、邢台时,便可发动最终的作战计划,从外围直接攻入到直隶,从而吸引清军主力出来进行决战。”

  枢密院总参谋部副部长宇治景神情庄重,他站在大大的舆图面前,用手中的指挥棒点在各个要地上,一一阐述着目前的战役规划。

  “为了更好的达成战役目的,中央集团军将会从上海装船,直接发起对天津之战,无论清军围攻天津我方中央集团军,还是在直隶外围与我第一第二集团军进行决战,都会形成以一击二甚至是击三的局面。”

  宁渝微微点头,实际上这一套作为当初战役计划的延续,因此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不会有任何的问题,只是真正让他感觉到疑惑的是,以目前的这个方案,就怕清军提前察觉到,直接出关可就有点麻烦了。

  如果没能将清军目前的主力彻底歼灭在关内,将来到了关外将会变得非常麻烦,毕竟以目前宁楚后勤能力,想要在关外维持大量的军队,本身存在很大的问题,也就意味着宁楚与清廷之间存在着极为长期的战役相持。

  除非等到宁楚再来一次五征蒙古一般的战役,否则大清将有可能变成北元一般的存在,它虽然不能真正威胁到你,但是会天天恶心你。

  想到了这里,宁渝的神情微微一变,“这一战一定要打得足够干净利落,为了维持对清廷的绝对优势,这十五万人必须要一个不留地,消灭在关内才行,枢密院是否考虑到这一点?”

  听到宁渝这一番问话,众人的眼神不由得微微一亮,特别是作为枢密使的宁忠义,他对于这一战原本就存在着更大的想法,那就是彻底消灭清军,从而打通进攻满洲的道路,因此他也存在很多的设想。

  “回禀陛下,中央集团军可分兵登陆锦州,直指山海关!”

  第四百六十五章 对比的烦恼

  山海关,北倚燕山,南连渤海,经过了洪武、成化、嘉靖、万历、天启、崇祯六朝修筑,坚固而不可破,又被称为天下第一关。

  当年清廷入主中原,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山海关,一直等到吴三桂降清之后,山海关才真正落入清廷手里,而在此之前,即便明廷衰弱无比,即便清廷有无数英才名将,可依然止步与山海关前。

  两京锁钥无双地,万里长城第一关。

  如今的山海关对于清廷而言,重要性依然很高,毕竟山海关夹在京师和盛京之间,与二者的距离都在八百里左右。一旦复汉军能够抢占山海关,无论进攻盛京还是京师,都是易如反掌之事。

  特别是在现如今的局势下,清廷的十五万大军都被堵在关内,一旦没了山海关,则意味着清军主力要么回攻山海关,要么就需要从居庸关方向走,绕道张家口进入蒙古,而后沿着西辽河去盛京,足足有两千多里。

  因此,对于清廷而言,眼下的山海关看似不起眼,可实质上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两京之地的要地,是必须要保住的,可以想到,一旦复汉军的水师出现在山东海域后,清廷恐怕第一件事就是回防山海关等地。

  宁忠义脸色有些慎重,“山海关本身不足为惧怕,关键是关内的十五万清军,一定要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才行,绝不能放任他们支援山海关……”

  宁渝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第一集团军连同第二集团军一部,需要给直隶一些压力才行,不能让他们继续窝在京师……中央集团军按照原定计划发动天津登陆之战。”

  说到这里,宁渝用手指点了点山海关,“此地狭窄,重兵很难展开,禁卫师既然都已经到了战场上,那自然要去啃最难啃的骨头,宁祖毅,你觉得呢?”

  作为禁卫师师长的宁祖毅,级别仅仅只是比两大集团军军长要低一些,但是比寻常的师长要高,因此在枢密院内也挂了枢密副使的头衔,他站起了身子,凝重道:“禁卫师一直未曾出动,此战便是最好的磨刀石!”

  宁渝满意的点了点头,带着些许感慨道:“如果禁卫师一直都待在南京,时间久了恐怕就没了斗志,多经历些风雨也是好的,宁祖毅,如果能够拿下山海关,你们便继续当禁卫师,如果拿不下,所有人退入二线部队,朕重新建一支禁卫师。”

  宁祖毅听到这里,顿时一个激灵,直接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神情里更是透着几分庄重。

  “此战禁卫师若不胜,末将愿战死在山海关城下!”

  ……

  “轰隆隆——”

  九月二十二,复汉军第十五师对赵州展开了进攻,数十门大炮一字排开,在炮术军官的统一指挥下,对城头进行了压制齐射。

  董策站在赵州城下,举着千里镜观望着城上的动静,他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裹着里面红色的军装,显得十分英气勃勃,而在他身后还站着一大排的复汉军军官,众人用颇为崇敬的目光望着董策。

  对于目前复汉军当中的年轻军官来说,董策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因为他在之前的一段时间里是兼任讲武堂的教官的,跟其他几个雏鹰出来的将军一般,教授了好几批军官出来,直到军校上了正轨后,才彻底放下了教职。

  因此,尽管董策看着年轻,可毕竟也是好些人的老师了,他们目前的打仗手艺,也带着几分董策的风格。

  当然,复汉军内没有所谓的师生同僚一说,就算要真正硬靠师生关系,那也没关系,因为所有人都是天子门生,大家都是天子的学生。

  董策自从去年上任第十五师长之后,已经干了足足一年了,尽管在外人看来这多多少少有些失去皇帝信任,可是董策内心却甘之如饴,毕竟只有董策心里明白,自己目前的短板在哪里。

  相对于目前复汉军的新生代将领来说,董策有自己出色的一面,那就是长期在中枢工作,能够更好的把握全局,可是相应的,他也有些缺乏地方带兵的实干经验,以及相应的军功,因此出任第十五师师长,便是一次锻炼并且证明自己的机会。

  当然,董策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地位受到影响,毕竟宁渝曾经说过,如果不出大的意外,董策以及许成梁、宇治景三人,在十年后如果没有出现错误,都将会拥有成为枢密使的机会,至少也是一个大集团军军长的位置。

  至于这一次的赵州之战,便是董策向世人宣布,他并没有选择沉寂下去,而是进一步出发,用赵州的军功来证明自己。

  “第一团,做好准备直接登城,第二团进行接应,还有师属炮兵,针对赵州清军残余的火炮力量进行打击,倘若有隐藏火炮,务必做多早发现早处理。”

  “是!”

  随着董策的命令下去,师属参谋部也很快就制定了详细的计划,包括炮兵重点打击的区域,以及打击时间,还有步兵攻城投入的兵力,以及相应的节奏,逐渐分解下去,成为了草纸上的一个个数字,继而数字变成了一道道命令,下发到各团各营中去。

  不得不说,传统的指挥作战,更多需要凭借的是将领的经验以及对战事的了解,而到了如今,宁楚的所有战事具体规划并不是由将领独自完成,而是通过参谋体制来进行细化,而这种体制可以进一步降低将领本身的影响,从而使得指挥水平始终保持在一个高效状态。

  “杀啊——”

  在一阵密集的军鼓中,复汉军士兵们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朝着赵州城的方向发起了进攻,雪白的刺刀上倒映着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庞,至于赵州城上的清兵,则已经在炮火当中被打得焦头烂额了……

  九月二十四,赵州城破。

  九月二十七,正定城破。

  十月初二,定州城破。

  ……

  短短十天内,京师内接连收到前线的三次噩耗,而复汉军的兵锋距离京师越来越近——过了定州便是保定府,等到保定府过了也就是京师,这也使得京师内彻底陷入了慌乱。

  雍正皇帝望着那些奏折,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自己之所以迟迟没能做出决定,完全是被大臣们给误导了,特别是张廷玉说的那些话,听着很有道理,可是真正到了实际中,却是误国之言。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还有隆科多一事,也使得雍正再也忍耐不下去,他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八旗新军逐渐脱离掌控,因此种种因素下来,使得雍正彻底下定了决心。

  “此番楚逆已至保定,朕决不可继续稳坐京师,朕要御驾亲征!”

  军机大臣们听到雍正这一番话之后,人人心里自有一番心思,便各自说出各自的想法,有的劝雍正不可亲征,或可派遣皇子挂帅,有的则认为需要亲征,一战尽诛逆罪,双方就在御前不断打着嘴炮,而此时张廷玉却再一次站了出来。

  “启禀皇上,如今决不可亲征,须知皇上所长不在军略……当怀朝乾夕惕之心。”

  张廷玉最终咬着牙说完了这一番大不敬的言语,而当这番话说出来后,雍正整个人的脸色却是从青变白,随后又变得涨红,而大臣们已经被这句话给吓傻了。

  要知道,骂人的最高境界从来都不是争口舌之利,而是需要直击对方内心最敏感最脆弱的地方,才能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很明显,张廷玉这一番话却是让雍正的自尊心被彻底戳成了碎片,这几乎是指着雍正的脸,骂雍正不是打仗的材料,跟康熙完全没法比,连康熙都打不赢,你就更不应该上。

  说实话,理是这么个理,可是话没有这么说的,这一席话说完,几乎使得雍正想当庭拔刀干掉张廷玉。

  而大臣们更是丝毫不理解,在阻止雍正亲征一事上,明明有更加转圜的方式可以去沟通,何以选择这么直面而不客气的说法?这并不符合张廷玉的为人。

  对于雍正来说,他继位以来的几年,真正的对手并不是那个在南边的宁渝,而是已经死去的康熙,人人追忆先帝,对于眼下的皇帝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这意味着他永远只能当前任皇帝遗留下来的影子。

  可是,没有人知道雍正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他为了能够真正有一击之力,所付出的绝不仅仅只是这几年日复一日的辛苦,更有对自身欲望的克制。

  为了能够富国强兵,雍正在内廷的开销始终都处于最低的水平线,除了让一些道士给他炼精力药丸以来,他便没有了其他的开销,停征秀女,停修园子,甚至连康熙赐给他的圆明园,到现在都没有动工扩建过。

  而雍正做的这一切牺牲,都变成了十万新军的枪炮,变成了新开设的枪炮厂,变成了那些八旗将士的饷银……如此这般的付出,天底下又有几个君王能够做到?

  可是即便雍正做到了这个份上,世人对于他的评价,也永远只是另一个崇祯皇帝罢了。

  没有人知道此时跪在地上的张廷玉的想法,他只是深深将头伏在地上,一言不发,却是已经做好了被雍正处死的准备。

  “大胆狂悖之徒!”

  雍正狠狠吐出一口气,他心里已经想着怎么把张廷玉大卸八块了,可是就在开口之前,他又改变了主意,不是你说我不会打仗吗?那我就不让你死,若是我打赢了,到时候不光要杀你,还要羞辱你,当下便冷哼道:“张廷玉此贼可恶至此,丝毫不顾君臣大义,将其褫夺一些官职爵位并文字出身,打入天牢发落!”

  张廷玉跪在地上,苦笑一声,当下磕头道:“罪臣多谢皇上法外容情。”

  当两名殿前侍卫来到张廷玉身边时,他并没有半分反悔的意思,只是任由人将其官帽和官衣剥下,然后押出了大殿。

  至于雍正则一直坐在龙椅上冷眼旁观,他似乎越发能感受到当年明思宗皇帝的心情了,当大臣们没有一个靠谱的时候,皇帝内心的绝望感该会有多么强烈。

  而对于殿下的群臣而言,当他们看到一介堂堂军机大臣,仅仅因为一句话的问题,被彻底剥夺了一切,并没有感觉到不对,反倒觉得张廷玉能够留下一条命而感觉到庆幸,或许在同复汉军的战事取得决定性的结果前,他应该不会有事了。

  可唯独一旁的蒋廷锡,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当年袁绍与田丰在攻打曹操问题上发生了分歧,使得袁绍大怒,将田丰关了起来,存的想法便与今日雍正一般无二,要让你田丰亲眼看到我袁绍的胜利,到时候再来杀你也不迟。

  而后来袁绍真的失败了,有人告诉田丰,说他即将要被重用,而田丰却说一旦袁绍胜利,他还能活着走出去,如果袁绍真如同他所说那般失败,则绝无生路。

  今日的张廷玉便是彼时的田丰,倘若雍正真正战胜复汉军,或许还有机会让雍正将张廷玉当成蠢货给放掉,可真的如同张廷玉说的那样失败,那他张廷玉便再也没有了活路。

  因为只要张廷玉还活着一天,就在提醒雍正他的失败,提醒他犯下的惨重错误。

  在场众位大臣之中,人人都明白这个典故,当下望着张廷玉被拖走的身影时,便透着几分同情的味道,这回可真的九死一生了。

  雍正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决定抛出一切筹码了,无论为了八旗,还是为了他自己,都不可能在默默无闻中死去,再怎么样,也得好好打上一场!

  “传旨!复纳尔苏延平郡王之爵位,同顺承郡王锡保共领八旗新军,随同朕御驾亲征。另顺承郡王锡保才具优长,乃国家实心效力之贤王,可给与亲王俸。”

  锡保同样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他的地位并不比纳尔苏要低,如今也是年轻力壮的年纪,用他们二人共领八旗新军,雍正心里也会放心一些。

  众臣见到了张廷玉的下场,当下不敢再劝,只得山呼万岁,算是彻底定下了亲征,而到了此时,雍正脸上才回复了一丝红润。

  或许,雍正已经将自己当成了大清的劈柴来烧,只有将自己和大清彻底烧完,才能终止他的一切疯狂。

  第四百六十六章 隆科多之死

  等到雍正回宫之后,他心里却是越想越是委屈,以至于眼前都有些发黑,心口发甜,一直等他吞下了数颗丸药之后,方才好转了许多,当下便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寥寥数字,心头方才舒缓了几分。

  “苏培盛,将它送给隆科多。”

  苏培盛接过纸条,却是丝毫不敢看一眼,将它直接装在盒子里面,当下便退出宫中,只是刚刚走了几步,便又听到幽幽地一声:“此事完了以后,你去盛京吧。”

  一听到这话,苏培盛当下便跪了下来,狠狠地将头磕在地上,仅仅只是几下便血肉模糊,悲泣道:“回皇上,奴才若有过错,打死也是活该……”

  雍正微微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你抬起头来。”

  苏培盛只得微微抬起头,却不敢与雍正平视,仅仅只用一角余光看着雍正,却是心里一跳,发现对方的神情如同鬼魅般,又连忙低下了头。

  “你走吧……将来京师能不能保住都两说……办好了这桩差事,就去盛京,将来或许还能落个善终……”

  苏培盛不敢在说话了,他只得又磕了个头,便一步步退出了殿外,等到他刚刚退出殿外之后,便有小太监看到苏培盛一脑袋的血迹,当场吓到直哆嗦。

  “苏公公,这是怎么了?小的给您去找点纱布和药来?”

  苏培盛也知道自己这幅面容不宜出宫,可是皇帝的谕旨又耽误不得,便连声道:“别的就罢了,从你身上撕一截衣物下来,给咱家裹一下就行,死不了人。”

  小太监当下便意识到苏培盛这是有旨意在身,当下也不敢继续耽搁,连忙将自己的袖子撕下一截,给苏培盛裹了,然后扶着苏培盛出了宫。

  等到苏培盛到了隆科多府上之后,隆科多正在饮酒,他一见苏培盛这模样,当下却是吓了一条,只是还没等他问具体情况时,苏培盛便已经站在了正厅,冷冷道:“隆科多大人不必拘礼,皇上有旨意要给你。”

  隆科多心里一惊,当下便跪在了苏培盛面前,苦涩道:“奴才隆科多,聆听皇上旨意。”

  “隆科多,这是皇上给你的旨意,自己看吧。”

  苏培盛将盒子双手递给了隆科多,而隆科多双手接过时,却不由自主地在发抖,他已经在想象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或许是一把匕首,又或许是一瓶毒药。

  在这么一瞬间,隆科多想到了许多,他曾经一直都认为做大事者必须要足够心狠,当年九龙夺嫡之时,无论是风头正盛的老八,还是军权在握的十四,都没有进他的眼里,唯独冷面王爷老四,让隆科多真正感觉到,对方是一个为了做大事而不顾一切的人。

  夺嫡之路难啊,一路上多少风霜雪雨,多少明刀暗箭,太子倒下了,老八倒下了,十四也倒下了,唯独老四最终爬上了那个宝座,而他隆科多,也如愿以偿地与大学士马齐总理事务,袭一等公,授吏部尚书,甚至连雍正都直接喊他舅舅,而不喊他的名字。

  可以说,到了这一步,隆科多已经走上了人生的巅峰。

  只可惜的是,这并不是故事的结局,而且对于隆科多而言,他的未来反倒的急转直下,先是因为八王议政之事,被雍正皇帝猜忌,最终被幽禁,如今连幽禁的待遇怕是都得不了了。

  隆科多想到了那些所谓的传言,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隆科多若是真的想造反,如何会等到现在?

  至于所谓的私卖火器,勾连城门尉,他隆科多好歹也是朝廷的一等功,还需要去赚这个钱吗?

  罢了罢了,隆科多终于打开了木盒,里面放着一张白色纸条,上面仅仅写了一句话。

  “尔称身体抱恙,何以至此不卒?”

  苏培盛也看到了纸条上的字样,顿时心里一惊,被皇帝问何以至此不卒?

  你为什么还没有死?

  隆科多惨然一笑,他跪下高声道:“回皇上的话,奴才这就去死!”

  十月初四,一等公隆科多于府邸暴卒,雍正派人至府上慰问,并且留下赐银一百两,算是对这个臣子的最终定论。

  十月初五,雍正率领十五万大军,正式出京师,直接朝着保定府的方向前进,以迎击来势汹汹的复汉军第二集团军。

  ……

  一些黑点从天边缓缓放大,随着海面的起伏不定,仿佛是几片树叶在水中游荡,随着黑点逐渐接近,才缓缓露出了船只的轮廓,那似乎是一支十分强大的舰队,正在劈波斩浪,朝着未知的远方驶去。

  等到船队正在接近的时候,若是有人看到这一幕,只怕会捂住自己的嘴巴,那只船队几乎从天边开始,一直铺满了整个海面,接近五百多艘的船只,一股足以令人战栗的力量。

  在船队当中,一艘三桅帆船风帆上印着复汉军海军的标志,它的体积是那么的庞大,在船舷两侧一百多门炮位下,掩盖着能够毁灭一切的力量。

  邱泽穿着一身整齐的军装,站在甲板上面,而他的身旁则围着许多目前海军系统的骨干,众人神色昂扬,一个个都比往日精神了几分,就连军装都显得那么干净整洁。

  “督帅,前些时候总是那些陆军在出风头,眼下咱们海军总算也能显显光彩了!”

  一名海军上校的脸上带着几分微笑,只是他的脸上有一道刀疤,看上去倒有几分狰狞的味道,而身旁的众人却都是一副赞同的态度。

  在目前的海军系统当中,最高的海军提督邱泽也仅仅只是一个少将,因此其下的军官军衔都不算高,一般来说像主力舰的舰长只是中校军衔,分舰队舰队长也只是上校罢了,因此上校军衔委实不算低了。

  邱泽神色一直都很淡然,轻声道:“云方,咱们海军才刚刚起步,这一战依然是给陆军兄弟打下手,等到登州后,还得你去接应禁卫师的弟兄去锦州登陆,可千万不要闹出什么矛盾。”

  海军上校名叫邓云方,是邱泽从绿营水师里面一起带出来的,原先是接舷战的一把好手,因此在复汉军当中也是屡立军功,基本上成为了邱泽以下的几名主要海军军官。

  邓云方性格虽然粗犷,可是却对邱泽佩服得五体投地,当下便大大咧咧道:“督帅的话,我老邓自然是听的,禁卫师的弟兄那也是咱们的弟兄,有什么问题我也会尽量忍着。”

  “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了,等到了锦州之后,不必先回来,可以在码头等着禁卫师的弟兄们,若是攻坚不利,只怕还得……”

  说到这里,邱泽却是摇了摇头,他不是那种喜欢在背后说人的性子,尤其是这种关系到陆海关系的话题上,他都是点到为止,这次也是多加了个小心罢了。

  邓云方微微点了点头,好奇道:“督帅,为何这一次攻山海关要从锦州走,如果登陆关内不是更好吗?”

  邱泽对这个问题是有些研究的,当下也乐于分享出来,便低声道:“清廷自从占据了山海关之后,对关外的那一面防御是削弱了许多的,反而加强了对关内的防御,因此这次攻城便从关外攻,会更加轻松一些。”

  众人一听当即便明白了过来,清廷在这件事上是有惯性思维的,他们认为清廷的根基在满洲,所以从关外方向是绝对不会有危险,反而一旦关内有事,那么对方进攻山海关就一定的从关内出发。

  “哼,那咱们这回就反其道而行之,让鞑子吃不饱兜着走!”

  邓云方脸上闪过一丝兴奋之色,仿佛已经看到了攻克山海关的画面,或许对于每个军人而言,那一幕都将会是最好的嘉奖。

  第四百六十七章 人心思变

  宁楚海军这一次登陆天津,本身已经不存在所谓的风险了,毕竟第一二集团军对直隶的进攻,已经促使清军无法兼顾天津一带的防务,因此这一仗会比想象中要更加顺利,海军众人也都非常轻松。

  然而,邱泽却深深叹了一口气,裹紧身上的风衣,便朝着船舱里走去,邓云方似乎看出了一些什么,当即便跟了上去,而其他的军官们则面面相觑,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邓云方心里清楚,邱泽是一个极为内敛的人,他也很少会有情绪上的波动,而今日这样的感觉,似乎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身上。

  “督帅,眼下难道还有什么事情让你很担忧吗?”

  邱泽微微沉默,过了许久才低声道:“还记得当年平台后的福建水师吗?”

  邓云方眼神微微一凝,他们虽然都不是那个时代的亲历者,可是并不代表他不懂邱泽的意思。

  在收复台湾之后,施琅高升,而福建水师却并没有保持昔日的庞大规模,大量的船只和水手被裁撤,原因只有一个——那时候的福建水师,已经找不到对手了。

  狡兔死,走狗烹。从来都不仅仅只是针对那些大将,像那些军队同样也是如此,尤其是对于水师而言,大量的战船更需要庞大的资金来维护,因此一旦在海面上没有了对手,便会彻底失去作用。

  “督帅是担心等清廷灭亡后,咱们的水师便无用武之地了吗?”邓云方心里也有些发憷,他爱上了这种在海上漂泊的日子,自然不希望将来没了未来。

  邱泽轻声叹口气,“陛下跟我说过,将来的水师,要造大舰,炮位都是一百多门的,还要把蒸汽机装上去,然后在船上包裹铁皮,到时候的一艘战船只会比现在还要昂贵许多倍。”

  说到这里,邱泽脸上的神色不由得有些怪怪的,“可是,到时候有了这么好的船,咱们去打谁呢?”

  这是一个问题,连同邓云方眼里也有些迷茫了。

  当宁楚的水师还在发愁将来没有敌人的时候,而此时守在望都的清军士兵们,则是在经历了两月欠饷的情况下,终于发下了一些银子,而除了银子之外,还有几头肥美的大猪和一些鸡鸭。

  望都就在保定城的前面,算是最后一道屏障,因此清军在这里也布置了许多兵力,大概超过八千绿营和两千旗营在此驻守,算得上是进攻保定的最后一座坚城,因此直隶总督李维钧对此也是颇为重视。

  到了正午时分,望都城头上已经飘来了炊烟的味道,一堆堆兵丁们三五成群,或站或蹲在地上,人人手里捧着一个大海碗,里面装了半碗米饭半碗糠粉,围着一锅不知道黑糊糊的菜大口大口吃着。

  然而即便是那些看不出是何物的菜,也被人吃得一干二净,甚至连里面仅剩下来的油星都被人虎视眈眈地盯着,随时准备出手抢夺。

  一名长相老成的把总,怒目环视了所有人一眼,随后将锅里的黑糊糊赶了一半到自己的碗里,兵丁们敢怒不敢言,也只是老老实实盯着剩余的黑糊糊,开始动手抢了起来。

  众人都没有说话,大口大口地吃着自己的碗里,看着别人的碗里,像这般能够痛快吃饱的日子很少了,平时差不多都是半饱,这还得亏了上面的大人们需要绿营弟兄们去拼命,方才能混到一顿肚圆。

  然而,就在快要吃完的时候,一个年仅十四五岁的少年却是低着头,眼圈彻底红了,他望着常常照顾自己的老兵,唉声叹气道:“朱大哥,咱们这一顿吃完了,是不是就要去拼命了?”

  “石娃子,打仗简单着哩,你在那里站着就好,根本不用动弹,远远的人家打一排枪,运气好当场就没了,也不疼,要是运气不好,被那大炮打中了,死了就死了,半死不活才惨呢……”

  说话的是一个老兵,他的身体十分干瘦,仿佛一把劈柴一般,脸上的皱纹更是层层叠叠,见证着时间带来的沧桑。

  石娃子有些被吓到了,他望着自己的瓷碗,里面已经被舔得干干净净,模模糊糊地还能倒映出一个影子,那是他的脸,年轻而稚嫩,充满了对生存的渴望。

  老兵似乎看出了石娃子内心的恐惧,嘿嘿一笑,低声道:“娃子,你要明白,这是咱们的命,毕竟乱世人不如太平犬,能多活一天那都是造化。”

  就在二人悄悄说着话的时候,另外一个绿营兵往这边挪了几步,凑了过来,嘿嘿笑道:“听说南面的复汉军,都已经快到了保定哩,说不定这几天就会打望都!”

  “人家复汉军要打望都,首先死的就是咱们,你高兴个甚?”老兵有些不屑,他将瓷碗又舔了舔,直到上面再也没有一丝味道。

  那个绿营兵二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还是蛮年轻的,他笑了笑:“老朱你这就不懂了,咱都是汉人,为啥要跟复汉军打仗?”

  “这打仗么,总不是上面人做主,像咱们这样的大头兵,能做什么主?”

  老兵神情瑟缩地望了远处的千总一眼,他们的对话给把总听到没什么,可觉不能给千总听到,要不然搞不好就是一顿鞭子,要是在严重点,以一个动摇军心的罪名给砍了脑袋都说不准。

  年轻绿营兵轻轻叹口气,“俺家原来就在河南,后来俺当了兵以后,听说俺家那边被复汉军给占了,当时心里还挺着急的,害怕家里的爹娘和弟弟妹妹们受苦,这每天想的啊,抓心挠肝的……”

  听到年轻绿营兵这么说,其余人同样是这般神色,毕竟大家都经历了这么一茬,他们当中甚至大部分人都已经没了爹娘,一时间气氛却变得忧伤起来。

  “可是实际情况并不是我想的这样子……”

  年轻绿营兵愤愤开口道:“前段日子,俺家一个大哥告诉我,俺爹俺娘并没有被复汉军为难,甚至还给俺家送来了一些救济米粮,要不然俺家至少得饿死好几个人……前段日子,俺弟加入了复汉军以后,家里被分了足足十亩地!”

  “十亩地?真的假的?”

  老兵皱了皱眉头,他可不相信这种天底下掉馅饼的好事,虽然之前也听说过参加复汉军就分田,可是他都是当成笑话来听的,毕竟把他这条贱命拆了,也卖不了那么多的钱。

  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把总,此时却微微叹了口气,“他说的是真的,只要加入复汉军,不管是什么军队都能发下十亩地,而且根据目前宁楚公布的所谓新政,只要土地在五十亩以下,基本上都不用交太多的税,比现在这边的税还要少一半。”

  众人听到把总说的这番话,当下便已经相信了大半,因为人人都知道,把总可是个识字的能人,要不是上面的千总压着,现在也不可能做一个鸟用没用的把总。

  把总又感叹道:“眼下复汉军快到了保定,上头这是给咱们兄弟们吃的断头饭呢……”说到这里,他满怀深意道:“不管你们怎么想,我不想就这么死在望都。”

  年轻绿营兵一下子就被把总描述的场景吸引住了,他喃喃道:“听说在复汉军当兵,不仅有田,平时吃的也都是有荤有素,个个身体都壮实,而且每年会发三套衣服,还有厚实的棉冬衣,就连脚上踩的,那都是牛皮靴!”

  “岂止这些……就说人家每月的菜金都有两块银元,那可是比咱们每个月的饷银都高,更关键的是,那都是实打实发到大家伙的手里,根本不过上官的手!”

  把总微微叹口气,解下肩膀上破旧不堪用的鸟铳,苦笑道:“不说这些,就光看手里的家伙,那就不知道差了多少,人家是真正的燧发火枪,咱们是烧火棍!”

  很快,众人的情绪都被这一言一语给带动了,大家紧紧抿着嘴,没有让自己的惊讶传出来,他们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向往,望向了南方。

  尽管没有一个人说要投靠复汉军,可是这些话却成功地使得绿营兵们放弃了抵抗,而是开始盘算起来,应该用什么办法才能加入复汉军?

  如今在直隶各府的绿营兵,多多少少都听到了这些话语,他们从怀疑到相信,再从相信到期待——期待复汉军能够赶紧打过来,到时候带着大家伙一起打败清廷,从此也能过过这般的好日子。

  绿营兵确确实实是兵,可是他们本质上也是老百姓,他们希望过上一份安稳祥和的日子,有家人陪伴在身边,有几亩薄田养活一家老小,这个要求并不算高,可是在战乱时代,却成为了难以触及的奢望。

  因此,当宁楚能够给他们带来一份原来想都不敢想的生活时,所有的绿营兵便彻底丧失了斗志,他们从畏惧复汉军,转变为了期待复汉军的到来。

  或许,所有人都在等一个投降的机会罢了。

  ……

  “轰隆隆——”

  望都城内,正定镇总兵刑文泰正在写着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封信件,那是写给直隶总督李维钧的,目的便是希望对方能够赶紧从保定派来援兵。

  “督宪亲启,末将刑文泰守望都已有一日一夜有余,只是增援已断,城内兵力甚少,更无火器之利,实在难以为继,还望督宪派来援军,末将当肝脑涂地,以报恩德。”

  刑文泰一边写着,胳膊上却一边渗出血迹来,神色更是灰暗无比,充满了绝望的味道。

  就在一天前,复汉军第十五师和第十七师抵达望都城下,随后便发起了猛攻,一百余门火炮的轰鸣,几乎将小小的望都城墙给清洗了一遍,若不是关键时候刑文泰带着自己的侍卫顶上去,只怕当时望都城就没了。

  “保京师,需先保保定府,保住保定府,需要保住望都城。”

  在当时万般危急的时刻,刑文泰依然顶住了复汉军的进攻,而他也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不仅身边侍卫死伤超过八成,连同他自己也受了伤。

  一旁的部将们望着刑文泰,脸上却浮现出一丝哀愁,他们太了解自己的上官,说好听点叫做忠心,说难听点就是轴,轴到这个时候,还选择继续舍生忘死,为大清的存续来进行努力。

  或许对于其他人来说,他们恐怕早就带着自己手底下的兵丁,投入到了复汉军,就好比之前的定州总兵,投降复汉军以后不仅官升一级,还被封了子,可是对于刑文泰这种轴人而言,他并没有这些想法。

  “军门,若是到后天还没有援兵,只怕望都守不住了……”

  一名参将满脸的失落,他属下的几个营几乎都已经给打残了,而目前的望都城里,虽然还有七千多人,可是真正有战斗力的并不算多。

  在过去的几年战争里,清军虽然战力十分低下,可是人数始终都占据这优势,然而到了如今,却连人数上的优势都已经没有了,在面临两万复汉军的围攻下,根本无法坚守住望都城。

  刑文泰站在众人的面前,微微叹息道:“无论守不守得住,终究要守,把城里的火器都收集起来使用,还有那些受伤的兄弟们,都转移到里面去……若是守不住,相信复汉军也能留他们一条活命。”

  众将默然,他们从内心里尊敬刑文泰,也愿意追随他守住望都,可是不代表他们对刑文泰的决定表示认同,明眼人都已经看得出来,大清已经没气数了。

  就在众人沉默之时,远远传来了一声轰鸣,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人人都意识到了一点,复汉军恐怕又发起进攻了!

  刑文泰神情微冷,他知道复汉军的火炮多,可是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多,像这么打下去,就算是再多的兵,估计也扛不住太久,大清终究还得有自己能够铸造的好炮才行,要不然始终都是落后挨打。

  只是就在刑文泰思虑之时,一阵剧烈的轰鸣声,伴随着地面的震动,也使得他几乎一个趔趄,摔倒子在地上。

  “应该是掘地攻城……城墙怕是保不住了!”

  第四百六十八章 帝国的余晖

  自从宁渝率先在荆州城下使用掘地攻城之后,这种战术便成为了这个时代的主流,而相应的则是城池的防御技术并没有跟上,导致战场优势不再那么偏袒守城方,即便是坚城,也都有被攻破的一天。

  在望都城南门附近,烟尘裹挟着大量的残肢碎片,飞向了四周,而原本就不甚坚固的城墙,更是垮塌了好几丈,露出了里面青褐色的砖块,还有一大堆的废墟堆成了一道通往城墙的道路,也成为了插向守军的尖刀。

  大量的复汉军士兵举着刀枪,从这个缺口拥上了城墙,而他们所面对的绿营兵,则都跪倒在了地上,举起了双手。

  石娃子跟老兵在把总的带领下,率先举起了手,尽管在他们的心里,知道复汉军不会滥杀无辜,可是依然有些忐忑,害怕对方控制不住杀意,将自己等人给屠戮殆尽。

  不多时,一名复汉军的上尉站在了众人的面前,他的神情凝重无比,手里虽然拿着火枪,可是并没有把枪口对准清军降兵们,而是斜斜指向了天空,这也使得清军降兵们放下些许担忧。

  在初步放下担忧之后,降兵们便多少有些幻想或许,经过了这么一天,他们也能够成为那般神气的人物。

  上尉望了降兵们一眼,随后才高声道:“你们不用担心,我们复汉军军纪良好,从来不会欺压百姓,也不会屠戮降兵,只要你们认真遵守战俘规定,将来都会释放你们回家。”

  降兵们听了上尉的话,当下不由得大喜,纷纷跪在地上给上尉磕头,而就在这个时候,把总却是抬起了头,神情复杂地望着比他年轻许多的上位,低声问道:“我想加入你们,可以吗?”

  上尉脸上带着笑意,“这位兄弟,你想要加入复汉军当然可以,不过这要等战事结束后,到时候接受我军的整编和测试,只要成绩合格就能成为复汉军的一员新兵了。”

  对于目前的复汉军而言,在改编俘军上没有以前那般急迫,也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慢慢调理,因此也就不再像过去那般直接拉着刚刚俘虏的军队进行改编,这么一来也能够更好的消化俘虏,降低风险。

  只是当把总听到上尉的解释后,不由得轻声叹道:“长官,我想现在就加入复汉军,我会开枪,求长官成全。”

  听到这话,所有俘兵不由得露出惊讶的神色,他们惊叹把总的胆子大,又有几分艳羡,若是现在就能加入复汉军,将来前途也会更好一些吧。

  上尉脸上的笑意收敛了起来,他不是没有见过墙头草,而且这样的人还不少,都是看复汉军强大,想要加入进去借虎皮唱自己的戏,然而这些人只会对复汉军的形象造成破坏,因此原则上是不允许直接加入的。

  只是望着把总脸上诚恳的神色,上尉内心不由得被触动了下,他也是从绿营兵里改编而来的,因此他更能理解这种想法。

  “说说你的理由。”

  “为了十亩军田。”

  把总几乎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他赤裸裸的态度甚至打动了上尉,这是一个足够坦诚的汉子。

  上尉此时反倒有些欣赏这个把总了,笑道:“为了十亩军田,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但是想这么简单入伍太简单了。”

  说到这里,上尉却是扬了扬手里的火枪,嘴角勾勒出一丝笑意,“城里的仗还没打完,跟着我继续打,消灭一个清兵,我就担保你提前加入,如何?”

  “干!”

  把总脸上浮现出一抹决绝,或许对于他来说,战死并不可怕,可是窝囊死才更可怕,随后也不管身边的鸟铳,直接捡起了一柄长刀,随着上尉往城内交战处而去。

  尽管清军已经彻底兵败如山倒,可是在四处已经回响着如同爆豆一般的枪声,甚至还夹杂了手榴弹的爆炸声,空气中充满了刺鼻的硝烟味。

  董策在一些军官的陪同下,踩在血泥一般的战场上,而从他的方向望去,之间到处都是到付的清军尸体,还有一部分复汉军的尸体,而在城池的中央处,也就是清军指挥所在,更是充斥着厮杀声,以及刀刃刺入人体的声音。

  在一条狭窄的街道上,大批的复汉军士兵同清军互相推挤着,厮杀缠斗着,冷兵器的残酷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双方的血液几乎将此地变成了一条血河,而倒下去的尸体则是重重叠叠一般,垒在上面。

  “哼,没想到都到了这般时候,还有人如此顽强……”

  董策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他并不会觉得对方的勇气多么可敬,只会觉得此人明知这般打下去也是全军覆没,却丝毫不顾这一结果,简直就是冥顽不灵。

  当下便有军官指向了人群中的一名清军将领,摇头道:“此人便是镇守望都的刑文泰,他原本是康熙五十一年的武进士,武艺十分高强,只是却不通时势。”

  董策摇了摇头,轻声叹道:“此人虽有勇力,可是毕竟只是一人,即便再加上他的侍卫,又能打出几颗钉?就算是全拼牺牲的勇气,难道就能拼得过我复汉军铁师?”

  那军官亦是摇了摇头,低声感叹道:“当我们的战争模式逐渐变成一门科学和技术的时候,清军将领们却还在以传统的老一套来打仗,输原本就应该是正常的,至于刑文泰这样的人,有几分可敬,可更多的是可悲。”

  董策轻轻点了点头,不得不说,自从复汉军一路北伐至今,军备先进,战法熟稔,甚至连情报问题都变得颇为成熟,可谓是所向披靡。

  至于这一路上所遇见的清军,则是丑态百出,有的是当场投降溃散,有的是四处劫掠杀人,甚至还有更多的清军则是闻风而逃,真正像刑文泰这般的人物,却不超过五指之数。

  就算是在打望都的时候,前面也是顺利无比,唯独在面对刑文泰的时候,复汉军的铁钉就是怎么也钉不下去了,这不由得让董策大为恼怒,亲自发起了总攻的命令。

  “攻占望都城,活捉刑文泰!”

  在这般的口号之下,又有一个营的复汉军士兵赶到,加入进了战场,也使得战场上的绞杀变得越发残酷起来。

  ……

  刑文泰的胳膊上都是伤,鲜血正在逐渐溢出,而他身边的清兵也是越打越少,复汉军士兵则是越来越多,特别是当他听到复汉军吼出的“攻占望都城,活捉刑文泰”时,整个人都深深苦笑了一番。

  当初还大言不惭地给总督李维钧保证,至少能够守住十天,可是从眼下的速度来看,也就是两天的时间。只需要两天,望都城将会彻底被占据,而他刑文泰也将会走上绝路。

  望着逐渐汇聚过来的复汉军士兵时,刑文泰脸上不由得勾起一丝苦笑,他想拿起手里的长刀,可是却发现胳膊已经没有了力气。

  身旁的副将望了刑文泰一眼,随后便毅然决然道:“军门,末将就先去了,下辈子咱们再做兄弟!”

  几十名还能动弹的侍卫跟着副将一起,冲向了复汉军士兵的人群当中,就好像一滴水要回归大海一般,很快便彻底被淹没在滚滚人潮当中。

  刑文泰极为费力地拄着长刀,望着逐渐接近过来的复汉军士兵们,他却想到了康熙五十一年的时候,作为一名武进士,他得到了康熙的看重,慢慢在绿营中也混出了名头,在如今三十出头的年纪,就成为了镇守一地的总兵。

  或许,那个时候风华正茂的刑文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是大清最后的一抹灿烂,也是他刑文泰人生的真正巅峰时期。

  “罢了,就以此身报先帝提携之恩。”

  革新三年十月二十二,当雍正皇帝所率领的十五万大军,在刚刚进入保定府之后,望都被攻克,而正定镇总兵刑文泰战死当场。

  在这个特殊的时候,迟迟没有动静的复汉军中央集团军,也终于宣布了一条天大的消息,他们已经登陆天津。

  第四百六十九章 大决战之天津登陆

  直隶总督李维钧在收到正定镇总兵刑文泰的救援信时,他本人已经处于了焦头烂额的状态,不是他不想去救援被围在望都的清军,而是他的手里已经无兵可调。

  作为直隶总督,李维钧麾下的督标大概有四千多人,属于他的直属部队,而另外还辖制一提六镇,即直隶提督宋可进麾下的三千余人,还有通州镇、正定镇、天津镇、宣怀镇、蓟州镇和山海关六镇,共计兵力四万余人。

  严格来说,在过去的时候,直隶被其他重镇团团围住,因此绿营兵力并不算很多,后来还是因为直隶处于了复汉军的进攻范围内,才迫使直隶绿营的兵力得到上升,像正定镇的兵力更是多达八千余人,也是李维钧颇为仰仗的军队。

  可问题是,当正定镇被复汉军团团围住的时候,李维钧根本没有其他的力量去反击,只能等到雍正亲率的十五万大军抵达保定府,然而当雍正大军刚刚进入保定之后,望都便已经彻底失陷,刑文泰也最终战死。

  无奈之下,李维钧也只好去拜见雍正,在清军大营里将望都一战的结果进行了全面的汇报,说到最后的时候,他更是痛哭流涕,不能自已。

  “启禀皇上,刑总兵在左右侍卫皆战死之时,身负十余创,犹大呼酣战不止,最终在亲手斩杀七八余贼首之后,战死当场……奴才听闻之时,恨不能亲自上阵厮杀,以报大清,以报皇上。”

  雍正的眼圈有些微微发红,也不知是这几日赶路的原因,还是听到大清出了如此忠臣良将,只可惜他仅仅见过刑文泰一面,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刻,只得咂咂舌头,轻声道:“若是我大清文官武将都如同刑将军一般,岂会到这个局面?”

  “刑文泰有功于国,无愧社稷,追授刑文泰骑都尉世职。”

  李维钧深深伏在地上,“奴才代刑将军叩谢天恩,吾皇恩德深如浩瀚,相信刑将军亦能死而瞑目。”

  雍正轻轻唔了一声,随即便带着军机处众臣开始说起了正事,“我大清十五万大军虽然已经到了保定府,可是正面上要直面楚逆所谓第一集团军与第二集团军,彼众亦多达十余万人,双方兵力并无悬殊,众位臣工可有对策?”

  众臣连同刚刚的直隶总督微微低下了头,兵力上虽然没有悬殊,可是双方的火力配置、训练情况区别甚大,就从望都之战可以看出,绿营在复汉军面前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一时间帐内无言,众人屏气凝神默然不语,唯能听见雍正粗重的呼吸声,毕竟原来的那个张廷玉已经下了天牢,还有谁敢胡乱进言?

  当众臣都没有言语之际,雍正不由得冷哼了一声,他望向了摆放在最中央的沙盘,上面是直隶全境的面貌,其中复汉军第一集团军和第二集团军已经摆出了一条长线,从正定、望都、博野到河间府、青县等地。几乎都已经插满了象征复汉军的旗帜。

  至于清廷则是在保定囤积重兵,除了雍正带来的十五万主力大军,还有直隶总督李维钧直属的数千绿营,而在霸州有两万余绿营,天津有一万多绿营,算是清廷在直隶的所有兵力。

  雍正望着目前的局势,不由得有些头疼,他虽然不太懂军略,可是也明白眼下的清军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

  从正面上来看,复汉军在望都的军队有两万人,在博野有一万人,定州也有一万人,而河间府作为第一集团军主力所在地,则至少有五万人,沧州的兵力都不详……

  很显然,保定府和天津府成为双方交战的焦点,毕竟在保定府和天津府之后,便是京师,再无其他屏障。

  “宁渝,你会怎么出招呢?”

  ……

  天津府一直都是保卫京师的战略要地,为明清朝廷所重视,而对于天津府而言,塘沽则是其关键所在,号称‘津门屏障’。

  早在永乐皇帝迁都北京之后,大沽海口的战略他位便日渐凸显,毕竟作为海上进京的唯一门户,它直接关系到京师的生存状态,因此早早就在这里设置了堡垒,驻军设防。

  而到了如今,由于受到宁楚水师的威胁,清廷更是加强了大沽海口的防御措施,在这里修剪了好几座炮台,内用木料,外砌青砖,白灰灌浆,十分坚固,而且还设置了好些门大将军炮,组成了一道还算完整的防御体系。

  除了炮台之外,直隶总督下属的天津镇绿营也驻防在此地,天津镇总兵罗其良手下率领了足足一万一千余人,专门镇守在塘沽,防止复汉军会从此地登陆。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当复汉军第一集团军和第二集团军从陆地上逼近直隶之后,也就使得驻守在天津府的清军放松了警惕,在他们看来只要霸州还在,塘沽就不用过于担心。

  然而,当邱泽率领的海军将中央集团军运抵至大沽海口时,却让天津镇总兵罗其良感到大为吃惊,对方从天津镇出奇兵,与雍正皇帝出保定的时间差不多,充分说明对方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罗其良原本是汉军八旗镶黄旗下的一名参将,后来因为清军中青黄不接的缘故,升为了天津镇总兵,打仗的手艺虽然比较潮,可是他也有自知之明,望着大沽海口外云集的复汉军船只,果断地选择在霸州驻守的直隶提督宋可进写了求援信。

  “提台大人钧鉴,楚逆水师汇聚大沽海口,当有数万之众,或有登陆之想,妄图断绝我大军后援,然标下所率领之军队仅有万余人,还望提台大人能速施援手。”

  就在罗其良刚刚吩咐侍卫将信件送往直隶提督宋可进之后,便听到一声如同雷鸣般的声音,他的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很显然这是复汉军已经开始进攻,心里却是愈发显得压力重重。

  “或许就算是宋大人的兵力来了,也难以抵御复汉军了……”

  在罗其良看来,直隶总督下面的绿营虽然有四万多人,可是这四万人是个什么水平,别人不知道,难道他罗其良还不清楚?

  说着好听算是官军,可是不光没有充足的鸟铳,连火炮都没有几门,士兵更是新兵居多,兵油子居多,战斗力简直低到发指。

  ……

  实际上,对于这一次登陆的中央集团军而言,他们的兵力只有另外两大集团军一半左右,可是所需要面对的目标也相对更小,无非就是天津的一万绿营和霸州的两万人而已。

  这一战真正的难题是,一定要足够快速地打下塘沽,取得一个立足之地,以为后面登陆的复汉军提供援助。

  钱英作为新任第十师的师长,如今身兼中央集团军的副军长,主要负责这一次登陆天津的行动,在他身边站着的便是海军提督邱泽,二人原本都是绿营出身,因此倒也颇有一定的共同话题。

  原本中央集团军军长由禁卫师师长宁祖毅担任,只是他需要率领禁卫师攻山海关,因此并没有参与到这一仗当中来。

  “若非当年咱们投靠了复汉军,投靠了陛下,只怕今日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钱英微微感叹,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仅仅只是几年的功夫,自己就一路从湖广打到了直隶,甚至连京城都已经距离自己不远了。

  邱泽过去以为钱英性格圆滑,可是经过了这么一路的相处后,却发现这人是个难得的厚道人,笑道:“钱副军长这话说的倒确实,若非弃暗投明,咱们这些人只怕会被清廷当成炮灰给利用。”

  “没错,就在前段时间,老许还跟我说过,咱们这些人都是绿营出身,可是陛下却从来没有将咱们当成的炮灰,我们领军也好,作战也好,那都是一等一的主力,就好比这次跨海打天津,在多少人看来那都是大大的好事,可就是被咱给捞到了!”

  钱英高声大笑,却是引起其他军官的一阵侧目,只是看到是钱副军长和提督二人时,却不敢有丝毫的打扰,这二位如今在复汉军当中的上升势头可不小,将来很可能会进入到枢密院中去,成为一任枢密。

  在目前的复汉军体系当中,绿营派在原先并不算所谓的派系,毕竟大家都很避讳降将出身这一点,可是等到后来投降复汉军的绿营将领多了,其中像岳凌峰、许明远、钱英还有邱泽等人都走上了高位,也就不再变得那么忌讳了。

  当然,即便绿营派存在于复汉军当中,可是也没有什么危害,毕竟这些人跟雏鹰派不一样,没有那么大的凝聚力,而且由于出身的缘故,也很难成为主导力量,因此倒没有对此多么注意。

  二人说话之时,战舰上的火炮已经开始了发射,而在漫天的白雾和轰鸣声中,许多小船朝着塘沽海岸边进发,他们是第十师的复汉军,将会负责在这一战中攻占塘沽,并且打开通往天津的道路。

  剧烈的轰鸣声在船舷处回响,毕竟刚刚登陆的都是拿着火枪的步兵,并没有火炮力量,因此需要船上的火炮进行支援,从而打退清军的进攻。

  大批大批的清军,手里举着鸟铳还有大刀长矛,在几十门子母炮的掩护下,朝着登陆的复汉军发起进攻,尽管有不少人被那从天而降的弹丸给击中,甚至变的粉身碎骨,可是依然有大批的清军从后方涌过来。

  对于罗其良而言,他知道自己的唯一机会,就是将登陆的复汉军推下海,否则一旦等他们站稳了脚跟,那么面临的将会是数万复汉军,到时候无论再怎么打,天津甚至是京师都将会保不住……

  “杀一名楚逆,赏白银十两!”

  “杀一名队官,赏白银五十两!”

  “杀一名营官,赏白银五百两,连升五级!”

  在罗其良的命令下,一筐筐的白银被抬到了阵前,而这也将清军内心的血气给刺激了出来,他们开始不顾一切地朝着复汉军的方向发起冲击,甚至连落在身旁的弹丸都顾不上了,几乎垒成了一座尸山。

  一名清军的千总回头望了一眼银筐,却是拔出腰刀,直接将一名正在往后逃的清军士兵斩成了两截,眼里带着血红,高声吼道:“跑跑跑,你们这帮怂蛋,想要银子的,跟着老子往前冲!”

  不得不说,在银子的刺激下,纵使大家再怎么畏惧复汉军,可是依然有一批不怕死的清军士兵站了出来,他们一个个眼里都透着绝望,可是依然选择跟着千总,貌似疯魔一般朝着海滩冲去。

  望着逐渐疯狂的清兵们,钱英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屑,笑道:“都这么久了,他们还是半点长进都没有,像这般打下来,除了白白送命又有什么作用呢?”

  邱泽神情淡然,低声道:“听说清廷给自己的八旗新军换上了大量的火器,而这些绿营兵,才能多上一些子母炮,否则他们就连眼下这些子母炮,都是拿不出来的。”

  钱英微微点头,望着面前惨重的伤亡,微微叹口气,“听说鞑子皇帝这两年洒下了不少银子,才给八旗新军置办了些火器,也不知道现在跟他们打起来,这感觉会如何?”

  “总有机会遇到的,总有机会的。”

  邱泽望着面前正陷入了厮杀的战场,不由得微微摇了摇头,如果清军只是这般,只怕二十万复汉军都不需要,十万就能将他们赶出关外了……

  与二人的云淡风轻不同,这一场登陆战注定不会那么简单的结束,在罗其良的重金鼓励之下,尽管许多绿营兵已经没了打下去的士气,可是他们为了能够获得这些银子,依然奋不顾身地向前冲杀。

  而复汉军战船上的火炮在不停地怒吼着,大量的弹药被倾斜了出去,砸在了海滩上的清军人群当中,制造出了一幕幕血痕,而清军的子母炮也在不断还击,对复汉军阵列进行杀伤,双方在进行着最为残酷的交换伤亡。

  然而,清军的几十门子母炮,无论如何也无法同复汉军的船上火炮比拟,再加上复汉军的火枪也在不断地进行还击,因此整个塘沽阵地,几乎都变成了清军的修罗场。

  第四百七十章 大决战之生死博弈

  自从雍正继位以来,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整顿军备,以及训练新军的事情上,但是这事并不是他重视就能做起来的,特别是清军目前的火炮工艺,一直都没有得到很大的改善,无论是质量还是速度,都是维持的老一套。

  在这种模式下来,清军的火炮铸造的工艺水平长期落后于复汉军,铸造量也长期跟不上来,因此目前除了清军新军主力以外,绿营的火炮力量依然是老样子。

  罗其良心里对这些自然也是颇为了解,可以说这么打下去,清军无论输还是赢,伤亡都将会是复汉军的几倍以上,因为在复汉军海军火炮面前,人命几乎只是数字。

  随着火炮的逐渐轰鸣,清军阵型几乎被弹丸给清扫了一遍,大量的残肢断臂混合着血肉模糊地躯体,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道,与硝烟混合在一起时,更是让人感觉空气令人作呕,还有更多的清军士兵们躺在了地上……

  即便如此,依然有许多清军冲到了登陆上岸的复汉军面前,复汉军士兵勉强排出几道横阵,随后便在连长和各队队官的带领下,进行了齐射,一排排的弹丸打在冲锋的清军士兵身上,仿佛溅射开一朵朵血花。

  作为最先登陆的第十师第二团一营营长何世杰,他的胳膊被一颗弹丸击中,渗出大量的鲜血,而他并没有选择后退,而是让医疗兵紧急包扎了一下,便抽出了腰间的指挥刀,坚持站在最前面发号施令。

  “准备手榴弹!”

  第一营的士兵们因为直面清军的进攻,因此人人都配备了四枚手榴弹,毕竟再多也没有使用的机会,在听到了何世杰的命令后,人人从腰间解下手榴弹,一手拿着手榴弹,另一手拿着火折子。

  “扔!”

  随着那一声扔字传来尾音之后,一颗颗的手榴弹被齐齐抛向了清军人群中,随后便是接连不断的爆炸,将更多的清军士兵击倒在了地上,而清军子母炮的反击,也使得许多复汉军士兵被击倒在地,而他们手里的手榴弹,也在人群中爆炸了开来。

  双方最残酷的场景便是看谁更能扛下去,一轮轮手榴弹的进攻,也制造了大量的伤亡,而清军士兵也在各自千总和把总的带领下,与复汉军进行了直面接触,刺刀与长枪刺入人体时发出的噗嗤声,一时间响成一片,如同地狱里发出的声音。

  何世杰的胸口被长枪刺中,胸前都染红了一片,而他一只手拄着指挥刀,另一只手举着手铳,砰地一枪便击毙了对方,不由得发出一声微微的叹息。

  “可惜……终不能回家了……”

  在何世杰倒下去之后,双方也在狭窄的海滩上,彻底陷入了肉搏厮杀当中,刺刀、长枪、腰刀还有枪托都成为了双方厮杀的武器,甚至再到后来,拳头也好牙齿也好,都已经成为了武器,只为了杀死对方。

  所有人都挤成了一团,双方的援军也不断加入进来,他们互相用最为残酷的手段,去扼杀对方的生命,丝毫不顾自己的伤势有多么严重,甚至到后来,双方都在同归于尽一般地打着,抱着对方的身体一起死在海滩上。

  钱英望着眼前的这一幕,脸色始终都保持着沉凝的状态,他不可能下令让海滩的士兵撤回来,因为根本不可能后退,除了打退清军的进攻以外,别无他法。

  根据参谋处的计算,以目前双方的伤亡交换比,最迟到明天早上,清军就再也不可能有任何的新生力量加入,而复汉军的胜利也将会无可阻挡,当然为了得到这个结果,中央集团军需要付出大约一千条性命。

  一千人的生死,他们的背后或许牵涉到一千个家庭,数千人的悲欢离合,可是放在这场战争中,也仅仅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或许将来的史书会记载一句:登陆塘沽,伤亡逾千,大破清军。

  可是这些东西,注定跟眼下这些人没有任何的关系,他们现在真正能做的且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将刺刀捅进清军士兵的胸膛,然后努力活下去。

  程琦作为第三营的营长,终于带着自己的弟兄们,从船上下来踩在了陆地上,尽管他的头依然有些眩晕,可是他明白,前方的兄弟们更需要他的支援。

  “弟兄们,准备手榴弹!咱们等会一路炸过去!”

  数百名身着红衣的复汉军士兵们,努力地站稳了身体,随后解下腰间的手榴弹,嘴里则叼着火折子,目光坚毅地望着前方厮杀的人潮。

  清军士兵们专心致志地狱复汉军进行搏斗,他们并没有发现这股新生力量,而等到了厮杀的前沿阵地时,程琦发出一声怒吼,尽管声音几乎被战场上的厮杀声给盖住,可是依然让其他的士兵们听懂了。

  一颗颗的手榴弹被复汉军士兵们给扔到了清军后方,当然也有一些被扔到了双方交战的衔接出,炸裂而出的碎片,如同弹雨一般横扫着站着的士兵们,大量清军士兵还有一些复汉军士兵被炸倒在地。

  “冲啊!”

  在经过数轮手榴弹之后,复汉军与清军之间终于被炸出了一条通道,复汉军士兵们端平刺刀,踩在了尸体构成的地面上,缓缓地向前推进着,而清军在这样的进攻下,终于再也坚持不住,朝着后方溃去。

  战场上从来靠的都是一股子气,只有憋住这股气才能坚持打下去,可是一旦松气之后,那么失败就成为了时间的问题。

  眼下,当清军的这股子气松懈之后,他们便彻底溃逃了,再也组织不起任何有效的攻势,而复汉军在打赢了登陆这一仗之后,也就意味着彻底站稳了脚跟,只要等到其他几个师全部登陆之后,天津也就唾手可得。

  “此战已经成了一半,等到天津拿下之后,恐怕雍正就再也坐不住了。”

  钱英脸上挂着笑意,对于目前的复汉军而言,想要拿下京师,就必须要打下保定或者天津,而眼下雍正率军去了保定,可是天津的这天外一箭,他用什么来挡?

  更不用说,除了这两个方向以外,禁卫师也差不多该登陆锦州了,到时候雍正就彻底成了笼子里的鸟,无论再怎么扑腾,终究也扑腾不出什么花样来。

  眼见得复汉军已经彻底站稳了脚跟,罗其良也明白堵住决口的机会已经彻底消失,如今面临复汉军的数万大军,即便是直隶提督宋可进来了也没用,这事最终还得禀告皇帝,由皇帝本人的大军前来,才能堵住。

  因此,在罗其良一方面组织溃兵退往天津之后,另一方面便连夜写了求援的折子,直接通过密匣渠道给雍正上书,目的也只有一个,赶紧派来八旗新军,才能堵住天津方向的复汉军。

  ……

  十月底,天气逐渐变得寒冷,而位于直隶的复汉军状态并没有什么影响,接连不断的胜利,使得所有人都十分愉悦,甚至连宁渝本人,都认为过年前拿下京师,已经不是什么问题,更不是什么立下的FLAG了。

  飞龙骑脸怎么输?就问你飞龙骑脸怎么输?

  宁渝没有毒奶天赋,可是就眼下这个局面,战事进行得实在太过于顺利了,第一集团军和第二集团军一部进逼保定,而中央集团军登陆天津,禁卫师马上要登陆锦州,到时候清军回关内的道理将彻底被封锁。

  简单来说,到了这一步,清军就如同被困在了蝉网上的虫子,越挣扎也就被束缚得越紧,直到彻底倒下。

  宁渝身上裹着大氅,他望着舆图上的各师位置,心里微微思忖了一番,轻声道:“狗急也有跳墙的时候,雍正手握重兵,只怕会选择鱼死网破之举……”

  宁忠义一直跟在了宁渝的身边,因此他心里早就有了一些思考,沉吟道:“清军现在最要紧的地方不是保定,而是天津和通州……那才是他的后路所在。”

  “哦,也就是说,当雍正在得知塘沽失陷的消息后,他恐怕第一考虑的就是回援天津……或许这个就是我们的机会。”

  宇治景接过了话头,他跟宁忠义二人对这次的作战方案做了不少假设性的预案,其中天津甚至是通州决战的可能性,在二人看来是最大的,原因便是前面清军还有地方退,而过了通州便是京师,清军便彻底退无可退。

  宁渝望向了舆图上通州的所在地,一个熟悉的地名出现在他的面前——八里桥,这让宁渝产生了一个十分强烈的预感,或许一百多年后发生的那一战,如今将会提前上演?

  不过由于眼下这一仗的特殊性质,肯定与后世发生的八里桥之战,存在很大的区别,别的不说,就光是双方的参战军队就完全不同,毕竟双方都是十几万大军,可不是原来的八里桥之战能比拟的。

  只是宁渝心里的想法,自然不会为外人所知,他微微点了点头,“这一仗必须要将清军主力留下来,咱们的目的不会改变,但是也没必要过于逼迫清军,提前决战与我们损失太大,还是要多多谋划方可。”

  “是,陛下。”

  枢密院针对这一次大战,在实质上准备了许多战术,自然会也会考虑到这一点,因此宁忠义等人也都回答得十分干脆。

  等到众人下去按照计划发号施令之后,宁渝却望着舆图静静地发呆,数年的努力与心血,数年的披荆斩棘,终于到了最后的决定时刻。等到此战过后,天下归属也就有了一个定论。

  然而,宁渝心里并没有多么激动,或者说这一切的到来本来就是那么顺其自然,因为数年的拼搏并不是一个偶然,而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战争表面上是双方军队战斗力和指挥水平较量的结果,可是实质上是国力的比拼,而在这一点,宁楚比清廷的优势甚至比军事优势还大。

  从朝廷的赋税岁入,到粮食产量、铁料产量以及军工用品产量,宁楚对清廷都保持在一个碾压的状态,因此战争其实早早就已经结束了,结束在这种硬实力的比较中。

  宁渝摸了摸自己唇上的短髭,不由得微微一笑,雍正或许再也不会有前世那般的名气和成绩了,只是不知道在此战中能不能见他一面?

  ……

  保定城外的军营中,清军众将汇聚一堂,气氛变得十分凝重,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直视坐在上首的雍正皇帝。

  原因很简单,塘沽丢了!导致天津也处于危险境地,一旦天津也丢失,复汉军完全可以通过武清和通州,直接进攻京师,而到了这一步,他们这十五万人就彻底断了后路。

  到了这一步,张廷玉所说的一切都逐渐变成了现实,清军留在关内果然是死路一条!

  雍正的脸色沉凝无比,他的手上攥着宋可进和罗其良的呈递奏报,整个人陷入到了一种疯狂和失落中,这些奏报已经被雍正看了好几遍,可他依然不敢相信,在天津出现了数万复汉军。

  “你们都说说,眼下我大清的出路在哪里?”

  雍正的声音十分生硬冷厉,一个字一个字似乎像挤出来一般,让人听了只感觉背后都在冒着冷风。

  徐元梦长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回皇上的话,以奴才之见,如今决战之机未知,当以保全京师为要,毕竟先皇陵寝所在之地,决不可轻忽。”

  何止是先皇陵寝?可以说大清这么多年的家当,还有他雍正的后宫和子女,还有一部分都在京师,只有小半部分才被运到了盛京,若是京师丢了,到时候雍正就算肠子悔青了都没有了。

  雍正的心里也有这样的打算,可是他却依然有些犹豫,眼下从保定有两条路,一条是直接奔赴天津,而另一条才是回京师,从表面来看,直接奔赴天津才是最好的选择。

  “若是我军走新安和雄县,直接奔赴天津如何?若是就此退回京师,似乎有些不妥。”

  说白了,雍正还是考虑了面子上的问题,毕竟眼下这一战是为了跟复汉军在保定决战,可是眼下又灰溜溜退回京师,怎么看都有些狼狈。

  第四百七十一章 大决战之遗诏留书

  众所周知,康熙是个非常好面子的皇帝,他为了当圣君,不惜放纵朝廷内部的贪腐行为,为了当圣君,不惜跟复汉军议和,就为了面上的这层金光,不会被戳穿。

  而雍正表面上看是个务实的皇帝,可是他也有自己好面子的一点,特别是在对于亲征这件事上,雍正一直都希望能够摆脱康熙的影子,至少要告诉所有人,他打起仗来并不差。

  因此,在撤军回京师和直接走天津这两条路线上,就体现了雍正的这些考量。

  徐元梦当然明白雍正内心的想法,他可没有张廷玉那般的勇气,当下回头望了一眼庄亲王允禄,见对方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得委婉道:“皇上若是要走天津,只怕要提防河间府方向的复汉军,且望都和定州的复汉军也会追上来……”

  雍正听到这里有些悻悻,只得咂摸了下嘴唇,低声道:“只是先回京师,还得再走天津这条路,只怕时间上来不及……”

  这个理由倒也还算说得过去,可是徐元梦听在心里却怎么也感觉不是味道,倘若守在天津的是八旗的心腹也就罢了,可是眼下只是宋可进这些绿营,原本就是炮灰一般的人物,母将来也不会带到关外去,管他们死活作甚?

  庄亲王允禄终于站出来了,不过他不是劝阻雍正,而是选择了支持雍正的想法,高声道:“皇上所言极是,倘若眼下只会回京师,只怕天津彻底不保,届时楚逆分保定和天津二路出兵,我军势必难挡。”

  雍正立刻点了点头,又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轻声道:“我大军虽然十五万人,可是保定亦不能不守,纳尔苏可率领一万人,连同李维钧守住保定,朕亲率五万满蒙骑兵并五万新军,一路赶赴天津,至于剩余的四万新军,则由庄亲王率领赶回京师。”

  众人一听雍正如此安排顿时一愣,让纳尔苏率领一万新军,加上李维钧手底下的数千绿营,想要守住保定很明显是不可能,很明显是将其当成了弃子对待,反倒是庄亲王允禄率领四万新军回京师,倒不是什么大事。

  纳尔苏脸色一愣,心里泛起了浓浓的苦涩,他当然明白这是因为前番火枪一事的余波,隆科多死了还不够,他这个新军编练大臣也得死,只是当下也不敢作何表情,只得跪下地上同他人一起领旨谢恩。

  “嗻,奴才定当竭力效死。”

  等到安排完成后,雍正让其他的大臣都先去做好出发准备,但是却将顺承郡王锡保和徐元梦、蒋廷锡等人留了下来,很明显还有其他的要事要说。

  徐元梦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只是他却不敢去揣测,只是脸上却蒙上了一层阴翳,再看看其他人,也大多都是这般神色。

  雍正瞧了几人一眼,随即缓缓开口道:“当年先帝御驾亲征,未曾留下遗诏,得幸先帝无事,方才有朕继位之事。”

  众人听道这里,当下便心里一凛,严格来说雍正这番话对于康熙是有些不敬的,几乎就是在说正是由于康熙没有留下继承大统的遗诏,才导致后续发生的一系列的风波,因此他说这番话的用意,应该就落在了将来的遗诏上。

  果然,雍正并没有去兜圈子,而是直接开门见山道:“朕曾经在正大光明殿后留下遗诏,若朕此战不能生还,则由军机大臣徐元梦并蒋廷锡二人主持开启,以定江山继统。”

  蒋廷锡听到这里,当下明白他这个角色原本是由张廷玉来承担,如今却换成了自己,当下也不敢反驳,只得同徐元梦一同跪下谢旨。

  雍正又轻声道:“此战乃我大清存亡之战,朕绝不愿束手就擒,即便是战死沙场,亦好过将来被擒至宁渝小儿面前遭受耻辱……只是大清不能亡在朕的手里,若是此战失利,诸位臣工随同庄亲王允禄等,带着剩余的四万新军前往盛京,辅佐新军继承大统。”

  庄亲王允禄心里一凛,当下便明白自己身上肩负的重担,他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启禀皇上,奴才纵使是粉身碎骨,亦当保全我大清承嗣。”

  雍正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只是感叹道:“当年十三死的时候,朕恨不能亲手为他报仇,如今虽然还没有忘记大仇,可是心里也明白,十三的仇是报不了了,十六你如今也长大了,四哥也没有其他的人可以托付了,以后你要为侄儿们多多考虑。”

  庄亲王允禄的脸上已经溢满了泪水,悲声道:“皇上此战顶当大获全胜,奴才在京师守着为皇上报捷。”

  ……

  随着宁楚参谋部的一通命令下来,各师也开始抓紧了脚步,朝着直隶各府各县发起了进攻,而这些府县原本就没有多少清军驻守,因此很多地方几乎是望风而降,当下的士绅一旦看到火红的复汉军军旗,就打开城门,迎接复汉军进城。

  “想不到老朽竟然也有重新见到王师的一天……”

  青县,一名头皮剃得油光发亮的老者,带着一群男男女女,跪在了独眼将军郝昭的面前,而在郝昭的身后,则是一队队的复汉军士兵,朝着青县内走去。

  “王师北伐,老朽自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当年鞑寇进抵青县,青县上下无不悲愤莫名,恨不能人人身死以拒贼寇,只可惜周边诸地皆亡,我等为保留汉家血脉,亦不得不委屈事贼,以有七十余年。”

  老者喋喋不休,在他的描述当中,青县上下那都是大大的忠诚良民,只可惜当年孤拳难敌四手,只得选择投降,而如今王师重至,他们也都剪去了辫子,摇身一变成为了大大的汉家忠民。

  郝昭见多了这种场景,当下也有些不耐,冷声道:“我等前来青县,绝不是为了听你这些废话,只是大战在即,青县上下还需得多加小心,切莫让清军探子混到城内,到时候等仗打完了,你们也就没事了。”

  老者听到这里时却是心里一喜,他们作为老百姓,原本最希望的就是躲过兵灾,若是早一日平息兵祸,那也是极好的,至于谁输谁赢,他们根本不会在乎。

  青县城下之后,郝昭并没有停留,而是立刻给第一集团军行文,让大军快速通过青县,到时候便能够进逼静海,从侧面威胁天津。

  在复汉军抵达青县之时,天津静海的清军也都知道了这一消息,他们一面感叹复汉军行动之速,另一方面便也给近在咫尺的直隶提督宋可进报信,将青县的情况一五一十告知还在天津的宋可进。

  “岂有此理?这天底下怎么到处都是楚逆的兵?”

  宋可进原本是甘州的提督,后来成为了年羹尧麾下的大将,在征讨罗卜藏单津时立功,于是便被提拔为了直隶的提督,可是如今的他,却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先是塘沽,然后是青县,这楚逆的兵是越来越多,可是咱们的援军却始终未到,朝廷可以不重视天津,可是天津的背后就是京师,难道朝廷也不管吗?”

  罗其良已经跟宋可进合兵一处,脸上同样也带着几分不满,可是他说话的时候比较谨慎,低声叹道:“保定方向的楚逆一直打得很凶,前些日子他们硬生生拔掉了望都,皇上的大军如今都在保定,对天津自然没办法太过于重视。”

  “哼!望都的那些蠢货,特别是那个刑文泰!一死能有什么用?上万的兵马让他丢了个干干净净,督宪大人还以为此人是个多么有能耐之辈!”

  宋可进满脸的不屑,他对于这些绿营将领有充分的不屑理由,原因是唯有他真正在青海打过胜仗,而剩下的人则是一场败仗接着一场,输了个没玩没了。

  罗其良唉声叹气了一番,试探着问道:“军门,咱们要不要给皇上求援?如今这幅局面,只怕是督抚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宋可进咬牙点了点头,“咱们就两万多人的兵力,可是塘沽就有将近四万人,再加上青县,咱们真打起来,只怕是守不过几天……还得看皇上的。”

  “既然已经有所安排,军门大可不必忧心。”罗其良安慰着宋可进,只是这番话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哼……这是爱新觉罗的天下,不是我是宋某人的天下,倘若他们不想要这天下,那就不要好了!”

  宋可进着实有些气坏了,却是连这种大不敬的话说出来,若是放在往日,只怕是全家人都得掉脑袋,可是在眼下这时候,却根本不会有任何人去计较什么。

  无论宋可进和罗其良心里有多少不满,复汉军的进攻节奏却根本不可能被打乱,在塘沽登陆的中央集团军,在略加修整之后,十分果断地扑向了天津城。

  除了一部分人留驻塘沽,以保全后路之外,剩下的三个半师一同将天津包围了起来,三万五千人对阵城内的两万多清军,双方的战力从一开始就严重不对等,可以说还没有打,清军就已经处于了下风。

  鉴于这种情况,钱英并没有急于攻城,而是很好地利用了自己身份的优势,向天津城内派去了使者,使者名叫张选彬,也是他曾经一同带过来的绿营降将,打算用这个身份来说服宋可进归降。

  张选彬到了天津城下的时候,此时的天津早就变得人心惶惶,很多人在得知塘沽被占领后,便想着逃离天津城——因此宋可进也封锁住了城门,并且派了军队进行巡视,严禁百姓离开天津。

  “我是复汉军使者张选彬,前来拜见故人宋军门,还望诸位代为通禀。”

  张选彬孤身骑着马,手中持着节仗,朝着天津城门上的士兵喊话,而他的这幅打扮也使得绿营兵看到了生存的希望,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如果能够不打仗,那自然是极好的,至于其他的根本不干他们这些人的事。

  过了片刻之后,宋可进并没有出现在城墙上,但是他的副将邓薛却带着几名侍卫赶了过来,看了张选彬几眼,便将他用箩筐吊了上来,送到了提督衙门。

  而此时的提督衙门内,宋可进坐在上首,堂下站着许多名手持利刃的参将和守备,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地望着张选彬,恨不能直接斩杀对方。

  张选彬却是丝毫不惧,仿佛根本没有看到那些手持利刃的家伙,而是严肃地望向了宋可进,冷冷道:“宋军门,莫非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却是让故人为之心寒。”

  宋可进却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过去你我二人同殿为臣,还曾经在一个锅里捞饭吃,可是你却投靠了楚逆,宋某自然也不会对你客气。今日既然你到了天津城,就别想轻易出去了。”

  原来,张选彬过去与宋可进的确是有过渊源的,早在过去的时候,宋可进家道败落,从小长大都十分贫寒,甚至还曾经流落在甘州打短工度日,而张选彬在那个时候便已经同他结识,还给宋可进不少资助。

  后来宋可进继承祖上衣钵从戎,担任任京城内外巡捕,南营游击加一级,而那时候的张选彬同样在京城内当一个小小的游击,二人亲若兄弟一般,时常在一起饮酒。

  世事如棋,等到宋可进发达了,成为年羹尧麾下的骁将之后,张选彬却兵败并加入了复汉军当中,二人从此彻底沦为了敌人。

  如今,故人再相见,关系却已经大为不同,张选彬心里明白,想要依靠旧日的关系打动对方绝无可能,只有通过威逼利诱的方式,才能说服宋可进归降。

  因此,面对宋可进言语中的威胁,张选彬并没有丝毫的害怕,反倒是笑道:“如今宋军门已经身在绝地,却尚不自知,张某此行前来并非为了招降宋将军,而是为了救将军一命,以全当年故人之德。”

  第四百七十二章 大决战之血雨山海关

  宋可进善于治军,韬略出众,关键是他对于政局的把控十分精准,对于眼下宁楚与大清的局面是有数的,因此他并没有所谓的愚忠想法,这也是他之所以见张选彬的原因。

  只是,对于宁楚的诚意,宋可进有些抓不准,决定再试探一番。

  “使者此言何意?如今你在我的手里,要杀你也只是宋某一句话的事情,如何谈你救我一命?”

  张选彬听到这里,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宋军门可谓人杰,即便是我大楚陛下也知道宋军门的名声,还有个‘宋牦牛’的外号,可是如今宋军门却让在下有些失望了,难道军门没发现你等已经身陷绝路?”

  “笑话!何来的身陷绝路?”

  宋可进冷冷挥了挥袖子,随后傲然道:“我军虽然屡受挫折,可是于直隶依然有二十余万大军,胜负谁手犹未可知,如何能算得了绝境?”

  张选彬摇了摇头,“所谓的二十万大军,宋军门应该更清楚这里面的成色,若真能与我军相抗衡,也不至于打到直隶来,如今我军兵力五十万,且已兵临城下,贵军败象已显,这不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吗?”

  宋可进沉默不语,很显然前番的塘沽之战,就已经验证了这个说法,清廷的军队无论从各方面,都很难与复汉军相提并论,如今更是连人数优势都不具备,确实难有胜机。

  片刻,宋可进方才低声道:“即便不胜,我大军尚可退出关外……将来重效太祖太宗皇帝故事,重定中原也不是不可能。”

  不得不说,尽管八旗已经败局已定,但是绝大多数人都还抱着暂时退回关外的打算,而宋可进眼下说这番话,到更像是在试探,看看宁楚还有什么底牌。

  张选彬意味深长地望了宋可进一眼,他当然能看出对方的想法,轻声道:“宋军门倒是想的够长远,可是如果咱没有猜错的话,山海关怕是已经落到大楚的手里了……”

  “你们不光登陆了天津,还派人登陆了山海关?”宋可进眼神一凝,他当然知道这个消息背后的含义,可以说清军眼下只剩下居庸关方向可以走了,而从那个距离回盛京,可不是一般难。

  张选彬微微一笑,“想要瓮中捉鳖,首先就得把瓮给封死了……”

  ……

  实际上,张选彬所说的时间基本上差不多,就在复汉军围住天津之后,锦州山海关方向已经有大批的复汉军正在登陆,正是负责登陆山海关的复汉军禁卫师一部。

  由于这一次主要任务是攻克并且拿下山海关,因此禁卫师只有步炮几个团,并没有骑兵部队,大概拥有一万两千余人,以这个兵力去打山海关,并不能算少了。

  宁祖毅作为禁卫师师长,他亲自指挥这一次登陆山海关之战,所幸的是,由于是从锦州方向登陆,因此在登陆的过程中,并没有受到清军的阻击,甚至对于清军而言,他们都还不太清楚,锦州方向已经来了敌军。

  随着清晨的薄雾逐渐散开,数十艘小船从水面上一路划到了滩涂上,从上面一跃而下数名复汉军军官,他们人人穿着红色的军衣,腰间固定着手铳,手里还拿着指挥刀,一面大大的复汉军禁卫师军旗正在随风飘扬。

  作为第一名登陆锦州的复汉军军官,禁卫师第一团第一营第三连连长庞云脸上带着一丝涨红之色,他可是知道此行关系到能不能彻底切断清军关内外,具备十分重大的意义,因此这一仗的压力也将会非常大。

  拿下山海关并不是真正的难题,可是一旦拿下山海关之后,无论是锦州方向的清军还是关内的清军,都会疯了一般的围攻过来,到时候才会面临真正的考验。

  可是,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禁卫师本来就是为打硬仗苦仗而存在的,否则岂能对得起禁卫师的名头?

  “此战我三连首当其冲,若不破山海关,便死在山海关下!”

  士兵们高声一起诵到,这并不仅仅只是激励士气,而是所有人发自内心的抉择。

  既然加入了禁卫师,那么就要考虑到,迟早有一天会选择去牺牲,否则就不配进入禁卫师。

  在庞云登陆之后,还有大量的复汉军士兵从海面上趟着过膝的海水,艰难地朝着岸上爬去,在这个十一月的天气里,所有人的手和脸都被冻得发紫,可是任何一个人叫苦,他们的目标只有近在咫尺的滩涂。

  邓云方作为海军的分舰队舰队长,他一直都站在甲板上,静静地望着士兵们淌过冰冷的海水,终于过了良久,方才说道:“十一月的海水,等上岸后会冻死人的。”

  他这话说的确实不假,在海水里面其实温度并不高,但是等到他们上了岸之后,冰冷的海风将会带走他们身体的热量,倘若不加注意,的确会导致人冻死。

  宁祖毅同样站在了一旁,尽管他的军衔比邓云方高出一大截来,可是依然耐心解释道:“禁卫师在过去的冬季训练中,会有抵御低寒这一课,不会有问题的,反倒是我们还得进一步抓紧时间,拿下山海关才行。”

  邓云方点了点头,却又忍不住道:“这一次分舰队已经没有别的任务,主要任务便是护送禁卫师登陆山海关,因此将会一直留在此处。”

  宁祖毅轻轻摇了摇头,“此战讲究快准狠,以目前禁卫师所携带补给,完全足够拿下山海关,倘若拿不下,一旦等锦州的清军包围过来,只怕此处登陆点也保不住……”

  有一句话宁祖毅没有说,但是邓云方心里很清楚,破釜沉舟,在此一战。

  禁卫师也有禁卫师的骄傲和尊严,倘若打不下山海关,如何去见陛下,如何去见全军同僚?还不如索性在山海关下战死。

  邓云芳没有在说什么,而是端正地行了一个军礼,他发自内心地理解禁卫师的选择。如果是他自己,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等到宁祖毅下了船之后,一万两千多名复汉军士兵也在滩涂上进行整队,只见远方宁静无比,并没有见到清军的身影,而海面上的复汉军船队也已经升起了船帆,将要离开这一片海域。

  “进攻山海关!出发!”

  ……

  洪武十四年正月,大将军徐达征发燕山卫屯兵一万五千一百人,从永平开始修筑三十二道关口,从此便在此地设置山海卫,并且修剪了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关”。

  山海关居天然之险,承造化之功,正所谓大山北峙,巨海南浸,高岭东环,石河西绕,在设计方面更是体现出左辅右弼,前拱后卫的格局,堪称固若金汤,因此用“天下第一关”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除了城关本身坚固之外,山海关防线上还拥有十个关口、三个卫城、三十座敌台以及上百门火炮,再加上镇守山海关的山海观镇绿营,有固定员额八千三百多人,驻守在狭窄的辽西走廊咽喉处,堪称关内关外的最要紧关隘。

  原来在明清交替之时,由于关内关外再无战事,也不会受到其他势力的威胁,因此山海关镇的驻防兵力一直在不断下降,在复汉军起势之前,山海关一直都只有一个千总统领数百人驻守,等到雍正继位之后,便重新恢复了山海关驻防八旗。

  如今的山海关总管纳都麾下设协领二人,佐领、防御、骁骑校各八人,拥有八旗满洲、蒙古领催、马甲八百人,步甲三百人,并在永平府防守尉一人,下设防御、骁骑校各二人,领催、马甲一百人,喜峰口防守尉一人,下设防御二人,骁骑校四人,领催、马甲二百人,除此之外在冷口和罗文峪也驻防骁骑校、领催、马甲等部数百人。

  除了满蒙八旗之外,山海关还驻防了绿营山海关镇,拥有绿营兵六千余人,加上满蒙八旗的三千多人,合计兵力快有小万人。

  当然,这小万人的兵力,基本上都是由山海关总管纳都说了算,尽管山海关镇总兵孙可吉与纳都都是正二品,可是明眼人都知道,哪怕是直隶总督的李维钧,在纳都面前都得客客气气的,更不用说一个小小的绿营总兵了。

  “楚逆,楚逆,楚逆来了!”

  复汉军一路行军终于是让清军哨探给发现了,消息随着烽烟很快便传递到了山海关镇总兵孙可吉耳朵里,而此时这位山海关镇总兵正在军营里操练士卒,他在得到了消息之后,便马不停蹄赶往了山海关总管府。

  “纳总管,纳总管!楚逆打来了!”

  孙可吉在危机之下,已经丝毫不顾官场上的理解,直接冲进了总管府,却看见纳都总管正在听戏,当下便再也顾不得纳都的面子,直接高声大喝。

  纳都厌恶地望了一眼面前的糙汉,脸上带着不忿,“哼,孙大人莫不是还没有睡醒?若是山海关都有敌人了,那京城岂不是早就没了?”

  孙可吉对这个的这个顶头上司也是看不上眼,只是眼下情况危急,只得焦虑道:“大人,末将十分清新,可以肯定楚逆已经抵达了山海关之外,而且……而且他们不是从京师的方向来的,是从锦州过来的!”

  “什么?锦州?你可确定?”纳都终于有些慌张了。

  只是,在听到纳都反问之后,孙可吉反倒是冷静了下来,期期艾艾道:“末将……末将也是听探子说的……”

  纳都微微松了口气,旋即发现自己适才着实有些失态,对孙可吉便有些不满,冷哼道:“孙将军也是朝廷大员,岂能如此慌张?着实有失体面。”

  只是还没等孙可吉检讨时,忽然一名汉子从门外飞奔进来,他的脸上沾满了汗水,“大人,大人,大事不妙了……城外……城外来了好多兵!”

  纳都听到这里心里一沉,此人是他麾下的一名协领昌图,绝不是那些见风就是雨的汉儿,不由得他不重视,当下也不管孙可吉,直接朝着城墙方向而去。

  山海关在清廷入主中原之后,是经过了一定的改造,因为主要防备的方向还是关内,因此在面对关内的城墙上,新增了许多炮火,而面向于关外的城墙上则少了许多,只有几十门子母炮和几门大将军炮,黑洞洞的炮口显出几分冷寂。

  等到数人爬上城墙之后,只见驻防的清军已经是一副全副武装的模样,神情战战兢兢,当下纳都心里一沉,他直接抬眼望向城外,眼前的一幕,却是让他的腿都感觉有些瘫软了。

  只见城外数里处烟尘滚滚,无数身着红衣的复汉军士兵正在排列着队伍,正所谓人满一万,无边无沿,远远望去,这一万两千余人的复汉军禁卫师,却给人一种全军万马的感觉,数百面红色的复汉军军旗,在天地间渲染出一抹艳丽的红。

  纳都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望向了八旗将佐们,高声吼道:“速速传令下去,集合所有兵弁,登城备战,还有那些马甲……”

  接着,纳都又望向了一旁的孙可言,低声叹口气:“孙将军提醒的是,只是眼下军情晦涩难明,还请将军集结山海观镇绿营兄弟,于城防亦有助力。”

  “是,末将尊令。”

  由于清军当中的兵员都是分驻各地,在出动前都需要进行集结,因此此时山海关内的兵力不过只有四千人,剩下的五千兵弁几乎都分散在永平府、喜峰口、冷口以及罗文峪等地,想要集结起来也不容易。

  主要还是宁楚这一次突袭太过于突然,再加上路线是从锦州方向过来,反而使得清军没有提前察觉到,以至于目前并没有做好准备。

  在安排好诸军集结之后,纳都并没有忘记请求援兵,他连忙遣人向京师方向派去了信使,至于锦州方向很明显是不可能了,毕竟还有楚逆的大军拦在前面,根本派不过去。

  想到了这里,纳都也只能向大清列祖列宗请求保佑了,若是锦州方向的八旗军能够及时发现,至少还能形成两面夹击……

  第四百七十三章 大决战之再战宁锦

  革新三年十一月初三,复汉军禁卫师从锦州登陆,上万名复汉军在上百门的火炮帮助下,对山海关发起了进攻。

  山海关的关城是方方正正的四方形,在周围还有宽五丈的护城河围绕,特别是城墙高达四丈,里面虽然是夯土,可是外面却用砖石包裹了一层,城墙厚度两丈有余,像常用的攻城手段无论云梯、凿墙都极难奏效,堪称固若金汤。

  除此之外,山海关防线并不是孤城,它在关城两翼都拥有卫城,包括东罗城、西罗城、南翼城、北翼城、威远城、宁海城、老龙头、南水关、北水关、旱门关、角山关等一系列相辅相成的城堡群落,可谓纵深复杂,联系紧密。

  正因为如此,当年的清军才丝毫不敢打山海关的主意,屡次选择从喜峰口、古北口和居庸关方向进军,而这样一来,清军即便在关内抢掠钱财和人口,却难以在关内维持粮食和军需,并不敢在关内长时间逗留,防止被明朝的长城守军给截断归路,因此他们屡次入寇,也只是抢够土地和钱财后,就会率军北返。

  因此,清军到最后也是通过吴三桂的投降,才真正掌握山海关,而宁楚如今选择突袭山海关,便是希望能够在以快打快的情况下,迅速占据山海关。

  “轰隆隆——”

  在上百门火炮的齐声轰鸣之下,上百颗弹丸从空中划出一道曲线,砸向了山海关的城墙,尽管当中很大的一部分都准确命中目标,可是也仅仅只是将山海关的城墙砸出一些小坑。

  当然,也有一部分的弹丸,将城墙上的清军砸得筋断骨折,随后的爆炸更是带走了许多人命,因此清军城墙上的火炮也不甘示弱,他们同样积极地进行开火,只是由于火炮射程不太够,再加上准头比较差,因此并没有太多的战果。

  一时间,火炮轰鸣声、爆炸声、乃至于受伤士兵的低声呼痛声,响成了一片,战争从一开始就展现出其残酷的一面。

  在炮火声中,四处可见飞舞的弹丸,几乎构成了一道道死亡的幕布,笼罩在双方士兵的头上,或许当火器的发展进入快速时期后,它对人类所产生的杀伤效率是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的。

  双方炮战各有优劣,其中复汉军的火炮密集且射速更快,因此在短短的时间内,倾泻出大量的弹丸,因此城墙上的清军炮位一直处于不断被打击的状态。至于清军则是占据了山海关地势,有城墙的保护下,炮位并没有被大量摧毁。

  眼见得火炮的作用受到影响,复汉军并没有继续坚持,而是开始琢磨起直接攻城的打算,主要目的还是希望通过这股子突袭的势头,展开对山海关的压制进攻。

  “随我负土填平护城河!”

  在持续了接近半个多时辰的炮战结束后,禁卫师第一团第一营营长赵志国,作为尖刀营的营长,带着手底下数百名复汉军士兵,开始准备做第一件事,那就是负土填平山海关外的护城河。

  五丈宽的护城河绝不是能够轻松跨过的,幸好如今正值冬月,护城河水位较低,因此宁祖毅选择用负土填河的方式,还是能够解决这一问题的,只见数百名复汉军散列开来,他们推动着盾车,朝着护城河方向推去。

  然而,随着复汉军攻城盾车缓缓行进,清军城头上的火炮也开始发威,尽管他们的射速很慢,尽管准头也很差,可是在持续不断的打击下,依然有十余辆盾车被先后击垮,而下面的复汉军士兵一时死伤惨重。

  宁祖毅举着千里镜,望着山海关前的护城河,还有那些敌台炮位,不由得深深叹口气,从一开始就知道山海关难打,可是没想到这么棘手。

  复汉军为了实现快速攻城,拢共造出来的盾车也不过百辆,可是眼下就已经有十余辆被摧垮,倘若继续这么打下去,即便是把所有的盾车都堆上去,只怕也无济于事。

  更何况,仗根本就不是这么打的,即便是在以牺牲为荣誉的复汉军内部,也绝不会允许指挥官如此消耗人命,这不是勇气,而是彻头彻尾的愚蠢。

  “天下第一关,果然名不虚传……”

  参谋长闫之宜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凝重,“师长,咱们的时间可不多,像宁远和锦州方向的清军,只怕在得到消息之后,很快就会赶来,到时候要是没拿下山海关,只怕会面临两面夹击……”

  宁祖毅点了点头,山海关位于清廷咽喉部位,他们即便反应再颟顸,也不会丝毫察觉不到,只要有了怀疑,然后一路顺藤摸瓜下去,就会发现在山海关方向的复汉军,到时候第一反应恐怕就是组织大军前来夹攻。

  可是速攻山海关这一点,恐怕原先对于山海关的预估发生了些许问题,这里比想象中要更加难啃,像过去使用的穴地攻城办法根本无法使用,而用火炮攻城,刚刚的大战已经说明了效果,并不会产生太大的作用。

  “山海关内的清军人数绝不会多……满洲兵加上绿营,顶天了四五千人,如果咬着牙打下来,倒不是完全拿不下来,只怕到时候禁卫师十个里面得死九个……”

  闫之宜微微点头,他对于宁祖毅的这个判断还是非常认可的,想要打这种坚城,靠的就是牺牲,用人命去铺一条路出来,然后借助复汉军强大的火力配置,再加上骁勇善战的士兵,拿下山海关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这样打,是不是太可惜了一些?要知道,禁卫军的士兵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他们人人原本就是曾经部队的精英,至少都打过两次大战,可以说战斗力居全军之首,如果就这么消耗在山海关下,只怕皇帝也不会乐意。

  “不行,绝对不能蛮攻!”

  宁祖毅微微摇头,随后缓缓开口道:“咱们这一仗真正的目的,是截住有可能东逃的清军主力,因此需要保证好自身的战斗力,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或许也不用拿下山海关。”

  闫之宜眼前一亮,他很快就明白了宁祖毅的意思,嘿嘿笑道:“咱们拿不下山海关,可是咱们能挖战壕,自己造一个山海关出来,到时候照样能够堵住清军。”

  “没错。这便是我的想法,咱们终究是要策应关内的战事,一旦陛下率领大军荡平直隶,山海关终究只是囊中之物,算不得什么。”

  宁祖毅轻轻挥了挥手,“咱们不打山海关,直接拿下中前所城,然后围绕中前所城开挖战壕,用战壕封锁住关内外的道路,彻底堵死山海关。”

  在做出了决定之后,宁祖毅当下也就不再犹豫,直接鸣金收兵,终归并没有派出太多的兵马出去,因此收回来也很快捷,只是这一幕却让山海关上的清军感到大为迷惑。

  什么情况,打了一会炮,眼下就不打了?

  瞧着已经朝着远方撤退的复汉军,纳都感觉到无比迷惑,可是他很快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无论怎么样,这都是他的战功啊!

  击退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楚逆,保卫了关键的山海关城,这本来就是一份大大的功劳!就算是皇帝老子来了,那也得认!

  想到了这里,纳都连忙派人去追回请求援兵的信使,随后改写了第二封奏折,而这份奏折是直接呈递给皇帝本人的请功奏折,他洋洋洒洒地将这一战的始末写了上去,当然这里面自然有很多地方都有水分,这也属于常规操作。

  等到纳都写完之后,他心里多少还有些谨慎,专门等到复汉军已经彻底消失在了天边之后,便打开关门,将外面的那些破碎的盾车拉进关内,当做是战利品,至于那些复汉军的尸体,则早早被复汉军给带走了,却让纳都感觉到颇为遗憾。

  若是还有一些斩首的功劳,那么他这回可就是真正的发达了!

  实际上,在纳都欣喜不已的时候,禁卫师的前卫部队很快便抵达了近在咫尺的中前卫城,而且根本连一仗都没有打,就拿下了中前卫城。

  在山海关外狭长的辽西走廊上,绝不仅仅只有山海关一座坚城,实际上在外围还有密密麻麻数十座小城,而这些小城本身都能起到防御和戒备的作用,其中距离山海关不远的中前所城,便是这样的典范。

  中前所城原本是一个千户所,并不是什么大城,比宁远城要小上一些,但是也同样属于包砖建筑,而那里仅仅只有十几名清军驻守,还有三门土炮,在复汉军抵达之后,这些清军士兵很快就知情知趣地选择了投降。

  拿下了中前卫城,宁祖毅当下便开始大兴土木,带着全师士兵开始广挖战壕,修筑炮兵阵地,还将带来的铁丝网也利用了起来,短短三天的时间,便已经沿着中前卫城打造出了一道坚固的防线。

  这道防线由中前卫城为支柱,沿着南北两个方向开始扩展,由三道壕沟和铁丝网构成,而复汉军士兵还在阵前准备了许多手榴弹和臼炮,可以说仅仅从杀伤力而言,甚至比山海关还要强势,若是清军想要突破,那也得付出血的代价。

  根据宁祖毅的想法来看,他其实还是很希望利用中前卫城的防线,给留守辽土的八旗兵放放学,要知道清军目前的精锐都在关内,而关外的八旗并没有特别多,只有大概不到三万人——像重中之重的盛京,估摸着也就万把八旗兵。

  万把八旗兵够干个什么?什么都干不了,就算盛京鞑子把自己的兵力再玩命一样的扩充一些,也没有太多的意义,中前卫城防线根本就不是他们所能撼动的,一旦在宁锦方向打个大捷出来,到时候整个辽东也就瓜熟蒂落了。

  越是往后面想,宁祖毅越发觉得自己这个主意高明,成功的化被动为主动,还能一石二鸟,到时候就算是皇帝,也不会怪他拿不下山海关。

  ……

  几天的时间,自然也瞒不住近在咫尺的山海关守军还有宁远方向的清军,双方虽然没能坐在一起沟通,可是都确认了一个事实,倘若让复汉军这么修筑下去,只怕辽西走廊便彻底被切断,这跟山海关被占领没有任何区别。

  清军对此自然不会感觉到甘心,只是纳都作为山海关总管,他手里的兵力有限,还要守卫山海关防线,根本不可能出关去撞对方的防线——那几乎等同于找死,可是想要从关内出兵,那就得等他的请功折子抵达君前。

  因此,纳都没有别的动静,可是他没有动静,锦州方向的副都统瑞林却着急了,他一方面连忙急报盛京将军伊礼布知晓,另一方面便是集结在锦州的八旗兵力,时刻准备着反扑中前卫城,拔掉宁楚禁卫师这颗钉子。

  盛京作为大清的龙兴之地,其实也是有一套自己的班子,拥有盛京五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各有一名侍郎,除此之外就是盛京驻防将军一人,下属有副都统四人,另外还有三陵总理事务大臣和奉天府兼管府事大臣,基本上都是由盛京将军兼领。

  尽管眼下的盛京还有一个皇子弘历,可是他毕竟年纪尚小,因此真正的主事之人还是盛京将军伊礼布,像下面的盛京副都统、锦州副都统、熊岳副都统、金州副都统、兴京副都统,都得听从伊礼布的命令。

  好在锦州距离盛京并不算特别遥远,只有五百多里,在瑞林派去六百里加急的信使日夜兼程下,仅仅只是在第二天,盛京将军伊礼布便已经得到了消息。

  “什么?楚逆出现在山海关附近?”

  这一消息如同惊雷一般,将盛京将军伊礼布炸得迷迷糊糊,他实在是不敢相信,只得再次问道:“山海关还在我大清的手里没?”

  瑞林派来的信使哪里知道这个消息,只得低声道:“回将军的话,奴才实在不知晓……瑞林副都统遣小的来,主要还是想要寻个对策。”

  “对策……对策……他妈的什么狗屁对策?”

  伊礼布实在气急败坏,他现在什么消息都不知道,心里着实有些乱乱的,若是复汉军是攻下山海关了,然后出现在中前卫城,那么就说明了一点,皇上的大军在关内已经全军覆没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如果真有此事,那下面该怎么办?扶持弘历当皇帝?还是选择带领大军去攻楚逆?

  第四百七十四章 大决战之雍正吐血

  弘历终于没能提前当上皇帝,就在信使抵达盛京之后不久,其他渠道的消息也传到了盛京将军伊礼布这边,他通过这些消息,也算是勉强弄清楚了真相——山海关还在清军手里,复汉军只是从锦州登陆了一个师而已。

  可是在弄清楚真相之后,伊礼布就犯了难,他派人将盛京副都统富德、熊岳副都统玉瑞、兴京副都统德林等人都叫了来,还有奉天府尹多索等人都叫了来,一同来商议此事。

  等到众人到来之后,伊礼布便派人将前前后后都给众人讲述了一遍,只是还没有等人完全说完,下面众人就已经炸毛了。

  “将军,楚逆如今已侵入我关外之地,绝不可坐视其修筑城堡!”

  盛京副都统富德首先就站出来反对,而一旁其他的八旗高官们也都是义愤填膺的态度,像奉天府尹多索更是气得将胡子抓掉了几根,个个要同复汉军决一死战。

  原因很简单,关外对于所有的八旗子弟而言,那都是真正的命根子,现在以及未来的退路,甚至还是生存线,对于他们来说,什么都可以丢,唯独关外绝不能丢。

  清廷自从入关之后没多久,就彻底下发了禁止出关令,目的便是防止汉人侵入到他们所谓的“祖宗之地”,这项政策从康熙年间办法,一直到前些日子都在严格控制,而且在关外的八旗驻军一直都不算少。

  除此之外,在关内局势恶化之后,雍正还下达了出关开垦令,将京师内的那些八旗大爷们都给驱逐到了关外开荒种田,尽管大部分活还是让汉人干的,可是对于这些八旗大爷们来说,这也算是他们的收入,将来一家老小都得指着这个过活!

  可一旦让复汉军在关外站稳了脚跟,那么宁锦就会重新变成前沿阵地,种田是肯定没法种了,还得防着复汉军打过来。若是被汉人重新夺了宁锦,也就意味着如今的辛辛苦苦的一切,都成了为他人做的嫁衣裳。

  因此,奉天府尹多索也着急忙慌地说道:“如今遣到关外种田的八旗子弟足足有十余万人,他们每日里辛辛苦苦才开垦了那么几十万亩地,明年可就指着这些地过活,要是没了地,咱们就算不死在战场上,那也会饿死!”

  其他人也都是这般表态,他们现在面临的最关键问题,就是得尽全力保住八旗的后路,无论关内如何发展,关外都是基本盘,绝对不能乱!

  盛京将军伊礼布当即立断,决定出兵攻打楚逆,当然这一仗在他看来,机会也还算颇大,至少在盛京,目前的八旗兵足足有一万余人,再加上新过来的八旗老幼妇孺也有十余万人,如果全力扩军,撑死也能出一万四五千的兵。

  当然,伊礼布还有另外一个选择,那就是等待吉林将军巴泰和黑龙江将军那苏图麾下的援兵,倘若能够汇聚满洲三大将军的所有兵力,至少能够汇聚个三四万人出来,到时候要是再打复汉军,也就更加有把握了。

  只是一旦要汇聚满洲的所有兵力,不仅意味着其他地方全部放弃守驻,而且聚集的时间也十分漫长,毕竟眼下从黑龙江和吉林赶到盛京,一个月甚至是两个月都不够,至少要等到明年开春。

  可是,伊礼布能够等到明年的开春,雍正皇帝能等到明年才重新打通辽西吗?

  很显然,要是伊礼布这么干,第一个要砍他人头的,便是在盛京的其他贵人,就连弘历都不可能容忍。

  “出兵……咱们肯定要出兵!诸位召集各自旗下的兵力,还有汉军旗那边也要全部召集起来,这一仗少不得人来前面当炮灰……”

  伊礼布脸上多少带着几分阴沉之色,只是他也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关内能够尽快打出个结果来……

  ……

  一名身着棉甲的八旗侍卫,骑着棕红色的快马,在宽阔的官路上一路的狂奔,他的脸色苍白无比,整个人更是从里到外透着几分虚弱感,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马儿的舌头也无力地耷拉着,它的体力早就已经耗尽,只是因为连番的抽打,才使得它没有当即倒下来,可是从眼下的这幅状况来看,倒毙当场也是迟早的事情。

  八旗侍卫似乎察觉到身下马儿的乏力,他没有顾忌这匹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马儿,死死咬着牙,用手里的马鞭狠狠抽打着,迫使马儿挤干最后一丝力气,耗尽最后一分心血,就在并不算遥远的前方,出现了一座若隐若现的城池。

  “啪——砰——”

  侍卫抽出了最后一鞭子,终于让马儿彻底倒在了路上,而侍卫由于一身高超的马术,并没有立刻直接飞出去摔断自己的脖子——他死死抱住了马儿,整个人一同倒伏在了地上,随即便彻底晕倒了过去……

  霸州城,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军营,近十万清军进驻此城,其中大部分人马都塞不进城内,因此都是选择驻扎在了城外,而仅仅只有禁旅八旗一部,拱卫着雍正皇帝进入了霸州。

  自从率军抵达霸州之后,雍正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好了许多,他的颧骨变得越发高耸,整个人的面相也变得越发地阴鸷,用怀疑的眼神望着每一个臣子。

  “伊礼布,瑞林,此二人如同猪狗一般,楚逆登陆满洲一事竟然毫无察觉,甚至使其抵达山海关近前,实在该死!”

  “纳都所言虽不尽详实,可至少山海关没有被楚逆所趁,有司当录其功。”

  雍正皇帝的这一番话,却是在大臣面前,揭开了满洲此时所面临的赤裸裸的危局,那就是已经有楚逆登陆满洲了!可是众人却丝毫未曾察觉!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所有人都不敢想象,一旦复汉军占领山海关,那么他们这些还在关内的人,将来怕是连最后一条退路都没了!

  没有人怀疑山海关的重要地位,甚至没有人敢去想象清军失去山海关以后的结果,要知道清军从来都没有攻克过山海关,如果山海关落入了楚逆之手,就算想要再拿回来,只怕都不太可能了。

  徐元梦整个人都感觉到几分疲惫和无力,他轻声道:“楚逆虽然已经被纳都击退,可据其所言,贼并未彻底退去,而是盘踞于宁锦,封锁了辽西走廊,只怕只解了眼前之患。”

  雍正眉毛挑了挑,他明白徐元梦的意思,必须要出兵将这股复汉军给解决掉,否则将来大清连最后的后路都没有了……到时候大清可就彻底完蛋了。

  所有人都知道,关外是根本,关外不能丢,可是如何解决这部分复汉军,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因为眼下的关外,特别是盛京部分并不是重兵盘踞之地,勉勉强强也就凑个一万多人出来,到时候真要打还不好说。

  兵部尚书德布跪了下来,他的声音有些沉闷,“如今盛京虽有四阿哥在,可毕竟年龄太小,盛京将军伊礼布行事不端,更无韬略,只怕难以应对此事,陛下当另选贤能,主持盛京大局方可。”

  雍正对伊礼布是非常不满的,他肩负整个盛京的大局,也关系到八旗子弟的后路,可是被人从海上登陆到锦州都丝毫不知晓,实在是大大的失职,因此,像伊礼布和瑞林二人,都是要被拿下的,只是拿下这两个人,目前并没有太好的人选。

  大清经过了这几年的搏杀,不仅仅损失了大量的兵员,还损失了大批有经验有能力的干才,特别是满洲人才更是损失惨重,像傅尔丹、噶尔弼、鄂尔泰这些人,原本都很适合去关外承担大局,可是如今也都已经没于战事。

  汉人倒是还有些人才,可无论像年羹尧还是岳钟琪,都已经不再受雍正信任,他心里对汉人的猜忌是越来越重,而像满洲这种关键之地,是绝不可能让汉人主持大局的,因此到了这个阶段,雍正发现自己已经无人可用了。

  “伊礼布,瑞林二人处事不力,自然不适合继续主持满洲大局,不知各位臣工,心里有些什么推荐?”

  徐元梦似乎早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他十分果断道:“以如今情形来看,当以重臣为先,奴才保举保和殿大学士马齐。”

  这话却是让其他的大臣都惊住了,马齐是雍正登基以来首先扳倒的大臣,早已经赋闲许久,他的威望虽然足以担任盛京将军,可是雍正会怎么想?

  与所有人想象不同,雍正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恼怒,只是淡淡道:“马齐赋闲已久,他的身体怎么样了?”

  徐元梦老老实实回答道:“马齐大人如今身体尚算康健,每日能吃两碗肉。”

  雍正微微一笑,他当然知道徐元梦推举马齐的意思,其实还是为了皇帝能够团结八旗内部,从而避免在这种艰难的处境下,内部还出现分裂。

  自从雍正登基以来,他之所以打击老臣,打击满蒙勋贵,目的都是一个,为了推行新政,为了防止八爷党威胁到他的地位,因此像马齐这种老臣,势必会被清算。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现实表明了一点,那就是皇帝不能再单打独斗了,必须要团结八旗内部的不同势力,因此过往的新政就得抛开,要重新任用老臣,才能弥合人心,而徐元梦便是起到一个穿针引线的作用。

  让马齐重新出山,雍正能够接受,可是让马齐大权独揽,特别还是在盛京这种地方大权独揽,这是雍正所无法接受的。

  目前的盛京主要还是以盛京将军大权独揽,不过他的权力同样也受到了严重的制约,而制约方便分别是奉天府和盛京五部等陪都机构,它们彼此之间互不统属,而职权却多有交叉重叠,因此形成了盛京地区事权不一,防止一人独大。

  “盛京将军可以由马齐担任,但是奉天府尹要另选贤能,可由张廷玉担任,至于盛京五部上设置盛京总管一职,由马尔赛担任。”

  雍正语气十分平淡,寥寥几句话便勾勒出了新的权力架构,通过张廷玉和马尔赛二人,从而对马齐形成制约。

  众人一听此话,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张廷玉作为汉臣被打下天牢,肯定只是短暂的状态,毕竟眼下的蒋廷锡,还没办法整合汉臣,因此如今张廷玉起复,担任奉天府尹也不算奇怪。

  可是盛京五部头上设置的盛京总管可就有些复杂了,它相当于整合了盛京五部的力量,对于盛京将军的权力制约是非常大的,而且马尔赛这个人,来头也相当大,正面跟马齐抗衡也不是什么问题。

  马尔赛是一等忠达公图海的孙子,图海死后便由他承袭了一等公的爵位,在康熙年间的时候还接连做过护军统领、镶黄旗蒙古都统、领侍卫内大臣,掌銮仪卫事大臣等职位,因此本人的资历和威望是绝对足够的。

  当然,徐元梦自然不可能反对这个任命,众人随即便拜谢领旨,可是在领完旨意之后,就得将旨意传回京城,到时候再安排这几个人去盛京统领大局。

  然而问题就来了,眼下的辽西走廊被封锁,海路上有复汉军的船,因此几人就只能从喜峰口的方向绕过去,这一下子可就相当费时间,到时候还能不能起到效果也难说。而很多大事就是在这种细节当中,一点点走向了失败。

  当然,对于眼下的雍正而言,他只能选择这么安排,冀图于这几人能够给他带来好消息了。

  就在众人商议完成之后,却有一人从殿外急匆匆赶了进来,他正是负责统帅大军的一等公锡保,而此时他的脸色却十分难看,甚至透着几分苍白。

  “皇上,前线有紧急消息传来……”

  雍正下意识感觉到了不妙,可是不管再怎么艰难的局面,他都得去面对,因此当下只能凝声道:“说。”

  锡保跪在了地上,悲愤道:“直隶提督宋可进……他已经投降了复汉军,我大清在天津的所有八旗兵丁……均已被害。”

  “噗——”

  星星点点的血迹瞬间出现在了雍正的胸前,脸色变得苍白无比,朝着身后倒去,就仿佛他从灵魂到肉体,在这一刻终于承受不了重压,从而宣告彻底崩溃。

  第四百七十五章 大决战之死中求活

  宋可进是一个真正的狠人,这个出身甘肃靖远的汉子,尽管出身将门,从小就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为了活下去,他甚至不惜去城里给人家当小工度日,为此宋可进忍受了无数人的讥讽和异样眼光。

  从那时候开始,宋可进就一直在告诉自己一句话,一定要学会忍耐,一定要坚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他才有出人头地的希望!

  没错,宋可进等到了希望,他成功的继承祖上衣钵选择了从戎,从一开始就成为了京城内外巡捕,成为了他的立身之阶。

  后来,宋可进等到了机会,他勤勤恳恳忠于职守,升为了京营参将,而后跟随年羹尧北征,率领精锐之师激战六昼夜,斩叛匪首级六百余,后来更是屡立功勋,被升为了直隶提督,就连雍正都对他器重万分。

  如今,在面临艰难抉择时,宋可进再一次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他选择了向复汉军投降,而且他一旦决定投降,就直接下令斩杀营中所有八旗兵,既能防止出现意外,也是对新朝的投名状。

  宋可进派人将头颅送到了复汉军军营当中,当下就得到了钱英的认可,因为作为一名绿营降将,这是最好的证明方式!

  而随着宋可进的投降,不仅代表着天津方向已经彻底失陷于复汉军之手,也代表着清军没有了别的退路,只有退往京城。

  因此,在得到了这个消息的时候,雍正再一次吐血了,他的脸色灰白,眼睛里透着赤红,甚至整个人都有些抽搐,而这一幕也吓坏了所有的大臣们,众人连忙叫来了御医,过了好久才让雍正恢复了平静。

  从愤恨、恼怒再到无奈和绝望,雍正的内心经过了反反复复的曲折波动,他实在是感觉自己有些太累了,甚至累到让他感觉自己被人一点点埋进土里,直到再也看不到一丝光亮,而其他所有人,似乎都不能理解他的感受。

  “药……”

  雍正嘴里嗫喏着,他还没办法说出更完整的句子来,其他人听到以后,却根本不能理解是说什么意思,又不敢随意给皇帝喂药,只得跪在地上。

  若是原先的总管太监苏培盛在这里,他已经能够明白雍正的想法,也就是他随身携带的丹药,可是苏培盛在出征前就被雍正打发去了盛京,如今换上来的小太监,根本不明白雍正的意思。

  雍正见无人明白,只得费力地呼唤了一声,勉强吐出了几个字节,这下却是有人听明白了,原来雍正说的是‘灵宝丹’,那是比‘既济丹’药效更强的丹药。

  徐元梦眉头一皱,他当然知道那个灵宝丹是什么玩意,实际上就是李卫搞出来的,自从李卫被人从山东赶出来之后,回到京城后后严格来说是要下狱论罪的,毕竟朝廷是让你去当山东总督,结果你被山东巡抚给赶出来了?还连带着山东一起投降了复汉军?

  放在以往的时候,这事绝对是一件大事,当事者不光要被处死,九族估计都得论罪。

  可问题是,这件事情最终在雍正的庇护下不了了之了,仅仅只是将李卫重新贬官为户部郎中,算是一脚踢回了原来的位置,让李卫逃过了这么一劫。

  之所以李卫仅仅只是贬官,原因就是他给雍正皇帝秘密奏报,声称遇到了一个高人,唤作贾士芳,在民间有神仙之称,特别能炼丹药,然后就在雍正默许之下,送到了宫中来。

  而这个所谓民间高人贾士芳,其实就是一个骗子,原来是京城里的一个道士,因为行为不端而被开除出道籍,后来便流落到了其他地方,以骗取钱财为生,而李卫本来就经常接触三教九流的人物,经过一番交流后便认为此人颇有本事,便将他献给了雍正,以此博取下次复起的机会。

  而贾士芳自从进宫之后,也算是干了不少事情,他不知道从哪里从来了一套‘按摩之术’‘秘咒之法’以及‘炼丹之术’,将雍正服侍得十分愉悦,连头疼都减轻了几分,因此对其深信不疑,常常随身携带贾士芳炼出来的‘灵宝丹’。

  经过了雍正的提示之后,随侍的太监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他从百宝箱里拿出了一个小匣子,里面就装着‘灵宝丹’,给雍正皇帝服用了几颗下去。

  说来也怪,当灵宝丹服用之后,雍正皇帝整个人直接打了一个哆嗦,接着说话也正常了,脑子也正常了,整个人除了精神比较萎靡之外,其他的都恢复了正常,唯独脸上的神色却透着几分不正常的红。

  “宋可进此辈,着实阴险狡诈,此番叛乱想来密谋许久,只可惜天津诸地八旗兵丁未能识得此辈用心,如今惨遭了毒手……朕心实痛惜不已。”

  雍正是真的很痛心,可是他痛心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不能将所有的汉臣给换下来,在他心里,已经将所有的汉臣头上打了个叉,只是却没有足够有能力的满蒙臣子替代而已,以致于眼下也不得不咬着牙继续用。

  徐元梦这个时候也没有了攻击汉臣的意思,在他看来眼下发生的这一切,实在太正常不过,汉人有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年大清入关时意气风发,处处都是明廷的降臣,而今日大清日落西山,大家伙自然也就重新另投他人了。

  指望绿营人人都对大清忠心不二,那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很显然,雍正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并没有继续牵连到所有的汉臣身上,因为这样除了将其他的汉臣都给逼反以外,没有任何意义,而眼下的大清或者说八旗,还离不开汉臣和剩余的绿营。

  “蒋廷锡,拟旨给张廷玉,让他立刻跟俄使谈判。朕命庄亲王允禄、大学士张廷玉作为全权大臣,便宜行事,与俄国使臣议定出兵条款,只要俄国愿意相助大清,前番所议一应条款,业已照允。仍饬该全权大臣将详细节目悉心酌核,量中华之物力,结俄国之欢心……”

  “嗻,皇上。”

  蒋廷锡脸色沉重,他明白一旦通过这条圣旨,只怕以俄人的性子,非要狠狠咬下来一块肉不可,可是局势如此,又能怎么办呢?

  雍正脸色苍白无比,却又坚定无比,随后望向了一脸惊诧莫名的徐元梦,低声道:“如今我大清虽然尚未决战,可是只剩下三成的胜势,若是将这三成都给赌进去,只怕将来就是亡国亡族的下场,朕不欲如此决绝……”

  “还请皇上明示。”徐元梦跪在了地上,局势发展的实在太快,他感觉自己的脑子都有些乱了。

  雍正皇帝微微长叹一口气,“天津既失,京城危在旦夕,朕需要回京稳固大局,与那宁楚之争,只能先放放了……徐元梦,朕要你去联系宁渝,不为其他,就只为一点,倘若能够议和,我大清愿意放弃一切关内领土,就连京师朕都会原模原样留给他,只为双方罢兵言和,且需要锦州的复汉军彻底,朕就即可率八旗出关,可与他称臣……”

  徐元梦涩声道:“皇上,奴才只怕……只怕那楚逆不肯善罢甘休……”

  雍正嗓子有些沙哑,他微微叹气,“无论成与不成,你都要拖住宁楚的脚步,哪怕一天或者是半天也好,朕要带着大军返回京师布防,还要组织八旗上下出关,眼下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都要宝贵,明白吗?”

  “奴才明白……”徐元梦深深吐出了一口气,眼下的八旗,真要到生死关头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 大决战之汉臣处境

  诏狱,稀疏的阳光洒进来,给这片昏暗潮湿的环境里多了些许暖意,尽管如此,可是寻常人走进这里,也只会感觉到毛骨悚然。

  对于寻常人而言,这里只是一片充斥着恐怖的绝望之地,可是对于历史来说,它却相当于是一种见证。

  它见证过天下闻名的大明于少保,在这里写下的忠肝义胆,见证过小小兵部车驾司员外郎杨继盛,在这里刮下的铮铮铁骨;然而,它也同样见证过那些奸臣与权宦在这里的最后岁月,在默默无闻地观察着。

  五十三岁的张廷玉自从进入了诏狱之后,便一直在默默地思考着,思考着过去,思考着未来,但想的更多的,依然是现在。

  他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杂草上,也不顾身上的污秽,还有脸上的泥垢,就这么静静地思考着,仿佛眼下的这一切都跟他没有了任何的关系。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诏狱当中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似乎是一群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白,对其他监室苦苦哀求的囚犯一概不理,直接奔着张廷玉所在的监室走来,而此时的张廷玉,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置若罔闻。

  “张大人,皇上有旨意。”

  庄亲王允禄走进了监室,他的脸上带着些许胡茬,神情更是倦怠不已,很显然这段时间的奔波,让他已经有些疲惫不堪,而在他身旁的则是户部尚书蒋廷锡。

  张廷玉听到这句话,眼珠子才转动了一会,随后便望向了允禄,它的主人连忙坐了起来,恭恭敬敬跪在地上。

  “罪臣接旨。”

  在还没有得到雍正的恕罪之前,张廷玉是不能自称奴才的,他只能以‘罪臣’来进行自称。

  允禄随后便将雍正给张廷玉的旨意念了一遍,念完后方才补充道:“恭喜了,张大人,皇上封你为奉天府尹——虽然不比之前的差事,可是这等皇恩,寻常人可是没这个资格。”

  蒋廷锡也笑道:“衡臣此番着实受了不少罪,赶快接旨吧,等接完旨且还有得忙呢!”

  张廷玉微微沉默,他没想到局势变化得这么快,却是有些消化不过来,只得低声道:“皇上的一番恩情,罪臣心里自然是明白的,只是罪臣内心惭愧无比,却是唯恐辜负了皇上的重恩。”

  允禄年纪尚轻,对人情世事都还有些摸不透,不太明白张廷玉说的是什么意思,只得望向了蒋廷锡,像这种老狐狸,只能让另外一头老狐狸去对付。

  蒋廷锡自然明白张廷玉说的意思,低声道:“衡臣,你要明白这一次放你出来,是有大用的……纵使皇上恩德如天,可是你也要明白,大清需要忠臣,更需要能臣,而你就是这样的能臣!”

  能臣……

  张廷玉不由得微微苦笑,或许在雍正看来他能解决问题,可是眼下的问题,他张廷玉还真没有什么信心……

  “酉君兄,下官心里自然明白……只是这奉天府尹难做,与俄人谈判之事更是难上加难!”

  一听到张廷玉这么说,庄亲王允禄便有些不明白了,他这次是与俄人谈判的正使,而张廷玉虽然是副使,可是雍正点名让张廷玉主导的——因此在这件事上,他反而要听张廷玉的意见,因此便好奇道:“衡臣此言何意?”

  张廷玉微微苦笑着摇摇头,之所以说这两件事难干,那是因为这都是得罪人的活计,像奉天府尹很明显是要跟盛京将军过不去的,而根据眼下的情况来看,盛京将军必定会是八旗根正苗红的老一辈来担任,而他将会作为皇帝的挡箭牌,来吸引这些传统八旗的仇恨。因此,奉天府尹注定是个得罪人的活。

  可是与俄人谈判这件事,就不是简简单单的得罪人,而是要得罪全天下人,因为这摆明了就是一个卖国求存的谈判,到时候一旦签订了条约,不光是清廷内部会鄙夷他,就连宁楚那边也不会饶过他!

  原本双方交战,那都是各凭本事,眼下大清看着要垮了,连忙去抱着俄人的大腿,而他张廷玉就成了这么一个要背锅的角色,到时候只怕后世史书上,都会遗臭万年。

  一想到了这里,张廷玉就恨不得干脆待在诏狱里不出去好了,雍正皇帝眼下是真正的将他放在火上烤,还是那种熊熊燃烧的大火,就他这个体格子,岂不是两下就成了烤鸡?

  只是眼下想要拒绝,张廷玉还得找个法子,他苦笑道:“回禀王爷,并非其他原因,实在是罪臣身子骨不够硬朗……这一次经过了诏狱这么一遭,整个人都要垮了……实在难以担当大任。”

  庄亲王允禄当下就傻眼了,他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张廷玉,只是明面上大家都是体面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望向了蒋廷锡,看他能不能拿个办法。

  蒋廷锡无奈,他当然能看穿这件事背后有多大的坑,对于张廷玉的选择也颇能理解,只得轻叹一声,“王爷,衡臣原先身体就有些不好,只怕这一回确实有些问题,要不这样,还请王爷先回府,下官再请名医来好好看看张大人的毛病。”

  “名医?要不直接请御医来吧!”允禄为人单纯,心急口快直接说道。

  蒋廷锡有些苦笑不得,只能解释道:“王爷有所不知,这张大人的病并不是御医能治的,他需要一些偏方子才行,就不劳王爷费心了。”

  允禄咂摸了下嘴唇,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接着便知趣地离开了诏狱。

  张廷玉一直都在冷眼旁观,等到允禄离开监牢之后,他才望着蒋廷锡苦笑道:“酉君兄,难不成你有药能治我这心病?”

  “心病无药可医,衡臣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蒋廷锡慢悠悠道,他的脸上带着几分复杂的意味。

  张廷玉微微沉默,“既然酉君兄有偏方子,那就不妨拿出来吧。”

  “衡臣,如果你不答应,皇上只会认为我等汉臣皆以有了异心,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异心?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不起异心才不正常吧,我等汉臣为的是什么?无非就是道统承嗣,为的治国平天下而已,可是大清已经没有希望了。”

  张廷玉的脸上带着几分痛苦,他其实是那种很传统的臣子,希望能够有一段君臣佳话流传下去,就如同史书上面的那些前辈一样,哪怕是异族皇帝也在所不惜——儒家臣子往往在这方面都很现实。

  蒋廷锡长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当年范文程等人想的,无非也是这个道理,可见这种道理害死了人,就连夫人被豫亲王所辱,还不是咬着牙忍下来了……”

  张廷玉知道这是一桩有名的公案,涉及到的双方分别就是范文程和豫亲王多铎,当年范文程作为皇太极的得力干将,在很多事情上都触怒了多尔衮、多铎兄弟,因此多铎对范文程深感恼怒,一直想着报复范文程。

  而当时的范文程属于镶白旗的包衣,正好多铎是镶白旗的旗主,便将范文程的妻子给掳掠回府淫乐,然而范文程对此却没有任何办法,因此根据制度,旗主夺取属下包衣的妻子乃天经地义之事,就连当时的大汗都不能管。

  可毕竟范文程已经是朝中大臣,且参与了许多重大决策,一向为皇太极所看重,因此这件事最终还是闹到了皇太极那里,而皇太极对多铎向来看不上眼,再加上为了拉拢范文程,便借故对多铎罚银万两,夺去其所属的三分之一的牛录。

  在当时所有人看来,这件事能这么处理已经很不错了,因为按照原来的规定,多铎是不会有任何损失,如今少了三分之一的牛录,甚至在很多人眼里都过了。

  可是对于范文程而言,这并不能洗刷耻辱,然而以当时他的能力和地位,也只能选择罢手,因为这就是汉臣,说起来比包衣好不到哪去。

  眼下蒋廷锡提到这件事,便是为了告诫张廷玉,别看皇帝现在客客气气的,你要真敢拿捏起来,到时候所有汉臣一家老小都得死。

  听到这里,张廷玉终于的站起了身子,他长叹一声,“有时候真不知道,当年家祖的所作所为到底值不值了……”

  ……

  对于谈判之事,张廷玉已经没有了所谓的心结,毕竟在知道黑锅肯定会扣在他头上的时候,他自然也就不会再在乎这黑锅到底有多沉了,只是眼下的真正难题是,俄国人真的就那么靠得住吗?

  “我的朋友,我还以为自从上次见面之后,下次见面要等到明年,可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看来帝国已经遭受到了十分严重的打击。”

  萨瓦务拉伯爵手里端着一杯咖啡,脸上则是带着轻松的笑意,他对于清廷的局势十分清楚,便故意揶揄了一声。

  张廷玉倒没有这个闲心思去跟萨拉乌拉打嘴仗,他缓缓开口道:“我朝陛下的大军主力尚未受损,不日就会在战场上击败叛军,就不劳贵使操心了。”

  萨拉务拉伯爵耸了耸肩,他来到中国已经大半年了,对于中国人的行为做派已经有了一定的认识,也不以为意道:“既然皇帝陛下要取得久违的胜利,那么我就在这里先提前庆祝了,只是不知道,张大人今天来找我干什么?”

  张廷玉脸色十分严肃,冷冷道:“当然是关于额尔古纳河的边界划分之事,我朝陛下已经传回消息,一切均可由贵使先前要求而定。”

  如果放在半年前,或许萨拉乌拉伯爵还会认为这是一份不错的诚意,可是眼下这个洋鬼子已经彻底明白了清廷的处境,便耸耸肩道:“贵国有一句话很有名,叫做‘此一时,彼一时’,咱们如果还想真正谈一些有用的,那么张大人就不能继续伪装自己,或者来愚弄我了。”

  张廷玉轻轻叹口气,低声道:“那不知,贵国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张大人还没有弄清楚贵国的处境,我可以帮助贵国进行分析一二。”

  萨拉务拉伯爵冷笑了一声,随后喝一口咖啡,“以大清目前的处境,只怕距离灭亡只剩下了两个星期或者更短。”

  张廷玉知道在西方星期的意思,对于他的说法并没有急着反驳,而是静静地望着萨拉务拉伯爵,示意对方继续。

  “就在你们的京城不远处,非常近的距离,就已经出现了叛军,而在你们通往东北的退路上,也出现了叛军的踪迹,这意味着贵国虽然还拥有一支主力,可是他们即将灭亡于同叛军的作战中。”

  萨拉务拉伯爵侃侃而谈,他轻声道:“现在的你们,已经无法打败叛军,只能借助外在的力量,而俄罗斯帝国,将会是你们最好的选择。”

  不得不说,萨拉务拉在中国的大半年里并没有闲着,张廷玉可以断定他已经在清廷的内部,发展了级别不低的内线,否则像这种消息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这个想法却是让张廷玉心里一沉。

  张廷玉决定反过来试探一番,他望着萨拉务拉伯爵低声道:“你们对我们很了解,可是我们对你们并不够了解,你凭什么说能够帮助我们?”

  “如今在京师的一千五百名英勇的俄罗斯勇士,还有正在路上的一万名俄罗斯勇士——就在上次见面之后,我就已经给女皇陛下写了信件,相信他们很快就会到。”

  萨拉务拉脸上带着十足的自信,就好比他在上一次的时候,就能断定清廷妥协的时间一般,他已经对大清有了足够多的了解了。

  “如果只是一万多人,恐怕这个数量还不够,他们至少能拉出五十万人来……”张廷玉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复汉军到底有没有,可是夸大一点也没什么。

  “有的时候,数量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就好比贵国的军队,即便再多也没有丝毫的用处——可是俄罗斯帝国不一样,我们不仅仅有精锐的军队,而且数量也足够多。”

  萨拉务拉并没有带着吹嘘的口气,而是用最平淡的语言来叙述这个事实。

  “所以,你们到底想要什么?”张廷玉终于问出了最后一个关键问题。

  “一切。”

  第四百七十七章 大决战之大战宁锦

  萨拉务拉提出来的一切,即在原来的条件基础上,更加得寸进尺了几分,还包括对黑龙江地区提出了领土要求,原本这里就是俄人一直所渴望的土地,用他们的话来说这里叫做阿穆尔河。

  张廷玉没有办法提出反对意见,毕竟现在是大清有求于人,即便那里再怎么重要,可是对于眼下来说都只能先进行取舍。当然,张廷玉也不是完全没有提出条件。

  “贵使所提出的条件,我朝均可应允,唯独有一点,此战叛军或将进攻京师,贵国使团的一千五百人,需要加入到我军作战当中来。”

  萨拉务拉略微思考了一番,点了点头,轻声道:“帝国对于朋友一向都非常友好,如果贵国坚持如此,俄罗斯勇士自然很乐意加入到贵军当中,只是有一点,我们是来帮助大清国作战的……倘若出现贵军逃逸的情况,我军将视情况自行撤退。”

  严格来说,一千五百人对于一场几十万人的大会战,并不会起到什么作用,张廷玉之所以如此要求,便是为了在这个协议上敲上一根钉子,只要将俄人拖进战事中来,到时候是否退出可就不由他们了。

  因此,张廷玉略微思索了一番,十分爽快道:“一言为定,此协议可以马上签署。”

  萨拉务拉伯爵心里自然也清楚张廷玉的打算,只不过对于他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关系,毕竟无论什么情况下,俄罗斯帝国都不会畏惧。

  “一言为定。”

  清俄双方从这一刻开始,算是真正成为了实质上的盟友,尽管清廷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可是依然是能够接受的范围,至于俄罗斯帝国也以为自己得到了一个天大的便宜,可是到后来的发展,却使得他们惊呼这是最大的错误。

  可是未来如何发展,对于眼下的张廷玉和萨拉务拉伯爵而言,他们并不清楚,当庄亲王允禄在协议上签下名字之后,所有人都在期待着美好的未来。

  ……

  在宋可进投降之后,直隶的局势又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并且导致了一连串的连锁问题,就好比雍正所统帅的清军并没有再继续往前走,而是选择了回援京师。

  而当清军开始转向之际,盛京的清军却已经开始集结,他们虽然还没有得到雍正的旨意,可是出兵消灭宁锦方向的复汉军,也是他们应有的权力和职责。

  由于时间匆忙,盛京方面还没有得到雍正换将的旨意,而盛京将军伊礼布已经在短短几天内,集结了一万七千多满蒙八旗和汉八旗,他们一个个以最快的效率,汇聚在了盛京,等待着出征锦州。

  不得不说,在面临生死危机之时,八旗上下还是非常团结高效的,他们抛弃的往日的成见,甚至拿出了从未有过的决心,将上到五六十岁的八旗老丁,到下至十四五的八旗少年,都给编入军中,这才凑够了一万七千多人。

  临近出征之前,伊里布给吉林将军巴泰和黑龙江将军那苏图写了信件,目的自然是要求他们汇聚全军,赶到盛京驻守,无论这一仗是胜还是败,提前做好准备自然是没有错的,只是这两方面的清军,最早也要到明年开春才能抵达盛京。

  和硕宝亲王弘历虽然才十来岁的年纪,可是他已经懂得如今的局势有多么严峻,因此便亲自在盛京城门前,礼送伊里布率领全军出征。

  “伊礼布将军,如今国事艰危,幸得将军不辞劳苦,远征宁锦,此行路途遥远,还望将军能旗开得胜!”

  年轻的和硕宝亲王脸上带着几分严峻,实际上在他的心里,更希望此战能够由自己出征,毕竟在弘历心里,对于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南蛮皇帝还是颇为不服气的,在他看来,如果自己有机会,当也能带领大军走向胜利。

  伊礼布是个粗人,自然不懂得弘历内心的所思所想,他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方才凝重道:“楚逆不是一般的贼人,奴才此战无论如何,都要将敌寇消灭于锦州,否则大事不妙……王爷当好生在盛京跟着师傅学习,将来我大清还得要王爷出来支撑……”

  严格来说,这番话非常忌讳,可是伊礼布心里明白,冲着前面的事情,自己都很难有个好结果,也就顾不得那么多的忌讳,将弘历隐为储君的身份给点透,他自然是希望弘历将来无论如何,都要带着八旗重新崛起。

  弘历认真地点了点头,轻声道:“阿玛在关内苦苦支撑,本王身为人臣,原本应该替阿妈分担,如今战事危机,弘历恨不能身披铠甲,为我大清征战四方……”

  听到弘历这话里,隐隐约约带着点上战场的渴望,伊礼布当然明白对方的想法,可是这自然是不会被允许的,当下也丝毫不客气,低声道:“王爷能够想着为皇上分担,已经是颇为不易,只是王爷身份贵重,关系大清国势,却不可妄动。”

  弘历抿了抿嘴唇,终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盛京的城墙上,望着八旗大军朝着锦州的方向进发,车马滚滚,士气如龙。

  记往昔,天聪元年的时候,大金大汗皇太极就是这般,率领了六万大军围攻锦州和宁远,当时对方是大明辽东巡抚袁崇焕、中官刘应坤、副使毕自肃等人,而这一战打得极为惨烈,结果是大金士卒损伤无数,锦州终不可破。

  弘历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到了这个往事,在他心里蒙上了一层阴翳,当时还不叫大清,而是叫大金,正值国势上升之时,与现状正是截然相反……弘历努力地使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可是心里的忧虑却越发深重。

  十一月下旬,清军盛京将军伊礼布、盛京副都统盛京副都统富德、熊岳副都统玉瑞、兴京副都统德林以及锦州副都统瑞林等人,率领一万八千余大军抵达中前卫城前,与严阵以待的复汉军禁卫师遥遥相望。

  尽管大清跟宁锦这个地界犯冲,可是伊礼布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他虽然还不知道处置他的诏书已经快要过来,可是他心里已经有所预感,想要改变这一切,只有在这里立下足够高的战功——比如将复汉军全军赶下大海,那么他还能继续安安稳稳做他的盛京将军,否则就等着下狱吧。

  不得不说,关外八旗在很大程度上保存了当年老祖宗的风范,他们十分迅速地组织好了进攻的阵型,接近三千人的马队正在远方虎视眈眈,剩下的八旗步卒们则是拿着鸟铳腰刀,还有一些人举着长枪,阵前还拉出了七八十门的子母炮和威远炮,一溜烟摆开,看上去还显得颇为阵势。

  可是在对面的复汉军看来,清军的到来无异于是一种惊喜。原因很简单,如果清军再不过来,他们就要过去打宁锦了,不能一直在中前卫城盘踞,毕竟他们真正携带的存粮有限,后勤始终都是一个大问题。

  相对来说,复汉军目前占据了地势上的优势,也不用担心身后的山海关守军会弄什么幺蛾子,倘若山海关的清军真敢出来,那么复汉军也敢反手夺关。

  “眼下的这一战,倒有些宁锦大战的意思了,看来清鞑也是要拼命了。”

  宁祖毅微微一笑,在他的千里镜的视野里,可以看出清军士兵正在做战前的准备,士气似乎也比较蓬勃,有几队骑兵一直在双方阵线呼啸而过,不过他们想来也知道复汉军火器的威力,倒也不敢做的太过。

  闫之宜轻轻点了点头,从盛京方向会过来清军援兵,原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不过就跟宁祖毅说的一样,这一战对于清廷的关键程度只怕不亚于当年的宁锦之战。

  只是现在的清军不是当年的清军,眼下的复汉军也不是当年的明军。

  “看目前的架势,只怕盛京方向的清军都赶到了,至于黑龙江和吉林应该还有一部分清军,只不过由于时间的问题,恐怕来不及到。”

  “只要咱们打好这一仗,关内的八旗就算是彻底进笼子里了……等到将来彻底肃清关内清军,到时候咱们就能出关犁庭扫穴,彻底斩除后患。”

  宁祖毅手里举着千里镜,脸上带着几分微笑,他就不信关外八旗还能再凑出这么一支精锐来……

  参谋长闫之宜摇了摇头,轻声道:“根据军情处的情报,清廷之前发布的出关垦荒令,实行的时间太短,关外还养不活太多的人,而且主要的耕地都集中在辽西走廊还有盛京一带,咱们控制这里,等于是控制了他们的生命线。”

  这倒是一个大实话,实际上清军不得不过来跟复汉军打,因为实在没了办法,眼下关外的几十万八旗妇孺老幼,都是一张张吃饭的嘴,如果没了关内和宁锦地区的粮食,到时候只怕饿都能饿死一大堆人。

  除了一部分的生女真还能在关外的老林子捕猎,其他的八旗早就不靠渔猎为生了,特别是像现在这样的冬季,很多人都是靠着仅剩不多的存粮在过日子。

  可以说,对于眼下的清军而言,这是他们不得不打的一仗。

  闫之宜又看了看那些在远处的马队,特别是他们麾下的马都是关外的好马,只能轻声叹息道:“可惜咱们唯一的那么一支宝贝疙瘩没跟过来,要不然倒可以跟他们硬碰硬一下,咱们那些马可比这些强多了。”

  宁祖毅瞥了一眼闫之宜,没好气道:“咱们这边才不到三千马队,可是陛下那边要面对的是五万满蒙马队精锐,再说了,等到将来马场里的存栏量上升了,自然也就不用愁马匹问题了。”

  “至于眼下嘛,清军的两三千马队,成不了大气候。”

  ……

  对于清军而言,他们可不会认为马队成不了气候,实际上在这一战中,盛京将军伊里布最为看重的就是这两千七百多人的马队,甚至认为是这一战的真正底牌。

  与过往一样,清军开始试探性地朝着中前卫城防线发起进攻,由于他们的火炮射程相对较短,因此只能跟随着大部队开始一点点朝着防线的方向前进。

  “轰隆隆——”

  反倒是在复汉军的火炮阵地上,近百门火炮开始发起了炮击,大量的开花弹被击发了出去,落在了清军人群当中,制造出了一片片血雾。

  但是清军如今也学聪明了,由于目前阵型距离还远,不需要集中起兵力冲击,因此他们将队列都散得很开,复汉军的开花弹落入到人群中时,并没有制造太多的伤亡。

  对于清军而言,他们的打算便是等到快到突击的距离时,才会形成严密的阵势,然后发起冲击,因此眼下的散兵阵线并不会影响到战力。

  与此同时,清军的马队也开始了运动,他们从防线的两端开始迂回,就像草原上的孤狼一边,打算寻找着复汉军的破绽和漏洞,只要一旦有了机会,他们就会狠狠扑上去,撕咬着对方的喉咙。

  “轰隆——”

  清军的火炮也响了起来,他们的火炮数量跟禁卫师差不多,但是质量上要差许多,因此打出来的时候,声音十分沉闷无力,其中大部分都是实心弹,真正砸到复汉军阵地上的并没有多少,制造的伤亡更是少得可怜。

  根据之前的战例,双方的炮战还得持续好一会,只有等到清军进入了适合冲锋的位置时,他们才会选择停止炮击,进行下一步战术。

  因此,当双方的火炮不断发出轰击的时候,彼此的指挥官也在观察着战场上的动静,而对于清军统帅伊礼布而言,眉头却是不断皱起,因为他发现复汉军比想象中还要难缠,还要可怕……

  原因并不是炮战的结果,而是双方士兵的表现,严格来说清军这次都是关外的八旗军,算得上一等一的精锐,打起仗来士气还是相当高的,根本不会被一些伤亡给吓倒,可即便如此,他们在复汉军的炮击面前,依然有些散乱。

  至于复汉军则不一样,他们就仿佛不知道害怕为何物,仅仅只是围绕着中前卫城这座小城摆开了一道单薄的防线,对身后虎视眈眈的马军更是没有丝毫畏惧,这就让人有些不太理解了。

  他们凭什么会不害怕?或者说到底是什么东西支撑着他们不害怕?

  伊礼布的眉头紧紧皱起,握着千里镜的双手因为过于用力,从而变得有些青白。

  第四百七十八章 大决战之不惜一切

  “打不赢的,这仗打不赢……”

  山海关城墙上,一名老者侧耳听着远方传来的炮火轰鸣声,脸上的神情凝重无比,他正是刚刚被委任为盛京总督的马齐,而在他的身旁站着两个人,分别是新任盛京总管马尔赛以及山海关总管纳都。

  由于山海关距离中前卫城实在太近,因此中前卫城发生大战时,他们虽然看不到现场情况如何,可是完全能听到依稀的炮火声。

  马尔赛和纳都的神情也十分凝重,他们知道盛京方向的清军在没有掌握情况之前,很可能会选择冒险进攻复汉军,从而解除复汉军对辽西走廊的封锁。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次盛京方向的动作实在太快,甚至连皇帝的诏书还没有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大战。

  或许也是因为盛京总督伊礼布内心的担忧所致,毕竟在雍正皇帝手下当官,终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现在所有人都担心被皇帝抓到把柄。

  纳都听到马齐这么说,心里却已经有其他的想法,“如果出动山海关的大军,前后夹击之下说不定能够彻底歼灭这股楚逆……”

  马尔赛虽然当过镶黄旗蒙古都统,可毕竟没有打过仗,听到纳都所言当下也有些异动,只是二人在这件事上说了都不算,还是得由老臣马齐来做主。

  马齐微微摇了摇头,他是跟着康熙亲征过楚逆的,当然知道楚逆那边的德行,轻声道:“如果复汉军是刚刚登陆来的,这个主意到可以尝试一下,可是眼下他们占据中前卫城,又修筑了好些时日防线,不用说阵前阵后都至少有三道壕沟,再加上铁丝网,就算是皇上来,也很难击穿这三道防线。”

  纳都原本心里有些不服,可是听到马齐这么说却有些惊住了,原来之前探子回报的时候,就说过复汉军在面向山海关的那侧开挖了三条壕沟,虽然没说铁丝网的事情,可是也跟马齐说得差不多了。

  马尔赛有些好奇道:“即便是有几层壕沟抑或是铁丝网,咱们负土填沟也就成了,至于铁丝网,只要一队骑兵就能将它们给拉开……”

  马齐冷笑一声,低声道:“若真有这么简单,当年咱们也就不会输了,原因很简单,复汉军的火器太强大,等到咱们做完这些,只怕是前线已经被炸成了稀巴烂……”

  一想到了这里,马齐心里顿时就有些担忧,他喃喃道:“咱们得赶紧派人绕过去,告诉伊礼布,让他带兵先撤回去……至于这里的楚逆,就先不要管了……”

  “这不管可怎么行?到时候皇上出关怎么办?”马尔赛有些急了,他并不怕马齐,当下直言反驳。

  “哼,眼下这局势就算是皇上亲自过来,他也会这么做!真当咱们眼下的八旗骨血应有尽有,告诉你,咱们现在能保存多少下来,会直接决定将来八旗还会不会存在!”

  ……

  实际上,马齐所说的已经充分应验,在伊礼布的指挥下,清军已经伤亡惨重,整个复汉军阵地前,都倒伏了大批的八旗兵的尸体。

  一阵阵的枪声在复汉军阵地前响过,子弹如同泼水一般向清军激射,而他们也都咬着牙齿,硬生生推着盾车往前拱,浑然没有将复汉军的火力当回事。

  “轰——砰——”

  当距离逐渐缩短的时候,复汉军的火炮精准度也越来越高,将清军的盾车一辆辆掀翻在地,而地面躲藏的清军士兵们,则是被炸得七晕八素。

  眼看着距离在一点点拉近,可是在清军上下心里,却仿佛离胜利越来越远,因为复汉军的火力已经显得越发密集,而这已经不是目前的清军所能应付的,更何况前面还有三道壕沟,等着吞噬大量的尸体。

  而在壕沟的后面,还布置了一道铁丝网,它们裹在木桩上面,深深插入了土地当中,却是再也难以撼动。

  “他娘的,赶紧爬,别躺在地上装死!”

  汉军镶黄旗下的佐领高长德脸上铁青,狠狠踹了躺在地上的汉军旗兵丁,吆喝着他们起来推盾车往前爬,而在他们的身后,还有数百名汉军旗的兵丁们,正在有气无力的推着盾车,朝着那个遥远不比的方向进发。

  在这一次伊礼布带来的八旗大军中,其中有相当多的一部分,都是汉军旗下的兵丁,他们虽然也算是八旗,可是毕竟比不上满蒙尊贵,因此像这种填壕沟的苦差事,自然由他们来打头阵。

  就在汉军旗兵丁们的后方,传来了一阵声音,那道声音时而洪亮无比,时而却又低不可闻,然而却成为了所有人的希望所在。

  “你们都是咱八旗的勇士,士可杀不可辱!”

  “先填平壕沟者,连升两级,赏白银二十两!”

  “凡畏敌如虎,退缩不前者,均处极刑,全家流放宁古塔!”

  高长德深深吸了一口气,主动地推向了身旁的盾车,他已经看得很清楚,别看他们的头上也有个所谓的汉军旗,可实质上那就是八旗最底层的奴才!

  好比在八旗编制当中,披甲往往属于精锐,因此对各旗披甲比例都有限制,就好比在康熙二十一年的时候,就已经明确规定,‘汉军每佐领下,仍四名披甲一副,满洲、蒙古佐领,亦不得过四十副’,除此之外,像饷银最高的前锋、护军、领催中,要不就是像前锋、护军这样没有汉军的额缺,即使有额缺的领催数量也要较满洲少。

  当然,若是放在高长德祖辈那会儿,那光景可就不一样了,虽然汉军旗在八旗里面属于底下的奴才,可是对于其他的汉人而言,那可是彻头彻尾的主子,平日里做些欺压良善霸占民女的事情,那简直就不算事,因此那时候就算想进汉八旗,都没那门路呢!

  可是眼下八旗都濒临生死存亡了,汉军旗人自然属于最先倒霉的那一拨,像这种填壕沟的苦差事,都得汉军旗人先来。

  只是望着远方的壕沟,再加上那一道铁丝网,高长德不由得有些自嘲,真要是能填平了,却不知眼下这些人当中,还有几人能全须全尾活下来?

  也不管清军众人如何想,复汉军这边的火炮倒是不疾不徐地发射着,而清军阵营中的伤亡也开始越来越大,不少盾车都直接被击中,连带着下面的汉军八旗士兵们,一同倒了下去,彻底起不来了。

  李如林脸色苍白地推着盾车,他的肩膀上早就已经被磨得出了血,可是整个人却不能有半点松懈,因为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那是他爹李全,二人原本都是汉军旗下人,这一仗自然也都少不了。

  “儿啊,这前面,前面还有多远啊……”

  相对于年轻的李如林来说,六十多岁的李全可就不一样了,他整个人的脸色已经变得发青,有一口没一口地喘息着,整个人几乎都在伏在推车上。

  李如林尽管也十分疲惫,可是父亲相问,他只得连声道:“爹,快了,快了,咱爷俩今天也就到这了,总得死在这了……”

  李全费劲吧啦地应了一声,接着又开始推了,只是又推了一会,方才继续问道:“咱大清……啥时候打进关里去啊……等到入了关,咱爷俩的好日子也就来了……”

  李如林听到这里却是有些哭笑不得,低声道:“爹啊,咱大清已经入了关了,都入了好几十年了!”

  “嚯……你看我这记性……”

  李全眼睛开始泛白,他的身子差不多是彻底靠在了盾车上面,再也没有丝毫力气去推了,只是颤悠悠道:“你爷爷,还有太爷……那时候就是这么入的关……还是咱大清好啊……”

  只是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李全便就此咽气了,从盾车上滑了下来,而正在推着盾车的李如林连忙松开了手,扑了过去,眼睛的热泪大颗大颗滴了下来。

  “作死的玩意,你敢松手,大爷就砍了你!”

  在盾车后面压阵的满八旗佐领瞧见了这一幕,他一边怒声喝道,一面拔出了自己的腰刀,走到了李全的身前,高高举起了手里的刀。

  只是李如林看了这一幕,却没有丝毫的畏惧,嘴角只是划过一丝苦笑,随后便闭上了眼睛。

  “报应,这都是报应……”

  一颗从复汉军方向发射过来的开发弹,正好砸了过来,剧烈的轰鸣声伴随着飞溅的碎片,将佐领和李如林二人直接吞没……

  ……

  伊礼布死死地盯着前方战事,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大批大批的八旗兵倒下,仿佛在他的心里活生生撕下一块肉,这些人不是一文汉,他们都是关外八旗的骨血,死一个少一个的骨血力量……倘若都死在了这里,他伊礼布便是最大的罪臣。

  “大人,让马军动一动吧!”

  盛京副都统富德脸上带着些许坚决,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着,或许眼前的这一幕,让他已经再也无法忍耐。

  “不行,现在冲只有死。”

  伊礼布不是傻子,他是有带兵经验的,实际上他的打算跟马齐预测的一模一样,用盾车负土填平壕沟,然后出动马军将铁丝网拖走,接下来才是马军真正发威的时候!

  可是问题是,现在壕沟才填了一条,还有两条正等着清军的尸体来铺,因此无论眼下伤亡有多么惨烈,伊礼布都只能咬着牙坚持到底。

  富德长长叹出了一口气,他只是副都统,不可能违抗盛京将军的命令,当下也只能退在了一旁。

  伊礼布望着对面复汉军的阵营,心里开始升腾起了一种叫做后悔的情绪,或许现在就应该撤兵才对……只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退,多少有些不好交代……

  “再冲一次,告诉瑞林,让他亲自带着人冲,只要能够填平壕沟,接下来的战事就不用他上了!”

  伊礼布终于下定了决心,而这个决定对于锦州八旗兵来说,却无异于是死亡降临。

  当瑞林在接受命令之后,他将自己的头盔狠狠掷在地上,将辫子围在脖子上,抽出了自己腰刀,站在残存的锦州八旗兵身前。

  “弟兄们,别的废话我瑞林也不说,这一战只要能活下来的,你们就都是我瑞林的兄弟!”

  “咱们一起冲,填了这狗娘养的壕沟,只要兄弟们能活下来,咱们一起去八大胡同,那里的妞你们随便点!”

  在瑞林十分粗俗的激励下,锦州八旗兵们也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他们当中或许有人怕死,可是这些怕死的人却已经被瑞林和他的戈什哈们,给直接砍了,剩下的人无奈之下,只能发起冲锋。

  高长德脸上带着几分疯狂,他刚才所在的盾车已经被打散了架,其他人都死在了飞溅的木片中,唯独他自己只有胳膊受了伤,可是还没等他喘口气,又投入到了下一轮的进攻之中……

  而像高长德这般的汉军八旗实在太多,他们或许不幸地在前面战死,又或许幸运地苟活到了现在,可是无论他们是否幸运,都会被当成炮灰一般,送到战场上无休止地填壕沟……

  “冲啊,冲上去就能活!”

  上千名清军士兵在瑞林的率领下,开始不顾生死地朝着复汉军阵型发起进攻,而复汉军的火炮也开始同时开火,数十颗开花弹纷纷落入到了清军的阵营里,带起了一片片的死亡,而这些将性命抛开在一旁的八旗兵们,终于将自己身上背负的土袋扔进了坑里,还有很多人直接将尸体抛进了坑里。

  在这般不计伤亡的进攻下,壕沟终于被填平,而剩下需要面对的便是一层铁丝网了。

  复汉军的士兵们已经排好了阵型,他们并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是端平手中的火枪,在连长的统一号令下,扣动了手里的扳机。

  随着一股浓白的烟雾涌出,一排排弹丸如同暴雨一般,朝着清军扑来,在清军士兵的身上制造出一片片灿烂的血花,而顶在最前面的清军士兵们,几乎倒下去了一大片,还有很多人并没有当场死亡,而是躺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哀嚎。

  可是,对于伊礼布来说,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他看重已久的清军马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第四百七十九章 大决战之最后通牒

  对于清军而言,他们真正的看家本事并不是马队,而是悍不畏死的重甲步兵,而真正精锐的马队,还得看蒙古人。

  可是眼下对付复汉军,满洲的马队也能拉出来好好过过招了,毕竟对方根本没有马队,只有火枪火炮以及刺刀。

  清军马队在这一点上十分自信,两千七百余名骑兵身上穿着棉甲,手里拿着长矛,背上背着弓箭,在距离复汉军不到一里的位置上列好了阵型,花花绿绿的旗帜迎风飘扬,在这个冬日显得无比肃杀。

  也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唿哨,只见两队骑兵开始朝着前方冲锋,而他们的手里还拿着钩锁,看上去似乎早已经有所准备。

  对于远方的复汉军而言,他们并没有将所谓的骑兵放在眼里,壕沟能够填平不假,可是固定铁丝网的木桩有大半截都在土里面,又岂会是一些骑兵就能拉动的?

  果不其然,在不断的火力倾泻下,许多清军骑兵直接被飞来的弹子给击中,落在了马下,而剩余不多的骑兵们用钩锁套住了铁丝网,他们已经用绳子将自己固定在了马上,开始朝着身后方跑去。

  然而,十余匹马儿在跑到绳子彻底绷直的地方时,却根本拉不动后面的铁丝网,使得马儿的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嘶鸣,随后便被复汉军的子弹和开花弹所淹没……

  眼看着骑兵也无法奏效之后,瑞林心里明白,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拔除铁丝网,否则这一仗再怎么打都是输……

  “冲上去,冲上去,破掉铁丝网!”

  八旗士兵们不顾弹雨的洗礼,朝着铁丝网涌了上去,他们望着那些深深扎进土里的木桩,再看看上面盘绕的铁丝网,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冷气,有这么个玩意摆在前面,难怪冲不过去!

  一些八旗士兵们当下便拔出刀来,狠狠砍在了铁丝网上面,却发现根本没有任何的破坏效果,当下便有些傻眼,这些铁丝网上面都还有大量的倒刺,稍微不留神就是一道血口,眼下用刀劈也没有效果……

  在八旗士兵愣神的时候,复汉军可没有停止自己的排枪,他们眼下根本不需要继续瞄准,只要朝着铁丝网的方向射击就够了,一时间枪声大作,而八旗士兵们则是被这一阵排枪打得焦头烂额,许多人直接倒在了铁丝网上。

  当下有人着急发狠,用自己的腰刀猛砍,发现腰刀不管用之后,更是抓住铁丝开始拉扯,却没发现仅仅刚刚一拉扯,整个人的手掌便已经是鲜血淋漓……

  又过了片刻,才有人反应过来,骑兵不奏效是埋在地里木桩的原因,却不是这些铁丝网本身的原因,便高声吼道:“砍木桩!砍木桩!”

  这一下倒是真的见了效,尽管清军士兵的腰刀砍铁丝网没啥用处,可是砍木桩还是没啥问题的,在花费了一定的功夫和伤亡的情况下,终于将其中几根主要的木桩给砍断了,接下来便有骑兵继续过来拖住铁丝网,开始朝着外面拖,而没有了木桩的束缚后,骑兵很快就破掉了铁丝网。

  等到铁丝网终于被八旗的骑兵给拖走之后,倒在战场上的八旗士兵们已经层层叠叠铺了遍地,他们或许是为了心里的那一个虚幻的胜利,又或者是不甘心就此彻底灭亡,从而爆发了最后的血勇。

  “冲!”

  盛京副都统富德脸上带着一丝狂热,他双腿夹住马腹,轻轻一磕,手里的长矛平端着起来,朝着远方发起冲锋。

  而在富德的身后,超过两千余人的马队也发起了进攻,仅仅只有一里左右的路程并不遥远,以他们的速度仅仅只需要数十次呼吸罢了,以面前单薄的复汉军阵型而言,很难抵挡住马队的冲锋。

  就在清军马队发起冲锋的时候,复汉军阵营里的臼炮终于开始开火,像这个年代里,臼炮本身就是最为常见的火炮,像清军的威远大将军炮,就是臼炮的一种,炮身短,炮口粗,因此射程十分有限。

  在过去的时候,臼炮都是用来进行攻坚的武器,然而在复汉军的发展下,现如今的革新二年制臼炮,装备的都是霰弹和碎铁片,专门打击近战部队,因此更加偏向于后世的迫击炮。

  “轰轰轰——”

  在复汉军十六门臼炮的开火下,大量的霰弹还有碎铁片被激射了出去,在马队前方制造出了一片死亡地带,无数的细小铁片在高速运动下,如同狂风暴雨一般扫射过骑兵群,只见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如同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上,纷纷倒在了地上,鲜血瞬间喷涌出来,将土地染成了褐红色。

  前面的骑兵倒下了,后面的骑兵继续冲锋,却被地上的马尸给直接绊住了,瞬间又倒下去了一片,上面的骑兵直接被摔了下来,有的人只是摔伤了腰,可是也有很多人被直接摔断了脖子……

  伊礼布望着面前的一幕,他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痛苦,这已经不是在打仗了,而是在屠杀!

  富德终于骑着马儿,冲到了复汉军数十步前,他握紧了手里的长矛,望着面前的复汉军士兵们,已经开始想象自己的长矛狠狠插进对方胸膛的时刻,那种畅快将能洗刷目前的一切憋屈……

  面对高速奔跑过来的骑兵,从复汉军后方上来了一批人,他们身材十分高大身上都披着铁甲,头上罩着铁盔,身后背着一柄长长的斩马刀,正是复汉军的精锐军队掷弹营。

  寻常一线老牌师里通常都会有一个满编的掷弹营,还编有一些候补的掷弹连出来,至于在那些新编的师里面,则往往连一个五百人的掷弹营都凑不齐,原因很简单,没有那么多身材高大的士兵,至于全军精锐的禁卫师,掷弹营的编制则拥有整整一千人。

  上千名身穿铁甲的复汉军士兵,如同一道铜墙铁壁一般,挡在了清军马队前面,面对着高速奔跑而来的骑兵,直接扔出了一轮手榴弹,随后便解下了身上的斩马大刀。

  一连串的爆炸声在战前此起彼伏,四处溅射的碎片又带走了一批八旗骑兵,而剩下的马队终于朝着掷弹营士兵狠狠撞了上去。

  “斩!”

  “斩!”

  “斩!”

  随着一声怒吼传来,一片片刀光如雪花一般飘落,映在清军骑兵眼里,却是世界上最为恐怖的事物,大量的清军士卒与复汉军士兵狠狠撞在了一起,一些清军士兵被度复汉军的刀锋砍成了两截,还有一些清军士兵狠狠挑起了复汉军士兵,双方在这一刻陷入彻头彻尾的你死我活中,没有分毫退路。

  富德躺在了地上,他的胳膊处被齐根斩断,已经变得空荡荡,鲜血彻底染红了半边身子,许多被斩断的残肢散在一旁,浓郁的血腥味道充斥在这片空间中——就在适才的这一波进攻当中,清军马队遭遇了十分惨重的打击。

  或许是几百人,或许是更多的人,他们都已经躺在了这片土地上,可是富德并不后悔,也许他们的死,能够为大清打开一条生存的道路,那也是值得了……

  就在富德脸上渐渐浮现微笑之时,战场上却突然响起了一阵欢呼声,这让富德心里为之一惊——那声音是从对面传来的,随后只见清军的马队,开始朝着后方蜂拥退散,他们冲过来的时候有多迅速,此时逃亡的身影就有多狼狈……

  鼓声阵阵响起,数千名复汉军士兵开始朝着反方向发起冲锋,他们的枪口上挂着刺刀,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火红色的复汉军军旗更是一路漫卷,带着无比炽热的红,席卷整个战场……

  在这般的红色中,富德悄然断了气,只是他的笑容凝固了,而眼睛却一直都圆睁着,始终没有合上。

  “撤军……”

  伊礼布望着面前的这一幕,面无表情地下达了命令,而身旁的清军将佐们,却都大惊失色,连忙跪在了伊礼布的身前。

  特别是锦州副都统瑞林,痛哭流涕道:“将军,让我带着人再冲一次吧……保证这一次能够拿下来!”

  伊礼布恨恨地一脚踢了过去,将瑞林直接踢翻当场,才咬着牙涩声道:“拿下来?你靠什么能拿下来?你还嫌我们的人死得不够多吗?”

  瑞林陷入了沉默当中,他终于想了起来,如今的汉人拥有数千万人,可是八旗却仅仅只有几十万人,就算一命换一命,那都是亏到不能再亏的买卖,更何况眼下八旗的伤亡可比汉人高达多了,真要是拼下去,只怕是八旗就要彻底灭绝了。

  “不能打了,真不能打了!再打,八旗就要没了!”

  伊礼布微微叹息,光是眼前的这一仗,就已经打没了四千多人,就这还不算后面被追杀的人,真要是认真算下来,关外八旗这么打上两仗,就可以宣告彻底没了。

  打是不能再打了,可是未来又该怎么办呢?

  ……

  “必须要打,还要狠狠地打!”

  天津城,如今变成了复汉军的行辕所在,第一集团军和第二集团军十万大军在此集结完毕,至于剩下的师则占据了保定,威胁着清军的侧翼。

  宁渝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整个人的表情变得十分凝重,他斩钉截铁地抛下了这么一句话,却将原道而来的清军使者徐元梦给堵得进退不得。

  徐元梦的脸色有些变幻莫测,可是并没有急于反驳宁渝的说话,毕竟眼下的局势对复汉军是大大的优势,而对于清军而言,却已经有了倾覆之危,无论是任何人,都不可能在这一刻选择放手。

  在如今的天下,大清的人心算是彻底已经没了,就好比直隶和山西的其他清廷官员,在复汉军的刺刀面前,并没有表现出所谓的风骨和气节,他们不仅带着手里的绿营反正,而且甚至还有很多人,亲自率领大军围攻各地的八旗。

  若是放在一年之前,只怕谁也额想不到,原来大清到处都是反贼,平日里那些口头上忠君爱国的官员们,在这一刻的表现几乎成为了无言的讽刺。

  即便是徐元梦,他也无法对眼下的这一切表示淡定,然而世事难言,他如今为了大清朝,也只能跪下低声,悲声道:“陛下如今已囊括四海,只要肯放过我大清一条生路,双方或可效仿辽宋,约为兄弟之国,我大清愿尊大楚为兄!”

  “兄弟之国?倒是想的挺好!”

  宁渝冷冷哼了一声,“朕兴义师以来,还从来没有人敢在朕面前说这般话,我大楚为的是正本清源,为的是天下黎民百姓,自当竭力北伐,以报甲申以来的天下冤仇,更是一缓天下百姓的怨气!何来的兄弟情谊?”

  眼看着宁渝将话已经说死,徐元梦却没有丝毫放弃的意思,而是继续讨价还价道:“若陛下心中不满,我大清当自去帝号,只望陛下允许我八旗子弟退出关外,我八旗愿为大楚旗下藩国之臣!”

  “藩国之臣?然后继续暗中养精蓄锐,将来重新入关夺天下么?”

  宁渝冷哼了一声,他可是知道,在清廷不少人心里,到现在还抱着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是他们也不想想,如今都什么朝代了,他们的这一套还有人愿意买账吗?

  徐元梦并没有丝毫被窥破心事的打算,只得跪在地上磕头不止,低声道:“陛下欲兴兵事,我大清虽处下风,可是如今仍有数十万带甲之士,只怕陛下就算能够战胜我大清,也会狠狠丢下一块肉吧!”

  宁渝眼睛眯了起来,他虽然不想跟清军鱼死网破,可是眼下这一仗却不能不打,因为当年甲申以来所受的数十年耻辱,可不是那么凭白就能消除掉的,即便是将来重定江山,可是也需要用血来洗刷一遍!

  他要统一的不仅仅是这个天下,还有天下的人心,而作为洗刷天下人心的最好办法,就是在正面战场上,彻底打断八旗的骨头!

  “朕说过,既然你们不愿意无条件投降,那么就请回吧,任何有条件的投降,朕都不会答应!”

  “既然你们还以为自己有那么一些本钱,那么朕也不妨告诉你们,你们的十几万大军,于朕而言不过是土鸡瓦狗,想要活命,那就在战场上见真章吧!”

  第四百八十章 大决战之大梦初醒

  “北迎王师,天下终于恢复我汉家荣光,传令下去,集结义师,清剿八旗!”

  汾州府,此时已经一片大乱,所有的野心家都趁着清廷倒塌之际都跳了出来,他们并不是真心拥戴复汉军,只是为了在这种特殊时候,能够谋取到更多的利益。

  在这些跳出来的人当中,既有山西的地主老财们,也有山西地方的官员们,他们集结在了一起,打出了迎接王师的旗号,直接发动了叛乱,其中为首之人正是汾州府介休县知县慕容盛,他在本地的士绅支持下,纠结了上千人的民勇,对太原虎视眈眈。

  慕容盛并不是正途出身,而是靠捐纳买的官,原本清廷卖官都是卖的虚衔,并不怎么卖实缺,可是自从去年清廷派来大员筹募军饷之后,整个山西的实缺官被卖了个干干净净,可以说除了山西巡抚以外,其他能卖的,如今都已经换成了银子。

  在这种情况下,如今山西各府各县的官员,几乎都是那等买官买来的,他们为了捞回当初买官花费的银子,不仅仅下狠手盘剥自己的百姓,而且也在动着其他的心思,就比如如今等到复汉军北伐奠定胜局之后,就开始寻思着要改朝换代了。

  “如今天下大乱,我等岂能坐视?”

  慕容盛站在众人面前,他身上穿着一身布袍,头皮剃得发青,辫子垂在脑后,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激昂,脸上更带着几分兴奋的红。

  “我等当兴义师,伐无道!就要先去辫,去了辫,咱们将来才能成为复汉军的自己人!到了新朝,咱们才能继续当老爷!”

  慕容盛撩起自己的辫子,接过一旁随从递过来的剪刀,将辫子搁在刃口上,随后犹疑望了众人一眼,便心里一横,将辫子给剪落下来。

  众人齐齐围在了他的身旁,带着各种心思,可是脸上却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也一同剪了辫子,等候着慕容盛发起大义,用书上的话来说,那叫什么‘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

  当然,慕容盛心里也明白,他的角色只是作为一个领头的而已,对于那些豪绅大族而言,并不可能真正做好俯首帖耳,真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无非就是换一个……

  对于慕容盛而言这已经足够了,他聚拢这些义兵后,若能够立下一些功劳,在新朝也能占据一个位置,别的不说,新朝皇帝给一个汾州知府总不是问题……

  够了,这就够了,无论是慕容盛,还是其他的地主豪绅们,他们心里想的始终都是保持自己的地位,无论朝廷怎么换,终归是要靠他们这些人来治汾州。

  当然,要兴义兵伐无道,那就得杀一只猴子来祭旗,用来宣示自身秉承的正义。而对于这一点,慕容盛和其他的介休大族们心里很清楚,最合适的自然是那些商人,其中最关键的一只猴子就是介休范家。

  所谓的介休范家,便是当年明末天下有名的八大晋商之一,其先祖范永斗曾于明末时在张家口经商,经常出入辽东,为满清提供军需物资和情报,后来等满清入关称帝后,范永斗也受到顺治的优待,在紫禁城设宴亲自召见,尝赐朝服,编入“御用皇商”行列。

  除此之外,范家对清廷还立下了很多汗马功劳,像范永斗的孙子范毓宾,在康熙征准噶尔部时期,就曾经立下了很大的功劳。

  当时的运送军粮花费十分巨大,运到前线的商人常常入不敷出,而当时范家作为皇商,不得不承担这项重任,而范毓宾根据自己多年经商的经验,认为不会亏,因此请求以每石米低于官价三分二的价格,自费办售军粮,得到了康熙的认可。

  后来范毓宾辗转沙漠万里,不劳官吏,不扰闾邻,克期必至,足足凑够了一百四十四万两白银,还补运了军粮一百多万石,给康熙皇帝节省了六百多万两的军费开支,甚至连当时铜料急缺,范毓宾还自请远赴日本购买铜斤,从而解决了康熙的问题。

  放在过去的时候,范家在山西可谓是大名鼎鼎,不要说慕容盛这样小小的知县,就连汾州知府在范家面前,也得小心伺候着,否则回头一道折子,就能让汾州知府丢官去职,因此堪称威风凛凛。

  可是过去有多肆意,如今就要受多大的反噬。在如今慕容盛和那些人心里,用范家来祭旗,不仅能够起到振奋人心的作用,还能霸占他们的财产。

  ……

  “狗汉奸!杀了他!”

  “范氏一门,甘为清廷爪牙,实在可恨可耻,当杀之以谢天下!”

  在介休县校场前,此时已经围满了百姓,这些人当中既有范家往日的仇敌,也有知县慕容盛鼓动的乡民,他们神色汹汹,望着被押解过来的范家一族,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一边怒骂着,一边扔着石头菜叶。

  范毓宾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已经花白了大片,他打着赤膊,身上被绑着一根木牌,上面写着几个红色的大字,除了他的名字‘范毓宾’以外,还有一个血红的大字——剐。

  在范毓宾身后,则跟着范家几十口人,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也被绑得严严实实,身上也绑着一些木牌,写着个人的姓名已经处置的手段,除了范毓宾是‘剐’字之外,其他的或为‘斩’,或为‘绞’。

  范毓宾低着头朝着前面走去,一旁的义兵则是一副讥讽的模样望着范毓宾,这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如今落到这份下场,简直是大快人心啊……

  “砰——”

  一块较大的石头瞬间砸中了范毓宾的嘴巴,瞬间几颗牙齿带着血被砸了出去,与此同时还伴随着数人的怒骂之声。

  “狗汉奸,想不到你介休范家也有今天,家祖家父在天之灵,当可安息!”

  范毓宾只觉得浑身上下透着剧痛,他强自忍耐着,努力睁开眼睛望了一眼,只见那些怒骂的人当中,大部分他并不认识,脸上不由得泛起了一丝苦笑,如今是不是仇家还重要吗?这介休县上下,谁不想让他范家死?

  从范家曾祖范明,再到祖父范永斗,一直到他范毓宾,介休范家的家世都如同烈火烹油一般,达到了一时鼎盛……去年雍正派人到山西来筹款的时候,他范家还带头捐银一百万两,风头一时无两。

  只是如今复汉军已经打到了山西和直隶,他范家在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结果,哪怕慕容盛不抓不杀他,他范家也活不到明年……罢了,终归是尘归尘,土归土,范毓宾闭上了眼睛,他已经不愿意再去想这些事情了。

  革新三年腊月十四,介休范家八十余口于介休校场被慕容盛处决,随后慕容盛誓师出征,率兵一千余众围攻孝义县,大破清军数百人……

  ……

  通州,清军大营中,此时一片肃杀气氛,人人的脸色铁青,还带着几分绝望的神色。

  雍正皇帝身穿铠甲端坐在帅帐之中,双目紧闭,脸上赤红如血,正是磕多了药的反应。

  “回禀皇上,宁贼不愿和谈,甚至声称要我大清无条件投降,方可继续谈……奴才实在没有办法,才被他们赶了回来,只是奴才回来前亦曾查探,楚逆大军只怕是已经在天津集结完成,很快就会来攻京师……”

  徐元梦跪在了地上,脸上多少带着几分难堪和愧色,他并没有完成雍正交代的任务,无论是和谈还是拖住复汉军的脚步,似乎都并没有实现。

  雍正微微睁开双眼,徐元梦的消息并不出乎他所料,眼下复汉军不愿意谈完全是因为他们觉得能够稳吃大清,甚至都不用付出什么代价,而这便是他们的底气来援。

  当然,之所以复汉军能够产生这般的感觉,也是因为自从北伐一战来,清军几乎没有任何抵挡之力,无论是山东还是直隶,连守城都没守出什么样子来……更多的溃败和投降,一波接着一波的溃败,一波接着一波的投降!

  实际上,就连雍正皇帝都已经没有打下去的信心了,就在宋可进投降之后,他就已经布置京师里的八旗开始准备收拾好财物,从京城中撤离,只可惜前往盛京最近的辽东走廊被复汉军彻底占据,因此清廷只能选择绕道喜峰口。

  想要从喜峰口走关外,相对要远很多,因此并不可能一下子撤走,特别是如今还是冬季,对于清廷而言,他们必须要坚持到明年开春,才能将所有的八旗还有从京师搜刮的财富,带着赶到盛京。

  因此,雍正所率领的大军,必须要坚守在通州一线,绝不能放任复汉军进逼乃至于包围京师,否则到了那一天,不光大清彻底没了,就连八旗也是彻底没了。

  必须要打!至少要阻敌于通州之外……

  雍正的脑袋感觉疼痛欲裂,在如今的复杂形势下,他是一步也不能走错,可是如何打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皇上,楚逆距离通州的路程很短,一旦被他们给黏住了,只怕后面也会很被动,不若皇上先带着一部分大军从喜峰口走……至于奴才等人,可率领剩余大军守住通州。”

  徐元梦的这话还是很有道理的,他并不认为皇帝待在这里就有什么作用,像锡保还有军中的一些将领留在这里就够了,要是皇帝死在了通州,那像怎么回事?

  当年康熙拖着老迈的身体想要亲征,几乎在朝廷里面引起了偌大的风波,除了台面下的一些心思之外,主要还是担心一点,要是皇帝死在了路上怎么办?或者要是死在了楚逆手里,更严重的话被复汉军活捉了呢?

  这些都是问题,而是还是不能不去想的问题。

  雍正缓缓摇了摇头,他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一战他肯定要留在通州,为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重新收纳满人的心。

  在之前的数年里,雍正得罪了太多的满蒙自己人,为的是进行充分的改革,从而避免大清走到这一天,只可惜与复汉军相比,清廷实在是行将就木,再也无法创造当年三藩的奇迹,以致于国势彻底崩坏……

  因此,雍正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八旗内部对他多有怨言,那就留在通州打,若是能打赢,自然是完事皆休,若是打不赢,那么他也不会继续活下去,到时候也能用他的死,来重新弥合八旗内部的分裂。

  “朕不会走,朕也不能走。”

  雍正脸上带着几分凝重,轻轻吸了一口气,“活到朕这个岁数,在民间也是什么都能看开了,将来无论毁誉如何,我胤禛心甘情愿,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成为一个逃兵……当年的崇祯都没有成为逃兵……我胤禛更不会!”

  诸位大臣脸色沉寂,他们隐隐已经猜到了最严重的情况,那就是皇帝竟然如此刚烈,打算就在通州跟复汉军大打出手……可是这样一来,他们该怎么跑?

  不是每个人能够坦然赴死的,雍正心里已经被绝望填满,所以他为了大清的列祖列宗,他也算得上死得其所,可是其他人的想法可不是如此,他们还有大把的逍遥日子,还有刚刚迎娶过门的小妾,有出生不久的子嗣……唯独没有对大清的成仁之心。

  “皇上,当以大局为重啊!”

  “皇上,胜败不过兵家常事,岂能将江山社稷付诸于一战?”

  “皇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

  大臣们开始劝导了起来,反倒的雍正却越发显得沉默,甚至显得有些寂寥,他十分悲痛地望着面前的这些臣子们,或许这些人的说法很有道理,可是又有什么意义呢?

  大清都快没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朕意已决,无需再劝,宁贼既然要以一战定我大清生死,那朕自然不会示弱!”

  雍正态度里带着几分斩钉截铁的味道,他的手指点在了舆图上的八里桥,低声道:“既然要守通州,那么就守八里桥!”

  雍正三年十二月十五,雍正皇帝站在清廷大臣面前,身影显得十分单薄瘦削,却是与八十一年前的那道影子,渐渐重合了起来。

  而在此时的京城里,数十万即将撤离京师的八旗,他们的神情里带着几分茫然与无助,似乎在京师以来的这八十一年的时光,仅仅只是一场还未彻底醒来的梦。

  第四百八十一章 大决战之八里桥之战(一)

  革新三年腊月二十,雪花飞舞,将天地染成白色,然而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直隶四处依然炮声阵阵,枪声不断,复汉军与清军依然在直隶四处陷入了疯狂的绞杀。

  相对于此时的清军而言,复汉军无疑占据着更加主动的姿态,特别是在夺下天津之后,十余万复汉军开始朝着通州方向逼近,与正在通州驻扎的清军形成对峙局面,而此时也是南北两个皇帝相聚最近的时候——仅仅只有三十里。

  雍正派多罗郡王璘布统帅马、步兵两万余人,守在张家湾至八里桥一线,扼守通州至京师广渠门的大道,另外派镶黄旗蒙古都统多济尔,率领蒙古马队八千余人守在麻利桥,另外还派了正蓝旗满洲都统德里济率领五千马队,守在马驹桥东南,以防复汉军从马头西进,绕道进犯京师。至于雍正本人,则亲率新军六万人防守通州,以为八里桥后援。

  除此之外,还有一万马队驻守齐化门以东至定福庄一带,这支军队的作用便是雍正用来以防万一,倘若正面真的打不过,他们将会协助庄亲王允禄,并三万新军掩护京城的八旗退往喜峰口,到时候也能作为大清东山再起的条件。

  北伐已经有数月,复汉军的前进速度令人叹为观止,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复汉军与清军之间,并没有发生过真正的大规模决战,而都是以小规模的交锋为主。

  如今到了八里桥,清军终于选择要大打一场了,对于复汉军而言,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毕竟在此之前,清军一直属于避战状态,复汉军就算想要打,也没有特别好的机会。

  东安,如今已经成为了前敌指挥所在,第一集团军和第二集团军的高级将领汇聚一堂,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作战命令。

  宁渝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大氅,他终究习惯了湖广和南京炎热潮湿的气候,对北面的干燥天气有些不太适应,脸色都变得有些蜡黄,不过精神上还是非常不错,毕竟决战即将到要到来。

  “此次北伐,进度比之前想象的要快很多,不过局势发展如此,诸位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北伐绝不以京师为结果,亦不以盛京为限。”

  宁渝的声音略显生硬,这也是为了回应之前朝廷当中一些人的议论。

  在北伐这件事上,没有任何人敢于反对,毕竟这是天下第一大事,可是也有很多人,认为北伐只需要拿回关内就好,恢复长城防线就算完事大吉,接下来就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这些人始终都以更加警惕的眼光,看着目前越发强大的复汉军。

  一些酸儒发自内心的认为,打仗不是一件好事,像宁渝这般疯狂扩军的皇帝,纯粹就属于穷兵黩武,他们不敢在宁渝面前说这些,可是不妨碍在一些其他场合宣扬。

  因此,宁渝此次第一句话,便是反击这种北伐止步关内论,也是对军心的安抚,毕竟临到战前,还有人会担心裁军的问题,可是会很影响战斗力的。

  “原本有些话,现在不应该说,可是不说也不行,咱们将来打下了关内关外不是问题,可是并没有彻底缓解我大楚的外部环境问题,因为在北方已经出现了一个新的敌人,那就是决意插手此战的俄人……”

  宁渝微微抿了抿嘴,“我们的国家土地辽阔,也注定会面对很多敌人,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因此将来的大楚,始终都无法真正避免战争……八旗、俄人、日人、缅甸乃至于其他地方,将来还有太多的敌人。”

  “吾辈大志尚未成功,诸位仍需努力!”

  台下将星熠熠,众人望着宁渝的神色里,透露出狂热的崇敬之色,皇帝说的每一句话,几乎都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

  战事结束,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是好事,可是对于这些当兵吃饷的军人而言,如果真有一天不拿刀枪,改换锄头,他们又怎么能够适应的了?

  “陛下万岁,复汉军万岁!”

  “此战必胜,我李石虎愿为第一线!”

  “想得美,我钱英亦不服输,真要到了战场上,我部当第一个攻下雍正帅营!”

  众人听到宁渝的保证后,顿时放下了心来,却又开始了争夺主攻的位置,毕竟这也算是这几年最后一场大会战,将来即便跟俄人在北疆打,那也是规模极小的战事了。

  宁渝微微一笑,凝声道:“战事上的东西,朕也就不多说了,毕竟参谋部拟定的方案已经足够好了,但是在战事保障上,朕还是要提点几句,各部的军资需求一定要由各师各团司务处单独汇总,一应欠缺应当竭力筹集,着内阁及枢密院会同处置,能发下去的都先发下去,将来再汇总对账,但是发现问题,一定要解决问题。”

  “陛下所言极是,与后勤之事上,枢密院已经万分重视,已经安排了多个工作组,进驻军中连队一线,多多少少也发现了些问题,着实惭愧啊……”

  枢密使宁忠义脸色有些难看,他轻轻对着身旁一人耳语了一番,随后便有几名士兵抱来厚厚一摞档案,堆在了众人面前。

  “在场各位都是各师师长、副师长还有参谋长,你们每天想的都是行军打仗的事情,对这些后勤上的事,自然是不太懂的,可是有些事情不管是不行的……”

  众人神情略显凝重了几分,他们从宁忠义嘴里,发现事情似乎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宁忠义轻声哼道:“根据这段日子的调查,全军三十二个军务处处长中,超过一半人有贪污受贿的情况,各处中贪腐的军资绝不是一个小数……相关的涉案人员虽然都已经被抓起来了,可是这也反应了我军目前后勤保障制度有待完善。”

  在目前复汉军的后勤保障体系当中,能够标准化配给的物资,通常都是由总后勤部和总装备部供应,就比如火枪、手榴弹、火炮以及刺刀等一应军用物资,都是有相应的编号归属,查起来比较容易,因此通常不会丢失或者被人为吞没。

  可是除了这些军品之外,还有大量的非标准军品,就比如每个士兵的被服还有饮食等等,这些东西本质上是由枢密院拨款,然后各自军队采购补充,也就给一些人提供了可乘之机,像雁过拔毛以及以次充好的问题也有所发生。

  严格来说,在过去的军队里,这些都实在算不了什么事,甚至被默认为将领的利益,可是在复汉军中不一样,宁渝一直强调要解决的问题,就包括这些跟士兵生活息息相关的日常饮食住行。

  在这个问题上,众将也没有什么说话的余地,只能望着宁忠义,等待着最后的决定。

  宁忠义脸色沉凝,轻声道:“为强化军队战力,后续各师团一应军需补给问题,将会由总后勤部统一协调,由总后勤部直接派员各师团,对基层部队的饮食、被服、军靴等供应问题进行集中管理。”

  众人听到这里,方才明白了过来,原来枢密院要借此机会,将各军师的所有后勤部分,给直接剥离出来,也就说从此以后,各师主将将会失去插手后勤部分的理由,更有利于枢密院加强对军队的控制。

  一拉一打,足以体现枢密院对军队下的功夫,因此即便是其他师长、副师长等知道枢密院的心思,可是也兴不起反对的理由。

  宁渝冷眼旁观,通过这一次后勤方面的改革,别的不敢说,至少能够将过去那些可能会愈大的问题,解决个七八成,有了这些,想必也足够了……

  ……

  八里桥,东与通州交界,西至果家店,北起东军庄,南至通惠河,是通州至北京大道上的必经之处,因此也成为了如今这一战的焦点所在。

  腊月二十一,宁渝身上穿着厚重的黑色大氅,带着诸将亲临战场一线,远目望去四处都是一片火红,只见一面面复汉军军旗猎猎作响,还有更多的复汉军士兵,已经开始进行了战前的准备。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复汉军阵地前,响起了一片片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几乎随着宁渝的移动而移动着,几乎所有人都在用最为尊崇的目光望着宁渝,望着他们的皇帝。

  宁渝在众将的拱卫下,顺着阵地慢慢走去,脸上同样带着几分激动的神情,那些面孔那些欢呼,曾经是那么的熟悉,只可惜自从他当上了皇帝之后,便很少再见到如今的这么一幕画面,因此今日确实让宁渝感觉到几分欢喜。

  “将士们,你们辛苦了,此战获胜之后,朕将会在京师为你们庆功!”

  宁渝望着那些那些正在行军礼的军官和士兵们,同样也回了一个庄严的军礼,他指着河对面的清军营地,笑道:“咱们的老对手,你们都知道怎么打,很简单,碾过去就是了!”

  “回陛下,我师定当第一个碾过去!”

  独眼将军郝昭高声吼道,而在他的身后的复汉军士兵们,也一同高声吼道:“我师第一个碾过去!”

  一下子顿时惹得其他人不服气了,当下便有第一师的士兵们高声喊道:“论打仗,咱们一师才称王!”

  其他的二师、三师以及原来的老牌部队也都开始了互相的叫嚣,至于那些新编的师也不服气,特别是他们的师长还都是老资格,更是开始带着众人一起高喊。

  “十五师真英豪,杀得清狗嗷嗷叫!”

  “说咱陆师二十一,白刃格斗算第一!”

  “夸一夸咱二十八,号角冲锋谁不怕!”

  宁渝望着士气如虹的士兵们,脸上也带起了几分笑容,世人只知道复汉军强,可是不知道复汉军强在何处。

  武器?训练?纪律?

  它们都是原因之一,可是最重要的是,复汉军里永远都不服强者。

  ……

  听到复汉军这边传来的高声欢呼,站在另一边眺望战场的雍正,顿时黑了脸,再看看自家这边八旗的状态,顿时便有些不满。

  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可是从一开始连打的勇气都没有,算个什么?

  懦夫,真正的懦夫!

  “告诉锡保,在阵前竖起朕的龙旗,既然宁渝小贼都敢在阵前叫嚣,朕如何能当缩头乌龟?”

  可是他好歹还是个爱新觉罗,按道理来说至少比宁渝这种黄毛小子要稳重可靠许多……

  可是没想到,宁渝在复汉军中居然能够得到那么多人的真心拥戴,而他这个皇帝却到现在连八旗内部的心都没收拢,想一想就觉得无比悲伤。

  顺承郡王锡保在听到雍正的命令后,连忙快步走过来,跪在地上道:“回皇上的话,龙旗挂出去只怕对皇上有危险……那楚逆的炮打的又远又准,要是让他们瞧见了,只怕会威胁皇上的安全……”

  雍正却是瞥了一眼锡保,指着对面的大楚龙旗道:“可是楚逆已经将这龙旗挂了半天了!难道我们怕,他们就不怕吗?”

  一句话却是将锡保堵得苦笑不得,自家的火炮跟对方的火炮完全没有可比性……他能保证清廷的大炮打不过去,可是不能保证对面的大炮打不过来啊,只是这番话却不是能够跟皇帝说的。

  “皇上……”锡保本来还想继续劝阻几句,可是当他看到雍正冷厉的神色时,却又将临到嘴边的话,给吞回了肚子里。

  “挂龙旗,再多言者斩!”

  雍正的神色里带着些许冷厉,他望着运河的对面,心里却在默默想着,朕总不能比他还差……

  更何况,对于雍正而言,这一仗肯定是要打的,如果在战场上不能奠定他雍正的威望,就算活了下来,将来如何统御人心?如何收拢八旗?

  问题从来都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对于宁渝如此,对于雍正而言更是如此。

  巳正,宁忠义前往布置在河西的复汉军炮兵阵地,接管该阵地的指挥权,在他的命令下,超过二百多门火炮,朝着清军阵地发起了炮击,在炮声阵阵中,算是正式打响了宁楚与清廷之间的最后一次大决战。

  第四百八十二章 大决战之八里桥之战(二)

  在鼓声阵阵中,复汉军第一集团军的两万余名官兵,朝着张家湾的方向前进,准备直接占据张家湾,从而在侧面包围八里桥。

  作为这一战的关键,八里桥上已经有清军重兵把守,想要贸然进攻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因此在总参谋部的想法中,攻占张家湾,随后进攻于家围,实现包抄八里桥的目的。

  当然,清军在这一战当中也是有很多的准备,他们明白张家围在此战中的重要地位,因此多罗郡王璘布亲率马军一万,守在了张家围,除此之外,还有一万新军也在战前,加强到了张家湾。

  因此,对于张家湾一战,将会是复汉军所面临的第一个硬骨头,一旦能够砸开它,将会直接带动全盘的局势,其中宁承祖作为第七师师长,如今担任了进攻张家湾主要阵地的重任,至于第二十三师师长谢庆春负责侧翼掩护,主要应对多罗郡王璘布率领的马军。

  “轰隆隆——”

  伴随着两岸激烈的火炮声,复汉军第七师在震天撼地的爆炸声中,齐齐朝着清军的阵地迈进,而在这个过程中,清军的火炮也开始拉了出来。

  作为雍正新政数年的见证,清廷新军先不论其他的战斗能力如何,至少在火炮力量上面,已经比起往日有了长足的长进,在新军各镇旗下都会配备一个炮协,装备了三十六门六斤炮,还都是新式火炮,不是过去那种土掉牙的子母炮,虽然和复汉军目前的炮火力量相比较差,可是比起以往强了许多。

  “开火!”

  “轰轰轰——”

  清军的火炮射程相对于往日已经长了许多,他们虽然开花弹的技术还是不够成熟,但是至少在这一战中发射的几乎都是开花弹,在数十门火炮的轰击下,不时有数颗落入了复汉军的人群中,犁出几条血路来……

  “挨打了这么些年,总算是有些许还手之力了……”

  在清军的火炮阵地上,一名穿着大清正二品武将服色的八旗副都统,他的脸色十分凝重,显得无比沉静,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并没有多么振奋士气,更多的是一种无奈的自嘲。

  站在他身旁的大清将佐们,却都深以为然,在此之前,以他们的火炮不要说压制复汉军,就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火炮威力、射程甚至是数量都不如复汉军,还动不动就炸膛,因此炮战往往成为了被复汉军从头压到尾。

  只是还不等众人开心只是,却看见天空中已经出现了一大片的黑点,那些都属于复汉军火炮所发射的弹丸,很明显,这是一次针对清军炮兵阵地的覆盖打击。

  八旗副都统依然站在了原地,不躲不闪,因为在这个时候躲闪并没有任何意义,只是目光沉沉地望着前进的复汉军阵型,神色平静无比。

  “诸位,如今战事已经逼得我们不得不以命换命了……炮兵无需管其他,全力向复汉军开炮,报效皇上,就在今日!”

  “报效皇上,就在今日!”

  一连串的开花弹爆炸声在清军阵地上响起,冲天的火光瞬间吞噬了清军上下,他们到死的时候,都没有真正逃离过战场半步。

  在这个时代里,战事的残酷就好比两个没有穿任何盔甲的人,正拿着长剑在互相砍杀着,双方都不能后退一步,因为只要退一步,对方的长剑就会将脑袋给砍下来。

  对于如今的复汉军和清军双方同样如此,在彼此的火炮疯狂打击下,双方的士卒却不能选择往后退,一旦退了那么在战场上就很容易演变成为混乱。

  “前进!”

  随着隆隆的炮声,复汉军的前进十分有节奏感,不急不缓,可是给对面八旗新军的心理压力却是相当强,因为在冬日的阳光下,复汉军士兵整齐的阵列下的刺刀,不时泛着寒光,让人看一眼只觉得毛骨悚然。

  八旗新军瞬间紧张了起来,他们虽然经过了长时间的训练,可毕竟比不了复汉军的强度,再加上大部分人都没有真正上过战场,因此此时虽有很强烈的战心,可是毕竟还有些发虚,甚至有人已经额头开始冒汗。

  就在阵列都显得有些不稳的时候,甚至还有嗡嗡不停的议论声时,一名身着棉甲的八旗佐领却发出了一声怒吼,他用一种略带鄙夷的眼光,看着这些八旗士兵。

  “怕什么!他们也是人,也是一颗头一条命!”

  “你们手里的火枪,你们腰上的刺刀,那也是能够打死人的家伙事!”

  “难不成还要继续跑吗?大清已经丢了除直隶以外的所有江山,若是再不敢打,将来就算是跑到关外又如何?”

  佐领的声音带着些许悲意,“我大哥战死在了山东,我二哥战死在了河南……我今天也要战死在这里,只要还是八旗爷们的,就跟着我好好打一场!”

  任何一个集体在快要灭亡的时候,永远都不会缺乏站出来的人,尽管对于局势没有真正的用处,可是他们的存在,本身就不应该被轻视。

  只是,此时被振奋起来的八旗新军们,很快也会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小宇宙再怎么爆发,缺乏实战经验就是缺乏实战经验,在战场上很快就会被教做人的……

  四个复汉军长长的横队开始并行,朝着清军的阵地接近,从两百步到一百步,再到八十步的距离。

  宁承祖微微眯着眼睛望着对面的八旗新军军队,随后手里的指挥刀狠狠劈了下去。

  “开火!”

  在听到命令之后,复汉军士兵齐齐平端着手里的火枪,然后扣动了扳机,随着一阵剧烈的轰鸣声,伴随着浓白的烟雾,只见一排弹雨直接朝着清军的方向倾泻了过去。

  只见清军阵列当中溅开一片血花,许多清军士兵纷纷中弹倒下,而随后清军方向的士兵顿时出现一片骚乱,只是很快又被清军将佐用刀背给狠狠平息了下去。

  而后复汉军三轮齐射开始轮换射击,一时间密集的弹雨压得八旗新军都抬不起头来,仅仅是三轮齐射,就已经造成了八百余人的伤亡,这一下子却是让清军的将佐们着急了。

  “保卫皇上,保卫大清!跟着一起上!”

  八旗新军正蓝旗副都统多尔奇连忙下达出击的命令,只见八旗新军两个协八千余人朝着复汉军的方向迈步,他们同样也分成了三列横队,排成了漫长的阵型,朝着复汉军方向端平了火枪。

  “把枪端稳咯,咱爷们只要消灭了对面的逆贼,将来那也是大大的功臣!”

  一些八旗新军的参领和佐领们高声吼道,他们手里拿着长刀,望着对面的复汉军士兵们,脸上带着几分嗜血的味道。

  “砰砰砰——”

  并非八旗新军的火枪声响了起来,而是复汉军新的一轮齐射又开始了,这里便清晰得体现出了清军目前的火枪的不足,装填弹药实在太复杂,射速太慢以致于根本无法跟复汉军的轮射相提并论。

  “啪啪啪……”

  在复汉军再一次打完一轮排枪之后,八旗新军士兵又倒下去了小一千人,而剩余的清军士兵们,终于将自己手里的火枪给扣响了,只是相对于整齐划一的复汉军排枪,清军的排枪更显得有些凌乱,不过总算将复汉军方向的士兵击倒了两百余位,取得了开门红。

  可是双方在这个时候,对彼此造成的打击却是截然不同,但凡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清军目前遭遇的颓势,只要再这么打下去,张家湾驻守的新军只怕是会被复汉军彻底消灭殆尽。

  ……

  “不能继续这么打了,马军必须得冲一冲!”

  多罗郡王璘布眉头微微皱起,他已经将清军目前的颓势瞧得是清清楚楚,要是再这么打下去,只怕是死光了没用……终究还得靠马军来解决问题。

  “他们还有一个师没有动,眼下要是冲的话,只怕要跟他们缠斗……”

  八旗骁骑营正蓝旗都统僧保皱着眉头,眼下他手里的上万马军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出动的,当下便有些犹疑,不愿意将马军白白抛在消耗上面。

  多罗郡王璘布冷哼了一声,“眼下局势艰危,不光是马队,新军也一样在耗……都打到这个份上了,再不冲可就晚了,僧保,本王会让新军进一步策应,尽量把楚逆的另一个师给吸引过来。”

  僧保微微点了点头,他通过千里镜看了几眼如今的阵势,瞧着双方还处于消磨时期,当下也明白,再等下去也不会有更好的机会。

  “王爷,您就请好吧,咱大清的马队,可不是这些蛮子能对付的。”

  “僧保,咱们大清如今正值生死存亡的时候,你可要给皇上瞧瞧,咱大清的铁骑,还是当年的铁骑!”多罗郡王璘布微微叹息。

  “得嘞,王爷,咱这边去了。”

  僧保给多罗郡王璘布行了个礼,随后便去调集马队,近万八旗马甲放在这个年代,无论从什么层面上来说,那都是个顶个的厉害,就连复汉军最关注的也都是清军的马甲。

  近万马甲浩浩荡荡,他们身上穿着棉甲,手里拿着木矛跟马刀,并没有从一开始就选择冲锋,而是在僧保的率领下,开始围绕着复汉军大营进行运动,他们将会运动到复汉军的左翼侧后方,以伺机去进攻复汉军可能存在的破绽位置。

  就在清军马甲动的时候,雍正皇帝也瞧见了这么一幕,由于战事上指挥不同步的原因,因此他也没有去派人询问问题,而是命令其他的清军马队还有新军做好准备,从而实现策应进攻,牵制复汉军的注意力。

  因此,表面上看目前复汉军和清军仅仅只是在张家湾交战,可是张家湾的战事时时刻刻都关系到双方的整体战局,一旦有所动作之后,那便是全局展开进攻或者是后撤。

  就在清军有所动作的时候,这一幕自然瞒不过复汉军的眼睛,在总参谋部制定的预案当中,自然有相关的应对之策,随着一阵命令声传出之后,只见战场上的复汉军也开始了汇聚,从张家湾到八里桥,再到马驹桥附近,开始收拢阵型。

  双方调整收拢阵型自然不是在一瞬间就能完成的事情,它需要一个漫长的时间来调整,因此在双方调整的时候,张家湾方向的新军却吃了大苦头。

  复汉军在打完了几轮排枪之后,几乎将八旗新军给狠狠削下去了一大块肉,被那如同雨淋一般的弹丸给打得头晕脑胀,造成了大量的死伤不说,就连开枪的速度也变得更加缓慢起来,双方的伤亡比例开始急剧拉大。

  “不要慌,手不要抖……越慌越死的快!”

  眼看着复汉军开始踩着步子一点点接近过来,清军参领和佐领们都开始慌了,他们高声呼喝怒骂着那些慌张的八旗兵们,他们往日的训练在战场上几乎开始失效,很多人都已经不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六十步……”

  “五十步……”

  当距离越发缩短的时候,清军才好不容易打出一轮枪来,只可惜由于太多人过于紧张,导致很多人都忘记将捅条取下,导致大量原本以为的弹丸,变成了一根根捅条被发射了出去,击中到复汉军的身上。

  见到这么一幕,复汉军的士兵们自然是大喜过望,他们知道清军的心态已经出现逐渐的崩溃,因此果断地开始往前继续压上去,对于八旗新军的火枪再也没有丝毫的忧虑。

  “四十步……”

  “三十步……”

  当距离只剩下三十步的时候,复汉军终于停了下来,他们齐齐端稳手中的火枪,随后扣动了扳机,只听见一阵剧烈的声音传递而来,再加上一股浓白的烟雾弥漫而出,刺鼻的硝烟味道终于成为了地狱的象征。

  而更加恐怖的则是在三十步距离里所发射的数千颗弹丸,它们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带着无语伦比的速度,钻机了清军的身体里,爆出数不胜数的血花,几乎整整一排的清军,倒在了地上,保守估计伤亡人数超过了一千五百人……

  而经过了这么一轮打击之后,清军在张家湾的守卫力量陷入了彻底的崩溃,阵地易手几乎成为了一个必然的事实。

  第四百八十三章 大决战之八里桥之战(三)

  不仅仅是多罗郡王璘布看到了新军崩溃的那一幕,就连雍正皇帝也看到了这么一幕,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双方的对比几乎宛如一个成年人,在用各种手段教育一个小孩子那么简单,而对于雍正来说,却是指着他的鼻子在骂他,这几年的辛苦努力,终究不过是一种虚幻,在现实面前往往都会被一戳而破。

  “不要怕,不要跑!跑不过的!”

  各式各样的呼喊声融汇在了一起,他们寄希望新军能够自己及时冷静下来,若是对于其他已经陷入混乱的军队而言,自然是毫无用处。可是对于八旗不同,他们当中并不缺乏传统意义上的精英,因此他们也在尽力去挽救大局。

  “大清就靠咱们了,不能再跑了!”

  镶白旗参领格策面上带着杀气,他拔出自己的腰刀狠狠斩杀了数名溃兵,才止住了其他人的溃势,而剩下的清军士兵们,也在战战兢兢中重新加入了队列,尽管他们依然很害怕,可是他们也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相对于清军的混乱而言,复汉军则宛如一台运作精密的机器,一排排复汉军士兵站在前面,他们的脸色沉凝,哪怕有人不时被清军火炮击中,后续其他人也会替补上来,重新组成完整的阵型。

  “开火!”

  一道整齐的白烟从复汉军的枪口前喷出,细密的铅弹如同雨幕般扫过清军的阵型,大批大批的清军士兵倒伏在了地上,他们的眼睛望着远方的天空,逐渐被黑暗所彻底笼罩。

  镶白旗参领格策便是其中的一员,他的胸前被鲜血彻底染红,整个人的力气迅速流失,在弥留前的一刻,他想起了很多,他的阿玛他的额娘,还有那些已经踏上不归路的亲人朋友……最后他努力地望向了他的兄弟们,只见满地的尸体,充斥着凄凉。

  “新军打不赢,得看我们马队……”

  僧保所率领的马队终于运动到了复汉军的侧翼,只是由于双方的阵型相对于战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因此他所面对的复汉军从一个师,变成了一个半师,还有数千复汉军的马队,正在侧翼虎视眈眈。

  望着还在不断开火的复汉军炮兵阵地,僧保终于下定了决心,他高高举起手里的长矛,身后的大旗在迎风飘扬,而在旗帜的背后,则是足足上万的八旗马队。

  不得不说,八旗马队始终都是八旗的精锐军队,黑压压的一万骑兵,在行进过程中毫无声息,沉着而坚定,一切动向全由上下左右晃动的旗子示意,没有丝毫的紊乱,让人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

  对于清军的马队而言,他们的优先打击对象自然是炮军阵地,只是炮军阵地距离相对较远,马军并不能直接发起冲锋,因此僧保开始率领大军,进入到最后的调整阶段,等待着那个冲锋的命令。

  ……

  复汉军中军大营中,一群复汉军的将校正围在一个大沙盘前面,上面正是直隶的地形,还插放着一些黑红的小旗帜,那些都代表双方的兵力分布,其中黑色的属于清军,而红色的则属于复汉军。

  宁忠义、钱英、宇治景等人正站在宁渝的身旁,所有人似乎都在望着沙盘进入沉思状态,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过了片刻之后,一名复汉军少校快步走进营帐,双手捧着一张白纸,传递给了总参谋部副部长宇治景。

  “他们的新军已经扛不住了,张家湾的马队现在已经动了,目标是我们的炮兵阵地……二十三师挡在了前面,按照情报估计,大概半个时辰后,就会发起对炮兵阵地的冲锋。”宇治景脸上带着几分凝重之色,将情报汇报了一遍。

  宁忠义微微点了点头,笑道:“上万马军的冲锋,之前也就在安庆遇到过一次,可是如今这次却不一样了……清廷其他的马队也会动一动了。”

  众人点头,直隶乃平原之地,适合马军冲锋,与安庆府当时的大战截然不同,更关键的是,清军绝不可能放任僧保的马队独自冲锋,相应的手段也都会有。

  在眼下的这一战当中,八旗新军在实际战力上并没有表现出过人的能力,用复汉军总参谋部评估而言,目前的新军八旗顶多也就是好几年前复汉军的水准,或许经过多次大战后,他们能够在战争中迅速成长起来,可是至少在眼下这一战,并没有构成真正的威胁,关键还是在于马军。

  而从目前的复汉军而言,最大的弱点就是马军,不仅缺马也缺少足够熟练的骑兵,特别是这些东西都需要时间的积累,因此直到北伐之时,复汉军手里也就一万一千名骑兵,其中真正的胸甲骑兵也就三千人,剩余的八千骑兵都属于骑马步兵。

  因此,什么时候动用这三千胸甲骑兵,只有皇帝本人才能决定,就连枢密院其他的将军,都不敢在这个问题上随便说话。

  一时间,众人陷入了沉默,直到宁忠义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的时候,宁渝却抬起了手,脸上带着几分自信的微笑。

  “既然客人来了,咱们总得做点什么,否则岂不是让雍正小瞧?”

  宁渝的手指点在了僧保的那颗小黑棋上,冷笑道:“放他们进来,让二十三师顶上去,告诉谢庆春,拖住马队两个时辰,朕给他们全体嘉奖!”

  一听到这话,众人不由得眼前一亮,二十三师这一仗遭遇的伤亡肯定会很大,可是这也是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相对于其他编号靠后的师来说,这已经是非常宝贵的机会了……

  至于谢庆春这个老将,也进入了所有人的视线,只要他能够顶住清军马队,将来少不得一个子爵……

  ……

  战场上的任何动静,此时已经牵挂着所有人的心脏,对于雍正而言更是如此,他手持着千里镜,望着僧保的马队发起冲锋,脸上陷入了沉思。

  除了僧保马队的冲锋,雍正也看到了复汉军的后续部队,正在朝着僧保的马队方向展开了反包围,简单来说一旦僧保突击不成功,便只剩下全军覆没的下场。

  军机处大臣们以及顺承郡王锡保围在沙盘前,而顺其他的八旗将佐们,也是紧张地大气也不敢出,静静等待着雍正的决定。

  “倘若置之不理,则多罗郡王璘布所部决难继续坚守张家湾,一旦张家湾失陷,复汉军完全可以从侧后包围我八里桥,到时候镇守八里桥,只会让我军更加被动。”

  顺承郡王锡保年轻气盛,在考虑问题上更多还是从问题本身出发,因此他很快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见,那就是安排定福庄还有驻守八里桥的清军马队,直接对复汉军发起进攻。

  在锡保看来,八里桥眼下已经失去了防守的价值,原先打算以八里桥来吸引复汉军主力进攻,从而打击对方的战略目的,本身就透着几分异想天开——对方不是傻子,他们不会傻乎乎地从那么狭窄的桥面上通过。

  当然,锡保并不敢将这些话说出来,因为镇守八里桥本身是雍正的主意,而不得不说,外行人对于战争的思考,总是透着那么几分想当然,毕竟敌人可不会那么傻。

  其他人自然不敢搭话,而雍正脸色也有些发青,冷哼道:“守八里桥是为了守住通往通州的要道,自然不能轻易放弃……”他先是挽回了几句,随后轻声道:“定福庄的清军要动,通州的新军也要动,得把对面也给拖进来……”

  在如今这个时代,战争指挥并不是像很多人以为的那般,能够根据敌方的情况进行细节上的调整,真要是强行这么干,那就等着吃败仗吧,就好比后世某位指挥机枪手前移十米的天才战略家,在战争中被打得一败涂地……

  对于双方统帅而言,他们能做的就是通过对局势的判断,将自己手里的棋子慢慢放下去,然后在漫长的等待中,得到一个似是而非的消息,接着根据消息来进行判断,放下一颗新的棋子,但问题就在于谁也不知道这个选择究竟是否正确。

  因此,作为统帅绝不可能第一手就把所有的棋子放出去,否则等到对方根据情况化解之后,那么自己就没有了插手的办法,只能干瞪眼看着局势逐渐恶化。

  雍正尽管不懂得军事策略,可是对于这个道理他是明白的,因此当他不得不应手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拉着对方一起应手,通过拼硬实力的方式,来化解对方可能存在的底牌。

  听到雍正这番话,徐元梦当下便大吃一惊,他颤声道:“皇上,只怕这太冒险了一些……”

  反倒是顺承郡王锡保,倒是颇为赞同,他瞥了一眼徐元梦,不冷不热地顶了一句,“大学士不懂战事,如果不去策应僧保的马队,不光使得僧保他们的进攻被化解,还会导致他们被彻底包围,这太伤士气了,后面的仗可就不好打了……”

  徐元梦皱了皱眉头,他终究不太懂军事,只得轻轻叹了口气。

  雍正见无人再有反对的意思,当下便点了点头,安排了大批的侍卫将消息传递了下去,等到消息逐渐传递了下去之后,只见整个清军防线上的近十万人都开始动了起来……

  ……

  清军防线和复汉军阵列上的变动,并没有瞒过僧保的眼睛,他心里大概明白,恐怕这是皇帝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动向,当下便有些振奋,一旦此战建功,将来在皇帝心里的地位也就不一样了,一时间心里有些发热。

  “为了大清,冲啊!”

  冬日的阳光显得有些温暖,也有些略显此言,而僧保则端平了长矛,双腿狠狠磕在马腹上,而胯下的骏马在受力之后,如同利箭一般发射出去。

  在僧保的身后,则是一排排的八旗马军,他们在此时也发起了冲锋,目标便是在三里外的复汉军炮兵阵地,而在他们中间,还有一个复汉军的步兵师,即复汉军第二十三师。

  千军万马奔腾之时,所造成的冲击力绝非步兵所能比拟的,光是上万马军冲锋的那股子气势,就足以把正常人吓得尿裤子,而对于直面其锋芒的复汉军第二十三师而言,这一次更是一次极为艰难的考验。

  实际上,早在总参谋部制定方案的时候,不是没有人质疑过这一点。毕竟用一个新编师去守炮兵阵地的侧翼,无论怎么说都有些冒险,倘若他们顶不住被突破了,尽管还有其他师能补上,可到时候炮兵阵地肯定会受到很大的损失。

  可是最终宁忠义还是拍板,将第二十三师放在了这个位置上,原因就是第二十三师师长谢庆春,曾经是宁忠义曾经二师的一个团长,而宁忠义对其的了解,最终使得第二十三师担负了这样的重任。

  在面对清军马队的冲锋时,谢庆春并没有半分畏惧,他双手拄着指挥刀,静静地望着面前冲锋的马队,这并不是因为他已经被吓傻了,而是这一切都早已做好准备,只需等待清军自投落网。

  只见谢庆春身后,多达数百枚簇新的火箭弹,正斜斜指向了天空,而每一枚火箭弹旁边,则站着一名复汉军的士兵,他们的脸上带着几分凝重。

  就在当年的安庆之战中,当时新研制出来的火箭弹,将讷尔苏的骑兵给打得大败,轰杀骑兵数千人之多,甚至导致康熙的最后手段失效,因此火箭弹也得到了复汉军内部的高度重视。

  后来在西人来华之后,一些相应的火药配方都被进行了完善,而且还将颗粒火药应用到了火箭弹,并对火箭弹本身的气密性进行了改善,因此新研制出来的革新二年制火箭弹,在射程和威力上都得到了大大加强。

  对于北伐之战,参谋部十分重视火箭弹的重要战略作用,因此几乎每个师都进行了相关的装备,像二十三师这种需要拱卫炮兵阵地的部队,更是配发了足足两千枚重型火箭弹,堪称无比豪奢。

  轰隆隆的马蹄声越来越急促,八旗骑兵身穿棉甲,头上戴着铁盔,他们手里拿着长矛,马上还挂着弓箭,只见呈现出一支箭头的阵型,而在箭头的最中央,便是僧保本人,他身旁的骑兵挥舞着黄色的旗帜,气势逐渐越发强盛。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面前的这道单薄的复汉军横阵,在大清的铁蹄面前只能选择退缩。

  第四百八十四章 大决战之八里桥之战(四)

  苍穹之下,白皑皑的大地上正谱写着一卷壮丽的画面,只见上万名骑兵正保持着统一阵型策马奔腾,汇聚起来的骑兵阵势,如同海浪一般朝着岸边疯狂涌去,几乎每一个见到这一幕的人,都会在心里默默惊叹。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若非如此诗句,绝无法形容半分战场之壮阔。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冲锋的骑兵身上时,其对面的空地上突然亮起了无数星星点点,那些星光点点从地面升腾而起,逐渐化成了一些黑点,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随后又落在了骑兵阵中。

  “轰隆隆——”

  当装药量多达二十斤的重型火箭弹,落在了正在冲锋的骑兵阵营中,所造成的结果几乎是毁灭性的,伴随着剧烈的轰鸣声,密密麻麻的数千颗铁皮碎石子从爆裂的火箭弹中迸射而出,这些高速运动的铁皮碎石子,几乎将整片空间的一切都给打成了筛子,自然也包括那些战马和士兵。

  像这般的火箭弹,足足有三百多枚先后落入了清军马队的阵列中,一团团爆炸的烟雾带来了一块块充斥着血雾的死亡之地,大量的清军马队在这般惨烈的打击下,几乎成片成片的倒下,鲜血仿佛河流一般,缓缓在战场上流淌着……

  僧保始终眯着眼睛,他不是没有看到那些落下来的火箭弹,也不是没有看到对面严阵以待的复汉军士兵,可是这些都已经没有了意义,因为当他的长矛指向了复汉军炮兵阵地的那一刻,他们便不可选择后撤。

  要么踩上去,战胜一切,要么被打下来,全军覆没。

  作为八旗马甲中的一份子,几乎人人都懂得这个道理,所有人都能选择撤退,唯独冲在前面的骑兵退不了。

  一颗颗火箭弹在身边爆炸,将僧保身边的侍卫也给一个个带走,他们的脸上带着几分欣慰,望着一直处于队列中央的僧保,或许只有他还活着,马队就还没有输。

  在火箭弹不断怒吼的同时,复汉军方向的火炮终于也开始发威,数十门臼炮在炮手的操作下,开始喷吐出大量的碎铁片,在清军马队中继续制造着死亡,也无情地继续将更多人带走,他们躺在了地上,无助地嘶吼着。

  一声轰鸣声响起来,僧保身旁扛着大旗的八旗兵被不幸命中,他坐下的马儿几乎直接朝着前方倒去,而他手中的大旗也似乎要倒了下去,就在即将倒下的一颗,僧保坐下骏马从旁边奔过,而他的手也稳稳接住了大旗。

  周围的八旗兵们看到了这一幕,他们开始努力地往僧保身前靠去,目的无非只是为了一件事,那就是用身体去挡住可能会溅射到僧保的碎铁片,凄惨而壮烈。

  所有八旗士兵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将旗不要倒下去,只要还没有倒下去,其他人就会跟着旗帜往前冲。

  ……

  谢庆春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幕,从他的视野里可以看到,清军马队虽然还处于高速冲锋的状态,可是在复汉军的高密度火力打击下,却仿佛是以汤沃雪一般,大量的骑兵倒在了地上。

  可是即便如此,依然有大量的骑兵们挥舞长矛,手持弓箭,喊声震天,超这复汉军的步兵横阵冲了过来,他们在此之前虽然倒下了近两千骑兵,可是依然有八成的骑兵冲到了横阵前百步,远看着瞬息之间,骑兵手里的长矛就会刺了过来。

  “开火!”

  迎战的复汉军第二十三师士兵们,组成了三排阵列的战列步兵线,其中前排蹲在了地上,中排微微伏着身子,最后一排站在地上,当清军马队冲过来的时候,第一排士兵先行开枪,随后有是第二排、第三排,伴随着阵阵轰鸣声,刺鼻的硝烟味道弥漫在战场上。

  随着一排排弹丸被击发出去,大量的清兵骑兵们倒在了地上,还有更多的马队直接当场陷入了混乱,而面前的近百步距离,几乎又倒下了七八百骑兵,才勉勉强强冲了过去,只是阵型却已经陷入了混乱。

  就在复汉军士兵们打完排枪之后,他们却不慌不忙地重新变幻了阵型,而这个阵型却让其他的八旗将佐们看得眼前一愣,那是一个方方正正的传统步兵方阵,正面层层士兵都竖起了刺刀,在阳光下闪烁着寒芒。

  通常来说,骑兵在进攻的时候,面前长矛方阵往往会遭遇十分严重的损失,且很难实现突破,因此通常在野战当中,会选择绕道侧翼进行突击,任何人都知道,没有侧翼掩护的步兵方阵,根本无法在骑兵的突袭下进行防御。

  因此,当僧保瞧见了那些正竖起刺刀的方阵士兵时,他本能的选择了从侧翼突破的战术,在复汉军步兵方阵阵脚处拉开了一道弧线,带着手下的骑兵们朝着复汉军步兵方阵的侧翼突破,意在从侧面彻底击溃复汉军方阵。

  可问题是,当僧保突破到了侧面的时候,才发现了问题的不对,因为之前视线的缘故,他并没有看到复汉军的步兵方阵并非传统方阵,而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空心方阵,他的侧面同样是几排刺刀。

  “砰砰砰——”

  随着侧面复汉军士兵的枪声响起,僧保感觉身上一阵剧痛,他手里的大旗随之而滑落下去,整个人连同马匹齐齐栽倒在了地上,只见他们的身体上以及布满了血洞,鲜血正从伤口处不断流失……

  在枪声不断响起之后,复汉军阵脚处的臼炮也开始发威,他们通过大批的臼炮,不断地将铁碎片激射出来,而这样的火力所造成的伤亡的极其严重的,至少大量的骑兵直接在阵前被纷纷击倒……

  ……

  在僧保的大军发起突袭的时候,驻守八里桥防线一带的清军,也开始纷纷移动,像驻守在八里桥的镶黄旗蒙古都统多济尔所率领的八千蒙古马队,还有正蓝旗满洲都统德里济的五千马队,以及驻扎在定福庄的镶蓝旗满洲都统富宁安,同样率领了一万余人的马队,也开始朝着复汉军的方向异动。

  在他们的身后,则是通州方向的六万新军,也开始朝着张家湾方向异动,他们已经属于目前通州方向的所有军队,因此,由张家湾战事所引起的余澜,直接波及到了所有的清军部队,而与此同时,也将复汉军各师给调动了起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战事逐渐变得激烈,而双方的火炮也开始出现了炸膛的现象,就连复汉军的火炮,炮口处也开始变得红彤彤,逼得复汉军士兵直接撒尿给给它进行降温,从而保证后续还能继续发射。

  至于清军原本火炮质量就不怎么样,再加上除了新军的一部分火炮,其他的火炮普遍陈旧,甚至大批都属于康熙早期铸造的,因此在连番的发射之后,屡屡发生了炸膛情况,甚至有几门炮的炸膛直接引燃了周围了炮弹,造成了不大不小的伤亡事故。

  战斗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复汉军与清军展开了诸司的搏杀,从张家湾一线再到八里桥,双方开始还是使用火枪互相射击,到了下午的时候,便已经是刺刀对刺刀的结果,大批大批的伤亡,使得清军逐渐有些吃不消了。

  到了下午时分,清军大军基本上全部出现在了复汉军的正面,超过六万八旗新军排列成一个个方阵和横阵,在重重鼓声中缓缓前进,至于还有三万五千余人的马队,此时也出现在了战场的侧面,算是清军目前最后的马军部队。

  八旗新军按照八镇建制,去掉原来在张家湾驻守的八旗镶白旗镇以外,以及在喜峰口驻守的正黄旗和正白旗镇,此地还有镶黄、正蓝、镶蓝、正红、镶红等五旗新兵,算是清军如今的绝大部分主力精华。

  在清军重重包围当中,一面巨大的黄色团龙旗出现在了众人面前,那只代表了一件事,也就是雍正皇帝已经亲自抵达了战场的正面,与对面的复汉军仅仅剩下数里,这是一个非常危险而胆大的决定。

  “皇上万岁!大清万岁!”

  无论如何,当雍正出现在了战场上时,对于剩余的清军士兵而言,是一种莫大的激励,原本有些颓丧的士气,此时也迅速恢复了昂扬的状态,众人都用一种十分崇敬的目光,望着团龙旗下的那道身影。

  雍正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他手里举着千里镜,瞧了一眼对面复汉军的情况,虽然看的不是很仔细,可是他也能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复汉军的阵型也在发生变化,想来便是进攻前的最后调整。

  说起来,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实质上的决战竟然来的这么快,即便是下令的雍正皇帝,他也没有料到复汉军在张家围阵地上,竟然表现得如此坚决。

  锡保、托赖、多济尔、德里济以及富宁安等八旗勋贵将佐,他们簇拥在雍正皇帝的身边,望着对面的复汉军阵型,人人脸上都有些凝重之色。

  “皇上,如今楚逆阵型尚未彻底列好,再加上他们的张家湾方向,已经牵制了复汉军不少的兵力,因此奴才以为,不如趁此机会直接压上,先用马队冲一冲。”

  锡保的性子一直都十分强硬,信奉先下手为强,再加上之前见到复汉军的火器之威,却是促使下定了要先用马军搅局的心思。

  雍正却是有些犹豫,前面僧保所部马军的惨重损失依然历历在目,根据预估至少也损失了五千余骑,就这还没有算上僧保本人……因此损失可谓惨重,教训可谓惨烈,使得雍正不得不多加几分小心。

  “皇上,若是等僧保马队彻底全军覆没后,复汉军也就腾出手来了,到时候再打起来可就被动了,当下机不可失啊!”锡保跪在了地上,脸上带着几分焦虑。

  雍正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终于缓缓点了点头,“那就让多尔济冲一冲吧……另外下令,让新军向前进攻,缓解张家湾的压力,顺便牵扯楚逆大军。”

  “嗻,奴才遵旨。”多济尔微微低着头,脸上带着几分凝重之色。

  人人都知道,眼下用马队去冲复汉军的大阵是一个苦差事,毕竟僧保近万马队已经伤亡过半,剩下的马队还处于跟复汉军的绞杀中,岌岌可危,人人都在心里担忧,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僧保。

  镶黄旗蒙古都统多济尔出身不凡,承袭了他的堂祖父哈那出的拜他喇布勒哈番世职,自侍卫历官镶黄旗蒙古副都统、都统,率军打仗不仅十分勇猛,而且并不是那种有勇无谋的莽夫,他熟读过不少兵书,更有一定的战略眼光。

  眼下的多济尔麾下有八千蒙古马军,原本实力雄厚,可是他委实对复汉军的火器深为忌惮,因此在接到命令之后,整个人都有些头疼。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从营帐外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却是一名八旗佐领走进打仗,跪在了众将面前,高声道:“哨探回报,楚逆马军已经出了大营,疑似要去截杀张家湾的我军马队,数量大概有数千人。”

  一听到这话,雍正便开了口:“楚逆尤善火器,从未听说过有马队,瞧着如何?”

  那佐领听到皇帝亲自垂询,当下便有些不知所措,只得紧张道:“哨探远远瞧去,却看见那些骑兵骑得都是好马,不比咱们眼下的健骑要差……”

  旁边的多尔济此时却眼前一亮,他原本还有些头疼去冲对面的步阵,可是眼下却立马来了支马队,终归是一个大好的脱身机会。

  至于复汉军马队的战力如何,却不在多尔济的考虑范围内,在他看来,他们蒙古人只是不善于操弄火器罢了,可是论起马上的功夫,这天地下他们说第二,还没人敢说第一……

  见多尔济自告奋勇,雍正皇帝脸上随即便露出了一丝笑意。

  “多尔济,朕知道你一向勇猛,此行必当打破贼寇,朕在大营里为你请功!”

  第四百八十五章 大决战之八里桥之战(五)

  宁承祖脸上带着几分坚毅,他骑在了高大的阿拉伯马上,一杆火红色的复汉军大旗正在迎风飘扬,仿佛一团烈焰般,在积雪覆盖的大地上显得无比刺眼。

  而在宁承祖的身后,则是整整三千复汉军的胸甲骑兵们,他们身上套着坚固的胸甲,手里举着一杆骑兵火枪,马匹两边还挂着两柄六连发手铳,除此之外,还有一柄雪亮的骑兵马刀斜斜地挎在马匹上。

  在过去的古典骑兵战争时代,真正的王者始终都是枪骑兵,因为长长的骑枪不仅仅能很好的克制阵容齐整的敌方步兵方阵,对于对方的骑兵也有很好的冲击效果,像之前的法军枪骑兵,就用了长达两米七的长矛,能够优先进攻到方阵士兵,而清廷的八旗骑兵,也是典型的长矛加弓箭骑兵。

  然而,枪骑兵本身存在的限制也非常多,不仅仅会受限于使用的环境,其训练上也更加困难,根据来到宁楚的西人骑兵专家介绍,想要训练成熟的枪骑兵,需要进行足足五十五种不同训练科目,其中二十二种属于对骑兵项目,十八种属于对步兵项目,还有十五种基本训练。

  因此,想要在短时间内训练出一支能够上战场的枪骑兵,既不显得现实,也没有这么做的充分必要,特别是在这个火器时代,自然还有更好的选择,那就是用火器取代长矛。

  由于骑兵冲锋都是有距离限制的,因此宁承祖所率领的三千骑兵,几乎都是慢慢朝着僧保残余马队逃亡的方向而去,准备在那里直接截住剩下的数千八旗马队。

  “清军马队过来了!”

  一名骑兵从远方本奔来,他高声呼喊道,脸庞红扑扑的,汗水几乎打湿了军服。

  随着骑兵的呼叫声,宁承祖不由得抬头望去,之间远方层层叠叠的人潮中,出现了一些黑压压的骑兵,他们此时都显得极为狼狈,不少人身上都挂了彩,还有更多的人已经丢掉了手里的长矛,仅仅剩下弓箭和马刀,完全不成阵型。

  宁承祖脸上带着一丝冷笑,随手拔出马刀,遥遥指向了天空。

  “冲!”

  复汉军胸甲骑兵团的编制不同于寻常不对,每团编制五个骑兵中队,每个骑兵中队为三百人,可以作为独立的战术单位,而每个骑兵单位则有三到四个骑兵连所组成。

  当宁承祖下令之后,整整三千马队分别按团里各中队一字排开,而中队里的每个连,都改为了四排小纵队,前后依次排开,形成更大规模的两列横队,宛如一道长长的海浪一般,场面显得十分巍然壮观。

  “杀啊!”

  望着远方排成整齐队列的复汉军马队,正在逃亡的清军骑兵们不由得瞳孔一缩,那些八旗参领佐领们,顿时暗暗叫苦,对面的复汉军马队很明显就不一般,光从这个阵型上就能看出对方的实力来。

  要知道,在战场上的时候,阵型对于双方而言都十分关键,尤其是对于马军来说,精髓并不是就这么一冲了事,而是要以更为完整的阵型去冲垮对方的阵型,从而彻底打崩对方的指挥体系,那么这一仗也就能赢下来。

  因此,在马战当中,保持阵型本身就是非常关键的因素,而清军原本经过了一番苦战,处于被包围的状态,阵型早就凌乱无比,如今面临复汉军的生力军马队突袭,自然是大事不妙了。

  只是,清军很难在这种环境下,重新构建自己的指挥体系,因此复汉军的骑兵几乎如同海浪一般,直接冲刷着清军的马队,手中的马刀更是在交错之间,大发雄风,将清军骑兵径直斩于马下。

  宁承祖高高举着马刀,他并没有让手下的骑兵们开枪,原因很简单,对付面前这股已经溃散的骑兵,根本没有必要动用宝贵的火器,毕竟马上无法填充弹药,打完后就只能下马装填,还不如直接以马刀冲锋。

  “杀啊!”

  复汉军的骑兵在宁承祖火红色的大旗号召下,始终保持着完整的阵型,雪亮的马刀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砍翻了大量的八旗骑兵,而八旗马队却几乎没有半点的反抗余地,仅仅只是片刻时间,便倒下了一千余骑。

  八旗马队本身十分善于骑射,只是眼前的环境让他们并没有骑射的空间,也没有了汇聚在一起的机会,但凡有八旗骑兵尝试着汇聚在一起,则复汉军骑兵就会以骑兵连或者是骑兵中队的方式,彻底将他们给击溃。

  在经过了几轮的冲杀之后,复汉军骑兵几乎以十分微薄的伤亡,砍翻了大批的八旗马队,而对方原本就经过了十分惨烈的搏杀,再加上这么一出截杀,其中的核心参领和佐领们或死或逃,因此八旗马队彻底没有了翻盘的希望,他们还剩下一千余骑,在复汉军的马刀下苦苦挣扎着……

  ……

  在复汉军骑兵对包围圈中的僧保马队进行赶尽杀绝之时,多尔济所率领的八千蒙古马队也都到了场,他几乎完完整整看了一遍复汉军骑兵冲锋的过程,不由得深深倒吸了一口冷气,以复汉军目前的骑兵实力来看,根本就不像是一支新锐之师。

  复汉军骑兵的分进合击,再加上阵型的完整程度,无疑不表明了一点,复汉军的骑兵实力根本就不在蒙古人之下,或许他们当中个人的骑术并不高超,比不上从草原上长大的汉子,可是他们通过团体的配合,完全掩盖住了这一点。

  其中,让多尔济感觉到惊讶的还有一点,那就是复汉军的战马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好,几乎都是能够比肩河西马的良骏,而且他们的骑兵在冲锋的时候,始终都保持着紧密的阵型,并没有露出半分破绽,这实际上是非常难以做到的一点。

  就算是蒙古骑兵,也不是长于阵型,而是以超强的耐力,死死咬着敌人不松口,就好比草原上的狼群,用时间来战胜一切强大的敌人。

  可是眼下复汉军骑兵的分进合击,再加上阵型的完整程度,无疑不表明了一点,复汉军的骑兵实力根本就不在蒙古人之下,或许他们当中个人的骑术并不高超,比不上从草原上长大的汉子,可是他们通过团体的配合,完全掩盖住了这一点。

  就在复汉军对八旗马队进行最后的围剿时,蒙古马队也终于完成了集结,几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多尔济下达冲锋的命令。

  然而此时的多尔济却犹豫了,他已经没有了必胜的信心,尽管他始终坚持认为世界第一的骑兵就是蒙古骑兵,可是在复汉军的骑兵面前,多尔济却认为,即便是蒙古骑兵能够获得最终的胜利,只怕代价也会变得巨大。

  “不管了,总得试一试,否则回去也没法跟大皇帝交差,若是楚逆骑兵只是花架子,就立了这一功,要是对方真是块硬骨头,那就一触即走……”

  多尔济在心里暗自思忖着,这个看似憨厚的蒙古汉子,实际上却拥有着不逊于他人的智慧与狡诈。

  “杀!”

  对于多济尔而言,他一旦下定了决心就不会再犹豫,更何况他心里还抱着一点小心思,那就是趁着复汉军马力没有恢复的功夫,来打一次突袭。

  随着多济尔手中的马刀狠狠往下一劈,八千余人的蒙古马队跟着多济尔,向复汉军的方向发起进攻,由于他们的距离与复汉军的距离有三里多,因此前面一直压着速度,等到了最后一里路程的时候,才会放开马力。

  八千余名蒙古马军在大地上奔跑着,他们似乎先前瞧见了复汉军骑兵的整齐程度,也在努力地使自己的马儿速度一致,然而无论怎么控制,却始终有些散乱的模样,与复汉军的如墙推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当蒙古的马队开始发动之后,复汉军的骑兵团也开始整理着阵型,而在他们的周边,四处都躺着八旗马军的尸体,刺鼻的血腥味道几乎在告诉所有人,这里刚刚已经发生了一场你死我活的绞杀之战。

  宁承祖抹了抹脸上的血水,浮现出一丝冷酷的笑容,他先前没有让手下的士兵们动用马枪和手铳,主要还是担心会有其他的清廷马军插手进来,如今果然是等到了,而且看样子不比僧保的马军实力要差。

  “收刀!”

  只听见一声呼喝声,所有的复汉军士兵齐齐地扬起手里的马刀,然后用粗布擦拭干净上面残存的血迹,随后便将雪亮的刀刃插回到了刀鞘之中。

  “举枪!”

  眼看着蒙古的马队开始逐渐进入了冲锋的一里范围内,又是一声高声怒吼,宁承祖和其他的两千八百多名骑兵,拔出了放在马匹上的骑兵火枪,遥遥地对着即将开始冲锋的蒙古马队。

  在火枪时代,胸甲骑兵抛弃了长枪,选择了骑兵火枪,自然也会有一套新的战法,因此复汉军骑兵在面对对面的蒙古马队冲锋时,依然保持着冷静的姿态,他们身上的精钢打造的胸甲,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蒙古马队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们甚至都已经开始在马上伏着身子,夹着长矛,如同鹰隼一般,盯着对面列好阵型的复汉军骑兵们,幻想着将长矛狠狠插进对方的胸膛当中。

  眼看着蒙古马队的速度开始提升到峰值时,宁承祖手中的火红大旗开始挥舞了起来,接近三千名复汉军骑兵保持着整齐的步伐,平端着手中的骑枪,开始慢慢发力冲锋。

  多尔济瞧见复汉军骑兵开始发力之时,眼睛里却不由得闪过一丝不屑,因为在骑兵作战当中,对于速度的把握是非常重要的,而以目前的距离,根本不会等到复汉军将速度给提升起来的机会,到时候他们就会以最巅峰的冲锋速度,将对面的骑兵给挑成肉串。

  如果按照传统的骑兵对战方式,蒙古马队的想法自然是准确的,只有速度才能代表一切,谁更快,谁就能将长矛插进对方的胸口,而速度慢者,则只有死路一条。

  到了这个时候,多尔济甚至认为自己面前的这支骑兵跟刚刚的那支骑兵,根本就不是同一只军队,因为前者将骑兵的艺术玩到令人绝望的程度,而后者则似乎变成了从来没上过战场的农夫。

  不过无论是什么原因,多尔济都已经不去想了,因为胜局他已经彻底握在了手心里,就算是长生天来了,也留不住眼前的这股骑兵。

  可是,就在双方距离只剩下短短的百步之遥时,复汉军骑兵却没有丝毫的慌乱,他们仿佛根本就没有将蒙古马队的冲锋放在眼里,这让多尔济心里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砰砰砰——”

  伴随着一声怒吼,复汉军的骑兵们齐齐开了枪,在巨大的轰鸣声中,白雾将他们的身影彻底包裹了起来,除此之外,还有两千多颗黑色的弹丸,朝着蒙古马队狠狠扑来。

  冲在最前面的蒙古马队几乎像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大量的血花从冲在最前方的马军身上溅射开来,他们纷纷连人带马,直接摔倒在了地面上,而仿佛是连锁反应一般,第二排、第三排的蒙古骑兵也纷纷摔了下去。

  多尔济虽然也冲在了最前面,可是不知道为何缘故,他身旁的骑兵倒下去了一大片,可是他自己却没有倒下去,而此时的他也看到了对面的复汉军,他们的手中举着一杆正冒着烟的火枪。

  “关宁铁骑?这怎么可能?”

  与其他人不同,多尔济毕竟是有来头的,他曾经从家族长辈的嘴里,听说过这么一支拿着火枪战斗的骑兵,可是对方似乎要比关宁军强悍太多了……

  宁承祖脸上挂着一丝嗜血的味道,他将火枪插在了枪套里,随后又拔出了马鞍上挂着的两只六连发手铳,而他身旁的骑兵也都纷纷如此,瞬间所有人手里的武器又换成了短小的手铳,而这一幕却是让对面幸存的蒙古骑兵,感觉到大为愕然。

  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怪物?

  第四百八十六章 大决战之八里桥之战(六)

  在复汉军当中,胸甲骑兵团几乎成为了一个传说,因为人人都很好奇,那支预算要抵上一个主力师的一千五百人骑兵团,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由于胸甲骑兵团属于军中机密,因此真正的详细资料,只有枢密院和骑兵团相关人员才知晓,而对于他们来说,胸甲骑兵团每一个人身上的花费,那都一笔不菲的数字。

  对于每一个胸甲骑兵团的骑兵而言,他们每个人的战马、火枪、马刀以及马上的双铳,还有身上的铁盔和胸甲,都要花费好大一笔钱,而这些人本身的训练费用,更是一个让人恐惧的无底洞。

  为了训练出这么两支骑兵团,枢密院不得不肉痛地取消了两个主力师的编制计划,甚至还在皇帝的内库里打了一些算盘,这才勉勉强强完成了这么三千骑的编制。

  当然,如今在战场上,一起的付出都已经有了成果。

  在蒙古马队倒下一大批的时候,复汉军并没有停住自己的脚步,他们十分熟练地将火枪塞回了枪套,然后拔出马鞍下挂着的两支连发手铳,朝着后续的蒙古骑兵开始射击。

  “只打人,别打马!”

  望着蒙古马队骑兵坐下的骏马,宁承祖多多少少有些心疼,他可是知道自己目前坐下的这些阿拉伯马的来历,那可都是皇帝花重金从海外买回来的,可以说死一匹那是少一匹!

  虽然战马培育计划已经展开,可是宁承祖丝毫没有往那个方向考虑,毕竟根据马种培育专家的说法,想要或许真正成熟的战马,还要实现真正的大规模化培育,没有十年时间根本下不来。

  因此,宁承祖一开始就想着能不能缴获一些蒙古马队的好马,这样将来战事进行多了,也不至于让自己这两个胸甲骑兵团完全无马可骑……

  复汉军的骑兵们听到自家副师长的怒吼声,瞬间都想明白了过来,他们将手铳都往上移动了几分,对准了马匹上的蒙古骑兵,随着噼里啪啦一阵乱枪之后,只见冲锋的蒙古骑兵就跟下饺子一般,齐齐地从马上栽倒了下去,只剩下一些无主的马儿还在继续往前冲。

  多尔济瞧见了这一幕,顿时整个人险些气炸了,这些人到底还有没有一些作为骑兵的骄傲?先是用火枪,接着又用手铳,等会是不是还要丢手榴弹?到底还能不能整个真正的勇士,用长矛马刀来进行决斗?

  实际上多尔济的想法,宁渝倒真不是没想过,他从一开始就想着能不能让骑兵去丢手榴弹,用丢完就往后跑的无赖打发……可是毕竟这个年代的手榴弹,使用起来太过于麻烦,在马上操作过于不便,因此才打消了这个阴损的想法。

  至于像个男人一样在战场上一对一大战?抱歉,宁渝从来都没有过这种光明正大的想法,只要能赢,他可以选择无所不用其极。

  就在复汉军手里的手铳也打完了之后,骑兵们便将手铳重新塞回了枪套中,重新抽出了雪亮的马刀,而此时的蒙古马队几乎被打垮了好几层骑兵,剩下的几乎只剩下了五千多失魂落魄的骑兵。

  以五千对三千,看上去似乎还是清军占据了上风,可是在此时的战场上,任何人都不会这么去计算,因为双方的士气截然不同,复汉军正处于最高昂的状态,而蒙古马队距离崩溃只剩下了最后一根稻草。

  宁承祖心知机会不容错过,他刚刚竖起手中的马刀,高声怒吼道:“冲啊!彻底打垮他们!”

  两千七百余名复汉军骑兵抽出了雪亮的马刀,将马刀平举着笔直向前,雪亮的刃口几乎给人一种阴森刺骨的感觉,带着死亡的味道,冲向了前方的蒙古马队。

  几乎只是瞬息之间,双方便彻底撞在了一起,长矛、马刀的交锋使得彼此都没有后退的余地,只是那么一瞬间,双方都有大量的骑兵直接摔落到了马下,其残酷可见一斑。

  在骑兵进展当中,双方都会形成混战的局面,冀图于通过交错穿入对方队列,放慢速度后与就近的敌方骑兵短兵相接,从而将对方斩落在马下,而此时骑手对马匹的控制,以及对马刀的使用,将会直接决定骑兵近战胜负的关键因素。

  在马术方面,复汉军确实不如蒙古人,可是他们的阵型更加完整,因此并没有暴露出这方面的差距,而马刀和长矛的对拼,除了双方的技巧之外,所幸复汉军还有胸甲和头盔的保护,因此在交锋的那一霎那,反倒是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从马背上掉下去的骑兵大多都是蒙古马甲。

  随着这一轮近战交锋之后,几乎被碾压的蒙古马军士气算是彻底崩溃,他们面对重新冲锋过来的复汉军骑兵,没有继续选择战斗,而是勒过马头开始撤退,而在这种战斗中,一旦有人坚持不下去,选择了撤离,那么其他人的崩溃也就成为了必然。

  多尔济也无法挽救如今的局面,他只能在侍卫的左右护持下,朝着远方清军大营突围,而复汉军的马刀也仅仅跟随气候,开始对最后残存的蒙古马队进行收割,一旦发现对面有重新聚拢的迹象,便立刻会再次风卷残云般的冲锋……

  ……

  八里桥,清军大营。

  雍正望着逐渐偏西的日头,神色一直都显得十分凝重,今日交战的结果几乎让他大为受挫,辛辛苦苦编练的新军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效果,而原本的马军似乎也有些不太顺畅,这些战果都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或许,眼下只能看看多尔济的马队,能不能给他带来胜利的希望,倘若能胜,那么或许还能继续咬着牙打下去……

  过了许久之后,一名八旗参领从帐外急急走进来,他身上几乎染红了血迹,随后也不知是跪倒在地还是栽倒在地上,却是让众人看得眼前一愣。

  “启禀皇上,僧保马队已经全军覆没,多尔济马队苦战许久受挫,如今正往大营方向逃来……”

  轰隆一声,仿佛一道晴天霹雳,让雍正感觉到头晕眼花,一天的时间几乎送出去了两万的马军,再加上一万多新军精锐……如此打仗,他雍正才是大清最大的败家子吧!

  “怎会如此……朕不是让多尔济去接应僧保马军吗?怎会落下一个全军覆没的结果?”说这话的时候,雍正浑然没有想到,他最初的命令可是要消灭复汉军的马队……

  当然,没有人敢于反驳,即便是一脸是血的八旗参领,也只能悲声道:“皇上,那楚逆马队拿出了火枪还有手铳……多尔济都统实在是没有料到……”

  说起来,八旗参领也没有完完全全说实话,复汉军骑兵的确是用火枪和手铳打垮了大批的蒙古马队,可是在最后的近战相交时,蒙古马队照样被复汉军骑兵给打了个落花流水,只是这些却是不应该跟皇帝提的……

  否则怎么说?火枪火枪打不过,马队马队也打不过?这话没法说,也就只能当成一笔糊涂账了。

  众臣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神情瞬间一变,脸色如同死灰,他们实在没有想到,战场上会垮塌得这么快,似乎在此之前的几年努力,都好像是纸搭出来的房子一般,被人轻轻一戳就给戳倒了。

  在所有人当中,锡保的神色最为惶恐,若是按照负责的情况来看,清军这边似乎是他的责任最大,总不能将责任追究到雍正皇帝身上去……

  想到了这里,锡保连忙跪在了地上,低声道:“皇上,眼下大军失利,却是不可继续久拖……一旦入了夜,只怕楚逆还会有别的招法……”

  帐中其他的军机处大臣们纷纷点头,他们实在给打怕了,复汉军层出不穷的招数,几乎让他们都摸不着头脑,别说抨击前线将士作战不力,就算让他们自己上,也没办法在这么多花里胡哨的手段面前讨得好处。

  因此,当锡保声称要撤军的时候,徐元梦也忙不迭的跪下去,低声道:“皇上,此战恐怕非一时一日便能决出胜负,还需谨慎以待。”

  瞧着身旁统军将帅还有军机大臣都要先罢战,雍正茫然的神色中也似乎找到了些许光彩。

  “没错……收兵……收兵……让大军依次撤离张家湾,驻守八里桥……”

  雍正足足吞下了好多颗药丸,这才仓皇失措地发布了撤军的命令,原先赤红的脸色,如今却又显出几分苍白……

  ……

  整整一天的交战结束,复汉军获得了难以想象的胜利,打光了两支清军万人马队,又彻底消灭了在张家塘的八旗新军一镇,也就说对面的清军在一天的时间中,就损失了足足三万人,而复汉军的伤亡却仅仅只有四千余人。

  在所有的复汉军将士心里,这是一个能够接受的伤亡数字,毕竟只要再这么打下去,大清指定要完蛋,到时候的复汉军便能真正夺下天下……他们也都会成为大大的功臣,受到宁皇帝的封官加爵。

  复汉军营地中,此时灯火通明,一队队复汉军士兵正在营地中巡逻,在外围还有几个师同样严格守着防线,防止清军使用夜袭的手段,尽管他们在白天已经被彻底打趴下了,可是依然不能放松半点警惕之心。

  在营地最中央的帅帐中,此时却是济济一堂,除了少部分巡逻与执勤的将领之外,其他的所有高级将领都已经到了帅帐中,等待着皇帝给他们的指示。

  大战到了今日,再也没有人对胜利有半分疑问,只是大家一旦想到能够真正成为天下的主人时,他们便有些欢欣鼓舞。

  宁渝身上穿着一身大氅,他站在了帅帐中央,望着那些跟着自己出身入死的将领们,脸上微微有些凝重。

  “今日此战,乃我军大胜,与诸位的牺牲都是分不开的,一定要妥善收好此战中所有阵亡的将士们的遗骨,将来还需要葬到南京的忠魂祠里,享受后世香火不绝。”

  在南京城里,皇陵之侧便是忠魂祠,那里摆放着数万块神位,都是历年战死的复汉军士兵,他们虽然人已经不在了,可是却依然享受着人世间的香火。

  在宁渝看来,这些虽然有些形式主义,还比不上实打实的田亩钱财奖赏,可是他也明白需要为所有人竖立一个希望,那个希望并不属于那些还活着的弟兄,而是为那些战死的弟兄,让他们寻找到自身存在的意义。

  如今北伐一战一来,尽管复汉军自身损失极少,可是依然要在忠魂祠竖起超过六千座神位……宁渝没办法让所有的人活下去,可是在这些事情上,他不希望留下遗憾。

  众人的情绪似乎被宁渝所感染到了,他们端稳了手中的水碗,微微垂下了头,帅帐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哀婉起来。

  宁渝擦了擦眼角,重新端起了手中的水碗,神情有些动容道:“大军出征在外,不宜饮酒,今日便以水代酒,为他们送行。”

  帅帐中的所有将领都站起了身子,他们的手中同样端着一碗水,人人神色肃穆。

  “上敬战死的英灵!”

  “下敬涂炭的生灵!”

  宁渝将手中的水泼了一些在地上,随后高声道:“中间的敬,人世间的良心!”

  所有人端起了手中的水碗,一口而尽,它虽然不是酒,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能够起到真正醉人的效果。

  数年征战,数年厮杀,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一个结果,可是他们需要的,也不仅仅只是将来史书上的那个结果,他们还需要一些有血有肉的东西。

  宁渝眼睛有些发红,环视了众人一圈,将手中的空碗狠狠砸在了地上。

  “明日出战,跟着老子打进京城!”

  “打进京城,活捉雍正!”

  “打进京城,活捉雍正!”

  众人发出了欢呼声,齐齐念叨着这一句口号,却使得它逐渐从帅帐开始朝着周边的营地扩散,所有的将士们都在高呼着这一句,或许只有这一句话,才能舒展他们内心的豪气与壮志。

  第四百八十七章 大决战之八里桥之战(七)

  当太阳逐渐从地平线升起之时,复汉军大军近十万人,已经开始朝着八里桥的方向行进,大军行进之间,人人背着长长的火枪,雪亮的刺刀在初生的阳光下反射着光芒,火红色的军旗迎风飘扬,仿佛为天地都染上了一层红色。

  复汉军士兵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紧紧抿着嘴唇,对于他们而言,在长时间的训练之下,保持整齐的整列几乎成为了融入血脉的东西,当然也有人在这个过程中,不自觉地表示着排斥,可是这些排斥的人,也都会有鞭子教他们做人。

  宁渝身着大氅,骑着红色的骏马,在将领们的簇拥下,巡视着正在行进的士兵们,脸上带着些许疲倦之色,毕竟他一直在熬夜处理着政务,并没有太多的休息时间。

  当然,对于皇帝来说,他在军中自然是有御辇的,完全没有必要整日骑马,但是宁渝一直都始终坚持骑马,他在之前就已经下过命令,无论各级文武官员并宗室勋贵,皆不得坐轿出行,只许骑马或者乘车,而在战事之时则只许骑马。

  原因很简单,在宁渝看来,以人力为畜马不仅涉及到小民尊严的问题,而且也是对人力的极大浪费,因此只许骑马或者是乘坐马车,至于在战场上面,乘车会显得过于繁琐,且不够灵活,因此只许骑马。

  有了宁渝在前面以身作则,因此复汉军中的高层也都是如此这般,他们也都骑着马儿跟在宁渝旁边,即便是内阁次辅崔万采也没有选择乘车。

  随着日头逐渐升腾起来,远处却传来了一阵蹄声,正是宁楚军中的哨探,他们人人双马,因此能够长时间保持马匹体力,正适合用来刺探军中情报。

  “启禀陛下,清军的炮兵阵地,已经被我骑兵侦知,他们已经转移到了定福庄方向,一旁便是清军的马队,似乎有其他的动作。”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丝毫的诧异,昨日大战历历在目,清军在双方的炮战中,损失了一半多的火炮,因此今日自然是不会继续进行炮战。

  宁渝微微一笑,双方的差距绝不仅仅只体现在火器本身,实际上还体现在很多看不见的地方。

  就好比双方火器的产量,复汉军一天生产的量就足够让清廷生产一两个月了,再比如人员培养上,宁楚在各地开设的军事院校,每年都会往军队里输送大量的专业炮兵人才,而清军的炮兵培养,则几乎还是传统的那一套玩意。

  因此,复汉军由于后续的支援补给,有底气在战场上承受更大的损耗,而清军就完全承受不起损耗,毕竟产量就那么多,而且一旦丢了京城之后,光靠盛京的火器产量,他们甚至连现有的火器都无法进行很好的补充……

  “看这样子,雍正估计心里是发虚了……”

  宁渝举着千里镜,观察着对面的清军营帐,嘀咕道:“现在唯一能制约清军想法的,应该就是还在京城的八旗和大量的财物……他们这是给转移到关外争取时间,说不定等人撤的差不多了,就打不下去了……”

  在复汉军强大的情报系统支持下,清军目前的动向并不是什么机密,毕竟每天往城外转移的八旗子民可不是假的,除了人口以外,还有大量的粮食、财物等情报,都事无巨细地汇聚到了宁渝的案头上。

  宁忠义脸上浮现出一丝凝重,“枢密院针对这件事已经有所准备,第十五师、第十七师、第十八师以及第二十师,已经往辽东方向转移,到时候将会配合在辽东的禁卫师,组成辽东集团军,直接攻下盛京,彻底断绝清廷的美梦。”

  众人不由得嘿嘿一笑,倘若雍正以为复汉军会选择止步关内,那可就错了……先前登陆,只不过是为了彻底断绝清军的后路,可是这一次就是犁庭扫穴了……

  ……

  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被犁庭扫穴的雍正,召集了这一次大战的八旗将佐们,一同前来商议此战的具体细节。

  特别是雍正皇帝,在经过了昨日的惨败之后,特别是马军的惨败后,基本上已经将他心里的斗志给打没了,若非宁楚只接受无条件投降,只怕他早就想派去求和的信使了……

  不止是雍正皇帝,其他的八旗将佐也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昨天的一战,使得对复汉军的战力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心有也不由得有些戚戚然。

  锡保低声道:“启禀皇上,今日一战,或许能让俄人参与进来,总不能将土地白白割与他们……”

  庄亲王允禄瞥了锡保一眼,心里便有些不满,这话说的好像当初割地是多大的罪过一样,只得低声道:“当初签订条约之时,俄使已经答应了出兵,不过他们也说过,战场之上终究是我八旗为主……”

  雍正微微点头,实际上他看重的,并不是在京师的一千五百名俄兵,而是那个遥远的俄罗斯帝国,因此也没有逼迫俄人直接加入战场,轻声道:“今日大战,终究是我八旗之战,倘若不能敌时,便再遣俄人相助……”

  “嗻,皇上,奴才遵旨。”

  锡保心里带着几分苦笑,若真能打得过,那么这些自然不必多说,可眼下明显是打不过了。

  雍正望了众人片刻,终究低叹一声,语气里带着些许坚定。

  “大清国运,在此一战!”

  ……

  由于昨日大战复汉军占据了清军的张家湾,因此导致清军在八里桥的防线并没有太多的意义,目前只有一部分人马占据,反倒是主力都摆在了定福庄,而这里将会是复汉军进军京师的最后关键支点。

  不过与昨日不同,今日清军很明显是提前已经摆好了阵势,六万新军根据八旗各镇摆成了一个个大横阵,他们人人穿着八旗的各色棉甲,花花绿绿的好不耀眼,士兵们肩上还扛着鹰嘴铳,一百八十多门各式火炮列在阵前,倒也有几分气势。

  昨日镇守在张家围的八旗新军毕竟人数不多,规模和气势都无法达到今日的状态,只是当这一幕落在复汉军眼里时,却并没有太多人把这只军队放在眼里。

  因为通过昨天一天的战斗,基本上已经让复汉军摸清楚了眼前这支新军的实力——八旗新军里面太多人没有正儿八经打过仗,对于战术的理解基本为零,表面看上去算是一支劲旅,可实际上充其量只能算一个花架子。

  根据参谋部的评估,清军八旗新军并不是因为火器不够出色,而是因为本身训练和指挥就出现了问题,以至于没有发挥真正的潜力,简单来说,当时负责训练整支八旗新军的人,就是个业余的菜鸟……

  如果雍正皇帝听到这句评价,应该会百感交集,因为负责整支八旗新军训练的是原来的平郡王纳尔苏,他虽然一直努力模仿复汉军的方式去训练,可是毕竟只得其形,后来虽然也延请了不少西人传教士作为教官,可是不是真正的军官,也没有真正的训练权力。

  因此八旗新军号称是新军,可实际上真正的变化只有武器上,其他的还是换汤不换药的老玩意,以致于昨日被复汉军在同兵力下直接被彻底击溃……

  当然,战场上的真正菜鸟要么已经死了,要么还陷入不自觉的状态,因此八旗新军的整体士气并没有一落千丈,他们对自己还是保持相当的自信——至于昨天全军覆没的那只新军,则纯属是指挥不当。

  不过自信归自信,大伙还是蛮紧张的,不少人攥着枪杆的手都攥出汗水,他们望着无边无际的复汉军,迈着整齐的步伐开始缓缓接近,顿时有些口干舌燥。

  “这些该死的蛮子……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活下来……”

  “哼,大爷我可是要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要是今天这一仗打好了,将来爵位也能升上一升!”

  “听说那些叛贼的刺刀都很厉害,昨天打的时候,咱们几个人都不是人家一个人的对手!”

  “胡说八道,八旗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咱们过去也就是火器不如人,拼刀子什么时候怕过?”

  “就是,咱们如今的鹰嘴铳,可比过去的鸟铳强多了!”

  眼看着下面的人开始嘀嘀咕咕,锡保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看来大家伙心里还是挺放松的,这样就好,这样就能打!

  只是望着对面缓缓前进的复汉军士兵,锡保心里还是有些不甘,若是他们就复汉军那般的火炮,就眼下这个距离就能开炮了……

  ……

  “启禀陛下,炮兵指挥部已经集合全军各师火炮,合计三百余门,分作三处阵地,已经全部就位,随时可以开炮!”

  一名复汉军少将军官走上前来,他正是负责此次炮群的指挥官黄德阳,出身复汉军讲武堂的学者派将军,整个人的气质都显得十分斯文。

  在目前的复汉军体系中,炮兵的地位越发显得重要,再加上军事培养体系的完善,因此炮兵也从过去的宁铁山时代,走向更加专业化的新时代,而黄德阳便是典型的学者派将军,负责整个炮群的专业指挥。

  宁渝微微点了点头,目前复汉军集中在正面战场上有九个师八万多人,严格按照满编计算,全军的火炮应该在八百门左右,而目前复汉军炮兵阵地由于仅仅只集结了师属大口径炮兵,因此才只有三百多门,还有数百门小口径火炮以及臼炮,则作为步兵团营一级使用。

  “开始吧!”

  随着宁渝的命令下达,炮兵指挥部的一名少校军官,神情略显凝重,他将自己手中的红旗并行平举,随后猛地往下一挥。

  “轰隆隆——”

  数百门火炮在指挥下齐齐发出怒吼声,浓密的白色硝烟瞬间升腾起来,笼罩在了复汉军的炮兵阵地上,而数百颗黑色开花弹则划出了一道道美丽弧线,砸向了清军的阵地上。

  大量的开花弹砸进八旗新军的阵型中,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在清军阵地上掀起了一道道巨浪,数不清的碎铁片几乎如同骤雨一般,将八旗新军士兵扫倒下一大片,鲜血几乎流淌成了河水一般,与空气中的硝烟味混合在一起,散发出刺鼻的味道……

  在炮声轰隆中,八旗新军自然不会继续挨打,在新军将佐的指挥下,他们开始朝着复汉军的方向前进,只是许多人已经变得脸色惨白,心里对于自身安危更是带着几分绝望。

  终于,清军的火炮开始发出了怒吼声,只是一百八十多门中小口径的火炮,开炮时的气势并没有那么大,而且其中大半的火炮还是实心弹,准头更是惨不忍睹,砸进复汉军阵列时,造成的伤亡几乎皮毛……

  复汉军与清军之间的距离开始逐渐变近,而双方的炮战也开始变得更加激烈,复汉军接近两百门火炮已经将目标放在了清军炮兵阵地上,大量的开花弹直接覆盖了上来,却是将清军的火炮击毁了数十门,逼得剩余的清军火炮也开始想办法转移阵地……

  “皇上,咱们的炮抵不过,再打下去只怕是要全军覆没,还是让新军加快步伐吧!”

  八旗新军炮协协统荣礼脸上青一道白一道,这种被压着打的感受实在是太让人窝囊了,关键是还没有什么反抗的办法。

  雍正将战事从头到尾都尽收眼底,脸上也有些灰暗,挥了挥手,低声道:“让新军抓紧速度接战,还有告诉富宁安,让他提前做好准备!”

  听到雍正这番安排,徐元梦连忙跪下去,“皇上,新军可战,富宁安率领的一万五千满洲马队可绝不能动,否则将来如何掩护皇上撤到盛京?”

  大臣们也都是纷纷赞同地跪在地上,清廷在战前是有五万马队的,可是其中有一万五千马队在喜峰口,而昨日又损失了几乎两万马队,剩下的马队都已经统合完毕,由富宁安来统一率领,将来准备作为雍正和大臣们跑路的资本,因此万万是不能动的。

  雍正脸色阴沉,冷声道:“咱们既然要打这一仗,自然是要竭尽全力,否则何必在此与楚逆纠缠?”

  这话一出,众人哑口无言,说到底雍正还是抱着几分赌博的心态,不输到最后是绝不会轻易下台认输的,又有谁能劝赌徒收手呢?

  第四百八十八章 大决战之八里桥之战(八)

  定福庄,往日并不算多么有名的一个村庄,如今却成为了一场大战的见证者。

  在连绵不绝的炮火声中,浓白的硝烟笼罩在整个战场,再加上地面上的积雪,看上去四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唯独那些战场上的红色和黑色,交织在一起的时候,才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感。

  八旗新军身着各色棉甲,因此他们的身影显得十分惹眼,大量的八旗兵排着一个整齐的横阵,扛着火枪艰难地往复汉军的方向前进,而远处的火红色方阵,也在朝着清军的方向赶来,双方的距离在逐渐缩小着。

  “两百步……”

  “一百步……”

  “八十步……”

  复汉军排成了整齐的三排阵列,长长的队伍几乎横贯了整个战场,他们平端着火枪,活动着手指,脸蛋在寒冷的天气下显得有些红扑扑的,充满了肃穆之色。

  “开火!”

  “砰砰砰——”

  随着复汉军军官们下令,第一排前蹲着的复汉军士兵们,立刻扣动了扳机,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枪声,只见对面八旗新军最前排的士兵中,一道道血线顿时飞溅开来,许多士兵就此直接纷纷倒在雪地里。

  “开火!”

  还没有等清军反应过来,第二排伏着身子的复汉军士兵也开了枪,浓白的硝烟让不少士兵都呛出几声咳嗽,可是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去关注这些,人人脸上保持着沉默,只见对方又倒下了一大批。

  “砰砰砰——”

  等到复汉军最后站着的那排士兵开火时,清军也终于反应了过来,纷纷选择了开火,只是相对于整齐划一的复汉军射击,清军的射击多多少少有些杂乱无章,不过由于数量众多,因此复汉军放下也倒下了许多士兵。

  复汉军的军官们不断地高声发出命令,他们手里的弹药很显然上的非常快,相对于缓慢的清军士兵而言,复汉军在射击频率和精准度上要高出许多来,当复汉军士兵打出第二轮齐射的时候,八旗新军还在装填弹药。

  可是这一下几乎许多人就看出不对了,以目前复汉军的射速和精准度,别说清军人数并不比他们多,就算多也没有什么作用——人家打两轮,你只能打一轮,这就是一倍的火力差距,再算上精准度上的差距,也就意味着这么打下去,复汉军的伤亡将会远远少于清军。

  “前进!”

  很显然清军当中也人看出这个问题,锡保冷冷发布了前进的命令,而随着一阵密集的鼓点声响起,清军士兵们终于停止了这种无谓的消耗,他们装填好了弹丸,但是并没有开枪,而是向着复汉军放下走去。

  在最前线指挥的宁忠义自然能看出清军的目的,他冷笑一声,而是继续号令复汉军士兵开始轮射,毕竟眼下的八十步距离,足够复汉军再打上两轮甚至到三轮。

  不过八旗新军毕竟士气毕竟高,他们并没有被惨重的伤亡给吓到,而是继续坚定地快步走着,对于发射过来的子弹几乎是视而不见的态度,一旦有人倒下,则后续都会有其他的士兵顶替上去。

  “五十步……”

  “四十步……”

  终于,到了三十步的时候,八旗新军终于停了下来,他们平端着火枪,与复汉军几乎同时扣动了扳机,而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只见双方同时倒下去了一大批人——仅仅只是这一轮射击,在距离的影响下,却造成了比前番更加惨烈的伤亡。

  在远处观看战事的宁渝顿时一惊,脸上挂出几分冷笑,这八旗进步的速度也够快了,像这种三十步开枪的绝活,他们都已经开始尝试,还真不能小看这帮子人……

  实际上宁渝也是误会了,八旗如今面临生死存亡之际,自然还是会涌现出一批这种精英,但是这些人并不是真正的不怕死,只不过心里的那口气,还没有被彻底打下去罢了。

  “上刺刀!”

  当双方三十步这一波决死开枪之后,复汉军军官们高声怒吼道,他们将腰上的刺刀挂了上去,卡死卡扣,随后便放平了上了刺刀的火枪,在轰隆不绝的炮火声中,朝着八旗新军的方向扑了过去。

  而八旗新军早就有肉搏的打算,数万人也同时拥了上去,双方都几乎撞在了一起,展开了激烈的近战肉搏,兵刃的碰撞声,刺入人体的声音,几乎响成了一片,令人听了都觉得不寒而栗。

  “杀!”

  所有人都血红着眼睛,望着面前的敌人,用着与生俱来的勇气展开激烈厮杀,刺刀、长矛、腰刀甚至是牙齿,都成为了他们的武器,鲜血喷溅得四处都是,到处都能看到互相同归于尽的士兵。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军队都已经陷入了绞杀,像清军还有一万五千马队,而复汉军这边则是各师的掷弹营,大概有五千人左右,还有归属于禁卫师的一万骑兵,其中有接近三千的是胸甲骑兵。

  从纸面上来说,双方剩余的军队都差不多,只是前线却并不是势均力敌,至少还有八万的复汉军,已经压着只剩下五万的八旗新军再在打,而根据前线的战力对比来看,新军八旗的崩溃已经基本成为定局……

  ……

  四处的喊杀声笼罩在战场上,可是战场上的局势对于清军越来越不利,正面的几万八旗新军几乎自始至终都被压着打,根本没有办法发起半分反击。

  而此时正在观战的雍正皇帝,却是脸色越发阴沉起来,步军步军打不过,炮兵炮兵打不过,现在连马军都打不了……

  “皇上,看这个打法,还要早做考虑才是……”

  徐元梦不合时宜地在此出现,他跪在地上,脸上露出几分绝望之色,这一仗只怕会比昨天输得还惨。

  雍正沉默不语,缓缓闭上了眼睛,声音如同铁石一般坚硬。

  “朕还没有输,前线还在打,锡保他们还没有败……更何况,朕的兵都上去了,宁贼的兵也都上去了,只要坚持到最后,如何没有胜机?”

  话虽是这么说,可是在场的军机处众臣,望着明显已经顶不住的正面战场,不由得齐齐叹了一口气,如果坚持就有胜机,那么自然可以坚持……可是目前这个局面,坚持真的有用吗?

  徐元梦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努力观察着战场的局势,一旦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他就算是拼着死谏,也要劝皇帝离开战场。

  毕竟,一旦真到了兵败如山倒的地步,雍正可就危险了,要是死在战场上倒还好说,可要是被俘虏了那该怎么办?远在盛京的四阿哥又该怎么办?

  就在众人沉默之际,战场上的肉搏厮杀却显得越来越猛烈,八旗新军的阵型逐渐开始变形,大量的八旗新军开始节节败退,甚至都已经有人朝着后方跑去,怎么看都是即将溃败的征兆。

  当然,八旗内的将佐们也都纷纷带着亲卫斩杀逃兵,稳固住摇摇欲坠的阵型,可是前线终究是抵不住复汉军的凶猛进攻,再次崩溃也仅仅成为了时间的问题……

  在这种残酷到令人发指的近战中,双方的阵线上几乎都是挤满了士兵,一旦出现有人溃逃的情况,那么也就代表着对方可以通过这些缺口,进行反过来包抄,而防线也就会随随之而彻底崩溃。

  因此从目前的这种情况来看,清军的崩溃几乎是必然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更关键的是,雍正已经没有了继续投往正面的兵力,他眼下面临了两个选择,一个就是选择撤军,率领剩余的一万多骑兵直接前往喜峰口,不再管战场上的八旗死活,另外就是选择殊死一搏,直捣黄龙。

  在清廷众臣焦急的神色中,雍正终于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他其实已经想明白了,或者说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两个答案,他只有打下去的选择。

  原因很简单,一旦雍正抛弃八旗新军这几万人,原本就存在裂痕的八旗团体,也将彻底瓦解,是从根本上彻底烟消云散的瓦解掉,因为这是八旗仅剩下的核心精英了,他们每个人都牵扯着八旗的核心部分,可以说,就是心脏。

  因此,打吧,只有打下去,才有他们所有人的一条活路。

  “宁贼如今与朕一般,仅剩亲卫护佑,朕以为既然要打,那就彻底绞杀敌酋,为我大清彻底扫除后患!”

  雍正的脸色十分冷静,他并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半分担忧,反倒整个人彻底想明白了一般,语气中带着几分斩钉截铁的味道。

  其余的清廷大臣们陷入了沉默,他们当然不会不明白雍正的意思,可是这背后所代表的疯狂,也让他们感觉到发自内心的心悸。

  富宁安跪在了地上,他的头发中带着几丝花白,沉声道:“启禀皇上,奴才愿意带领铁骑直冲敌酋,斩下宁贼的狗头!”

  雍正哈哈大笑,他的眼神里不再像过去那般隐藏自己,反倒是透露几分平日极少出现的霸气,冷声道:“朕知道宁贼的想法,就像宁贼也懂得朕一般……我大清与之乃不死不休,朕与宁贼更是不死不休……”

  “他在对面等着,等着朕逃亡,等着朕带着残军灰溜溜地逃离这里,然后继续逃到关外去!”

  雍正脸上带着几分疯狂的味道,“可是朕偏偏不会这样,大清逃得够多了,躲得也够多了……朕就是要带着人冲到他的面前,朕纵使是死,也要亲自射他一箭!”

  所有的人陷入了沉默,随即军机处大臣徐元梦跪在了地上,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大礼。

  “吾皇万岁!”

  大臣们高声呼道,他们都明白了雍正的想法,在如今的情况下,苟活不是错,可或许战死,也从来都不是一个坏选择。

  雍正傲视着众人,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剑身反射出一丝寒芒。

  “诸位臣工,随朕陷阵!”

  ……

  清军大营中的马军出动声势浩大,并没有瞒过战场上的人们,特别是那些正在陷入厮杀的八旗新军们,陡然气势一振,因为他们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并没有抛弃他们,还可以继续打下去!

  一时间,复汉军士兵陡然感受到了八旗的斗志,尽管对方并没有真正讨得便宜,可是原本那种即将溃散的势头却逐渐被扭转过来,这不得不让复汉军感到一丝棘手。

  宁渝通过千里镜,望着从营中整顿出发的清军马队,脸上不由得一愣,他确确实实有些没料到,清军居然还真的敢殊死一搏了……这也让宁渝意识到了一点,今日大战的真正关键胜负手,其实就在这一路马军。

  “看来雍正笃定要吃定朕了……”

  宁渝声音里有些微冷,原本在他的打算当中,只想吃下眼下战场上的几万八旗新军,对于对方的剩余马军并没有真正的想法,可是雍正的这一番举动,却让他产生了几分兴趣。

  宁忠义微微颔首,双手握着千里镜看了几眼,才轻声道:“若按照原先的预估,我军拿下八旗新军就在今日,即便雍正剩余的一万多马军来攻我,也只会是有来无回。”语气里透出十分的自信。

  原因也很简单,对于如今的复汉军而言,手里能够用的底牌实在是太多了,先不说那五千集合在一起的掷弹营,就说宁楚自己有的一万骑兵,就根本不会担心雍正的马军,更不用说那些已经准备好的火箭弹部队了。

  没错,眼下的大营中,还有两千五百枚火箭弹,这些火箭弹原本就是给雍正的马军所预备的,真要完全打出去,光他目前的这一万多马军,至少得死上一半人,到时候在复汉军骑兵和掷弹营面前,清军马队还有什么威胁可言?

  在双方都准备好了最强一击之时,站在前沿战场上的高成杰,却是已经浑身浴血,他原本手里的刺刀已经给扔掉了,换了一把斩马刀,在清军中肆意砍杀,而他的身上也出现了七八道伤口,道道狰狞无比,然而在此时的战场上,却根本算不了什么。

  “杀敌!杀敌!”

  高成杰拄着一把长刀,脸上带着几分兴奋,因为在他的面前出现了十分令人震撼的一幕场景,那是数百颗火箭弹,正在徐徐升空……

  第四百八十九章 大决战之八里桥之战(九)

  冬日的阳光下,一万五千名骑兵发起了冲锋,战马的蹄子踩在了坚硬的冻土上,带起了星星点点的泥屑,他们如同洪流一般吞噬着一切,而在骑兵的中央地带,一面巨大的黄色团龙旗高高竖起,引领着所有人的目光。

  “报效大清!报效皇上!”

  领军在最前方的老将军富宁安,怒发须张,他望着远方厮杀的战场,不断地发出高声怒吼,也让更多的八旗子弟们,跟着一同高声怒吼。

  在所有人的眼里,他们是多么的强大,或许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敢于阻拦在他们的面前,即便有人,也会被踩成肉泥。

  可是,在复汉军眼里,这些骑兵们却变成了一群冰冷的数字,通过计算他们的密度和数量,从而计算需要多少颗火箭弹才能实现覆盖……而当数字成为了命令的时候,那将会是世界上最为令人惊悚的一幕。

  在一股浓白的烟雾笼罩下,数百颗火箭弹带着复汉军所有人的期待,砸在了冲锋的清兵骑兵当中,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几乎将八旗骑兵淹没,数不清的铁片石子飞溅出来,将一个又一个八旗骑兵击落……

  几乎在同一时刻了,复汉军后方的火炮也开始了轰鸣,数百门大炮不断发出怒吼,一颗颗开花弹如同雨点一般落入了清军马队中央,爆炸声几乎掩盖住了一切,只剩下死亡与鲜血,只剩下满地的苍凉与悲怆……

  冲在最前面的八旗骑兵,几乎早已经注定了结果,在这般惨烈的爆炸中,他们成为了第一批的牺牲品,几乎人人如同破布一般被击落在地,鲜血流出几乎汇聚成为了一条小河,刺鼻的血腥味让每个人都有种法子内心的恶心……

  雍正神情淡然,似乎并没有丝毫的恐惧,他握紧了手中的弓箭,紧紧伏在马上,眼神里透着专注与坚定,望着对面那迎风飘扬的旗帜,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楚”字。

  他知道,宁渝就在那面旗帜的下面。

  ……

  宁渝望着对面冲锋的骑兵,他虽然看不到雍正的身影,可是他心里明白,对方一定在骑兵当中。

  有句话说得好,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很可能不是你的知己,而是你的敌人。

  对于宁渝而言可能同样如此,尽管他没有同雍正见面,可是也知道这个老四始终都在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一旦露出些许破绽,他就会不惜一切代价,狠狠冲过来咬上一口。

  可是自己,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吗?

  宁渝嘴角的笑容逐渐变得残忍,他不会给雍正半分希望,只有让对方在绝望中死去,才是对他最大的尊重。

  “传令宁承祖,告诉他,拦截清军马队!”

  “是!”

  一名骑兵十分迅速地接下命令,朝着复汉军骑兵所在区域驰去,他将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军令传递给宁承祖副师长。

  宁忠义望着远方奔涌向前的清军马队,低声笑了笑,“陛下,若是咱们打死了雍正倒还好说,可要是活捉了怎么办?”

  宁渝微微一笑,目却逐渐望向了遥远的战场上,轻轻摇了摇头,“如果是其他人,朕或许相信能抓到,可是雍正此人,只怕是宁死也不会被朕抓到了……”

  其实有一句话放在宁渝心里没有说,当年宁楚起兵反清之时,人人对前途感觉渺茫,唯独宁渝本人却信心十足,实际上在他的心里,也未尝没有过担心,而那时候的他就已经决定了,倘若一旦兵败,宁死也不会被清廷所俘。

  如今身份异位,宁渝心里未尝不免有些感叹,想必雍正也是如此想法吧……

  ……

  “杀贼平逆!报效大清!”

  老将富宁安嘴里衔着辫子,在众骑兵的簇拥下一路驰在最前方,却所幸在复汉军的火炮下一直无事,而他身边的骑兵则是换了一茬又一茬,众人跟着他一路朝着宁渝所在的方位前行。

  对于八旗骑兵们而言,他们已经没有了其他的目标,无论是正在搏杀的复汉军大军,还是出于保护下的炮兵阵地,都无法吸引他们的目光,所有人都死死盯住了宁渝所在的大旗,在他们看来,只要砍下那面大旗,大清就还有得救!

  接连不断的轰鸣声响起,越来越密集的火炮却并没有打垮八旗马军,他们几乎是以一种悍不畏死的姿态,迎接着到来的开花弹,而更多的人则是沿着八旗的尸体,继续往前进行冲击,震地作响的马蹄声似乎从未断绝。

  面对这般凶猛的八旗马军,任何人都会不由得发憷,可是对于宁承祖而言,他并没有感觉到半分的畏惧,先前的骑兵交战已经证明了一点,复汉军骑兵要比清军马军更加强大,也更加先进!

  宁承祖拔出马鞍上挂着的雪亮马刀,脸上并没有多少紧张的神色,似乎接下来的大战对于他而言,并不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诸位,昨天杀得通不痛快!”

  “痛快!”

  “今天还要不要更痛快!”

  “要!”

  复汉军骑兵们发出了兴奋的怒吼声,他们对于清军马队并没有半分惧色,反倒是有些跃跃欲试的感觉,特别是昨天那些已经交战过的胸甲骑兵们,眼神里更带着几分嗜血的味道。

  “好,既然如此……”宁承祖回头看了一眼众多骑兵弟兄们,将手里的马刀高高举起,冷声道:“弟兄们,随我一起冲!”

  “杀!杀!杀!”

  上万名骑兵平端着手中的火枪,他们组成了一个完整的箭头,其中胸甲骑兵团组成了箭头的前半部分,而其余的龙骑兵们则组成了箭头的后半部分,在轰隆不断的炮声中,毅然开始发起了冲锋。

  瞧见复汉军骑兵也开始了冲锋,富宁安脸上带着几分凝重,在他看来,骑兵与步兵的交战,始终都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感觉,而只有骑兵与骑兵之战的冲锋,马刀与马刀之间的碰撞,才是真正的强者对战。

  “杀啊!”

  上万匹战马冲锋的姿态,始终都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壮观的风景,他们骑在战马上,举着长矛或者是火枪,脸上带着万分的激动。

  “砰砰砰——”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之后,复汉军骑兵十分果断地选择了开枪,只见一阵白雾喷出,成排的弹丸瞬间从枪口喷射而出,而面前遥遥相对的清军马甲中,瞬间有许多人连同马儿直接倒在了地上,就好像面前存在着一堵的无形的墙体一般。

  富宁安心里一紧,只见数颗弹丸击中了他的战马,随后整个人几乎不受控制一般,随着战马直接倒了下去,在这种高速运动的时候,却没有任何人能够救他,而富宁安很快便意识到了最为恐怖的事情。

  通常在冲锋的过程中,骑兵坠马并不是一件罕见的事情,反倒却显得十分多见,而每一次的坠马,则代表着一种最为残忍的情况,因为高速运动的马儿,根本无法停下来,后续冲锋的骑兵更没有办法停下来。

  踩踏,无尽的踩踏,使得富宁安很快就丧生于此地,而他的尸体则继续承受着战马的踩踏,直到变成一堆谁也分不清楚的肉泥。

  八旗马甲们并没有丝毫的痛心,或者说他们知道眼前这个被踩踏的老人是谁,然而他们却根本停不下来,这是战争啊,或许,这才是每个人的最终宿命。

  在火枪声中,宁承祖十分冷静地揣回了火枪,而是换上了马鞍两侧的六连发手铳,朝着对面冲来的清军马甲一顿连发,却是又打死了数人——像这样的一幕,实在是不罕见,许多复汉军士兵也是如此,将清军马甲纷纷击落于马上。

  一连串的开花弹,再加上一连串的火枪和手铳,几乎使得清军马甲在还没有真正接触到宁渝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其他的可能。

  八旗骑兵们瞧见了复汉军所使用的武器,几乎人人都在破口大骂,可是无论怎么骂,都难以挽回如今被击落马下的事实,他们的眼神里,逐渐重新变得绝望起来。

  宁承祖脸上带着几分满意的笑容,他决定再给这些所谓的骑兵精锐们一些颜色瞧瞧,随即便揣回了手铳,拔下马鞍上挂着的马刀,雪亮的刀刃使得清军骑兵们有些一愣。

  “杀!”

  无数复汉军骑兵们,手中平举着马刀,脸上带着几分狂热,朝着清军马甲而去,这些所谓的骑兵们,根本不明白什么是胸甲骑兵,更不明白什么叫如墙推进,无论是火枪还是近战,都很难成为自己这些人的对手。

  漫天遍野的嘶吼声再一次响起,而这一次八旗马队悍然发现,他们的人数正在急剧减少者,而对面的骑兵却似乎根本没有减少多少,整齐而密集的阵型让八旗马队心里感觉到有些发寒,他们感觉自己好像被风卷残云一般,给彻底扫荡了一遍。

  清军马队的失败并不是偶然,就好比正面战场上的雄起,也只不过是一种错觉,大量的八旗新军彻底陷入了崩溃中,只见战场上到处都是清军士兵的尸体,红的、黄的、白的、蓝的,各旗新军士兵都被打得落花流水,再也难以抵抗……

  大清最后的希望,没了!

  第四百九十章 大决战之八里桥之战(十)

  在复汉军骑兵的突击下,八旗马队几乎如同冰雪遇到阳光一般,快速溶解了下去,大量的尸体层层叠叠倒伏在战场上,而山崩海啸一般的喊杀声从复汉军方向传来,大量的复汉军骑兵发起了反攻,他们手中的马刀上带着几分冷意。

  宁承祖率领的骑兵几乎成为了一个整体一般,尽管人数远远少于清军的马队,可是在突击之下却如同一把利剑,直接插进了八旗马队的胸口处,而他们的目标便是直指清军团龙旗,即亲自上阵的雍正皇帝。

  “杀!活捉雍正!”

  一阵阵怒吼声从复汉军阵营中传来,而对于八旗马队而言,他们发现自己人数虽多,可是在复汉军骑兵的突击之下,根本拦不住对方的冲锋!

  任何胆敢挡在宁承祖面前的八旗马队,几乎都被一冲而散,随后便是大量的尸体从马上摔落下来,他们引以为傲的骑术在复汉军阵型面前,没有任何的作用。

  “杀啊!”

  望着远方逐渐突击过来的复汉军骑兵,锡保终于慌了,他连忙拉着雍正的马绳,高声道:“皇上,赶紧撤吧,奴才来挡住他们!”

  雍正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怒火,他一鞭子抽在了锡保的脸上,指了指前面的复汉军大旗,怒声道:“狗奴才,朕上战场可不是为了逃命,眼下宁贼就在前方数百步,赶紧集结侍卫营,速速随我杀过去!”

  锡保脸上都是血污,他看了一眼远处迎风飘扬的复汉军大旗,终于有些不甘,狠狠将头上的铁盔丢在了地上,拔出腰刀指向了大旗。

  “兄弟们,宁贼就在前面,跟着皇上杀过去!”

  剩余的八旗马队虽然已经被打得节节败退,可是他们终究数量更多,其中一部分人死死纠缠住复汉军骑兵的冲锋,而剩下的数百骑兵簇拥着雍正皇帝,活生生杀出了一条通道来,而这条通道几乎是用八旗马队的尸体搭出来的!

  雍正骑在战马上,双手紧紧握住弓箭,他不奢望能够真正杀掉宁渝,只要能够带着人冲过去,将那杆大旗砍掉就好,或者说,只要能够逼大旗后退,那么他也就认了!

  只要大旗后退,战场上剩余的八旗兵们,就还能活下来一些人!

  “杀啊!”

  ……

  复汉军大旗之下,宁渝等人手持千里镜望着清军马队的最后疯狂,可是并没有人感觉到丝毫畏惧,顶多七八百骑兵罢了,可是复汉军这边还有足足五千人的掷弹营!

  望着清军最后的搏命之举,所有人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像这般的大战只怕是清廷最后的绝唱,也是宁楚在登临天下之巅的最后一次大战!

  “启禀皇上,邓子亦愿意率领三千掷弹营迎击清军马队!”

  邓子亦经历诸战,如今因功升为了临时的掷弹营副统领,早就想着能够率领大军到战场上搏杀,然而清军与复汉军双方的实力对比实在差距太大,以致于根本就没有用到目前的掷弹营,以致于掷弹营诸将早就坐不住了!

  如今眼看着清军马队冲了过来,所有人都跃跃欲试,他们可是知道这些人里面,有清军的敌酋雍正,若是斩杀对方或者活捉对方,至少是个侯!

  宁渝微微一笑,他已经通过千里镜瞧见了那七八百突击的马队,只是在里面搜寻了一番,似乎并没有看到雍正的身影,不过他也无所谓,随即便放下了手里的千里镜。

  “准,通禀全军,斩杀或者活捉雍正者,赏千金,封世袭侯爵!”

  在侍卫们的高声呐喊下,这一道命令在最快的时间里被传递了出去,从战场后方到战场前方,人人都在高声重复着这道命令,所有人都疯狂了!

  人人都知道,复汉军内部的爵位堪称珍贵,即便是流爵都没有多少,而一个世袭的侯更是不在寻常的公爵之下,到目前为之,只有寥寥数人才获得过这种殊荣,其中这些人还都是属于战死后才获得!

  因此,在得到了这样的奖赏,无论是掷弹营还是前面冲锋的骑兵们,都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在冒汗,若是运气足够好,杀了雍正那可就一步登天了……

  ……

  与此同时,雍正在听到战场上的嘶吼声之后,并没有丝毫动容,他始终都没有考虑过撤退的想法,而其他人也明白,眼下就算是想退也退不了了。

  七八百八旗马队都属于镶黄旗侍卫营,堪称八旗腹血精锐,他们没有丝毫的畏惧,一直冲在了雍正的前后,挡住复汉军骑兵的追杀,而在这个过程中,也有人不断摔落到马下……

  “三百步……”

  “两百步……”

  “一百步……”

  随着距离一步步拉近,雍正的心头也越发火热,他已经能够看到那一排排顶在前面的复汉军士兵,也看到了那面几乎近在咫尺的大旗。

  弯弓,射箭!

  作为八旗后裔的雍正皇帝,虽然不善于勇武,可是在马上骑射的本事还是有的,只见一杆长箭射出,化作流星一般朝着大旗下疾射而去。

  而此时的大旗之下,宁渝十分平淡地望着那个在乱军中弯弓射箭的男人,并没有丝毫的畏惧,而在他的面前,则已经竖起了层层叠叠好几重的盾牌。

  那杆长箭并没有射到什么人,甚至连旗杆都没有射到,它在空中逐渐失去了力道,斜斜地落在了地上。

  而此时伴随着一阵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只见清军马队中不断有人带马摔落在地,接着便是众人齐齐嘶吼的声音,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斩马刀,开始与清军马队展开了血腥的搏杀。

  “杀咯,杀咯!”

  “敌酋雍正已死!”

  过了许久之后,从阵前的掷弹营中传来了一阵欢呼声,声音逐渐变得越来越大,也让人听得越来越清楚了,却是雍正皇帝死了。

  复汉军大旗下的君臣不由得心头一颤,当下众人跪倒在地,高上喝道:“恭喜陛下,斩杀敌酋雍正!”

  “恭喜陛下,从此天下太平!”

  ……

  漫山遍野的喊杀声不断传来,雍正马队的覆灭几乎向着所有人宣告了一个事实,他们已经打不下去了。

  各旗的新军还有马队,在坚持了许久之后,在得到了这个噩耗之后,便彻底坚持不下去,他们直接开始溃退,在复汉军的追杀下,大批大批的士兵直接跪在地上投降了,还有一些人不甘投降,则是被直接给斩杀殆尽。

  “大清的江山没了!没了!”

  在清军大营中,徐元梦跪在了地上,他眼眶里蓄满了泪水,瘫倒在了地面上。

  这一仗从头到尾,徐元梦都没有看到任何的希望,可是真等到结果出来之后,他却是再也接受不住这般的噩耗。

  此时营中其他的军机大臣们也都是如此这般,他们望着战场上溃退的大军,张开了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就这么傻傻地望着。

  蒋廷锡心里明白不能就这么待着,当下连忙拉起跪在地上的徐元梦,沉声道:“徐大人,且不可如此,当下皇上虽然……可是大清还没有亡,四阿哥还在盛京等着大人您去主持大局呢!”

  徐元梦当下才恍然大悟一般站了起来,他连忙点点头,悲声道:“没错,没错,俄人已经答应了我们,等到收纳残军之后,会护送我等一直到喜峰口,到时候撤往关外……”

  有一千五百俄人,再加上京中的数千残军,等到撤到喜峰口以后,还有三万新军和一万马军,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众人心头百感交集,他们望着远方迎风飘扬的复汉军大旗,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眼下大清国虽然没了,可是八旗还有几万残军,再加上盛京方向也有一些人马,终归还能继续苟活下去,只是雍正的死,终究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徐元梦又哭了一番,算是接受了这个事实,他连忙带着人从清军大营中撤退,然后直接朝着喜峰口方向前进,连京城他都已经顾不上了……

  ……

  在徐元梦等人溃退之后,战场上却显得越来越乱糟糟了,虽然有大量的清军投降,可是有不少的复汉军士兵却是杀红了眼,他们也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开枪,而这么一来,却又激起一些人的反抗意识,由此双方在混战中逐渐绞杀着。

  宁渝静静地站在了大旗之下,不断有哨探将前线的情况汇总上来,其中像雍正皇帝的死,自然是所有消息里面的重中之重。

  崔万采站在了一旁,他已经准备了好几个亲眼见过雍正皇帝的人,直接前去辨认尸体,毕竟没有看到尸体,谁也说不准雍正皇帝到底死了没有。

  所有人都在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前线反馈的最终结果,而在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出声,只是眼神中的激动却是越发隐藏不住。

  终于,过了良久之后,从前线辨认尸体的人,连同着号称斩杀雍正的人一起返回了大营,他们急匆匆地走进营中,脸上显出几分涨红,跪在了宁渝的面前。

  “启禀陛下,尽管辨认之后,尸体确为雍正!”辨认尸体的数人跪在地上,神色十分凝重。

  等到消息得到证实之后,宁渝也忍不住轻轻舒了一口气,能够在战场上解决掉,那也算是一件好事,后面能够省很多心思了……

  “只不过……雍正并非被我军斩杀……”

  其中一人在犹豫片刻之后,随即又说出了一件让众人心惊肉跳之事,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当下一般人的目光集中在了他身上,另一半人的目光则是集中在那名号称斩杀雍正的士兵身上,他的脸色有些局促。

  “哦?如实道来。”

  宁渝神色淡淡的,他并不在乎雍正具体是怎么死的,不过既然有人这么说了,他也就不妨开口问一问。

  那名号称斩杀雍正的士兵身子一激灵,深深伏在地上,低声道:“雍正确实并非小人所杀,只是当时战况危机,小人难以辨别,故而高声大喊,想将剩余的清军喝退……等到后来检查尸体才发现,雍正早在小人之前就已经死去。”

  “怎么死的?”宁渝的声音平淡如水,让人分不清里面蕴藏的情绪。

  “根据医官查看,雍正乃暴卒而亡,疑似中毒……”

  宁渝心里一动,这个死法倒是跟历史上一模一样,看来历史还是有他强大的惯性……虽然在时间上早了许多,可是死法却没有什么区别。

  难不成……真是嗑药磕多了?

  第四百九十一章 出关!出关!

  革新三年腊月二十九,正值过年之前,复汉军在经过了风卷残云一般的大战后,成功占领了京城,为此战画上了一个句号。

  实际上,自从八里桥一战后,清军主力便彻底烟消云散,之前的十余万大军,被复汉军斩杀整整五万余人,俘虏三万多人,剩余的人几乎都溃散而逃,而复汉军在这一战当中,也付出了一万余人的伤亡。

  严格来说,清军打得不算差了,特别是汇聚此战的几乎都是八旗的骨血,因此人人敢于搏命,人人皆不畏死,以致于才付出了这么惨重的伤亡。

  等到复汉军收拢兵力之后,攻克京师已经是易如反掌,毕竟清军留在京师的军队只剩下不到万人,还都是一些老弱病残之辈,复汉军仅仅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彻底攻占了京师,并且控制了诸多要地。

  宁楚君臣并没有第一时间进入京师,毕竟里面还藏着不少八旗的顽固分子,他们在正面战场上打不赢,很可能会想着刺杀一途,因此在经过复汉军彻底的清洗之前,他们都不会直接进入京师。

  当然,进入京城也不会是所有的军队,宁渝直接安排了第一师和第二师,携手会同进入京师驻防,当然也对其三令五申,决不允许任何复汉军士兵做破坏军纪之事,若有人敢于浑水摸鱼,则立斩无赦。

  实际上,在复汉军进城之前,京城内还残留了许多旗人,其中一部分是满洲八旗,一小部分是蒙古八旗,而绝大部分都是汉军旗人。

  原因也很简单,当初八旗在撤离京师的时候,时间上太过于紧张,以致于大量的旗人还有相应的财物,都滞留在了京师内。不过这是满洲八旗和蒙古八旗滞留的原因,汉军旗人则不同,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往关外撤离的选择,因此除了一小部分人,其余的几乎全都留在了京师。

  因此,在城破之时,这些八旗才是最为恐惧的,他们担心宁楚会重新上演当年八旗南下的那一幕,甚至有不少八旗女子直接选择自杀……

  就在京城内一片乱糟糟的时候,复汉军其余各师则暂时驻扎在了通州,原本的通州清军大营,已然成为了复汉军驻扎军营,而原来的通州府衙,则成为了宁楚君臣的临时办公之地,他们将会一直在此地临政——直到京师彻底安全下来。

  “启禀陛下,臣等通过雍正近侍等人的口供,已经得出了初步的结果,当日雍正并非被我军斩杀,而是服用了大量的丹药,他在射完那一箭之后,情绪彻底失控,以致于药力爆发……当场暴卒而亡。”

  崔万采将原封报告直接呈递了上来,临了感叹道:“当日的雍正,只怕是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了。”

  宁渝此时正围着火炉烤火,他实在有些畏惧北方的寒冷,在听到崔万采这番话之后,随即接过了报告,简单的看了一遍,终于能够确定,雍正皇帝的死跟服用丹药的关系很大,特别是在攻下京师之后,骗子贾士芳虽然死了,可是根据其他人的口供,也能得出这一点的联系。

  雍正皇帝一心想死在战场上,可是世事弄人,他到头来还是死在了丹药之下,却是让人不免有些感慨莫名。

  “雍正虽然不是为我军所斩,可一应奖赏还是发下去吧。”

  宁渝轻轻点了点头,轻声道:“还有,雍正此人终究算是一条汉子,好生葬了吧。至于伪清前番诸帝的陵寝,一应保留下来,将来和大明皇帝的陵寝划归一处管理,亦可作为历史教育基地,以史为鉴。”

  “是,陛下。”

  崔万采明白皇帝这么说的用意,其实还是因为朝廷内外都有人声称要毁掉清陵,以图正本清源之用意,也是体现大楚承继明统的决心。

  可是在宁渝本人看来,并没有这个必要,他要留着清陵给后代子孙看看,要牢记这一段的历史。

  “战事虽然已经基本结束,可是百姓的日子却并不好过,特别是今年直隶本来就很缺粮,再加上八旗又运了不少粮到关外去了,眼下京城斗米两百文,关键是还有价无市……内阁应该保障好对直隶地区的救济问题,绝不能出现易子而食的情况。”

  宁渝的这一番叮嘱并不是凭空而来,而是他手底下密探汇总上来的情报,其中的种种惨状,令人读来忧心。

  崔万采当年明白宁渝的意思,说起来直隶缺粮的问题一直很严重,或者说,是整个北方的缺粮问题都很严重。

  早在复汉军拿下江南之后,整个北方的粮食供应体系其实就已经开始失衡,雍正无奈之下只得集中粮食优先攻击直隶,因此山东、河南的粮食都往直隶方向供应,导致自身还出现了一定的灾情。

  到了今年的时候,山东和河南都出现了一定的旱灾与蝗灾,再加上兵戈未息,粮食产量还比不上往日,可是就算在那种环境下,山东和河南还得往直隶运粮,结果饿死了不少的百姓。

  如今,直隶彻底失去了外在供粮的渠道不说,关键是自身所剩不多的存粮,都被八旗运到关外去了,也就造成了一场规模庞大的饥荒,如果不是复汉军打下了直隶,只怕过了这个冬天,京城人得饿死许多。

  对于直隶的情况,崔万采亦是忧心忡忡,“回禀陛下,眼下直隶已经再无半点存粮,只能依托外界供粮,关键是山东、河南还有山西一部亦是刚入我军之手,只怕难以提供更多的粮食,如今财政部已经将存储在南直隶、安徽以及湖广的库粮调拨了两百万石,将会通过海船运抵直隶,只是时间上有些不够。”

  “不光是时间不够,粮食也不够,两百万石粮只怕能供大部分人勉强过冬,到了明年又会陷入无粮的状态,咱们不光要给他们提供救济粮,还得让百姓过上真正的安稳日子。”

  宁渝微微沉吟道,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准备再跟内阁沟通一下。

  崔万采抚了抚胡须,沉吟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此事应当分成两个部分……”

  宁渝的眼睛有些微微发亮,他高声道:“第一部分就是要解决眼下的难题,咱们要继续运粮至直隶,目前有所短缺的部分,可用军粮填补,先救完急再说,只要能填补账目,枢密院那边也不会多说什么,在这个过程中,一定要坚持推行新政,对于旗田还有一部分汉奸士绅的田地,要坚决没收。”

  “第二部分就在于,咱们不能光是养着直隶的几百万百姓,这样朝廷的负担会太重,以工代赈也不能长期进行,因此咱们需要将人口分流出去,开拓荒地来养活更多的人。”

  崔万采眼前一亮,他微笑道:“陛下的意思,是在关外垦荒吗?”

  “没错!解决直隶的问题,就在关外!”

  宁渝脸上勾勒出一丝笑意,说起来眼下的这个时机也非常巧妙,通常汉民是不太愿意背井离乡远拓荒野的,只有活不下去了,才会选择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

  而眼下想要解决东北的问题,并不是光靠军队或者火器就能行,关键是要有大量的百姓,作为兵源地还有屯粮地,才能真正进行实际控制,因此眼下让汉民出关寻活路的法子,是完全可行的,而且通过发展汉人出关,还能进一步遏制俄人的狼子野心。

  想来想去,宁渝觉得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了,只是想到后续要做的大量准备工作,却是又忍不住有些头疼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 前途未卜

  革新四年大年初一,热河厅并没有多少过年的气氛,反倒是由于战乱的缘故,到处都显得有些荒凉破败。

  在大年夜的时候,地面上就已经落满了一层细密的雪花,如今伴随着猛烈的西北风,整个北方的气温都骤然下降了许多,路面上也都结了细密的碎冰。

  凛冽的寒风中,只见一条长长的队伍在风雪天气里行进着,却是一眼望不到头,行进的这些人都穿着破旧的棉袄,一步一瘸地走着,大部分人的脸色都极为苍白,甚至走着走着就已经倒在了地上,而队伍的两旁也都有倒下的尸体,还有被弃之不管的伤者。

  在队列当中,虽然还有一些马匹,可是这些马儿瘦骨嶙峋,大部分也没有被人骑着,而是直接拉着行进,整个队伍当中都弥漫着一种失败的情绪。

  正红旗蒙古都统伯颜脸色苍白无比,他的胳膊直接垂了下来,上面泛着殷红的血迹,那是之前在八里桥留下来的伤势,整个人都有些无精打采。

  可如果仅仅只是伤势,也不会让伯颜如此痛苦,实际上真正更让他痛苦的,是关于八里桥一战的回忆,实在是太惨烈了……

  八里桥之战说起来只是两天时间而已,可是却成为清军的痛楚所在,参战的整整十一万多八旗精锐,被复汉军给彻底打崩,其中活下来的人只有万人不到,他们径自前往喜峰口,与那里等待的八旗军汇合,才勉强有了四万多人。

  在这四万多人当中,其中三万人是未曾参战的八旗新军,还有一万两千多人是剩余的清军马队,算是目前大清在关内的最后家底了。

  除了这四万多人以外,还有一千五百俄人,他们护卫着清廷皇室连同一些大臣的家眷,以及京城内的八九万旗人,从喜峰口展开了漫长的跋涉之旅,他们将会从热河等地绕道前往关外盛京。

  要知道,从喜峰口到盛京可谓是漫漫长路,跟辽东走廊完全不能比,因此这十几万人一路上走下来,已经有不少人倒在了路上,疾病、饥饿以及寒冷,都成为了死亡的原因,还有更多的人处于死亡的边缘。

  就连身为正红旗蒙古都统的伯颜,此时都对未来产生了迷茫,经过了八里桥之战,不光的大清主力一朝被打崩,就连雍正皇帝都死在了阵中,这使得伯颜已经彻底失去了对未来的信心,他不知道大清的将来在哪里。

  尽管从理论上来说,这支孤军还有一个盛京可以去,四阿哥也会登基成为新的皇帝,可是连雍正都没有能力挽回大局,一个年幼无知的皇子又能做什么?

  更进一步说,没有了中原的花花土地,光靠眼下他们这十几万人,再加上关外的二三十万旗人,能济得什么事?

  想的越多,伯颜发内心显得越发绝望,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脸庞上出现一丝凉意,不由得睁开了眼睛,却看见天上已经开始飘着雪花,天气似乎也变得更加寒冷了……

  行军大帐中,清廷残存下来的臣子们汇聚一堂,其中为首的几人便是原来军机处的几位大臣,以大学士徐元梦和庄亲王允禄为首,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泪痕,眼圈红得跟兔子一样。

  由于雍正皇帝战死在战场上,连尸体都没能抢回来,因此采用秘不发丧的形式,等到回了盛京后再行发丧,因此众人也没有服孝。

  “眼下皇上虽然已经宾天,可是大清还没有亡,咱们这十几万人也要活下去,今日请诸位过来,便是要议议后续的一些章程。”

  大帐中,徐元梦的脸上带着几分哀荣,他微微叹口气道:“请几位大人来,就是希望诸位能够在这个关键时候,拿拿主意。”

  说起来是诸位大人,其实真正能做主的就是庄亲王允禄,他一手握着兵权,就连徐元梦也要对他客客气气的,因此众人对允禄也是颇为客气。

  允禄环视了众人一眼,低声道:“眼下咱们要往盛京的方向去,路程实在遥远,就算没有楚逆的骑兵追击,可是想要安然抵达盛京,更是难上加难,关键还有一点,若是复汉军攻我盛京,又该如何是好?”

  听到这话,众人不由得陷入了沉默,实际上他们绝大部分人都是想过这个问题的,只是谁也不敢戳穿——毕竟眼下大家伙不管怎么样,都还有个盛京可以去,若是连盛京都去不成了,那该怎么办?

  没有人知道答案,甚至在这个时候连个成熟点的建议都没有,因此,盛京便成为了唯一能够指望的迷梦。

  反倒是庄亲王允禄,他性子比较直率,当下略略停顿了一番,“我大清眼下已经败了一次,不能再盲目行动,至少要探知盛京方向的情况后,再行决定要不要去那边。”

  徐元梦微微点了点头,疑问道:“倘若盛京方向已经有复汉军的贼寇又该如何?”

  实际上在众人心里,几乎已经默认盛京方向有复汉军的大军了,毕竟在宁锦已经有了复汉军的禁卫师,若是直扑盛京,只怕盛京方向的四阿哥也难以抵挡!

  “若是盛京有危险,那么前往蒙古各部如何?”有人轻声提出了一个建议,而当他这个建议一提出来的时候,就遭到了徐元梦和庄亲王的怒视。

  原因也很简单,大清跟蒙古之间的爱恨情仇,用一本书都写不完,双方的关系之复杂,并没有明面上那么简单,因此要投靠蒙古,在清廷内部其实存在大量的反对声音,不仅是满洲八旗反对,连蒙古八旗都会反对。

  蒙古不是一个完整的集体,更多是一种地域上的理念,就好比在大漠以南的蒙古各部称为漠南蒙古,其中又分为科尔沁、札赉特、杜尔伯特、巴林、札噜特、乌拉特、喀喇沁、乌珠穆沁、察哈尔、土默特、鄂尔多斯等部,号称东接盛京、黑龙江,西接伊犁东路,南至长城,北逾绝漠,袤延万余里。

  除了本身就庞大的漠南蒙古之外,在大漠以北的叫做漠北蒙古,又叫喀尔喀蒙古,主要分为车臣汗、土谢图汗、札萨克图汗等三部,至于在大漠以西各部称为漠西蒙古,即卫拉特蒙古,像准噶尔部、和硕特部、土尔扈特部就属于漠西蒙古。

  自元以来,中原王朝一直都深深忌惮蒙古的统一,因此都想方设法分裂蒙古各部,因此也就造成了大大小小数百个部落的划分,其中自然也存在大量的对立,因此当有人提出前往蒙古各部时,才会引起徐元梦和庄亲王的怒视。

  可以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徐元梦和庄亲王都不会考虑前往蒙古。

  只是一想到了这里,众人便有些愁眉苦练,帐篷中的气氛显得越发沉闷。

  “要不,咱们问问俄人的打算?”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另外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却是军机处大臣兼礼部尚书蒋廷锡,他的脸上带着几分忐忑,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他这个汉人终究是汉人,行事一定要低调才行,否则还不知道哪天会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死掉。

  “俄人?”

  徐元梦眼前微微一亮,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如今所有人都不可靠,反倒是俄人能够仰仗一二,因为其他人只想痛打落水狗,而俄人只要想着保全自己谈判的利益,就必须要把大清保留下来,否则那些签字岂不是白瞎?

  “蒋大人此话倒也有些道理,这样你先跟俄人继续接触,另一方面咱们赶紧派人去盛京询问情况,倘若情况尚好,那就直接往盛京方向而去!”

  见徐元梦拿定了主意,庄亲王允禄也点了点头,眼下的大清可再容不得有丝毫的内乱,因此几位大臣在议事的时候,都会尽量选择和衷共济。

  ……

  在徐元梦等人往盛京方向查探消息的时候,盛京方向却是先得到了八里桥战败的消息,传信的哨探经历了千辛万苦,绕过了复汉军在宁锦方向设下的拦截关卡,终于将急递送到了新任盛京总督马齐手中。

  早在八里桥之战还未开始的时候,盛京总督马齐、盛京五部总管马尔赛以及奉天府尹张廷玉等人,就已经悄悄化妆从关外绕开了宁锦一带,平安抵达了盛京,并开始接管起盛京的全部防务以及政务。

  当然,他们在忙于盛京事物的时候,一只眼睛却始终都盯在了京城,盯在了那一场决战上,因此当八里桥之战的消息在星夜时传来时,众人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也知道了雍正皇帝死在了战场之上……

  “皇上啊!奴才心里痛啊……”

  “皇上,老奴恨不能诛杀楚逆,以报君父之仇啊!”

  “皇上,大清的江山,可不能没有了皇上啊……”

  一时间,盛京总督衙门里传来了一片哭声,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在眼下这个环境里,堪称是人人痛哭流涕。

  盛京总督马齐是老臣,毕竟也是经历过当年康熙驾崩的人,因此他虽然也哭了一场,可是又立马明白,眼下继统大事要紧,便立马遣人封锁了消息,随后连同马尔赛和张廷玉前往盛京皇宫中拜见皇后乌拉那拉氏和四阿哥弘历。

  在众人抵达皇宫之时,马齐已经派人将消息传递给了皇后乌拉那拉氏,她是先前就已经来到了盛京,因此算是目前皇室的最高代表人,她带着雍正的其他几个妃子,像熹妃、齐妃、宁妃等人,此时已经哭成了一团。

  “奴才等人叩见皇后娘娘千岁,如今皇上战死沙场,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我大清更不能一日无主啊!”马齐等人跪在了地上,脸上同样也是一片悲戚之色。

  皇后乌拉那拉氏出身满洲正黄旗,原本是内大臣费扬古之女,在雍正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已经被康熙册封为嫡福晋,并曾经生育了一子弘晖,结果长到八岁时不幸夭折,由于其人性格温顺和善,职掌后宫以来也跟其他妃嫔关系良好,因此朝内朝外也非常得人心。

  原本帝后二人之间的感情就十分融洽,因此在皇后乌拉那拉氏在得知雍正战死的消息后,便一连哭了好几回,只是她心里也清楚,眼下国事要紧,容不得过于伤心,便强自忍住了泪水。

  “马齐,本宫已经派人将四阿哥弘历、五阿哥弘昼还有八阿哥弘晟给唤来了,等会直接在这里颁布遗诏吧。”

  乌拉那拉氏为人忠厚,心里明白继统的重要性,当下便直接派人将皇子们都给带来了,以此好早早确定份位,防止再出现夺嫡之事。

  雍正的子嗣并不旺盛,且生下的子女多有夭折,因此活到序齿的原本只有三阿哥弘时、四阿哥弘历以及五阿哥弘昼三人,然而弘时之前在京城暴卒而亡,眼下便只剩下了四阿哥弘历以及五阿哥弘昼二人,像八阿哥弘晟只有三岁,还没有到序齿的年纪。

  众人心里明白,眼下能够继承大统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四阿哥弘历,因此根本不会存在什么悬念,但是继承大统终究要走一个过程,才能服众。

  过了片刻之后,只听见外面一阵哭声大作,却是几位年幼的阿哥和公主到了,他们却是还没有走进殿中,就已经开始放声大哭,虽然都是十来岁的少年,可是已经知晓人伦大事,心中更是悲痛欲绝。

  等到众人进了大殿之后,弘历、弘昼等人却是跟着皇后等人又开始痛哭,马齐心知此时还没到说正事的时候,便跪在地上等着众人哭完,只是这心里却是越想越是难受,不由得眼圈又开始红了。

  良久之后,四阿哥弘历毕竟见识非同一般,他率先止住了哭声,望着下面跪着的几个年迈的老臣,脸上不由露出几分迷茫之色。

  在弘历的心中,他天底下最佩服的人就是他的阿玛雍正皇帝,而是眼下当雍正皇帝都战死的时候,却是让弘历在悲伤之余,更加多了几分恐惧,若是连雍正都无法挽回大局,他一个黄毛小儿又能做的了什么?

  第四百九十三章 弘历登基

  盛京皇宫内,四阿哥弘历眼圈发红,望着跪在下首的马齐等人,悲声道:“几位大人,如今我阿玛已经崩逝,咱们大清该当如何?”

  马齐心里已经有了全盘的打算,当下便高声道:“皇上在战前已经吩咐了奴才等人,但有变故便可启开遗诏,以定天下继统。”

  一直还没有说话的张廷玉却是眉头一皱,皇帝先前是命令庄亲王允禄、大学士徐元梦、马尔赛还有他张廷玉为顾命大臣,后续虽然因为种种变故,可是这道诏书却没有改变,严格来说,那时候的马齐还在家里蹲着呢。

  可是眼下皇帝驾崩了,庄亲王允禄和大学士徐元梦还在路上没有回盛京,而他张廷玉和马尔赛二人也还没有说话,他马齐就要把遗诏公布了?

  不过张廷玉心里明白,他的分量还不够,因此当下也是默默不说话。可是马尔赛却不一样,他打心眼里就不服马齐这个老头子,轻轻咳嗽了一声,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才缓缓开口道:“开启先皇遗诏之事,是不是要等庄亲王允禄和大学士徐元梦他们过来?”

  马齐却浑然不当一回事,面对着皇后还有几个阿哥,表现出一副倚老卖老的模样,他挥了挥手,“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我大清更不可帝位空悬,早日定下继统方才是大事,至于庄亲王还有许大人,应该也能明白。”

  马尔赛有心想要反驳,可是那一瞬间又看到了弘历期待的眼神,当下也只得把话吞进了肚子里,不再说话。

  眼见得无人反对,当下马齐也就不再犹豫,派人去通政司开启遗诏,众人哗啦啦直接跪在了面前,等待着遗诏宣读。

  “朕蒙皇考圣祖仁皇帝为宗社臣民计,慎选于诸子之中,命朕缵承统绪,绍登大宝,夙夜忧勤,深恐不克负荷。惟仰体圣祖之心以为心,仰法圣祖之政以为政,勤求治理,抚育烝黎。无一事不竭其周详,无一时不深其袛敬……”

  当马齐念到这里时,众人的神色不由得凝重了起来,他们虽然知道继统已经定下,可是依然有些紧张。

  “宝亲王皇四子弘历,秉性仁慈,居心孝友,圣祖皇考于诸孙之中,最为钟爱,抚养宫中,恩逾常格……今既遭大事,著继朕登极,即皇帝位。”

  弘历听到最后,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瘫跪在地上,一声嚎哭声从他的嗓子里活生生挤了出来,仿佛响起了信号一般,众人也都开始了嚎哭。

  等到此番事了,马齐虽然没有顾命大臣之资,可是毕竟是三朝老臣,威望卓著,再加上他又有立鼎之功,当下便被弘历委任为顾命总理大臣,连同马尔赛和张廷玉二人,开始帮助新君稳定眼下的局面。

  眼下的大清可谓是内忧外患,除了即将会赶到的复汉军威胁之外,还有内部的人心混乱问题,因此顾命总理处针对弘历的登基之事,并没有选择大操大办,甚至都没有等到徐元梦等人率军回来,就已经在盛京宣布登基,并且直接颁布了年号为‘乾隆’,取自天道昌隆的意思。

  等到登基一事完成后,众人才簇拥着弘历,不,乾隆皇帝坐在了盛京皇宫大殿龙椅之上,然后上百名在盛京的臣子们,开始对着乾隆三拜九叩,高呼万岁。

  “众位臣工请起,朕年少德薄,于国事并无建树,朝中大政尚需各位臣工担之。”

  弘历抿了抿嘴唇,他望了望殿中跪下的臣子们,终究是个少年人,勉强压住了内心的激动。

  马齐道:“皇上如今已经登基,奴才等人自然竭力尽忠,早日克服中原。”

  弘历点了点头,眸子里仿佛带着光,朗声道:“皇考壮志未酬,身先士卒而崩猝,朕亦心向往之,亦当以皇考遗志为念,与众卿齐心协力,匡扶河山,复大清江山社稷!”

  ……

  正月十五,宁渝在京师皇宫奉天殿内召开大朝会,自从复汉军进了京城之后,就将皇宫给封锁了,避免许多不法分子去破坏皇宫——因此宁渝只是将原本皇宫的各处名称,换成了明制时期的名称,就十分愉快地上班了。

  参加朝会的大臣们,基本上都是参与北伐的大臣,还有一些将军,大伙分成文武两班站在了奉天殿内,心里都十分激动。

  毕竟不管怎么说,明清以来,京师都一直是天下重中之重,天下百姓也无不以京师为正统视之,哪怕是南京,也多多少少也有些陪都的感觉。

  因此自从攻下京师之后,便已经有人在宁渝面前吹风,要还都京师——他们也都是各自有各自的想法,可是毫无疑问,也代表了朝野上下的一种风向。

  宁渝倒没有对哪里有特别的感觉,从他的角度来说,立都关系到的不仅仅是他将来在哪里办公生活的问题,更关系到南北之间的平衡问题。

  对于华夏而言,南北、东西之间始终都存在着发展的差异,有的地方富庶,有的地方贫瘠,这样便会造成一个情况,像富庶的地方朝廷通常能够拿捏住,可是贫穷的地方,那基本上很难彻底控制下来,像大明弃守交趾便有这么一番考虑。

  因此在立都的时候,通常也会体现君主的政治考量,像朱棣迁都京师,其主要目的便是通过将朝廷中枢迁到京城后,从而将战略重心北移,以此更好打击残元势力。

  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来看,宁渝自然不能忽视京城的战略作用,望着众人笑道:“北伐至今,山东、河南乃至于直隶都已经落在了咱们的手里,就连山西也即将彻底攻克,可谓是一个伟大的胜利!”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群臣们纷纷开口赞颂,在他们的眼里,宁渝能够率领大军从无到有,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克服中原,已经堪比唐宗明祖,特别是这一次的北伐之战,更是打得清军落花流水,毕竟历代的北伐之战哪有这么干净利落的?

  宁渝微微颔首,轻声道:“即便如此,可是咱们也不能大意,毕竟伪清实力未绝,目前依然拥有辽东之地,尚有蒙古、甘肃、青藏以及乌里雅苏台诸地藩属,因此北伐尚未真正结束,诸位卿家亦不能放松。”

  内阁次辅崔万采当下便拱手道:“陛下说的不错,决不可纵容残清苟延残喘于世间,需派大军荡平辽东,诛尽杀绝。”

  众人当下心里如同明镜似的,当下纷纷开口道:“陛下所言甚是,臣等愿竭尽全力,恢复华夏一统伟业。”

  宁渝哈哈大笑,当下便吐出了自己的意思,“北方事物繁重,因此亦当设立都城,以镇四方,只是南京之地事关重大,亦不可废除,因此,朕以为可行二京制,京师为北都,南京为南都。”

  “陛下所言极是,臣等亦当谨遵之。”

  大朝会主要还是以务虚为主,因此等到下朝之后,宁渝很快便遣人将内阁诸臣请了过来,当下便望着众臣轻声道:“北方事物繁重,绝不在于南京之下,因此朕将会在京师久驻一段时间,内阁和枢密院亦当安排要员进京,南京方向暂时可留副手处置。”

  崔万采抚须道:“陛下所言甚是,臣等年前发完南京的急递已经有了回信,内阁认为在二月份之前,将会直接迁到京师来,至于行政院则会紧急调拨一批实干之才,进入京师重组各大衙门,稳定政局。”

  宁渝点了点头,他对于内阁的手段还是很放心的,轻声道:“当年李自成进入京师之后,没过多久就被清鞑赶出了京师,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经验教训,内阁及枢密院都要仔细体会这件事给我们带来的经验和教训!”

  众人神情微微沉默,打天下易,治天下难,这一点从在南京的经历就能体现的淋漓尽致,可以说若非宁楚在打天下的过程中,一直都没有放弃对实干人才的培养,那么根本不会取得今天这般的局面。

  “过去的时候,那些举人们都会进京赶考,对于咱们来说,也是一次赶考的过程,只不过考题换成了在北方的数千万百姓,考官换成了虚无缥缈的民心……宁楚起势源自民心,绝不能在这个地方上跌倒!”

  宁渝脸色有些沉闷,低声道:“新朝新政,内阁当全力普及新政以及土地田亩制度,中间遇到的任何阻力都要克服,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决不可轻易手软……禁卫师在辽东,第一师将会临时作为京城的卫戍军队,但凡有所配合的,都可以开口。”

  “都察院也要注意,胜利了,很多人的心里都会有骄纵情绪,这个时候都察院绝不能轻易姑息,一旦姑息就会犯下大错!到时候影响的是我宁楚在百姓心中的形象还有威望!”

  等到宁渝这番杀气腾腾的话说出来后,众人脸色却是有些变了,他们内心的一切骄狂,似乎被泼了整整一盆冷水,当下也清醒了过来。

  瞧见众人似乎被震慑住了,宁渝便停下来喝了一口水,他正准备针对粮食问题,同崔万采继续沟通一番,却听见殿外传来一道声音,却是从辽东方向过来的紧急情报,需要禀告黑皇帝。

  等到侍卫接过秘密情报,递给了宁渝看之后,却是将宁渝的注意力给吸引住了,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意。

  “弘历已经登基继位,年号乾隆……清廷贼心不死,速传枢密院!朕倒要看看,再打死一个乾隆,还有几个冒出来?”

  ……

  南北之战刚刚拉下帷幕之时,从朝鲜半岛方向的海面上,却驶来了一艘船只,上面挂着一面朝鲜王旗,它在宁楚海军战船的保护下,朝着京师的方向前进。

  在船舱中,几名身着大明官服的老者此时正相对而坐,说话的时候也是一口极为纯正的汉话,只是与船只上挂着的朝鲜王旗放在一起,却是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此番出使天朝,只为我朝能重归天朝宗藩体系之中,也要让天朝陛下能够明白,我朝鲜一直都在谋求反抗清鞑之掌控,此乃关键。只可惜朝廷中奸臣当道,竟然到现在还在是否用清廷王号而争论,实在是愚不可及。”

  说话的老者乃金世俊,乃朝鲜承旨金一镜的心腹,也是当今着手可热的权臣,而与他相对的其他几名老者,亦是此次出使的使臣。

  另外一人唤做柳正烈,他亦是高声赞同道:“自从丙子之役,朝鲜上下便一直心怀故明正朔,如今天朝驱逐鞑寇,朝鲜自当重归天朝之下,岂能继续事清寇?”

  众人脸上都浮现出一丝赞同之色,对此开始议论纷纷,然而角落中一人的神色却是带着几分忧虑,并没有第一时间表示赞同。

  自从八里桥之战结束后,余波逐渐激荡到了朝鲜,也给朝鲜带去了一个疑问,那就是要不要立马表明立场,更改年号?

  表面上看上去这只是一件小事,可是在如今的朝鲜,却成为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甚至关系到朝鲜的生死存亡。

  “朴允熙,你的看法是什么?”金世俊侧过身子,笑眯眯地望着那人。

  那名叫做朴允熙的老者却是长叹一声,低声道:“领议政和左右议政大人决定之事,下官自然不敢多嘴,只是心中始终有些忧虑,清鞑虽然被天朝驱逐于关外,可是他们依然有兵数万之众,若是朝鲜贸改规制,只怕大祸临头!”

  金世俊脸上挂着一丝冷笑,望着朴允熙的眼神里便有些不善,“朴大人未免也太过于谨慎了,倘若此时不去表达对天朝的归顺之心,将来如何才能到天朝陛下面前一述朝鲜忍辱求全之功?”

  其他人听到二人所言,当下也纷纷对朴允熙进行了斥责,甚至还有人高声道:“倘若让朝鲜继续屈居于清鞑之下一天,朝鲜的耻辱也就多了一天!”

  金世俊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眼下王上正在景福宫翘首以盼,希望能够得到臣等的佳音,因此我等亦需早日抵达京师,面见天朝陛下!”

  朴允熙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朝鲜上下君臣的心思,只是他们也不想想,清廷固然在复汉军面前被打得落花流水,可是对于朝鲜而言,依然是一个庞然大物,倘若清廷率军攻朝鲜,朝鲜真能抵挡得住吗?

  第四百九十四章 特别执行

  在如今的东亚格局下,朝鲜一直都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它所处的地理位置,决定了他们并没有太过扩张的空间,反而常年受到外界的强大压力,进而会影响到国内的政治生态。

  就好比这一次金世俊的出使,表面上来看是朝鲜君臣不甘受到清廷的压制之故,实际上也反应了朝鲜政坛上两股势力的交锋结果。而双方的交锋结果,则是始于一件事情——朝鲜新年宗祭所用的年号。

  从表面上看这只是一件小事,可是它背后却代表着朝鲜上下君臣的心态,特别是在对待满清的态度上,一直都是比较排斥而戒惧的,由此就体现在使用的年号上。

  早在万历年间,日本侵略朝鲜,由此掀开了壬辰倭乱之战,而在这一战中,明廷伸出援手拯救朝鲜,由此得到朝鲜上下君臣的一致感激,而后到了明末之时,清廷势大,皇太极率领大军逼降朝鲜,而朝鲜却始终都在暗地里坚持使用崇祯年号。

  可是等到清廷扫荡大江南北之后,便屡次向朝鲜施加压力,而彼时的朝鲜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得选择在大部分公众场所,开始使用大清年号。

  到了这个时候,使用什么年号,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朝鲜政坛的风向标。

  因此,在复汉军北伐成功攻占直隶后,得到消息的朝鲜君臣便有些忍耐不住,他们便准备通过派遣使臣到京师来,从而彻底摆脱清廷的控制,而金世俊便是朝鲜使团的代表人物。

  众人谈到兴起,却是对金世俊大家吹捧,而金世俊本人也颇为志得意满,高声道:“诸君,只要这一次咱们能够成功归于大楚宗藩体系,自然也就不用畏惧清鞑,将来崔领相也会赞叹我们的功绩!”所谓的崔领相,便是如今朝鲜领议政崔奎瑞。

  柳正烈脸上也带着笑意,“大人有金一镜大人的提携,再加上立下这一次的功劳,只怕很快就会得到领相的看重,到时候我等也能跟着大人,一起沾沾光!”

  金世俊脸上带着几分自得的微笑,貌似不经意地瞅了朴允熙一眼,轻声道:“诸位只要能跟着本人,将来的前途自然是不能少的……若是自以为聪明,只怕金昌集的下场,也就为之不远了。”

  朴允熙脸色微微阴沉了下来,他如何不明白金世俊说的是谁,至于金昌集更是死在前两年那一场惨烈变故中的前任领议政,话语中的恶意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其余众人连忙伏在船舱甲板上,脸上带着几分恭敬的神色,高声道:“大人所言,我等自然明白。”

  一些人一边说着,还一边偷眼望着朴允熙,脸上露出几分怜悯之色,倘若得罪了金世俊大人,只怕回去后就是死路一条了。

  ……

  正月初十,京城中住进恢复了几分人气,特别是初春的暖阳照在了积雪上,些微的暖意带走了人们心中些许的寒意,使得许多百姓开始走出了家门,望着如今已然大变样的京师,不由得微微一愣。

  原来街头上已经出现了许多复汉军的士兵,那些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军人们,手中并没有拿着刀枪,而是仅仅拿着一把剪刀,面前则摆着两个大大的箩筐,其中的一个箩筐里装着黑色的辫子,另一个箩筐里则装着喷香的馒头。

  “老少爷们们,一个辫子,换俩馒头!喷香喷香的大馒头!”

  一名复汉军少尉站在箩筐前,手中拿着一个大喇叭,高声喊叫着,却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啥?辫子啥时候都能换馒头了?还是这么喷香的馒头?

  一下子却是有不少人给吸引住了,他们望着那堆满一箩筐的馒头,不由得暗自吞咽了一口口水。

  自从复汉军北伐以来,京城的百姓们就没有吃过一顿真正的饱饭,所有的粮食都被优先供给了八旗军,甚至连一些绿营都无粮饷可发,以致于不少人都没能碍过去,活生生饿死在了家里,像这般的惨况绝不在少数。

  哪怕如今还处于新年,可是对于更多的人而言,都没有丝毫的喜色,因为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他们的回忆里只有饥饿与死亡。

  黄老三原本是京城里的一个破落户,他在复汉军打来之前,家里堪称是真正的人间地狱,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家里六口人饿死了足足三个,只剩下他跟他的两个年幼的弟弟,在家中最后一点粮食都吃完的情况下,不得不出来寻口吃的。

  “大人,这辫子真的能换钱吗?”

  “能换,脑袋伸过来!”

  黄老三望着那口寒光闪闪的剪刀,不由得狠狠吞咽了一口唾沫,可是他又闻到了那馒头的香味,当下心一横,将脑袋伸了过来。

  死就死吧!反正这日子活着也没个什么滋味!

  然而,那名复汉军少尉只有用手抓着他的辫子,随后大剪刀狠狠咔嚓下去,就从箩筐里抓了俩馒头塞在黄老三手里。

  “吃吧!如果家人有辫子,也可以领过来领馒头!”

  少尉笑眯眯地望着落魄的黄老三,或许像这样的人越多,对于他来说才会越好。

  黄老三狠狠咬下了馒头,却是连馒头的香味都没有仔细唱出来,就三两口给吞进了肚子里,到最后甚至连自己的手指头都想咬下来,可是他没有吃另一个馒头,而是尽量不去看它,朝着家里跑去。

  过了片刻之后,街头上已经挤满了人潮,大家伙都是在听说了用辫子换馒头的消息,便纷纷涌到大街上来,想着能换上两个馒头。

  黄老三也带着自己的两个弟弟,排在了长长的队伍后面,两个小家伙手里拿着半边馒头,一边大口大口吃着,一边望着远方的馒头箩筐。

  所有人的脸上都充斥着对生存的渴望,他们心里明白,在乱世面前,所有的东西都是空的,唯独馒头,才是真正的东西。

  就在京城里展开轰轰烈烈的辫子换馒头活动时,在京城城外的战俘营中,大批大批的八旗战俘蹲在了地上,他们的脸上充斥着迷茫之色,先前大战的失败,几乎让所有人都失去了对未来的信心。

  雍正皇帝死了!他们再也没有了希望!

  复汉军在八里桥之战结束后,足足俘获了三万多名八旗兵,他们被按照身份和等级给区分了开来,关在了城外的数十座临时修建的战俘营中,而几乎每个战俘营都有一个复汉军的步兵营在看守着,可以说关得密不透风。

  他们这些战俘被关押在战俘营已经有足足十余天,每日里除了最基本的饮食和水之外,便再无其他任何供应,甚至他们还需要参加一定的劳动,比如修葺城墙、搬运石块等等活动,甚至有许多人都在疲惫中活活累死。

  然而,对于这里的俘虏而言,眼下却已经算得上足够幸运了,因为不够幸运的家伙,都已经死在了战场上,来年将会成为肥沃的泥土。

  当然,也有很多人一心想着死,他们都是八旗当中的高层,其中既有满蒙八旗的高官,也有汉八旗中的各级官员,他们自从被俘之后,便明白了自己的所处环境,而这样的日子,对于他们而言还不如去死!

  没有了爵位,没有了田地,没有了奴婢,甚至连自己带着一家老小都得送去挖石头,这种苦日子要持续一生……令人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像这样的生活,还不如死了算了。

  在所有人都感觉到未来一片灰暗之际,战俘营外却走进来了数人,他们当中既有穿着工整的复汉军军官,也有穿着官服的宁楚官员。

  “陛下的命令,我们已经接到了,自然当全力配合诸位。不过相关的手续还是要走一下,这个你们也要理解。”

  孟祥恩上校作为甲字一号战俘营的负责人,以主人公的身份带着几人朝着前面走着,脸上带着几分象征性的微笑。

  “理解,理解,军民一家亲,军队的工作,咱们肯定是要全力支持的!”

  那名穿着官服的宁楚官员姓翟名礼,笑得如同弥勒佛一般,“孟上校你放心,接收战俘的工作我们劳工处已经颇为熟练了,相关的纪律问题是绝对不会犯的。”

  孟祥恩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这些官员的来意,其实很简单,主要是负责将各个战俘营里的战俘打包卖给各大矿山使用,在这个过程中所谋取的利润,将会与枢密院有分成,也就是说将会成为军费的一部分。

  相比起将战俘们枪杀的结果,几乎所有人都更加喜欢目前的这种模式,特别是由于宁楚开战的工业1.0计划以来,南方到处都开始了大建设模式,对于人力的需求几乎是天量的,来者不拒的。

  对于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矿山还有货运码头等地,累死人几乎是一种常态,毕竟相对于赚取的巨额利润而言,人命才值几个钱?

  在这种情况下,人力的成本也在飞速上涨,可关键是宁楚劳工处针对劳工提出了一应的保护要求,即必须签订正式的劳工合同,也必须保障百姓的正当权利,一旦出现登记在册的劳工因劳动死亡,都会从保证金中划出一大笔赔偿给其家属。

  而对于那些财团们而言,这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情,因此他们相对于从百姓中寻找的正规劳工,更加偏好一种特殊的劳工——即战俘,因为战俘是不会享受到劳工处的保护,也不用开什么工资,他们就像工具一般,被枢密院用一个固定的价格给卖掉,至于卖掉之后如何使用,就是财团自己的事情。

  因此,使用战俘简直是一件一本万利的买卖,几乎所有的财团都开始谋求跟枢密院的合作,当然这个合作自然不是直接进行的,而是通过行政院下属的劳工处执行,这些战俘将会作为特殊勤务劳工的形式,成为了矿洞里的一份子。

  孟祥恩对这里面的一套颇为了解,对于这么做自然也是乐见其成,轻声道:“翟处长,甲字营的战俘都很特殊,他们是上面特殊关照过的……”说着他用手指比划了一下手铳的形状,随后苦笑道:“原本他们都会在最快的时间被执行,可是眼下枢密院真的什么钱都想赚一笔了……”

  第四百九十五章 祭祀崇祯

  在枢密院当中,针对战俘的处置手段有多种多样,其中特别执行便是一种,针对一些罪大恶极的战俘会采用的手段,即通过战时军事法庭宣判其罪状,然后在最短的时间里进行对其处决。

  通常来说,够得着特别执行的战俘都不是一般人,像八旗里面至少得是个佐领以上才有资格,而打完八里桥之战后,复汉军的战俘营里,便积累了这么一批战俘,人数也不多,大概只有四百多人出头。

  很显然,翟礼对特别执行还是有所耳闻的,他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可是最终又摇了摇头,叹气道:“眼下着实是缺人,虽然说他们都是特别执行的,可是也没关系,到时候本官会给矿上打声招呼。”

  所谓打声招呼,便是往死里使,尽早消耗完了就算完事。

  孟祥恩点了点头,便招呼来了一队士卒,带着翟礼走向了战俘们所在的区域。

  瞧见一大堆复汉军的士兵们走过来,那些鞑子或者是二鞑子的脸上便露出几分紧张神色,随后又变成了凶狠之色,他们虽然精神都十分萎靡,可是嘴里却丝毫不怂。

  “你们这些蛮子,逆贼,将来有你们的下场!”

  “宁贼,你爷爷我绝不投降!”

  “狗贼,奸贼!士可杀,不可辱!我为大清殉国又何妨!”

  瞧见这群俘虏还在口出狂言,孟祥恩的脸上便有些难看,他指了指其中叫嚣得最为厉害数字,冷冷道:“死到临头还敢狂言,拉出去斩了!”

  只见十几名复汉军士兵冲进俘虏当中,一顿拳打脚踢之后,却是将那数人如同死狗一般拖出来,随后拉到营外给一刀斩首,片刻之后便将头颅挂在了旗杆之上。

  见了血后,俘虏们这才安静了下来,他们冷眼望着孟祥恩,虽然嘴上没有说话,可是心里估计已经骂翻了天。

  孟祥恩也不在乎,高声道:“你们这些人,个个罪大恶极,按照惯例都应该拉出去给杀了,然而我大楚陛下仁德厚恩,决意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发遣诸位并一家老小,到矿上讨个饭吃,不用再待在这里了。”

  听到孟祥恩话语中要放他们走,大部分俘虏的脸上终究浮现出一丝喜色,他们自然是不想死的,要不然也不会做了俘虏,只是少数人听到矿上时,脸上出现了一丝恐惧。

  然而就在翟礼清点俘虏数目的时候,从营外却是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只见一名复汉军军官骑着马飞速奔到营地中,待到马儿稍稍停下来时,他才从马上直接跳了下来,朝着孟祥恩的方向走来。

  “孟少校!奉枢密院特别密令,此地俘虏挑选八十二人,暂且候着不许移送,标准专捡祖上官职高的,作恶多的,其余人可以直接移交……”

  军官的脸上带着几分凝重之色,很显然这道命令来自于最上层。

  孟祥恩没有想那么多,他行了一道军礼,随后在密令上签字,随后才无奈地对翟礼说道:“特别执行就是这么麻烦,还请翟大人稍后,待我们挑出八十二人之后,其余的都将交给你带走……”

  俘虏们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他们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惶恐,随后又被深深的绝望所笼罩,即便能出去又能活多久呢?无非就是早死与晚死的区别……

  只有一些年纪大的俘虏,在听到八十二人时,心里却是一凛,这个数字似乎代表着什么……

  “八十二年了……”

  宁渝坐在桌案前,他望着众人轻轻叹口气,“自前明既亡已有八十二年,朕于公于私都要去祭奠崇祯皇帝一二,到时候自然也不能空着手去,就带八十二颗鞑子的脑袋去当见面礼。”

  宁忠义抚须微笑,“陛下所言极是,休说是八十二颗鞑子的脑袋,就算是八百二十颗、八千二百颗,咱们也不是没有,哪怕是八万两千颗,凑一凑也能凑出来了……”言语之间,一片腥风血雨之气。

  崔万采却是连忙摇了摇头,急急道:“八十二颗够了,其他的都弄去当劳役吧,眼下南京、汉阳、上海这些地方,都缺劳力缺得要紧,这修路、挖矿、开驱、修城……哪一处不要劳力?”

  宁渝微微一笑,“次辅这话说的对,眼下这人才是最值钱的,崇祯皇帝那边也就是表个意思,可是咱们自己的建设不能落下去,不过将来内阁也无需担忧,关外咱们终究是要打过去的,到时候还能抓好多俘虏……周边人口也多,总也不怕的。”

  听到宁大皇帝这意思,倒好像要把大楚周边国家的人口都弄过来搞建设,这下却是把崔次辅吓了一跳,眼看着到三月后他就要正位首辅,可是皇帝的思路都有些跟不上了……

  “陛下的意思是?将来咱们还要继续打下去?”

  宁渝摇了摇头,摆成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打仗终归是太过于消耗国力,能不打仗自然不用打仗,咱们可以想办法通过贸易的方式,吸引他国百姓来当这个特别劳工……至于那些不听话的,自然要出兵教训教训了。”

  宁忠义的脸上带着笑,只要能出兵打仗,那么枢密院的军费就只会越来越高,他这个枢密使做起来也容易一些。

  景山,如今重新被命名为煤山,宁楚君臣此时站在了崇祯自尽的那颗槐树前面,只见那株槐树上已经被人用铁链加锁,还命名为‘罪槐’,然而这些都已经没有了什么意义,因为这并不是原来的那颗槐树,只是后来补栽的一颗,树边上还有一块石碑,刻有‘明思宗殉国处’等几个大字。

  “啪啪啪——”

  一排排复汉军士兵斜斜地举着火枪,在军官的统一指挥下,齐齐扣动了扳机,一阵火枪声随之响起,却是惊走了林中的一只只扑腾而飞的乌鸦。

  宁渝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感叹,对于他来说,祭祀崇祯皇帝只是政治上的一次作秀行为,对于崇祯本人,他是极为看不上眼的,毕竟为君者,最大的弱点就是无能。

  即便是当一个人人辱骂的暴君,都胜做一个处事无能的昏君,因为无能,便是最大的罪过。

  过了片刻之后,一辆辆囚车被押送了过来,从上面解下来了许多人,他们一个个脸色苍白,在如今这般苍凉肃穆的环境下,更是吓得双腿发软,甚至还有人跪在地上哭嚎不止。

  然而并没有任何人搭理他们,望着他们的眼神里更是带着赤裸裸的杀意,却是让这些人不由自主止住了哭声。

  这些囚犯自然不是一般人,他们其中大部分都是当年的那些汉奸后代,其中像《贰臣录》上的名单,几乎人人没有遗漏,而他们的大部分家属都被发遣为特别劳役,其中剩下的男子则都被囚禁于此。

  除了这些汉奸之外,还有一批人便是之前抓到的鞑子后裔,他们相对来说,比起汉奸们倒地上有骨气许多,一个个虽然没有叫嚣,可是也并没有太多的害怕之色,只是坦然地跪在了那里。

  “朕带你们来这里,祭祀崇祯皇帝只是其一,其二是要告诉你们,倘若我们的子孙不思进取,骄奢淫逸,将来这里便是我们的下场!”

  宁渝望着大楚众臣冷冷开口道,随后便挥了挥手,“开始吧。”

  祭祀宗庙往往都有一套很成熟的礼仪,可是祭祀前朝皇帝却极少看到,因此宁楚的官员们只是选用了寻常的祭礼,伴随着枪鸣之声,三牲敬上,诸臣礼拜。

  而后在远远一处,数十名临时充作军法队士兵,却是将那一名名汉奸后裔抑或是鞑子后裔,给牢牢固定在桩上,随着声声令下,却是直接猛地挥刀斩了下去。

  宁渝放声大笑,他用极为蛮横的眼神望着那些血腥之处,“前车之鉴,后车之师。今日朕于此地祭祀崇祯皇帝,过些日子便要去盛京,祭祀大明战死的将士!”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阵阵高呼声从煤山之上响起,他们的眼神里,已经彻底没有了过去的怯懦与悲哀,剩下的便是无尽的荣耀与尊崇。

  第四百九十六章 辽东屯田策

  宁楚君臣在煤山上祭祀崇祯皇帝的行为,在京城掀起了一股惊涛骇浪,因为这件事本质上透露出一点,那就是宁楚在对待清廷的问题上,不存在任何的缓和余地。

  同时,这也意味着对汉奸和旗人的清算并没有真正结束,而京师百姓或多或少都跟八旗沾点关系,特别是很多人跟汉军旗之间本身就是不清不楚。

  毕竟‘我大清’的奴才还是挺多的,他们在京师的影响力也相当大,虽然没有办法在明面上反抗宁楚,可是背后私底下的小动作不断,所谓身在大楚心在大清,他们还是能够盼望有一天,重新做回大清的奴才。

  当大清的奴才好啊!平日里只要讨好了主子,自己也就变成了其他汉人的主子,特别是像内务府这种地方,更是有享不尽的好处,可是复汉军一来,这些都一去不复返,甚至还要被拉去挖石头。

  因此,宁楚入住京师,只是在明面上成为了北方的主人,可是距离真正掌控直隶乃至于整个北方,还需要做更多的事情。

  在煤山上的枪声响起之后,这些人就真正慌了神,他们开始想着各种办法撇清跟清廷存在的关系,像原本不想剪辫子的、还有那些用满洲名字的,如今都已经开始战战兢兢割去辫子,更改自己的姓名,还兴起了一股寻根风潮。

  什么叫寻根?其实就是想办法证明自己是真正的汉人,跟北面的鞑虏没有半分钱的关系。

  在京师一片乱糟糟的时候,宁渝也召开了针对关外的会议,一连串的内阁官员以及复汉军高级军官列席会议,他们的神情都带着几分兴奋,很显然这一次针对关外的军事行动,将会彻底断绝八旗的幻想。

  枢密使宁忠义依然是照例给大家介绍了目前的现状,他指着挂在墙上的舆图,轻声道:“八里桥之战结束后,山海关在大军配合下也很快拿下,如今禁卫师、第十五师、第十六师、第二十三师与第二十四师已经进驻锦州,等到三月份就可以直接攻盛京。”

  宁渝微微点头,这些都是之前已经拟定的军事计划,实施得也非常顺利,因此倒也不用特别叮嘱什么,不过相对来说,关内关外还是存在很大的区别,特别是在百姓的心里,对于辽东的认知始终存在着偏差。

  在这个时代,大部分人一想起辽东,基本上都会认为那里是北方苦寒之地,比不得关内的沃土与宜人的气候,因此只有罪犯,才会往辽东方向发配,寻常的好老百姓是绝对不会去辽东那个荒凉之地。

  可实际上呢?只要对于辽东稍微有一定认知的人,都会清楚那里是多么一片肥沃的土地,种下什么都能成活,而且存在大量的可开垦区域,可以说除了气候稍微冷一点,没有其他的任何问题。

  按道理来说,对于汉人这么擅长种地的种族,辽东之地应该早就牢牢握在手里了,可是为什么从战国时期,直到大清这么久的时间里,都没有牢牢控制住呢?

  原因很简单,汉人的选择太多,相对而言,辽东其寒冷的气候本身就限制了一些人前往辽东生存的决心,除非实在活不下去,否则是万万不能闯关东的。

  可是如果在关外没有充足的汉人作为基础,那么宁楚想要彻底掌控辽东,很显然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或者说经略辽东,需要考验的也不仅仅只是军事水平。

  宁渝望着众人轻声道:“征辽东,绝不仅仅只是在军事上打败八旗,如果不能在辽东建立成熟有效的统治,那么即便消灭一个八旗,将来也会再出现一个八旗。因此如何控制辽东,才是重中之重。”

  崔万采微微点头,他很快就联想到了之前宁渝所说对辽东的移民之事,或许便是为今天的会议提前做的铺垫,只是一想起辽东方面的问题,就感觉有些头疼,上千年都没有彻底解决的问题,如今该怎么解决?

  宁渝望着众人迷茫的神色,当下轻声道:“复辽之事事关重大,咱们需要从多个方面入手,首先在军事方面,彻底击败八旗,并且占领辽东的战略基点,这个无需多议,其次就是要彻底毁灭八旗在辽东的基层政权,并夺其子民、田地。”

  “这两点有什么区别吗?”众人听得有些迷茫,只得望向宁大皇帝解惑。

  宁渝解释道:“辽东治理与关内治理截然不同,反倒与将来的青藏、蒙古之地的治理有些类似,像原先只是消灭对方的军队还不够,还需要彻底消灭他们的基层政权,包括原有的八旗制度一套,实行汉家王道,才能彻底掌控辽东。”

  “因此仗要打,土地也要拿,人口也要进行换血,简单来说,就是将辽东原有的百姓都迁往内地,特别是那些旗人都要迁入关内,并打击消灭关外的野女真以及各部,从根基断绝八旗的再生之路。”

  听到这里,众人不由得感觉到有些不寒而栗,像这般的手段,简直就是断根之举。

  宁渝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又轻声道:“光是这样做也不行,如果辽东一直存在势力空缺,迟早也会被外人所侵占,因此咱们还需要招募关内无地百姓,给他们分关外的田地,然后在关外实行屯田策,寓兵于农,兵农合一,以战耕之策略广建营地,从而实现对辽东的彻底占据。”

  崔万采有些犹豫,“分田地自然是没有问题,可是重新建立卫所制度,只怕过不了多久,也会彻底腐化。”

  没错,根据宁渝前面的介绍,的的确确变成了大明的卫所屯田制度,因此也不免引起他人的疑虑。

  可是宁渝自然知道卫所制度的缺陷所在,当即轻声笑道:“世人都以为卫所制度乃坏制度,可是也要看怎么用,辽东之地后勤粮秣转运困难,建立卫所制度能够最大程度实现自我供给,从而确保在辽东之地生存下来,这是它本身的固有优点。”

  “当然,卫所制度也有其不可掩盖的缺点。”

  宁渝转过了话头,轻声道:“大家都明白,卫所兵由于身份职业都被绑定在卫所上,其战力下滑速度非常快,且日常偏向于屯田,弱于战斗屯田,因此在面临外界威胁容易崩解,因此朕也不会原模原样照搬。”

  宁忠义点了点头,他轻声道:“前明卫所制度衰败,与其本身过于死板也有关系。”

  宁渝笑了笑,“枢密使这话到点子上了,其实纵观府兵制度也好,还是卫所制度也罢,本质上的区别并不算大,它们都是在王朝前期发挥了十分重大的作用,到中后期开始衰败,原因就在于人口与田地之间固有的矛盾。”

  “在制度前期,有大量的土地可以实行授田,可是只要几代人之后,人口大量繁殖,田地也就不够用了,在没有了田地的情况下,再让府兵或者是卫所兵承担兵役责任,本身就不够合理,因此在朕的打算里,兵农屯田制度将不会作为长期政策而存在。”

  “陛下的意思是指,咱们的兵农屯田地制在一定年限后就直接取消?”崔万采似乎抓住了一些东西,眼神里带着几分兴奋。

  “没错!”

  宁渝笑道:“兵农屯田制度的核心,不在于需要一只多么精锐的军队,而是要作为目前复汉军的补充——这一点始终都是关键,因此我们的正规军队,都只会采取募兵制度,以高薪养兵,而兵农屯田则在于控制地方。”

  “眼下辽东土地肥沃,可授之田众多,亦可让关内百姓赴辽开荒,在前面三年时间里可以不收取任何的赋税,在三年之后进行征税,且各地官府组织贫民赴辽,可以发给路费或者组织集中前往,想必至少能够吸引关内上百万计百姓前往辽东。此为一也。”

  “在吸引了百姓赴辽之后,所有百姓皆可暂时进行编伍,并且发放枪械武器,安排复汉军军官进入组织培训,以五百户为一营,每户可出壮丁一人,组成武装民兵营,纳入到辽东总督府下属,受辽东总督及枢密院双重辖制。此为二也。”

  “百姓于辽东分配土地以及开垦土地前期归于军田范围,按照军田标准对其征税,且禁止私下买卖,可防止一些百姓将天地抛售逃回关内,此其三也。”

  “卫所制度实行到后期即告崩解,而兵农屯田地制亦无法避免此威胁,因此凡满二十年之期,该武装民兵营即宣告退役,百姓开荒所获田地将会直接归属为民田,到时候所聚集之地均纳入地方官府管辖,此其四也。”

  众人听到了这里,不由得大为感叹,要知道屯田制可不比其他,在华夏本身就拥有极为漫长的历史,可以说谁都能说个一二三四来,可是在原来屯田制的基础上进行改善,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二十年的服役期,也算足够了……”

  崔万采点了点头,他想到的东西还不止这么点,就像皇帝说的那般,这些策略在将来的蒙古、青藏乃至于其他地方,都可以考虑尝试,一旦在这些地方铺开来,完全可以保障大楚在这些偏远地带的掌控力度。

  宁渝见到其他人都没有了异议,当下微笑道:“内阁需要抓紧时间,安排各地无地百姓报名,等到辽东之地初步平定之后,就可以进行赴辽开荒,朝廷在钱财方面可以拿出一个扶持的方案来。”

  “是,陛下。”崔万采心悦诚服,他已经想好了一整套的实施方案。

  “至于在战事方面,枢密院也要抓紧时间,朕以为辽东之战,并不会那么简单结束,到时候或许还要掺和进俄人的势力……”

  宁渝不由得感叹了一声,论起作死能力,新上位的乾隆皇帝恐怕不会比其他人差……

  ……

  二月初,当复汉军还在组织征辽之战时,盛京方面却迎来了喜相逢的一面,原来是庄亲王和徐元梦的大军终于抵达盛京,与新上任的乾隆皇帝,上演了一处君臣相会的感人画面。

  “皇上啊!奴才终于能够活着回来见您了!奴才实在是该死啊!”

  徐元梦一大把的年纪,却是拉着年幼的乾隆皇帝的手,哭得是鼻涕眼泪齐飞,还一个劲地将这些腌臜物往小皇帝身上抹,却是恶心得乾隆直往后退。

  “诸位臣工着实不易,如今能够抵达盛京,朕心里也放心多了。”

  乾隆年纪比较尚小,他带着为难的神色看了一眼徐元梦,又看了一眼在旁边的十六叔允禄,却是让对方一下子心领神会,连忙将徐元梦扶起来。

  见到徐元梦止住了哭声,乾隆皇帝不留痕迹地缩回了手,望着远方一队队的大清天兵,只见那些士兵们身着统一的军装,肩上扛着火枪,腰间要挂着刺刀,看上去精神奕奕,却是比过去的八旗兵派头强多了,而且队伍行进中,还有一门门火炮。

  这一下却是让乾隆皇帝有些奇怪,看这样子大清的兵也不弱啊,怎么打仗老是输呢?像这么强的大清天兵都输了,那复汉军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将士们都辛苦了,如今到了盛京,也就是回了家!”

  虽然有些不解,可是乾隆皇帝依然努力摆出一副成熟的模样,他挥挥手道:“马齐,如今咱们大清的兵都回来了,可一定要安置好咯,将来若是楚逆敢打过来,就给他们一些颜色瞧瞧!”

  “奴才遵旨!”

  马齐的脸上虽然也十分兴奋,可是他内心却并没有表面那么开心,因为徐元梦这个老家伙的到来,使得他感受到了浓浓的危机。

  要知道,当初雍正皇帝颁布遗诏当中,是将徐元梦作为顾命大臣之首来安排的,然而就在徐元梦带着大军在外的时候,他马齐抢先一步拥着乾隆登基,还弄了个顾命总理大臣的头衔,这不是摆明了在掀徐元梦的台吗?

  当然,现在的徐元梦没有什么表示,可是不代表他心里不记恨马齐这个老头子,尽管双方脸上都带着笑,可是内心早就想着怎么弄死对方了。

  第四百九十七章 朝鲜利益

  大明天启五年三月,努尔哈赤率领八旗军一路横扫辽东,在短短十年里攻下了七十余座城池,其中也包括当时的辽阳与沈阳。

  之后八旗将佐们表示要返回抚顺,而努尔哈赤力排众议,迁都至辽阳,而后又迁都于沈阳,从此便成为了清廷之都盛京,还在盛京建造皇宫,从此盛京便成为了清廷在关外的中心之地。

  在盛京皇宫大政殿中,此时已经跪下了一大片八旗文官武将,其中庄亲王、马齐、徐元梦、马尔赛还有张廷玉等人跪在最前面,他们低头望着地面,对着坐在正中央的那道小小身影三拜九叩。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乾隆皇帝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严格来说,他这是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大朝政,因此朝中重臣都已经全部抵达,等待着新君在这个新的乾隆元年,找到八旗未来的前进方向。

  可是这件事对于才十余岁大小的乾隆皇帝而言,实在是一件非常为难的事情。

  毕竟在过去的雍正三年里,雍正皇帝带着自己的全部经营,全部努力汇聚起来的大军,终究被复汉军给彻底打败,甚至都没有真正重创对方,而这一件事带着大清君臣的影响,便是无尽的绝望。

  大清自从入关以来,便从来没有经历过这般的情况,甚至是在面临三藩之乱时,也未曾到了这般的境地,或许在这一场生死存亡之战中,若非雍正皇帝用自己的死,给大清朝留下最后一丝颜面,否则如今的大清,在内忧外患下将会彻底崩裂……

  乾隆皇帝在面临这般局面时,并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如果继续用八旗的骨血去拼杀,估计也就再打一仗的事情,整个八旗就可以彻底宣布覆灭了,如果选择躲避复汉军的兵锋,可是拖着八旗的这几十万人,又该往何处去?

  眼下的清廷,局势可谓不是一般的差,宁锦一带已经彻底沦落到复汉军之手,等到天气稍微好转一些,只怕盛京一带也会迎来重兵,到时候只能选择往黑龙江方向或者是吉林方向撤退。

  可问题就在于,那些地方荒无人烟,根本没有足够的耕地,也养不活如今的四十余万八旗子民,特别是在这最后的四十万八旗子民中,大部分还都是老幼妇孺,如果就这么北上,将来也只会冻死或者是饿死……都不用复汉军来打,八旗就得完蛋。

  “诸位臣工,你们都是我大清的脊梁,如今楚逆重兵屯驻宁锦,朕该怎么办?”

  乾隆皇帝微微沉默了一会,他毕竟不懂军国大事,因此只能向几位大清的骨干重臣求助,可是在众人脸上扫视了一圈之后,却没有一个人主动站出来。

  就在乾隆轻轻叹口气的时候,徐元梦还是战了出来,他的脸上带着几分凝重之色,低声道:“如今我大清决不能再打下去了,前番屡战屡败,若是再战只怕有倾覆之危机,当早思退路。”

  马齐冷哼了一声,不阴不阳地说道:“大清从南方退到北方,从关内退到关外,再退又能往哪里退?”

  张廷玉眉头微微一皱,严格来说徐元梦说的并没有什么问题,退肯定是要退的,否则硬挺下去也是自取死路,只是马齐先前被先帝冷落,如今心里有些牢骚也很正常,当下便轻声道:“二位大人,如今我大清正值危难之际,当和衷共济才是。”

  徐元梦脸上浮现一丝怒气,低声道:“衡臣说的对,可是老夫也只不过说了一些实话罢了,若是马齐总督能带兵克敌,老夫又何必灭自家威风?”

  “你……”马齐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反驳,他狠狠一甩袖子,冷哼了一声却是不予回应。

  坐在上首的乾隆第一次感受到了朝会争锋的气氛,整个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在他看来,这些奴才都是该死的家伙,人人皆有私心!

  张廷玉却是叹口气,出列道:“启禀皇上,各位大人,以奴才之见,如今刚刚打了大仗,将士们士气萎靡,再强压着他们去打楚逆,只怕人人心中都有畏惧之心……以奴才只见,眼下当避其锋锐,当重拾军心为要。”

  听到张廷玉话语里有偏向徐元梦的意思,马齐心里却是大为不满,冷声道:“未战自言败,如何来的军心?即便是重拾,那也得在战场上重拾吧?”

  乾隆原本心里有些好奇,可是还没等他说话,就被马齐给顶了一句,当下脸色就有些难看,抿了抿嘴唇干巴巴道:“二位大人说的都有道理。”

  张廷玉脸上却是浮现一丝笑容,轻声道:“军心自然要靠战场上打出来的,可是咱们虽然打不过楚逆,难道还打不赢朝鲜吗?既然我八旗今年缺粮缺钱,那就重新南征朝鲜,大掠其子民财物,以充实八旗,以壮我军心。”

  打朝鲜?这一下子却是将众人的胃口吊起来了,他们心里仔仔细细想了一遍,却是越想越觉得可行,毕竟朝鲜的武力是什么状况,他们简直门清。

  别说现在的大清新军,就算是过去的绿营,打朝鲜那也是呈现碾压之势啊!

  毕竟在这个年代,能比朝鲜军队还烂的军队基本上没有了,大清虽然跟复汉军打是屡战屡败,可是毕竟也积累了不少经验,打朝鲜简直就是一趟轻松愉快的行军之旅啊!

  当下众人便有些意动,徐元梦便直接问道:“可是朝鲜毕竟是我大清的藩臣,若是贸然出兵,只怕在道义上有损我大清的声威。”

  “哼,都到了什么时候,还讲这些?”

  这一会反倒是马齐开口反驳了,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兴奋之色,轻声道:“此制亦合祖制,当年太宗皇帝建制之后,亦是亲率大军大掠朝鲜,一战即下其王都,不仅多有财物子女之获,更使得朝鲜成为我大清的藩属,可谓痛快至极!”

  一说起祖先的武德之盛,连乾隆皇帝都变得有些兴奋,他的尖利嗓音随即响了起来,“当年在上书房学习的时候,师傅们也都教过朕,嘿嘿,昔日我大清武德之盛,岂是今日所能相比?”

  张廷玉当即趁热打铁道:“皇上,此战可由皇上亲征,以效仿当年太宗皇帝之举,重新构筑我大清军威民心,此乃皇上治政之根基也。”

  什么?又要亲征?

  乾隆皇帝现在一听到这个词语,整个人都有些彷徨,康熙和雍正二人可都因为亲征丧了命,现在他们又要朕去亲征?朕不去,谁爱去谁去!

  就在乾隆准备婉言推辞的时候,徐元梦却是赞同道:“皇上若是亲征朝鲜,将来必当能重征朝鲜一国,亦能为我大清争取一二喘息之机。”

  一听徐元梦也赞同,乾隆便看向了马齐,希望他能够为自己说两句,却没想到马齐看都没看皇上,而是高声道:“此事可成,将来皇上也能成位我大清中兴之主!”

  这一下却是让乾隆傻了眼,他没想到大臣们竟然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心里不由得暗骂,没想到不光张廷玉、徐元梦是乱臣贼子,就连马齐这个看上去老实忠厚的家伙,也是贼人一个……

  只是皇帝终究是年少幼主,不敢出言反驳,望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只得呐呐道:“既然诸位臣工都认为要朕亲征,那朕就听你们的便是……”

  ……

  就在清廷君臣上下想着重征朝鲜的时候,朝鲜使臣金世俊等人通过海路赶到了天津,然后在复汉军骑兵的护卫下,一路赶到了京师,而他们由于此行是密使,因此并没有通过外交部的渠道,而是通过军情处的途径到来京师。

  就在这个时候,宁渝也刚好忙完了布置进攻关外的任务,却是在同次辅崔万采以及内阁诸臣,协商关于辽东屯田的后续准备工作,简单来说就是要给新到的移民提供基本的物质保障和安全保障。

  在这件事情里面,朝廷由于主动安排平民北上,那么一应的成本自然也是由朝廷承担,像来往的路费还有到了辽东的食宿问题,都需要去做好相关的准备,否则等到百姓们来了,连刚开始的衣食都成问题时,后续就根本不可能吸引到其他人。

  除此之外,辽东本身的安全问题,也需要得到宁楚朝廷的重视,其中威胁不仅仅只有八旗兵,还有那些四散的土匪以及流寇等,他们同样也会成为移民团体的重大威胁,因此在征伐辽东之后,一场声势浩大的剿匪工作也要准备起来。

  为此,宁渝专门督令第二集团军届时出关作战,配合中央集团军一共出动十余万人,对关外匪患展开拉网式清扫,决不允许留下丝毫的隐患。

  就在众人老老实实听着宁渝布置工作的时候,却是侍从室副主任石泰悄悄走进来,传递给宁渝一封密报,上面的内容便是关于朝鲜使臣之事。

  宁渝仔仔细细将密报看完,才低声吩咐道:“此事不宜声张,军情处那边做的对,告诉董成,将他们先安置起来,不许其他人接触。”

  “是,陛下。”

  侍从室副主任石泰脸上没有露出丝毫表情,微微弯腰离开了会议室,而其他的大臣们看到了这一幕,当下心里也有些嘀咕。

  宁渝并没有去隐瞒什么,轻声道:“朝鲜使臣已经抵达了京师,倒是比朕想的还要早一些,外交部左侍郎杜秋言到时候先负责跟他们接触一下。”

  “是,陛下。”

  一名长相十分斯文的宁楚官员站起身子,如今外交部尚书宋恩铭还在南京接见朱一贵的使者,而他作为左侍郎来到京师,便是专门负责处理这些事情。

  次辅崔万采道:“陛下,如今朝鲜派来了使臣,想必他们是希望我大楚能够早日出兵朝鲜,以解其困局。”

  “没错,只是他们将这件事想的却是简单了。”

  宁渝微微摇头道:“虽然清廷已经成了败家之犬,可是不代表拿朝鲜没有办法,倘若清廷内部有人知晓此事,只怕他们会重演丙子之役。”

  杜秋言却是有些奇道:“他们现在还有这般的胆气?”

  众人心里同样十分疑惑,在他们看来,清廷如今自保都还来不及,如何敢于继续扩大战线?难道真不怕亡国灭族之祸?

  可是即便清廷那边有疯子,应该也有理智之辈才对,无论是徐元梦还是张廷玉、马齐等人,都是老成持国之辈,应该不会放任这种情况出现。

  宁渝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朕所说的只不过是最坏的情况,可是真不能小看清廷君臣,他们眼下为了求得一线生机,无论是什么机会,都会去想办法抓住。”

  实际上,只有宁渝心里明白,就在前世清末之时,袁世凯率兵攻入朝鲜之后,与朝鲜签订的条约,实际上就是当时清廷与列强签订和约的翻版,所谓的藩臣关系,在利益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崔万采抚须道:“倘若真如陛下所言,那我复汉军亦当早日出兵朝鲜,彻底将其从鞑虏手中解救出来……”

  “不!”

  还没等崔万采说完,宁渝却是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直接出兵不符合我大楚利益,实际上朕会下令让中央集团军继续威逼盛京,让他们早日南下朝鲜,至于解救朝鲜之事,目前还不到时候。”

  “陛下所言何意?臣有些不明白……”不光是崔万采,其他的大臣们也都有些诧异,如果借着这个机会,让朝鲜重归藩臣之列,岂不是一件好事吗?

  宁渝微微一笑,“眼下的朝鲜,就是一滩真正的死水和臭水,如果贸然参与进去,大楚不仅没有利益可言,更是会被染上一身的污水……还是等八旗南下之后,清扫一番,咱们再以天朝上国的姿态进入,便可稳稳获取最大的利益!”

  听到这里,众臣的神色却是各异,其中一部分人还是老一套的儒家士大夫思想,对这般赤裸裸的国家利益关系有些不太习惯,还有一些人则是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色,很显然若是八旗南下朝鲜,将来宁楚也能在这里面获取难以想象的利益。

  第四百九十八章 政争纷纷

  在得到了皇帝的命令之后,军情处便将朝鲜使团直接安置在了京师城南附近的一处院子里,那里原本受到战火的影响,并没有什么人家,因此军情处直接安排了数十人,对那处宅子实现严格的保护。

  金世俊等人一心想要见到皇帝,倒也不在乎住在什么地方,只是在军情处副处长董成将他们安顿好之后,便拉着董成,低声询问皇帝何时才能面见使团,毕竟王上李昀还在汉城等着消息呢。

  董成心知这些朝鲜人是想要搞出一些事情的,当下却是不慌不忙道:“陛下正在布置征伐辽东之事,因此暂时没有时间来会见诸位,不过我大楚外交部左侍郎杜秋言将会前来,诸位静候便是。”

  实际上,董成可没有权利泄露皇帝在做什么,这是宁渝故意安排董成这么说的,目的便是为了查看朝鲜使臣们的反应,从而印证自己的想法而已。

  果不其然,金世俊眉头微微一扬,却是有些喜不自禁,高声道:“既然如此,我等便静候杜大人到来,此番多谢董大人。”

  董成脸上带着几分微笑,便转身离去了,当然他在院子附近布置的眼线还在继续工作着,将会密切观察朝鲜使臣的一举一动。

  等到董成离开之后,金世俊便望着其余人,笑道:“此番大楚既有出关之意,我朝鲜便能迎来解救之日,等到杜大人前来,我等便托付杜大人,能够跟陛下建言,引一军入朝鲜,重新恢复旧日藩臣。”

  资深拍马屁专业户柳正烈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高声道:“大人,等到这次出使之事结束,我等也算是立下了大功,到时候领议政大人一定好好好嘉奖大人的啊!”

  朴允熙眉头微微一皱,他对金世俊等人的盲目乐观并不欣赏,假言身体不适,要求提前回去休息,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便直接离开了中厅。

  等到朴允熙消失在中厅后,金世俊的眉头便微微皱起来,还没等他说什么,只见柳正烈却阴阳怪气道:“哼,此等小人见大人顺利便心怀不满,只怕到时候还会故意捣乱,大人,要不要……”

  “不妥——”

  金世俊伸出了手,冷声道:“如今在大楚,我等自然要谨遵天朝法旨,等到回朝鲜之后,我会将事情原原本本汇报给领议政大臣,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处置他的。”

  在如今的李氏朝鲜,政治斗争可不是一般的激烈,甚至说起来还十分残酷,像当今朝鲜国王李昀上位至今仅仅四年时间里,就已经引起了多次政争时间,可以说朝堂正处于一个极度不稳定的时期。

  “当今的朝鲜国王李昀,其生母便是当年大名鼎鼎的张禧嫔,说起来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实际上,在董成离开朝鲜使团所在的院子之后,便立刻寻找到了负责外交之事的杜秋言,将朝鲜的底细先交代了一番。

  董成微微感叹道:“说起来,张禧嫔的经历也十分传奇,当初只是不过是出身中人的普通宫女,后来只是因为容貌之故,得到李焞的喜爱,并且生下了李昀,后来还取代了仁显王后闵氏城外了朝鲜王妃,声势一时无两……”

  “没错,只可惜仅仅只是五年之后,张禧嫔此人便插手进朝鲜南人派与西人派的争锋之中,她固然得到了闵黯等南人派的支持,使得其子李昀被立为世子,可是也由此引起了李焞和西人派的不满,最终导致其兄张希载被流放于济州岛,说起来也给今日的朝鲜酿成了危机……”

  杜秋言深深感叹了一番,说起来在华夏数千年的历史上,因后宫乱政而导致的政治风波也不在少数,像张禧嫔这种水平放进去根本算不了什么。

  “后来张禧嫔因巫蛊之事被李焞毒杀,连同其兄张希载亦被凌迟处死,至于其他亲属家族尹氏、安氏及南人重臣闵黯等人亦被牵连处死,可唯独李昀世子之位并没有被废黜,如今还成为了朝鲜国王。”

  董成心中知晓,皇帝要插手朝鲜事物,绝不是简简单单的恢复宗藩关系,而是有更加深层次的图谋,因此针对朝鲜如今的党争斗争要有更加深刻认知才对。

  说起来,朝鲜作为华夏宗藩体系的一员,别的只是学了个皮毛,党争政治却是学了十成十,早在十五世纪末,李朝立国百年左右,而当时在朝的功臣勋旧官僚集团被称为“勋旧派”,而在朝鲜的儒家士子和两班子弟被称为‘士林派’,类似于后来明末的东林士党,而两派之间也是爆发了你死我活的斗争。

  早在开始,朝鲜成宗多是利用士林派打压勋旧派,一时间士林派势力膨涨,而后燕山君继位之后,因为生母废妃尹氏立庙一事,与士林派之间发生了矛盾,转而依靠勋旧派清洗士林派,最终酿成了‘戊午士祸’,导致士林派的核心金驲孙、权五福、权景裕、李穆、许盘等被处斩,金宗直被掘墓斩尸,其余士林派被放逐或驱逐,一律肃清干净。

  后来没过多久,燕山君开始追究其生母尹氏被赐死一事,命令春秋馆上奏尹氏赐死的详细过程和有关人员名单,而后等到名单到手之后,燕山君又从中找到二十六名士林派臣子,将其一一诛杀,甚至将其中已故的八人剖棺戮尸,被称为‘甲子士祸’。

  严格来说,发展到了这一步,燕山君与当时的士林派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因此他唯恐前番还有遗漏的士林派,便再次开始查找处理,掀起‘丙寅士祸’,而这一次也使得士林派终于清醒的认识到敌在昌德宫(燕山君居住昌德宫),便决定发起举事。

  当时的吏曹判书柳顺汀、知中枢府事朴元宗以及副司勇成希颜等人,悍然于九月发动政变,组织军队扑杀外戚慎守勤和任士洪,并且包围了昌德宫,迫使燕山君退位,接着让晋城大君李怿继位,从而导致了士林派的全面坐大。

  尽管经过了这么一系列的残酷政争,可是朝鲜并没有安稳下来,反倒是士林派也开始逐渐分化,演变成为西人和东人派,接着又演变出了南人派以及北人派,延续了之前上百年的党派斗争。

  而后到了肃宗李焞时期,此人善于使用权术,是一个类似于嘉靖的君主,因此也导致朋党政治也达到最高峰,而李焞为了平衡朝中势力,不断转换执政派系,通过扶弱抑强的方法强化王权,可是也导致朝鲜政治斗争到了巅峰时期,空空耗费了大量国力。

  特别是张禧嫔之事,便是西人派和南人派的政治交锋焦点,因此在张禧嫔被赐死之后,南人派被彻底打压得销声匿迹,而西人派也全面坐大,可是西人派在坐大之后,也重新演变成为了老论派与少论派之争。

  等到如今的李昀继位之后,由于一直都没有生育继承人,因此当时便有大臣上疏请立延礽君为王储,所谓的延礽君就是指李昀的弟弟李昑,而在这件事上,老论派和少论派也发生了剧烈的争执。

  当时的老论派赞成立延礽君为王世弟,而少论派则主张等待李昀生儿子再立储,可是最后老论派势力过大,逼迫李昀不得不下旨将延礽君立为王世弟,可是李昀心里终究不爽,便在下旨后两天,少论派柳凤辉上疏强烈反对立延礽君为王储,认为王妃还能生育,不可贸然行事。

  而老论派心里自然不爽,他们便上疏要求王世弟李昑代为听政,这一下子可把李昀给惹毛了,他虽然性格仁厚,可是见到老论派都蹬鼻子上脸了,自然也不会丝毫客气,便将老论派多人罢黜,也使得少论派上台。

  等到少论派上台之后,对于那个劳什子的王世弟李昑自然是看不过眼,毕竟如果李昀一直没有儿子,那么等他死了,就是李昑上位,他要是上位了那可就不得了,也就意味着少论派将面临残酷的全面打击。

  因此,在这种你死我活的斗争之下,承旨金一镜和宦官朴尚俭通谋,意图杀害王世弟李昑,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件事还没开始做就已经被泄露出去了,这一下少论派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脏水扣在老论派头上,诬告老论派金昌集、李颐命、李健命、赵泰采四大臣有弑逆企图,使得他们都被赐死,其余老论派大臣白望、郑麟重等数十人被窜配,被称为‘辛壬士祸’。

  但是这件事情不代表少论派的全面胜利,因为问题的根本依然没有解决——大王李昀到现在也没有儿子,而王世弟李昑到现在还在老老实实做着王世弟,因此少论派便想到了另一个破局点,让朝鲜重归大楚的藩臣体系中,从而由外部来制约李昑。

  在经过了这么一番揭秘之后,杜秋言脸上带着几分狠色,对着董成低声道:“如今朝鲜或逢大变,少论派便是我等绝佳的合作对象。”

  “如果真要合作,老论派似乎更加合适,使团中的朴允熙似乎就是老论派的人……”董成微微摇了摇头。

  “嘿嘿,那只不过是寻常人的想法……老论派现在看上去表面落在了下风,可是他们只需要蛰伏等待即可,于我大楚并无所求,可是少论派不一样,他们眼下看上去站在上风,可是一旦李昀死了,他们便立刻便有倾覆之机。”

  杜秋言微笑道,随后补充道:“陛下有言,对于此等人,才是我大楚的最好合作对象,他们为了眼下的救命稻草,会不顾一切代价。”

  “比如?”董成微微有些激动,他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杜秋言意味深长道:“他们不是缺少一个君主吗?那咱们给他们送一个好了。”

  ……

  二月中旬,在禁卫师一个团的护卫下,宁渝前往天津乘坐海军战舰南下,将会在上海登陆而后返回南京,对于这一次返回南京,一方面要对这次北伐之战进行初步总结,相关的嘉奖工作也要展开,而另一方面就是划分胜利果实。

  没错,北伐胜利了,可是北地的局势还没有稳定下来,需要进一步消化战果,而在这个过程中,光靠宁楚朝廷无疑太慢也太乏力,像南方新生的那些资本财团,完全可以成为很好的助力和润滑剂,从而和缓南北对立局势。

  除此之外,这也是宁渝给资本财团的红利,以此让他们继续支持宁大皇帝继续点燃战火,同时也是给那些士绅大族看看,跟着宁皇帝能吃肉,反对宁皇帝就变成肉。

  在经过了数天的航行之后,宁渝抵挡上海码头,而此时上海府上下官员百姓们齐聚码头,正在欢呼雀跃地迎接圣驾,他们的脸上都充满了欢喜之色。

  胜利者,永远都会被世人所欢呼,即便他发动的是不义之战,可是胜利依然能够堵住所有人的嘴,而失败者,无论再怎么正义,那也是失败者。

  宁楚此次北伐,同样便是这么一场只需胜不许败的大战,只有赢了,前面推行新政所造成的阵痛才会被抚平,可是一旦输了,所有的反攻倒算都会到来,到时候能够维持一个南北之局就是好事。

  因此,北伐功成,代表是不仅仅只是一统天下,而是代表能够凝聚人心,从而真正奠定一国之根基,也就说到了这一步,不光宁渝再怎么作死,都有深厚的根基可以消耗。

  宁渝心中对这一切都十分清楚,他一边对着百姓挥手,一边望着百姓们高声道:“北伐成功,绝非朕一人之功劳,说到底既是前线奋战之将士的功劳,也是诸位与后方艰苦奋斗的功劳!”

  “没有你们支持,就没有那么多的钱粮、武器,也没有那么多踊跃赴战的子弟,咱们的大楚,并非宁氏一族之大楚,更是天下人的大楚!”

  此话一处,却是在全场掀起了欢呼热潮,人人高颂陛下万岁,可是随驾的官员们,却是脸色怪异。

  严格来说,宁渝这番表演更像是政治作秀,放在后世简直就是狗血到不能再狗血的桥段,可是放在这个时代里,却是多多少少有些离经叛道的味道。

  因为在过去的时候,皇帝都是至高无上,所有的功劳都集与皇帝一身,所有的过错都是臣子的过错,可是现在宁渝的话语中,却将功劳放在了百姓身上,这是古往今来都难以想象的,因此才引起了万民欢呼。

  第四百九十九章 黄河清,圣人出

  君权神授,对于历来的君王而言,但凡有这种大胜利,通常都会演变成对皇帝身份的认可,即他是天子,所以他能打胜仗,强化百姓对君权的认同,从而避免百姓去反对皇帝,本质上是愚民。

  可是到了如今的这个时代,宁渝自然不会再去重走老路,故意去愚民只是内残外忍的自弱之道,一旦面临外在强大威胁时,就会像一个鸡蛋一样,被直接打成废渣。

  就好比大宋,将内残外忍之道发展到巅峰,对内平定农民起义屡战屡胜,对外却蒙受靖康之辱,甚至为了苟活下去,不惜自毁梁柱,诛杀岳武穆于风波亭,只为求得金廷上下恩赐的苟活之机。

  像这种苟延残喘的帝国王朝,宁渝只会感觉到发自内心的耻辱,倘若有一天宁楚演变成为这种状况,还不如轰轰烈烈的覆灭了好,即便亡于内部百姓的起义,也好过于受到外辱从而使得华夏子孙蒙羞。

  想要改变这种内残外忍的将来,就需要打破君权神授的谎言,宁渝绝对不能自己让自己成为架在台上的神仙,得真正走下来,将大楚的根基宪法给送上去,将百姓们作为一个想象的共同体给送上去。

  在这个过程中,宁渝需要以身作则,带头去承认百姓们在北伐之战当中的功绩,需要承认他们的地位,将大楚的兴衰同百姓们的个人命运联系在一起,从而实现‘国知有民,民知有国’的状态。

  当然,为了能践行这一点,在这一次北伐之战的宣传中,宁楚宣传部控制下的报纸等,都会将小民在北伐中的感人事迹报道出来,在潜移默化中去烘托小民的地位。

  就好比在宁楚官方控制下的《清流报》中,有相关的北伐叙事特特刊中,长篇幅度选取了十名可歌可泣的普通士兵,从他们每个人的家庭、事迹中着手,用最为朴实的文字,去将他们的点点滴滴记录了下来。

  还有像《大楚日报》中,针对北伐的后勤方面工作,也进行了长篇报道,像一名乞丐通过多年的行乞,给北伐基金捐款银元三元,再比如其他普通人,对北伐的幕后捐助,都进行了详细的描述。

  在这些真实而透着质感的故事中,完全没有过去那些英雄史诗的浮夸感,也使得百姓们深刻感受到了一点,那就是他们虽然从事着各种各样的低贱工作,可是他们也是有力量的,他们也是知荣辱的,他们不比那些士林中的先生们来得半分差。

  同时,借助这个机会,宁渝还打算把一直没有开展的民爵体系发展起来,将来给这些为北伐出钱出力出人的一些百姓们进行嘉奖,而这次的嘉奖将会同战事嘉奖结合起来,从而增强其影响力,鼓励更多的人参与到国事中。

  总之一句话,宁渝绝不能让那些为国奉献的人吃亏,荣誉、土地、甚至是特权,都会进行相应的准备,算是一个弱化版本的耕战军功爵制度,只不过将原先的耕战扩大到整个行业领域,比如说商人捐款北伐基金、士子写文章鼓吹北伐战争,都能算得上做贡献。

  当然,宁渝只是初步定出了一个大概的规划来,这一整套还需要内阁方面着手完善,从而确保民众萌生出自发的国民一体意识。

  在回到南京之后,内阁上下携群臣上下迎接皇帝归来,称颂万岁不止,一时间整个南京城内到处披红挂彩,人人欢天喜地地迎接胜利。

  随后宁渝便亲自前往南京天地坛进行祭祀,以谢上天能够保佑复汉军顺顺利利,取得北伐之大胜,算是将整个流程给画上了一个句号。

  在回到奉天殿之后,宁渝很快便召集了内阁首辅宁忠景还有行政院各部尚书,召开北伐之后的第一次内阁会议。

  宁渝望了其他略显憔悴的大臣们一眼,心里也明白经过了这么一年的奋战,人人几乎都紧绷着的,别说‘996’,只怕不少人都没怎么真正休息过,他作为皇帝何尝不是如此?就连在行军途中,每日都要处理一大堆公文折子。

  “诸位卿家,如今北伐之事大体既毕,后续无论是征辽东、征蒙古,还是征青藏,皆为方面之战,到无需如此这么大的规模,大家也都可以稍稍松松弦了。”

  众臣听到这里,大多都露出一丝微笑,想来大楚也可以进入一段‘文恬武嬉’的快乐日子了!

  这才对嘛!皇帝天天把大家伙跟驴子一样使唤,虽然钱多给了一些,可是又不让贪腐,这大楚的官做起来还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唯独首辅宁忠景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可是对自己这个大侄子相当了解,想只拿钱不干活?也不想想如今是什么年月了?

  “陛下,如今上忙税收已经开征,一应的上忙执照也都印发,大概会在五月前征收完毕……”

  宁忠景说到这里,却是沉吟道:“只不过如今全面征收银钱,只怕西北西南等地新币流通有些不太够……”

  所谓的上忙其实就是指夏税,在一条鞭法实行之前,都是直接征收的实物,像夏收征小麦为主,秋收征稻米为主,只不过实物征收存在多种弊端,因此一条鞭法后改成了直接征收银钱,一直持续到现在。

  征实物有问题,可是征收银钱也有问题啊,特别是像明末之亡,就跟征收银钱有很大的关系——要知道在明代的西北西南等地区,一直都存在缺钱的问题,甚至存在行铁钱的现象,也就造成了钱贵物贱的问题,因此本来征收实物还能活下去,一征收银钱大家伙就彻底活不下去,跟着李自成老哥创业去了。

  如今的宁楚同样存在这个问题,尽管新式货币已经在加速制造,可是整个华夏的盘子实在太大,光是东南诸省的用度就占据了一大半,因此像其余诸省市面上的银钱流通就不够便捷。

  除此之外,西北方向商贸不够发达,针对他省的贸易逆差相对较大,因此银钱长期只能自行供给,也导致了钱贵物贱的情况出现。

  宁渝对这件事是有着自身的考虑的,随即便轻声道:“针对今年的上忙下忙两税,朕心里还是清楚的,表面上这是一个货币方面的问题,可是实际上它属于一个发展不均衡的问题,咱们得从根本解决才行。”

  众人面面相觑,顿时却感觉到有些为难,明面上的问题就已经不好解决,至于想要深层次解决西北问题,何其难也?

  简单来说,西北问题的根源在于百姓的贫穷,但是也不仅仅只是贫穷,还混杂着缺乏银钱、士绅夺地以及宗教威胁等问题,这些问题汇聚起来的才是西北的底色。

  宁渝微微沉默,他知道有些问题即便到了后世都没办法处理好,可是这不是不去做的理由,当下轻声道:“你们可知道,黄河之水为何泛黄?”

  首辅宁忠景轻声道:“黄河之水泥沙俱下,自然会泛黄,只是此乃天道,却是人所难以违背。”他有些不太明白,宁渝为什么突然把话题转移到黄河上面去了。

  自古以来,黄河水患一直都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像“当尧之时,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禹疏九河,瀹济、漯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都反应了这一个问题。

  可是黄河水患很难彻底解决,即便是带着神话色彩的大禹治水,也只不过是减轻水患程度罢了,而根据宁渝所知,自从有史书记载以来,黄河下游决溢次数多达一千五百余次,而改道甚至都多达二十余次。

  正因为黄河问题一直都难以解决,因此在各朝各代,治河都成为了一项难题,甚至还专门设置了河道总督衙门,专门负责掌管黄河、京杭大运河及永定河等重要河道的疏浚工作,乃至于有一句民谚:黄河清,圣人出。

  宁渝之所以提出黄河的问题,原因便是这两个问题是不可分离的,无论是西北发展问题还是黄河泛滥问题,都反映出一点,那就是如今的西北地区已经难以承载那么多的人口,必须要将西北人口腾挪出来,从而缓解生态压力,也能减少经济上的负担。

  “朕以为,治河也好,发展西北也好,都需要了解问题的本质,大家都知道,在千年之前,关中属于水草丰茂之地,秦汉得以镇压天下,可是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何以关中西北越发贫困?”

  这句话却是把大臣们给难住了,唯独农业部尚书苗与之脸上微微一怔,他从宁渝的话语里,似乎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