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历史军事>抚宋【完结】>第四百章:作战

  扒开眼前密密匝匝的灌木叶子,王柱探出了两只眼睛看着山坡之下那支正在忙活着的军队。

  那是来自罗氏鬼国的由国主普贵之子济火亲自率领的一支多达万余人的大军。此刻,出现在王柱眼前的,只不过是他们的前锋而已,大概有个两三千人的模样。

  他们正在忙忙碌碌的埋锅造饭,大概是想让主力抵达之后,立刻便有一碗热乎饭吃吧,几十口大锅排成几排,青烟袅袅升腾,只怕便是十数里外也能清晰地看到这里的场景。

  山脚之下有大片平地,还有一条溪沟能够提供水源,而且这附近的地形也较为平坦,不大的山丘之上主要都是灌木丛,连大片的林子都难寻。

  从军事角度上讲,这是一个好地方。

  也是一个很难让敌人埋伏的地方。

  不过王柱偏生就埋伏在这个地方。

  人不多,只有区区五十骑。

  罗纲是不同意王柱这样胆大包天的计划的。

  其实他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只是他觉得用五十骑去袭击一支两三千人的敌人先锋队伍,纯粹就是以卵击石,人家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你淹了。

  但王柱却并不这样想,在河北的时候,他见多了这样的小股队伍突袭敌人大部军伍然后扬长而去的场景。

  至于生死嘛,其实上了战场,生死又哪里由得自己作主呢?

  就算你走在山路之上,也许平白无故的就会有山石落下把你给砸死了呢?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意外与明天,那一个会先来光顾你!

  王柱是一个典型的进攻型的将领。

  即便他现在领到的任务是守御,但他脑子里想着的仍然是如何在防御之中能更多地消灭敌人。

  于是一个连环的计策便在王柱与罗纲两人的争论之中出炉了。

  眼下的袭击,只不过是这一连串陷阱之中的第一步。

  现在关岭到普定一带,王柱能指挥的兵马,大致有五千余人,其中三千是他的本部兵马,另外一千余人,却是从韩锬的厢军之中分出来,交给了罗纲。而现在,也基本上交给了王柱来指挥。

  韩锬所部的另外两千人,现在仍然驻扎在邦州守卫大本营。

  山下的敌人,并不是一无是处。

  至少他们还留了大约百余人的骑兵巡戈四周。

  数十名士兵提着斧子锯子刀子绳子之类的东西往着王柱藏身的所在而来了。

  他们将周围能烧的东西都砍得差不多了,现在是瞧上了王柱这片山坡之上这些密密匝匝的灌木了。

  王柱咧嘴一笑,露出了白生生的牙齿。

  伸手摸了摸同样趴伏在地上的自己的那匹战马,那马嘴里被横勒着一根小木棍,此刻被王柱一模,居然也龇牙露齿,非常人性化地似乎也是在笑。

  眼光掠过自己的战马看向身后以及两边,五十名悍卒,五十匹战马,一个个都显得杀气腾腾。

  王柱抽刀。

  另一只手轻轻一拍战马。

  战马猛然站起来的同时,王柱已是翻身上马。

  提着家伙,有说有笑地正向着这片灌木出发的罗氏鬼国的士兵们的视野之中,蓦然便多出了几十名全副武装骑着高头大马的家伙。

  那一瞬间,这几十个家伙居然都楞怔了。

  他们下意识的反应,居然是集体去揉眼睛。

  直到听到上头的呐喊之声,马蹄之声,他们才终于反应过来,这不是幻觉,这是事实。

  敌人,就在他们的眼前,就在他们的头顶。

  有人尖叫着转身便跑。

  有人却是双眼发直,想要跑,两条腿却怎么也使不上劲来。

  更有人,直接两腿发软,卟嗵一声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其实在这个距离之上,跑与不跑,并没有什么两样。

  死与不死,其实便取决于你在不在这些骑兵冲锋的线路之上。

  换句话说,这个时候这几十名士兵的死活,完全是靠运气了。

  马如龙,刀如虹。

  王柱一马当先,只是紧紧地握住刀柄,俯身于马背之上,听凭战马奔腾向下。

  前面来不及避让的敌人如同草偶一般被撞得飞了起来,而碰到了刀锋的敌人下场就更惨一些,鲜血迸溅,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下方聚集在一处的敌人,明显是慌了神,军官们在大声地喝斥着,可是行军了小半天的军人刚刚放松下来,正这里一团,那里一簇的聚集在一起或晚水,或休息,骤然遇袭,急切之间想要聚集起来,根本就不是易事。

  但凡你非常急切的想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反而做不成功,大体上就是这个道理了。

  游戈在一旁的百余骑兵,此刻成了这些罗氏鬼国士卒的救命稻草。

  而这些骑兵也是毫不犹豫地打马迎了上来。

  敌人不多,此刻,他们也看清楚了,即便只是骑兵对战,那也是二比一。

  不过王柱显然不如此看。

  在他的眼中,对面的这些骑兵,就如同骑在马上的木雕泥塑有的一比。

  北方的骑兵一向看不起南方的骑兵。

  特别是像王柱这样的北方骑兵出身的翘楚,那眼界也就更高了。

  对方人数虽然是他的一倍,但在他的眼中,也只不过是一百根待砍的木头桩子罢了。

  身后的五十名骑兵,是他千挑万选出来而且历经过他严苛训练后的悍卒。不过在王柱看来,也不过是矮子里面拔高个儿罢了。

  论起骑术,南方人始终是无法与北方那些自小就在马背之上长大的家伙相比的。

  左手取过早就上好弦的神臂弓,王柱抬手,勾动机括,手臂微微震颤,神臂弩强大的力道,也就只有他这样的人单手持弓仍然能准确地击发并且击中目标。

  看着数十步的敌人翻身栽倒在马下,王柱满意地将弓插进鞍旁的弓袋。

  身侧传来啉啉的神臂弓击发的声音。

  只不过他的手下可没有像他这样单臂持神臂弓击发的本事,一个个的都是双手持弓击发之后这才插弓发袋,然后拔刀。

  这种作战方法,出自于萧定。

  本来对于王柱这样的人来说,如此使用神臂弓是万万舍不得的。长时间地张弓却不击发,对于神臂弓的损伤特别大,假如一张神臂弓可以射击一百次,如此一来,能射个五十次不坏就算不错了。

  也就是萧定这样不愁弄不到神臂弓的人,才会这样不计损耗的使用,但这样的用法,却让他的士卒在战争之中能有更高的生存率。

  但这也只是针对萧定而言。

  对于其他部队,人命其实并不值钱,一个人战死了,也就值个一二十贯的安家份。

  王柱是到了萧诚手下,才体会到什么是拿钱买命。

  像这样的损耗在萧诚看来,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萧诚告诉他的是,一个合格的士兵,要比这些装备值太多的钱了,所以给士兵们配最好的甲,最好的弓,最锋利的武器。

  甚至萧诚告诉他,在没有必要拼命的时候,那保存士兵的性命便是第一要紧的事情。

  很多萧诚说得带兵的话,与王柱以前接触到的都是反着来的。

  可是王柱却发现,这样一来,士兵们的忠诚度以及战斗力、士气反而更高了一些。

  罗氏鬼国的士卒们傻了眼。

  因为他们发现双方骑兵甫一交锋,自家的战友便如同下饺子一般地被击落马下。双方势若破竹,冲开了己方骑兵的阻拦,然后冲着如同热锅里的一群蚂蚁一般的步卒来了。

  步卒轰然而散。

  敌人毫无顾忌地纵马冲过,寒光凛冽之间,生生地在步卒之中踩出了一条血路,等到这支罗氏鬼国的先锋将领好不容易聚拢起了千余士卒列成军阵的时候,敌人却已经扬长而去了。

  济火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是遍地的尸体和满眼的零碎以及有些失神的士卒。

  勃然大怒的他,要不是部将阻拦,他就要一刀砍了那位先锋大将。

  但王柱的骚扰无时无刻不在挑逗着济火的神经。

  区区五十骑,如同暗夜之中的一只蚊子,你瞪大眼睛找他时,却怎么也发现不了他的踪迹,但你一闭眼抑或是一关灯,那嗡嗡之声便让你根本就无法入眠。

  连接两天之后,济火终于无法再忍耐,他把部队之中所有的骑后组织了起来去围剿这只讨厌的蚊子。

  虽然济火带领着万余人的大军,但麾下骑兵委实不多。

  实在是在黔西南这样的地形之下,大规模的骑兵,也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一支五百人的骑兵,便是这支万人大军的全部。

  一天之后,这支骑兵终于缀上了王柱的行踪。

  他们兴奋地追赶着这支队伍,却不知道自己正一步一步地陷入到了对方的陷阱当中。

  第三天,距离普定只不过数十里的时候,这支骑兵陷入到了死地之中,被王柱四面包了饺子。

  箭如飞蝗,石如雨下,这支骑兵只是坚持了一个时辰,便被王柱尽数斩杀。

  傍晚之时,济火率主力赶到,又只看到了被在路边之上码得整整齐齐的麾下尸体。

  五百人,被敌人码得跟座城墙一般地将路挡得死死的,想要过去,你还得先搬开了这些尸体。

  这样的状况,对于士气的打击,不言而喻。

  还没有跟敌人交锋呢,济火便已经死了近千人了。

  而且这样的战斗方式,济火以前还从来没有碰到过。

  敌人如同狐狸一样狡诈,又如同饿狼一样凶残。

  济火接受了教训,只是领着自家的队伍,一步一个脚印地稳打稳扎的向前,对于对方骑兵的光衅,也不再理睬。

  横竖你这几十个骑兵,还真敢来冲我的大营不成?

  在这样的想法之下,对于夜晚这些骑兵弄出来的一些糊弄人的阵势,济火也是不理不睬。

  然后,他就又着了道。

  这一次可就不是几十个骑兵了。

  王柱带领着数千麾下,在夜里发起了一次全面的进攻。

  当骑兵作为先锋踏破他们的营盘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回过味儿来,直到王柱麾下主力蜂涌而入的时候,才明白这一次是真正的大规模袭击。

  狼来了!

  狼来了!

  天天都在喊狼来了。

  但狼真正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神经却全都松懈了下来。

  一夜交战,济火的大营变成了黑夜之中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炬。

  敌人的数量只有他们的三分之一,但这一仗的结果,却是以济火的大败亏输而告终结。

  济火在近卫的护持之下狼狈而逃,一口气儿奔出去了几十里这才稳住了阵脚。

  天色大亮,收拢残兵败将,万余大军,却是已经有三分之一不知去向,三分之一丢盔卸甲,连兵器都找不着了。此刻的他们,别说再向前去与敌人作战了,敌人不追来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王柱的确没有追来。

  大砍大杀一阵之后,他们大摇大摆的又一路回到了普定,在那里,大匠们正带领着无数的民工,修建他们的大营。

  接下来,便是好生休整一番,等着济火那个倒霉鬼重整旗鼓地过来攻打他们的大营,那个时候可以让他再看看自家的防守本领。

  至此罗纲对于王柱的用兵本事已经是佩服之极,不再对王柱的用兵有半分的干涉,带着千余人马直接返回了关岭。

  被打折了腿的济火已经不足为患了,他罗纲可不能在这个瘸腿家伙浪费大好时光。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做呢!

  与关岭这边打得跌宕起伏热血沸腾不同的是,在矩州,由杨万福指挥的天武军、天南军的联军抵挡由唐怒率领的近两万军队,却是打得中规中矩,毫无波澜。

  杨万福也好,唐怒也罢,说起来都算是大宋军队培养出来的科班生,双方一个有兵力优势,一个有地理优势,至于兵出险招,这二位是谁也不敢用,因为你要是敢用的话,便很容易被敌人抓住漏洞,那险招便成了败招了。

  所以,稳打稳扎便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的打法,即便是有问题,也有机会通过调兵遣将来加以弥补。

  杨万福自然是不急,因为他知道,相持得越久,便越容易迎来战场之上的巨大变数。

  眼下,正有一支强悍的部队在山林之间一路穿插向前呢!

  第四百零一章:黑虎掏心

  韩锬站在水边,在那里念念有词地清点着人头。

  傍晚时分,他们来到了这一条河边,亏得现在是枯水季节,大家砍伐了一些树木,然后抱着这些树干横渡大河。

  这里是一个回水湾,十个横渡的人,倒是有九个人会顺水飘流到这里。

  只是现在这个季节,浑身湿透的滋味可不大好受。

  几乎每个人从水里爬起来的时候,都在瑟瑟发抖。

  萧诚自然也不例外。

  此刻的他,正站在一处山谷之中,仰头望着天边的最后一丝光亮,只有完全黑定了下来,他们才能在这片山谷之中生起火来。

  这样袅袅升起的烟柱会被夜色所遮蔽,不容易为旁人所察觉。

  渡河的木头自然也不会被浪费,上得岸来的士兵,几个人抬着一根,也进了这个预先便确定为落脚点的山谷。

  一来,这些木头可以作为柴来烧,二来,也是不能让这么多的木头顺流而下。

  一旦让有经验的人发现这些木头,那必然便能推测出有大队的人马渡河而来,这样的一些疏漏,不管是萧诚还是曾经经验丰富的斥候范一飞,都是不会让其发生的。

  夜,终于黑定了。

  火,终于燃了起来。

  士兵们沉默地坐在火堆边一边烤着衣裳,一边揉捏着小腿,以这样的速度和强度行军,即便他们都是军中的精锐,也觉得极是吃力。

  每天只能休息两个时辰,剩下的时间都在赶路。

  但士兵们却没有丝毫的怨言,因为他们的长官,也都和他们一样,是用两条腿在奔波。

  这一次跟着他们一起行动的萧签判,那可还是一个进士呢,一个真正的读书人,人家都没有叫苦,他们这些粗人有什么资格叫唤呢?

  即便是累得像一条狗一般了,也要硬顶着在脸上挤出一点点笑容来。

  事实上,萧诚也累得不要不要的了。

  士兵们看到的那些从容,只不过是他强行的掩饰罢了。

  他的体力其实是不错的,也从来没有放弃过粹炼身体。

  只不过与这些士兵是靠一把子力气和身体吃饭不同,他更多的时间,是靠脑袋吃饭的。

  平时的煅炼在这样强度的行军面前,立刻便现了原形。

  脚底板早就打了一个又一个的水泡,戳破之后,一阵阵的生疼,两条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每每往那里一坐一躺,想在爬起来,都格外的痛苦。

  好在这样的痛苦,却是一天比一天轻松。

  此刻的萧诚,瘫坐在火堆边,手里拿着根竹签子,上面串着几大块肉脯,伸在火上烤着。

  肉脯上加工好了的,混和了各种味道之后放在大锅里煮熟,然后在太阳之下一顿暴晒,去除水分,便成了干粮。

  行军途中,将肉脯重新放在水里一煮,不管是营养还是味道,便都齐活儿了。

  不过这样的肉脯,一般都极咸,但对于长途行军的军人而言,补充盐分,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大家伙儿的伙食其实是不错的。

  将大米炒熟之后再舂成米粉,然后装在一根根的细长布袋之中,吃饭的时候,用水一冲,便能食用,这玩意儿只需要一小把,见水之后便能澎胀成一碗,再配上肉脯,补充体力那是够够的,关键是他特别方便,更不需要有额外的后勤供应,自己便能为自己提供相当长一段时间的补给。

  范一飞回来的时候,韩锬已经在大口地吃着肉脯米糊糊了。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斥候头子,这一次行军几乎便都是由他来安排的。

  “都安排好了!”他对着萧诚道。

  “行,坐下吃饭,休息吧!”萧诚指了指火边上用头盔偎着的水,此刻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而一根木签子上,肉脯已经被烤得在往外冒油,有香气隐隐传来,让人馋涎欲滴。

  从腰间解下细长的布袋子,将米粉倒在一个竹筒碗里,然后再加入开水,拿两根木棍搅和了一阵子,一碗粘稠的米糊糊便成形了,将一块巴掌大小的肉脯往上面一盖,一顿丰盛的晚餐便宣告大功告成。

  萧诚从怀里掏出一卷纸来,摊开来放在地上,借着火堆的光芒,指点着道:“明天,我们还需要前进六十里,然后抵达狗头山。狗头山是大方阵西侧的一座险峻之极的山峰,距离城池不过有三里地左右,因为极其险峻,所在他们在这里并没有驻扎太多的军队,只有一个哨楼,大约有二十余名士兵。”

  韩锬与范一飞一面吃饭,一面盯着地图,听着萧诚讲解。

  “从明天开始,行军就要格外小心了,一飞,你带人突前,替主力扫清所有障碍,凡我们行进的范围之内,不留活口!”

  范一飞连连点头,心道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萧签判就开始打罗氏鬼国的主意了,瞧这图纸画的多详细啊!连狗头山上那个哨楼是什么样式都给画出来了,绝对不是仓促而成的东西。

  “晚间,我们上狗头山,解决掉这个哨楼,然后再从狗头山上悬索而下。”说到这里,萧诚咧嘴一笑道:“大方阵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人能从这个方向之上对他们展开大规模的袭吧?”

  “关键是怎么进去!”范一飞撕扯着肉脯,含含糊糊地道:“这大方阵是罗氏鬼国的国都呢,说起来就跟咱们的汴梁城地位差不多,也就是体量不同而已,防守之上必然是不会太过于松懈的。咱这千把人想悄无声息的爬进去,难!”

  “谁说要悄无声息来着?”萧诚呵呵一笑道:“我们轰进去!”

  “轰进去?”范一飞眨巴着眼睛,有些不太明白。

  韩锬的目光却是落在远处黑暗之中,在那里,有十几个家伙,现在正脱得赤条条的,等着大家将烤好的衣裤给他们送过去呢!哪怕是再冷,他们也没有靠近火堆一步。

  他们身上背着的,就是萧诚所说的能轰进大方城的关键。

  一天之后。

  依然是天上无月,夜色深重,但狗头山上的那个哨楼,却已经是在悄然之间换了主人。

  二十余名罗氏鬼国的士卒,在无声无息之中便被人抹了脖子,尸体给扔到了一边林子里的一个坑洞里。

  萧诚站在了哨楼的顶上,凝视着下方的大方城。

  毕竟是一个传承了近千年的大氏族的核心所在地,大方阵整坐城池并不是特别大,但却全都是用石料修建而起的,单论这一点,这天下还真没有多少城池能比得上,即便是拿着投石机在外头瞄着城墙轰击,也不见得能有多大的作用。

  对于一座城池而言,小,有时候并不是坏处,想反,因为小,反而更容易防守。

  正如范一飞所言,毕竟是罗氏鬼国的王都,即便是到了深夜,这里的防守,还是相当的严密,站在他这里,能看到四面城楼之上灯火璀璨,城墙之上,一队队的巡逻兵们,往来交错,比起大宋的许多大城来说,这里算是戒备森严了。

  与城墙之上的灯火通明对比的是,在城内,却是大片大片的黑暗,唯有中央一处地方灯光明亮,映照出那里的迭比鳞次的楼宇。

  毫无疑问,那里就是大方城的核心所在,罗氏鬼国的国主普贵所在。

  也是萧诚这一次的目标。

  悬崖之上,绳索已经固定妥当,作为先遣的几名士兵已经顺索而下,旋即下头燃烧的香头缓缓地画着圈子,代表着一切正常。

  “下!”萧诚走下了哨楼,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命令。

  下去之后,就真是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不能成功,那就只有死亡一条路。

  范一飞率先走到绳索旁,从怀里掏出一个铁活扣,将自家束腰的皮带与绳子扣在了一起,然后拉着绳子,如同一只猿猴一般向下溜去。

  作为一名优秀的斥候人员,范一飞现在拥有了许多他以前不曾想到过,也未曾用过的特殊的工具和武器,而这些,都是萧诚带给他们的。

  范一飞有时候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萧诚为懂得这么多?难道这就是进士的力量吗?可是大宋的进士也不少,为什么偏生就是萧诚懂得这些?

  就像现在这些士兵用来从高处速降的这些小机关小玩意,虽然不起眼,但当真是好用。

  一千人用了极短的时间,就从狗头山上速降到了山底,在平常人看来这不可逾越的险关,此刻在他们的面前,却是如履平地。

  悄无声息的接近。

  大方阵的其它三面,都光秃秃的一无所有,唯独这一面,却是杂草从来,那些野蛮生长的小灌木,为他们的接近提供了最好的掩护。

  其它三面,很有可能遭到敌人的进攻,所以没有任何可以遮挡的东西,城上士兵可以一览无余,偏生就是这一面,因为面对着陡峭的狗头山,不可能有部队能大规模地展开,这里,反而就无人理会了。

  能在狗头山上放置一个哨所,布置一支小部队,大方城的主事者,已经算是很小心了。

  没有人会想到,居然能有一支上千人的部队,能从那上面悬索而下。

  当然,也不会有人想到,一支仅仅千余人的队伍,就敢打大方城的主意。

  如果是平时,千余人就想打大方城的主意,那就是在找死。

  不过现在,却大大不同。

  前方战事正酣,而且对于罗氏鬼国来说,相当的不顺利。最让普贵恼火的是,自己最为看得的长子济火带领一万余兵马进攻原罗殿国所在,居然被对手连二接三地击败,损兵折将。

  为了这场战事的主导权,普贵本身便与梓州路那边有些磨擦,济火的失败,使得他说话的底气又要弱上三分。

  可不管怎么说,主导权是不能让的,这关系着战后的利益分配问题,为了助济火挽回颓势,普贵一咬牙,又将自己压厢底的本钱派出去帮助济火。

  好在现在唐怒在矩州也没有什么进展,战事仍然处在胶着之中,济火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拿下了罗殿,便能从侧后方对邦州展开攻击,从而协助唐怒击溃黔州主力,做到了这一步,他罗氏鬼国就有资格在战后要求获得更多的利益了。

  普贵从来没有想到过大方城会遭到攻击。

  “大方城还有约三千兵力驻守!”范一飞看着前方影影绰绰在城门之下挖掘的家伙,低声道。

  “大方城虽然不大,但也是一座城池,一国之都!”萧诚哧笑道:“三千人,分驻各处,每一处地方还能摊到多少?也就普贵呆着的王宫人马要多一些吧?”

  “我们要很快才行,绝不能让对方有机会调集到足够的兵马!”范一飞还想说点什么,就看见城门之下那几个挖洞的家伙突然站了起来,撒开双腿便向着这边狂奔而来,他立时闭住了嘴巴。

  他们的动静不小,立时便引起了城墙之上刚好巡逻到这里的一支队伍的注意。

  喝斥之声夹杂着羽箭破空之声传了过来。

  萧诚蹲在地上,双手捂住了耳朵。

  身边的范一飞很是自觉地学着萧诚的模样。

  在狗头山上的时候,萧诚跟他说了如何破开大方城的城门的问题,虽然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范一飞不觉得萧诚有闲心跟他开玩笑。

  这位签判,总是会创造一些奇迹出来。

  范一飞也想看看,在大宋并不出奇的完全就是鸡肋的火药武器,到底在萧签判手里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脑了还在转着乱七八糟想法的范一飞下一刻便只觉得眼前一片明亮,然后那片明这便骤然变成了火红色,夹杂着滚滚天雷铺天盖地地向他卷了过来。

  他看到了飞起来的砖块、泥土,当然,还有在空中扎手扎脚的那些城墙之上的士兵。

  他甚至清楚地看到一个飞起来的人在空中就突然四分五裂了。

  范一飞有些目瞪口呆。

  然后他便听到了萧诚的怒吼声:“冲锋!”

  第一个冲出去的是萧诚,其它的人都如同范一飞一样,有着短暂时间的失神,直到萧诚冲出去好几步了,他们才反应过来。

  天雷之威,恐怖如斯!

  第四百零二章:擒贼擒王

  韩锬几个大步便赶上了萧诚,顶到了最前面,萧诚的那些亲卫们,此刻也都回过魂儿来,想起了自己的职责,一个个如飞一般地赶过来围在了萧诚的周围。

  所有向着城门狂奔的这些人,半是恐惧,半是兴奋。

  此雷只应天上有啊!

  可是现在,咱们却也拥有了。

  这便是老天的眷顾和意思了。

  虽然只有千把人要面对着城内数千士卒以及数目不详的敌方百姓,但奔跑着的他们,却似乎稳操胜卷一般,咆哮着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个被炸天的黑洞洞的城门。

  气贯长虹!

  城门修得再结实,也遭不住这样的猛力一炸。

  韩锬手起一锤,把一个在原地转着圈圈的家伙的脑袋当即给砸得缩回到了腔子里,范一飞手起刀落,一蓬鲜血自另一名敌人的颈间冒出,伤口不大,血却喷得老远。

  范一飞斥候出身,杀人却是很精细的,能用一分力,绝不会多使一分,他可不像韩锬这样的怪物,一身的力气,似乎是用不完似的。

  城内建筑并没有什么规划,乱七八糟的堆集在一起,宽阔的地方能容一辆马车轻松通过,狭窄的地方,却只能勉强容两人并肩而行。

  这样的城市格局,对于不熟悉这里的人来说,想要找到目标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能看到目标距离你不远,但你在这些巷道之中转来转去,却就是无法很快地接近目标。

  不过这对于攻击来的萧诚等人来说并不存在。

  如果站在高处,就能看到他们这支千人的队伍,忽分忽合,忽而走在大道之上,忽而又窜进了小巷子当中,但他们的目标却很明确,那就是普贵的王府。

  他们几乎是以一种笔直的行军轨迹在向着王府挺近。

  大方城不大,那一声巨响,传遍了全城,几乎所有人都从睡梦之中被惊醒,惊惶失措地推门推窗。

  并没有下雨。

  难不成是旱雷吗?

  可天上虽然没有月亮,却还稀稀拉拉地能看到一两颗星星犹抱琵琶半遮面,不时在云间闪烁几下。

  一家客栈之中,吴可笑嘻嘻地推开了窗户,手里却是提着一柄长弓。

  居高临下,他看着前方的街道,一队兵马正大呼小叫地向着王府方向奔去。

  留在大方城的罗氏鬼国的镇守士卒们,可不是笨蛋,在极短的时间内,他们就弄清楚了敌人的目的,随着示警的钟声,狼烟等纷纷而起,驻扎在城内各处的官兵们,全都蜂涌着奔向王宫所在地。

  吴可拈了一支羽箭搭在长弓之上,眯起一支眼睛,缓缓拉开弓弦,他对准的目标,是一名骑在马上的将领,火光之下,看那人服饰的样式,应该是一名营将之类的武官。

  这个时候是去杀那些高官还是去殂杀这样的基层武将?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当然是去殂杀这些直接指挥士卒的基层武将。

  这样,才能让大方城中所有的士卒失去建制,失去指挥。

  提前潜入城中的由吴可指挥的谍子们,此刻散布在城市各条交通要道之上,他们的任务就是杀人放火,制造混乱。

  而城门口的那一声巨响,便是他们行动的暗号。

  此刻的城中,火头四起。

  大方城中,绝大部分的房屋都是木质结构,即便有一些土坯房,上面盖着的也是茅草,而真正的能防火的那些青砖碧瓦的大宅子大院子,却都聚集在王宫的周边。

  火头一起,整个大方城顿时便陷入到了一片火海之中。

  吴可猛然松开了弓弦。

  伴随着羽箭破空之声,那名焦急的指挥着士卒赶向王宫方向的营将,一个倒栽葱便从马上跌了下去,一支羽箭正正地插在咽喉之处。

  “有刺客!”士兵们大叫起来。

  房中的吴可狞笑着搭箭上弓。

  嗖嗖连声,一个接着一个的军官倒顾箭下。

  连续不断地的羽箭也暴露了他藏身后成,士兵们吼叫着扑了上来,听到下面大门被破开的声音,吴可嘿嘿一笑,提着弓一个翻身从后面窗户跳了下去,然后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支火把,隔着窗户便仍进了大堂之中。

  大堂里早就泼满了油脂,火把一落进去,腾的一声,火光四起,刚刚冲进来的士兵们又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火光与浓烟之中,吴可提着大弓遁去。

  普贵站在城楼上,凝视着大火熊熊的大方城,心中又惊又怒,他是真没有想到,大方城竟然会遭到敌人的袭击,而且是选在这个最要命的关头。

  在这个时候向他发起攻击的人是谁不言而喻,但普贵并不相信对方能调集起大兵过来。

  前方正是焦灼之时,此刻来偷袭的,必然是小股精锐部队而已。

  他们是想要制造混乱,制造恐慌。

  不得不说,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今夜过后,就算将来犯的敌人尽数歼灭了,大方城的损失,也是无可弥补。

  他咬着腮帮子,觉得牙丝丝的疼,这要是不把整个黔西南拿下来,只怕这一遭,就要赔大发了。

  普贵站得很高,所以罗氏鬼国的士兵们都看到也他的身影,士气大振之下向着他这边拼命地赶来。

  而袭击者也看到了他,他们也同样地向着这里进发而来。

  普贵有一点是想错了的。

  这支精锐队伍来到大方城,其中一个很重要的目标,是要干掉他。

  “韩锬,范一飞,各带五百士卒,一左一右,给我拦住来援敌人。”萧诚手里握着两柄沾满血的短匕,看着城头之上的普贵,吩咐道。

  “二郎,我去破城!”韩锬大声道。

  “你破个锤子!”萧诚骂道:“来援的敌人更多,此刻王宫之内虚弱得很,大方城有三千士卒防守,此刻虽然陷入到了混乱之中,又有吴可等人制造混乱殂杀军官,但总会有相当一部分人赶到这里的,给我争取时间,让我去捉了这个老家伙。”

  “明白!”范一飞却不废话,干净利落地答应了一声,带着人转身便走。

  如果说早前他还担心萧诚的战斗力的话,但这一路之上杀过来,看到萧诚这位一甲进士杀人如屠狗,手里两柄短匕当真有神鬼莫测之能,与他对战的那些敌人,一旦被萧诚贴进身子,立时便血花四溅。

  那刀,削铁如泥!

  那刀法,范一飞从来没有见识过。

  这应当是一套近身搏击的手法,其实不太适宜在战场之上作战。战场之上,最有用的还是大开大合的招数,就像韩锬那样的,身大力不亏,力气大的,便占尽便宜。

  但偏生今天这个混乱的战场之上,萧诚却是占尽了便宜。

  萧诚的战场搏杀本领也应当很不错,参考一下威震天下的萧定便可知道。

  范一飞想当然地这么认为。

  同样是兄弟,萧诚便是差一些,也差不到那里去。

  那应当是萧家的家传功夫吧!

  萧诚就带了两百亲卫,冲向了普贵的王宫。

  王宫的护卫并不太多,此刻在城头之上,张弓搭箭,拼命地射击着。

  两名亲卫顶着捡来的盾牌,用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城门之前,他们点燃了手里提着一炸药包,然后将盾牌往后背上一扣,撒开腿便跑。

  又是轰然一声巨响,巨大的气浪袭来,两个人身子被抛了起来,重重地拍在了地上,张嘴便吐出了一口鲜血。

  而王宫的城门,也在这一刻被洞开了。

  这一炸,比起城门口的那一炸,威力要小得太多,但王宫的大门,却也比城门口的大门稀松多了。

  普贵被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口鼻之中,鲜血横流。

  城门就在他的脚下。

  这一炸,巨大的冲击破即便是隔着厚厚的城墙,也让他头昏目眩,五脏错位。

  “杀进去!”萧诚挥舞着双匕,冲进了城门。

  而王宫护卫们,此刻也是不要命地冲了上来。

  短兵相接,两股人马在城门口附近,舍生忘死地搏斗起来。

  王宫之类,护卫的确不多,一炸之下,聚集在门边的一批又当场或死或伤,等到萧诚等人冲进门来的时候,前来阻拦他们的人,不过百余人而已。

  王宫里肯定不止这么些人,但对于其它的那些宫女或者下人而言,这样的场合,显然还是躲起来更加的妥当。

  重重一肘,听到对手肋骨骨折的声音,手腕上台,锋利之极的短匕顺势切过了对方的颈上大动脉,在血飙出来的那一霎那,萧诚已是跨出了一大步,抢进了另一人的怀中,两臂左右一分,格开了手上兵器,一个头锤向前,坚硬的额头砸在对方的脸上,对面鼻子嘴里瞬间血如泉涌,提膝正中对方胯下,错身而过,左手反插,短刀卟哧一声扎进对方后背,一个横切,已是切开了敌人脊椎。

  萧诚的动作幅度很小,但是一招一式都极为狠毒、有效,每一个动作,都似乎是经过了千锤百练一般,在外人看来,萧诚似乎没怎么动手,就是如此的闲庭信步一般地从人群之中走了过来,而他身侧的对手,却是纷纷倒下,倒下之后,再敢没有一个人能够站起来。

  普贵转头看向外面,已经有几股援军赶了过来,但与他所希望的相比,却少得太多,而来的这些人,此刻也被敌人牢牢地阻隔在外,看那模样,想要突破敌人的封锁只怕也是极难的。

  而眼下,那个杀神一般的敌人将领,已经一步一步地向着自己逼了过来。

  只能靠自己了。

  他再瞅了一眼大方城内漫天的火光,心里头一阵抽搐般的疼痛,同时又是一阵子悔不当初的感觉。

  何苦来哉啊!

  自己好好的当自己的鬼王不好吗?为什么要介入这场大宋内部的纷争呢?

  如果不是这样,何来这一场杀劫?

  普贵拔出了腰间的佩刀,两手握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恰在此时,萧诚已经从人群之中杀了出来。

  手握双匕,脸带微笑,萧诚犹如从九幽之中破围而归的魔王,浑身沾满鲜血脚步轻快地向着普贵冲去。

  普贵怒吼,双手执刀,泰山压顶。

  年轻时候的普贵亦是罗氏鬼国有名的勇士,如今虽然已经年老,但这一刀蓄势而发,力道虽然不见得极强,但出刀的角度,劈出去的时机,都是恰到好处,正好就是萧诚一步跨出,将落未落,一口气吸进,将呼未呼之时。

  姜,果然还是老的更辣一些。

  萧诚立足未稳,向后退了一步。

  第二刀,第三刀便连绵而至。

  于是便又退了第二步,第三步。

  不过普贵终究还是老了。

  三刀一过,气力已是衰竭,第四刀便稍微慢了那么一慢,就是这么一点点的迟缓,立时便被对手抓住,萧诚大笑声中,双手短匕一格挡,一突前,已是反扑而上。

  刀似流星落。

  身如蟒蛇缠。

  被萧诚贴近了的普贵只不过挡了三两招,便已经连接中招,鲜血飞溅之下,被萧诚一脚踹在了膝弯之间,顿时便跪倒在地。

  不等普贵作出第二反应,萧诚短匕已是勒在了他的颈间,整个人被反扳着向后,别说反抗了,就是想多呼吸一点点空气也显得无比艰难。

  看到普贵被萧诚生擒活捉,随着他杀进来的亲卫们,顿时大声欢呼起来,而那些还在与亲卫们纠缠的宫廷侍卫们不由气沮,转眼之间便被砍翻在地。

  普贵被生擒活捉,整个人被绑在了王宫的最高处,而随即王宫之中的贵人们也被一一拉了出来,陪着普贵绑到了一起,这一幕,立时便让整个大方城中还在抵抗的士卒以及一些罗氏鬼国贵族们失去了抵抗的意志。

  大方城被敌人攻陷了。

  但罗氏鬼国还有着广阔的可供回旋的领土嘛!

  于是这些人,一哄而散,带领着自己的亲人、心腹,从各个方向逃出了大方阵,一路狂奔而去。

  对于他们的离去,萧诚乐见其成。

  逃得好,要是这些人拧成一股绳非要跟他在大方城内拼命,他还难做了。

  这也是他非得在第一时间抓住普贵的原因。

  逮住了这个蛇头,其它的家伙,也就很难同心协力了。

  第四百零三章:交易

  “大鬼主,你出兵之日,可曾想到过如今之下场?”坐在普贵的对面,萧诚笑吟吟地道,满脸的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

  普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头道:“你赢了,我没有想到你居然有如此胆魄,也没有想到大方城居然如此轻易地被攻破。萧二郎,你想要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城下之盟,只要我有的,总是能应下来。”

  萧诚点了点头,指了指满桌子的美酒佳肴,道:“你看,我让你的厨子给你做了这许多的美食,吃了,便上路吧!作为一国之主,这是你该有的体面。”

  普贵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要杀了我?”

  “不然呢?”萧诚道:“总不能说我费劲巴拉,甘冒奇险地穿插数百里,攻进城来,就是为了与你大鬼主把酒言欢吧?”

  “你纵然破了大方城,可是你想过没有,你能否轻易离开?”普贵瞪大眼睛看着对方,道:“不说古兰,毕节,归来州等地,我罗氏鬼国还有大量驻军,便是在大方城外围此时怕也是听到了消息,正在集结人手,马上就会赶来了,没有我,你出得去?”

  “出得去出不去,那是我的事情!”萧诚笑道:“大鬼主,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为什么一定要杀我?”普贵道:“我已经认输了,我活着,对你不是好处更多吗?”

  “你死了,我才能得到更多的好处!”萧诚道。

  “我死了,整个罗氏鬼国便会大乱,于你有什么好处?”

  萧诚不语,只是微笑。

  普贵蓦然反应过来,不由神色黯然。

  “你要的就是罗氏鬼国大乱对不对?”

  “大鬼主说对了。罗氏鬼国说起来立国千年有余了吧,虽然历经更迭,但却一直盘踞在片土地之上,可谓是根深蒂固。”萧诚道:“本来我没有想这么快动你的,在我的目标之中,你其实排在后头。但我没有想到,你居然先惹上了我,那就没什么好说得了的。”

  “如果不是楚王,我哪里愿意掺合你们的事情!”普贵长叹。

  萧诚哈哈一笑:“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大鬼主,如果不是你被对方的许诺蒙了眼睛,又怎么会轻易地答应这件事情呢!既然已经上了赌桌,那就是得愿赌服输了。”

  “如果能饶我不死,我愿意就此臣服你萧二郎,如何?”普贵竭力想要说服对方:“有我在,你可以轻易地便将整个罗氏鬼主拢在手中。”

  萧诚断然拒绝:“错了,我想要的是一个没有鬼主的罗氏鬼国,甚至可以这样说,我准备将罗氏鬼国这个名字,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以后,这里或者会出现州,出现县,但就是不会再有罗氏鬼国。”

  看着对方面如死灰的模样,萧诚接着道:“所以,你必须死啊!我既然要做到这一点,怎么可能有容忍罗氏鬼国还有一个领袖活着呢!你一死,整个罗氏鬼国地陷入到混乱,分裂当中去,只有这样,我才能从容落子,逐个击破,然后将他们一一纳入我的麾下啊!”

  “我还有儿子!”普贵厉声道。

  “不错,不过济火这一次在普定大败亏输。”萧诚笑着:“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着从我的部下那里逃回来。可是即便他逃回来了,一个实力一塌糊涂的鬼国少主,又怎么能压服得住你那些桀骜的部下呢?”

  “普定纵然输了,可在矩州,还有数万兵马,还有楚王的支持,只要济火与唐怒汇合在一起,仍然可以压服众人,萧二郎,你纵然杀了我,也没么容易吞了我大鬼国的。”普贵怒吼起来。

  “矩州的人马啊,只怕也不可能回来了!”萧诚道:“你知道吗,此刻他们只怕要火并起来了。”

  “不可能。安然老成持重,知道大方城出事,必然会先寻求与济火汇合。”

  萧诚坐了下来,看着有些失态的普贵,道:“大鬼主,你知道人心难测吗?”

  “你什么意思?”

  “因为此刻,在矩州,另一条绞索正在往安然将军的脖子上套呢!”萧诚道:“唐怒的军队将与我部联合,将安然所部一举歼灭。”

  普贵不由笑了起来。

  “多么拙劣的离间计,这天下谁不知道,楚王与你萧家是死敌。”

  “是死敌,但也不妨碍在该合作的时候合作嘛!”萧诚一摊手:“不管怎么说,罗氏鬼国接下来就会成为大宋的正式疆域了,这也是开疆拓土,楚王需要这样的功勋嘛,不是世人都拿他与荆王比较,认为他远远不如荆王吗?所以,这份功劳送上门去,他一定会要的是不是?”

  普贵喘着粗气,眼睛越来越红。

  “他要名头,我要实利!”萧诚淡淡地道:“你也知道,这两年来,我不得不一直隐身暗处,有些事情,做起来实在是不大方便,所以呢,借着这个机会,我也想重新与朝廷谈一谈。罗氏鬼国呢,便是我的筹码了,我重新回到这个舞台的中心来,正好拿你们来踏脚石,想来这桩大礼,楚王是一定会笑纳的。”

  “你们,你们……”普贵戟指着萧诚,眼眶迸裂,竟是流出血来。

  “大鬼主,这便是时也,势也!”萧诚道:“你想成为棋手,但最终,也不过是一枚棋子,一枚过河卒子,到了这个时候,执棋者,必须要所有放弃,那个赵援,最是能审时度势,知道这是他们唯一能止损的方法,所以,你不必指望安然甚至于济火了,他们,回不来了。”

  普贵整个人都瘫坐到了地上。

  “大鬼主,请好好享用吧,这是我对一国之主给予的最后体面。”萧诚站了起来,转身走了出去,门口两名武士旋即踏进门来,手按刀柄,虎视眈眈地看着普贵。

  普贵流着泪提起了酒壶,就着壶嘴,仰头痛饮。

  一壶酒一口气喝完,普贵整理衣物,梳理头发,然后盘膝坐下,闭眼待死。

  不过片刻,普贵嘴里、鼻子里、耳朵里、眼睛里便同时涌出血来。

  整个人也开始抽搐起来,他努力地将自己往后紧紧地贴在了墙上,让自己仍然保持了盘坐的姿态,直到再无一点气息。

  罗氏鬼国的王宫燃起了熊熊的大火,所有的王族,在普贵死之前,便被范一飞全都砍杀在了宫城之中。

  “走吧,现在轮到我们逃命了!”

  萧诚紧了紧腰间束绦,笑顾范一飞与韩锬道。

  数百里奔波,又是一场大战,一千余悍卒,此刻已仅仅剩下了不足八百人。

  被打蒙的罗氏鬼国,很快就会回过神儿来了,这里,毕竟是人家的统治中心,在大方城的周围,还有无数的鬼国的部落,还有其它的一些有权有势的人物,另外一些从大方城中逃出去的人,此刻也必然在纠结力量准备反攻。

  普贵死了,那么谁能打垮自己率领的这支奇袭军队,甚至能抓到或者杀死自己,无疑在接下来的争权夺利之中便占得先机,有了更大的话语权。

  所以,接下来,虽然普贵死了,在前线的那个罗氏鬼国的大将军安然也要死了,甚至于那个济火也要死了。

  但对于萧诚来说,却是最为危险的那一刻。

  来的时候,数百里路悄无声息,一帆风顺,回去的时候,却注定是一路荆棘,危险之极了。

  矩州城。

  两军仍在对峙。

  杨万富指挥着天武军和天南军五千人,以矩州城为依托,与对手鏖战了近半旬了。

  唐怒,安然指挥的联军两万五千余众,有着人数之上的绝对优势,但黔州军队在装备和士气之上却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又有城墙依托,双方一时之间,相持不下。

  黔州军队,如此能打,倒是远远地超出了赵援,唐怒等人的想象。

  原本只是一些拿不上台面的羁縻州的蕃兵,为何现在就成了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呢!

  赵援此番四处奔波,本来是想说服播州,思州等豪强一起倒向楚王,然后大家群起而攻之,彻底拿下萧诚,把这个不稳定因素可剔除掉,可效果着实不佳。

  杨庆那老儿吃了称砣铁了心,将自己拒之门外,遵义军倒是热烈响应,但现在却被播州军所牵制,竟然是不敢动弹,生怕自己一离开,就被播州军掀了老窝,那才是冤枉。而思州那里,虽然自己说服了部分长老,但在家主田畴的支持下,也硬是只同意了按兵不动,坐壁上观。

  不过虽然失望,但越援仍然觉得,前线的部队,也足够吃掉萧诚了,只不过会打得更艰难一点。

  直到一个叫孙靖的人突然到访。

  赵援知道这个人。

  三水孙靖,一个医术相当高明的家伙,在黔西南百姓之中拥有极高的声望,后来萧诚入黔,这人便投了萧诚,然后在萧诚收复黔西南各羁縻州的过程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是萧诚麾下最为得用的人物之一。

  “孙公名满南方,赵某是久仰了的,只不过是一直未曾有缘谋面,今日终得一见,幸甚,幸甚!”请了孙靖进门,赵援满脸堆欢。

  孙靖却是满脸肃然之色,他是那种诚心做事之辈,对于赵援这样的心机深沉,专事谋划阴狠之策的家伙,一向是深恶痛绝,不过现在身负重任,却也只能与对手虚于委蛇了。

  “我是专门来与赵公谈一桩生意的。”孙靖瞥了一眼旁边脸上长着一撮毛的一员将军,那应当就是敌人的最高将领唐怒了。

  “萧二郎准备投降了吗?那孙公应当与唐将军和安将军说,我,只不过一介客卿罢了!”赵援笑道。

  孙靖冷哼一声:“赵公,我知道你的底细,你又何必装腔作势呢!萧签判很清楚,在这里,你才是那个作主的人,唐怒唐将军,也就算是楚王门下走狗,不不不,他是崔昂门下走狗。”

  唐怒勃然大怒,霍地站了起来。

  赵援却是微笑着单手向下一压,唐怒便又悻悻地坐了下去。

  “看起来萧二郎不是想来投降的,那孙公你便说说,他是一个什么样的章程吧?”赵援笑着道。

  “半个月前,萧签判便率领一千余精选出来的悍卒,自黔西息烽之地出发,潜入到了罗氏鬼国。目标,自然就是罗氏鬼国的都城,大方!目的,就是杀死罗氏鬼国的大鬼主,普贵!”孙靖淡淡地道。

  唐怒嗖地一下又站了起来,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地看着孙靖,便是一直稳如泰山的赵援,此刻也是脸上微微变色。

  “签判临行之前告诉我半个月后便来这里寻赵公和唐将军。”孙靖道:“让我与你们谈一桩交易。”

  赵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对方道:“萧二郎此举,的确让人大出意外,可是你确定他能成功吗?大方城,终究是罗抵鬼国的都城,说不定萧二郎就死在那里了呢!”

  “签判必然功成!”孙靖毫不犹豫地道:“这一点,我们从来没有怀疑过。算着时间,我想你们很快也能得到消息了,赵公,这笔交易,你到底愿不愿意谈呢?”

  “你先说说看吧,我总得先听听这笔交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赵援道。

  “我们在矩州,只有五千人。”孙靖道:“守御有余,进攻不足。而你们呢,从梓州那边带过来的禁军,只有一个统制三千人,剩下的两万出头,都是罗氏鬼国的军队。我们两家联合,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灭了这矩州城下的二万罗氏鬼国的军队。”

  唐怒张大了嘴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孙靖,只觉得对方简直就是疯了。

  不过赵援看起来却没有什么特别惊讶的神色。

  “我们能得到什么呢?”

  “赵公,普贵一死,这两万罗氏鬼国的精锐一完蛋,咱们再联军去灭了济火,整个罗氏鬼国,就等于灭国了。”孙靖看着赵援,淡淡地道:“我相信,这个灭国之功,楚王一定是需要的,这一次的统筹谋功的定策如果归于楚王,一定能让楚王的威望,在国内直线上升。”

  唐怒的脸庞抽搐了起来。

  第四百零四章:你要名,我要利

  唐怒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人。

  但他觉得自己还应该算是一个重义守信的人。

  当年崔昂救了他一命,所以他投身崔昂,不管崔昂让他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或者是缺德的勾当,他都毫不犹豫地去做。

  因为这是当初他答应过人家的。

  一诺千金。

  所以他现在匪夷所思地看着面前的两个读书人,当着他的面,开始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一场讨价还价。

  安然所部,可是他们的友军啊!

  这半个月来,大家并肩作战,一起流血,一起面对共同的敌人,怎么转眼之间,就要掉转刀枪,在别人背后狠狠地捅上一刀吗?

  他怔怔地坐在那里,心里如同长了草一般地看着赵援与孙靖。

  这他娘的算什么事啊!

  不过在这件事里,似乎并没有自己多少发言权啊!

  自己是依附于崔相公的,而崔相公,现在又是依附于楚王的。赵援赵子玉,又是楚王最为腹心的谋士,依稀听说楚王对这个人是言听计从的。

  自己的价值,似乎就只是有一定的军事才能,指挥作战,冲锋陷阵算是一把好手。

  可自己再厉害,一次能杀多少人呢?

  而这两位,要是真议成了,只怕接下来,罗氏鬼国的这两万士卒,都要完蛋吧!

  唐怒背心里凉嗖嗖的。

  赵援此刻脑子里却是迅猛地在转着圈圈,小算盘打得滴溜溜地响。

  普贵如果真的如孙靖所说,被擒被杀的话,那这场战事的输赢,也就基本上成定局了。短时间上来看,即便自己这边不顾一切,不体恤士兵的性命,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突破眼前阻截的敌人,拿下矩州进而兵刀邦州,夺得整个黔西南。

  事实上,只需要这场战事再拖上个十来天,矩州这里的大军就要出大问题。

  因为粮草没有了。

  所有的粮草都是从后方运上来的,现在连普贵都完蛋了,赵援不觉得还会有源源不绝的粮草接济上来,到时候,还是要撤军回去。

  辛苦筹划,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也捞不到,还要赔大本的。

  因为梓州路的士兵可不是白白使唤的。

  那么多的人情欠了出去,真金白银洒了出去,最后啥也拿不回去,那损失可就太大了。

  这个损失,从萧诚身上捞不到了,那就只能从罗氏鬼国身上讨回去了。

  “萧家二郎想要什么?”赵援问道。

  孙靖道:“两家联手,拿下罗氏鬼国。然后名归楚王,利归二郎!这是第一桩。”

  “萧家二郎的胃口好大啊!罗氏鬼国的利全归了萧二郎,那梓州路上,楚王殿下又怎么才能让他们心满意足呢?”赵援摇头道。

  “说得也是,那我们也愿意把罗氏鬼国的利切一些给梓州路,毕竟他们在这里也有五千兵。但我们也就有另外的要求了。”

  “说!”

  “萧家并没有参与荆王判乱,这件事,想来朝廷其实是心知肚明的。”

  “萧大郎连杀朝廷大将,十数万大军丧生在陕西路上,你还说萧家没有背叛大宋?”

  “那是萧定,非是萧诚!”孙靖正色道:“相反在朝廷逼反了萧定之后,萧家二郎便退隐了,赵公,如果当时萧签判鼓动西南起事,呼应西北萧定的话,那如今大宋局势又当如何?”

  “所以呢?”

  “所以萧签判想要借着此事复出。”孙靖笑道:“朝廷要给个说法。替朝廷将黔西南偌大地盘改土归流,如今又将罗氏归国也划入到了大宋疆域之中,朝廷如果没有相应的褒奖的话,岂不是让天下忠臣良将们齿寒?”

  “萧二郎的胃口有多大?”

  “贵州路安抚使!”孙靖目视赵援。

  赵援失声而笑:“当真是好大的胃口,新设一路,还是安抚使,孙公,你见过二十多岁的安抚使吗?”

  “权知安抚使也行啊!”孙靖却不笑:“甘罗十二为相,萧签判二十多岁了,当个一路安抚使又有何不可?而且,以他之才能,一路安抚使又有什么当不得的?”

  “以他这才能,倒也真是当得!”赵援点头道:“不过你觉得官人能够答应吗?”

  “只要楚王举荐,两府同意,官家,拗得过吗?”孙靖微笑着道:“而且,赵公不觉得,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吗?”

  “不觉得!”赵援正色道:“赵某人始终觉得,萧二郎在盘算着什么,只不过赵某一直还没有把他的这盘棋看清。”

  孙靖撇了撇嘴,“赵公,还是就事论事吧,如果咱们因为这个争起来,你觉得于事何补?到底同意不同意?同意,那咱们就是大家受益,一齐来瓜分这个甜果子,如果你不同意,我们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倒是你们要想想怎么善后了?”

  赵援吐出一口浊气,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善后是一个大难题啊!

  萧诚倒真是一手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啊!

  他虽然现在将普贵给做掉了,但也只是赢得了这一场战役的胜利,却从此与罗氏鬼国结下了血海深仇,如果让安然将这边境上的几万兵给顺利地带了回去,以后黔州与罗氏鬼国便要大打出手,永无停歇,直到一方灭亡为止。

  以萧诚现在手上的实力,根本就无力一口吞掉罗氏鬼国。

  这一仗即便是赢了,却也是后患无穷。

  但如果自己与他合作,以有心算无心,一把阴了安然和他麾下的这两万鬼卒,那罗氏鬼国就基本上等于亡国了。剩下的那些虾兵蟹将,已经不足为惧,根本就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了。

  罗氏鬼国就此亡国,而萧诚自然而然地就要顺势将其纳入到自己的治下。

  当然,说起来也是大宋疆域。

  这样的好处,萧诚当然是谋算的。

  而在这个中间,楚王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如果对外宣扬是楚王与萧诚共同谋划的这一场灭国之战,那对于楚王的名声自然是极好的,至少能让大家都看到,楚王并不是一无是处,而是在军略之上,并不输给先前的逆王的。

  而第二桩好处,自然就是能给梓州路上这数千士卒足够的好处。

  灭国之战啊!在这里把安然灭了,然后全师回营,沿途之上所得,足够让梓州路上官兵一个个地赚个盆满钵满,不空走这一场。

  而如果不干的话,大家在耗尽粮草之后后撤,必然是要面临对面黔州军的反击的。

  历来撤退,是一件最为痛苦的事情。

  一个不慎,就有可能全面崩盘。

  到时候梓州路上几千官兵全都死在了这里,回去之后别说自己交待不了,便连楚王也交待不了的,本来与梓州路上交情极好,这一来,可就要成仇人了。

  算来算去,终究还是落入到了萧诚的鹱中,要替他拿下这罗氏鬼国吗?

  赵援一阵气闷。

  棋差一着束手缚脚,这样的感觉,对于一个自诩天下无双的谋士而言,是最为难受的事情,真是如同百爪挠心,想要一口回绝,理智却又告诉他,这是唯一可以回本并且略有赚头的事情,至于就此让那萧诚翻了身,以后会成为心腹大患……

  那必竟是以后的事情,等过了这一个坎,以后就未必没有机会对付他。

  想清楚了这一切,赵援终于心里通透了一些,笑看着孙靖道:“孙公,如果这一次我不答应,萧二郎又准备如何做呢?”

  “签判临走之时跟我说,以赵子玉这样的智者,当能权衡利弊,知道如何取舍。”孙靖道:“当然也有万一出了意外的预案,再聪明的人也有犯浑的时候不是?不过眼下看来,赵公当是已经应下了。”

  “我想知道,万一我犯浑了不应呢?萧二郎的预案是什么?”

  “简单啊,我们散布流言蜚语,说是这一切,本来就是赵公你与我们策划好的,就是为了诱罗氏鬼国入鹱。而罗氏鬼国这一回死了国主,连都城都被我们一把火烧了,这心里只怕也是憋了一股子邪火的,这谣言一传开来,估计就收拾不住,赵公当知道,一旦信任不在,猜忌必生,两支军队猜忌起来,那结果就不言而喻了。当时候我们自然是要冲过来捡便宜的。”

  赵援点了点头:“果然与我想的一样。只是如此一来,这件事就做不干净了,不能用最快的时间收拾掉罗氏鬼国了。”

  “是啊!其实咱们中的很多人更倾向于第二个方案,但萧签判说,想要彻底地打断罗氏鬼国的脊梁,让他们就此归入大宋的疆域,便只能用第一个法子。用第二个法子,恐怕要耗上许多年,才能彻底地击败他们的。”孙靖道:“正因为如此,我才到了这里。”

  赵援沉默了半晌,才不解地道:“我是真有些不理解萧家二郎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是个大大的忠臣,还是大奸似忠呢!”

  “于我们而言,萧签判是个好人,是个好官!”孙靖冷声道。“黔西南无数百姓因他而活,因他而富,因他而强。”

  三日之后,大方城遇袭,普贵被杀的消息,终于传到了矩州城下。

  安然大惊失色,连夜安排准备撤军。

  不意兵马撤到一半之际,突然遭遇到了唐怒所统带的五千梓州军与杨万富所统带的天武军,天南军的夹击,猝不及防之下,罗氏鬼国军队溃不成军,大将军安然被当场击杀,二万大军,死三千余人,被俘近万人,剩下的却是不知去向。

  旋即,唐怒与杨万富两部联合,一路平推横扫,向着罗氏鬼国深处一路扫荡而去。

  与此同时,在普定正与王柱酣战的普贵儿子济火也收到了消息,惊恐之下立时退兵,却被王柱衔尾急追,数天之后,被王柱与天南军李信合围,全军溃败,济火被乱箭射毙,万余大军,倒是有三分之二成了俘虏,另外或战死或溃逃。

  大军大获全胜的时候,萧诚却是岌岌可危。

  毕竟是身处罗氏鬼国的核心地带,回过神来对手,迅速调兵遣将开始对他们围追堵截,不管是正规的军队还是临时纠集起来的民壮团练,追的人越来越多,而他们,却是越打越少了。随身携带的箭矢,也所剩不多了。

  干粮早就吃光了,这个时候,也就谈不上什么秋毫不犯了,更何况此时还在敌人境内。所以在发现了一个小村庄之后,这支还余下三百余人的军队,毫不客气地冲了进去,然后反客为主,将所有人都赶进了一间大屋子锁起来之后,便开始大吃大嚼起来。

  “离遵义还有多远?”一边啃着一支鸡腿,萧诚一边问刚刚走进来的范一飞。这家伙,刚刚去审问了这个村子里的村正。

  “不到百里!”范一飞道:“不过签判,在边境之上,有罗氏鬼国一支军队,人数虽然只有千余,但现在我们只怕也是打不过。”

  “不用我们打!”萧诚笑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想,现在播州军与遵义军的联军,应当已经过来了。”

  “为什么?遵义军不是我们的潜在的一个敌人吗?”韩锬与范一飞异口同声地问道。

  “敌人和友军,也是随时在变化的。”萧诚将一根鸡骨头啃得白白亮亮,看他的吃相以及眼下的模样,完全无法将他与一个贵介公子、大宋进士联系起来。“我如果说,此刻在矩州,杨万富与唐怒正联手消灭罗氏鬼国的军队,你们信不信?”

  “不信!”两人再一次不约而同。

  “可这是真的!”萧诚一摊手,道。“当然,现在我们仍然要逃命。毕竟此刻追在我们身后的几千人并不知道这个消息。”

  在村子里并没有歇得很安稳,后半夜,追兵便又发现了他们,于是这支三百人的残军,又开始了逃亡的生涯。

  直到他们终于看到了播州军的斥候。

  与萧诚想得一样,播州军杨庆,遵义军统制张林两人率五千兵马,突进了罗氏鬼国境内,全歼了罗氏鬼国边境守军。

  “萧签判,你可担心死我了!”白胡子飘飘的杨庆笑得一张老脸如同盛开的菊花。

  “见过萧公子!”遵义军统制张林叉手为礼,也是笑意满满,浑然看不出这家伙原本对萧诚也是恶意满满的。

  第四百零五章:最好的理由

  一马自雾色茫茫之中快速奔来,迅速地靠近城门,城门刚开了一半的几名士卒有些愕然,立时便有一名军官带着两人挺枪执刀迎了上去,拦在路间,大声喝道:“下马,下马!”

  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马上一名蒙着脸的骑士一把拉开脸上的布巾,露出了一张显得极是憔悴的脸庞。

  “田将军!”军官愕然,“您回来了,怎么这么早?”

  田真没有理会他,而是一带马缰,继续向内里奔去,慌得军官转头连声呼喝着将那半开的大门拉得更开一些。

  转眼之间,田真便纵马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军官久久而立,心中却是有些不安,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田家大宅之内。

  田畴刚刚打熬完了身体,站在青石板上,一名亲兵提了一大桶水,兜头淋了下来,冷水碰上了身体,腾腾热气立即将整个人都包住了。

  田畴呼出一口白气,张开了双臂,立时便有人拿来宽大的布巾,替他擦拭干净了身体,又为他换上了干爽的衣衫。

  小厅之内,简单的早餐已经摆上了桌子,不过也就是一些小米粥,煮鸡蛋配着咸菜而已。

  吃完了早饭,便代表着一天的繁忙工作又要开始了。

  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田畴皱起了眉头,他治家如同治军,府内也是一向规纪森严,而宋明显是在奔跑的步履之声,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出事了。

  他抬起头的时候,便看到了田真的面孔。

  “家主,罗氏鬼国完蛋了,萧签判大获全胜!”田真喘着粗气,道。

  田畴盯着田真看了一会儿,却又低下头来,慢慢地喝着粥,吃了几口,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抬起头来,指了指对面的空座位,又指了指桌上的早点。

  田真跑了几乎一夜,这个时候,也真是喝得够呛了,伸手拿了一个馒头,一瓣为二,然后拿起桌上的咸菜碟子,往里倒了一些咸菜,合在一起,然后塞进口中,大嚼了起来,嚼了几口,又舀了一碗稀粥。

  田畴喝完了碗里的小米粥,一伸手,旁边的丫环立即递过来一盏水,喝了几口漱嘴,吐在丫头捧过来的钵孟之中。另一个丫头适时递过来温度适宜的热毛巾,田畴慢慢地擦干净了嘴和手,然后看向田真。

  田真赶紧将小半个馒头塞进嘴里,囫囵吞了下去。

  “我一直都认为萧二郎会赢,只是没有想到赢得这么快,赢得这么利索,罗氏鬼国的力量比起我们思州只强不弱,又有梓州路的禁军加持,粮草军械充足,军队也堪称精锐,怎么就败得这么利索呢?”田畴问道。

  “家主,萧签判率一千余精锐自黔西突入罗氏鬼国,一路昼伏夜出,突袭大方城。”

  “好胆魄,一直都以为萧二郎只不过是一个书生,想不到居然是下马提笔能安民,上马捉刀便杀人!”田畴叹道。“萧二郎在大方城杀了普贵,烧毁了罗氏鬼国大军的粮草,这些倒是都不出奇,只不过是战场之上的勾当,罗氏鬼国顾头不顾腚,被人捣了老窝,普贵死得并不冤,可是前线的数万大军,怎么就这么也完蛋了呢?安然是一个老成持重的大将,唐怒也不是庸才啊!”

  田真苦笑:“家主,关键就在这里了。我最想不通的就是,到了最后的关头,为什么联合会的军队会与唐怒联手,一夕之间啊,安然的二万大军烟消云散,接下来杨万富又分出一部分军队与王柱前后夹击,又将济火的万余军队灭在了普定。”

  田畴上身猛地后仰,将头枕在了圈椅之上,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然后居然嘿嘿地笑了起来。

  “原来到了最后,我田畴却成为了最蠢的那个小丑了吗?”

  田真垂下头,不敢言声。

  赵援南来,去了罗氏鬼国,说服了普贵向黔州发起攻击,然后去播州,却是吃了杨庆的闭门羹,再去遵义军,得到了遵义军的承诺,最后来到思州。

  田畴没有扛住长老会的压力,最后只能承诺绝不会向黔州派出一兵一卒。

  可到了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呢?

  罗氏鬼国完蛋了,黔州大获全胜。

  杨庆盯住了遵义军,并且在最后,与遵义军联手,杀进了罗氏鬼国境内,杨庆的功劳自不必说,便是遵义军,最后也捞了一点汤水喝。

  而那个四处联络人手聚集势力对付萧二郎的赵援呢,在最后关头,居然又与萧二郎联起手来,一把将数万罗氏鬼国的军队灭掉了。

  赵援那种人,岂会做亏本的买卖,他一定是与萧诚达成了什么交易,双方各取所需,大致的东西,现在田畴却是也能猜出个一二来。

  大家各有所得,罗氏鬼国完蛋了,所有人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唯独思州,唯独他田畴,不但什么也没有得到,自家在联合会中的地位,还会下降,话语权自然而然地也会降低。

  这一次的损失,明的暗的,思州当真是亏大了。

  田畴突然怒吼一声,站了起来,两手搭在桌子上,一把便掀翻了眼前的桌子,任由杯儿碟儿掉满一地,没有喝完的盆子里的金黄的小米粥,更是洒得满地都是。

  屋子里的丫头,侍卫们都是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喘。

  在他们的映象之中,家主田畴向来都是从容不迫,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他们见惯了胸有成竹的田畴,从来没有看到过现在这样的一个气急败坏的家主。

  田易挥了挥手,那些丫头与侍卫,赶紧退了出去,连厅里的一片狼藉,也顾不得收拾了。大家谁也不想再呆在这里,因为家主盛怒之下,一旦迁怒于人,遭了池鱼之殃,那可是都没地儿喊冤去。

  发泄了一通之后,田畴终于冷静了下来。

  失去了的,便已经失去了,现在要想的,是如何挽回损失,将负面的一些影响降到最低。

  “田易怎么说?”重新坐了下来,田畴道。

  田易已经公然宣称与田家脱离任何关系,但打断骨头连着筋,在这个时候,田易必然不会坐视不顾。

  “公子找过萧签判了!”田真压低了声音,道:“萧签判很生气,对公子说,这一次,没有几颗脑袋,是无法平息他心中块垒的。”

  “几颗脑袋!”田畴呵呵笑了起来:“萧二郎还真是体贴啊,给我送了这么好的一个借口过来,让我能借此机会,好好地清理一下咱们田氏。”

  田真不敢作声,只是将头深深地垂了下去。

  他很清楚,田畴这句话中,代表着田氏家族将要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清洗,一些曾经在思州高高在上的人物,将会人头落地,一些贵胄公子小姐,也将会因为这件事情跌落尘埃。而这些人的身后,又勾连着不知多少思州本地的官员、将领、豪强,树都倒了,树上的猢狲,自然也要跟着被收拾了。

  思州,只怕会血流成河。也许有很多自己熟悉的人,在自己下一次回来的时候,就再也看不到了。

  “田氏传承数百年,太大了。就好像一顶古树,枝丫太多,总是会有一些腐了、枯了,长出虫子了,要是不修理,便连主树干,也会受到影响了。”田畴闭上了眼睛,慢慢地道:“该修理了,是该修理了。”

  “家主……”

  田畴摆了摆手,道:“有些事情,你不懂。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也回家好生歇息一番两天,我们这边会准备一些粮食银钱什么的,你带回去给萧二郎。”

  “家主,现在才送这些东西去,会不会有画蛇添足之嫌疑,恁地让人小看了我们思州!”田真鼓起勇气道:“即便我们这一次没有支持萧签判,但凭着以前的交情,还有我们思州的实力,又能怎么样?”

  “哈!”田畴笑了起来,“第一点啊,这一次的银钱和粮食,不是为了去给萧二郎赔罪的,事情我田氏既然坐了,那就得认栽,我作为家主,自然要担责上肩,但也正如你所说的,以我思州的实力,我也用不着低声下气。他萧二郎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便将我从核心之中排除出去。”

  “那干嘛要送礼啊!”田真不解。

  “因为我是要感谢他说了这番话,给了我一个理由!”田畴冷然道:“这些粮食,银钱,是我给他的谢礼。”

  说到这里,田畴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道:“我田氏,因为这一次的事件,在联合会中的声誉的确会受到影响,因为连郑则仕,罗为先这些商人,都敢下重注在萧二郎身上,倒是我们退缩了。不过我们的实力摆在这里,所以机会多的是,以后我们能将失去的统统再拿回来。”

  “家主说得是!”田真连连点头。“这一次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当消息传来的时候,整个黔州都惊呆了。家主,事情,怎么就演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最后,萧签判怎么就与赵援他们结盟了呢?”

  田畴有些落寞:“这便是政治,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利益,只有永远的利益。赵援人老成精,我不惊奇他做出任何的事情来,倒是萧二郎,年纪轻轻,居然能有这样的气魄,这样的心胸,能与自己的大仇敌在这一刻放下仇恨,联合在一起,实在是让我怎么也没有想到。”

  “大家都没有想到!”

  而就在田畴感慨的时候,赵援也终于看到了萧诚。

  从息烽出发,到现在为止,差不多一个月时间了,萧诚整个的外形也变得邋遢之极。最后这十几天,他们一直在逃亡,就更没有时间打理一下自己了。

  此刻的萧诚,头发结成了索,身上一股又酸又腥的丑味,没有刮过的胡子,在脸上乱七八糟的长着,与萧定一样,萧诚实际之上也是一个络腮胡子,只不过平时修理得干净,现在一不打理,立刻便现了原现。

  就像萧定当初蓄起胡子为了震慑军中士卒,当萧诚也留起了胡子之后,以前的文雅之气立时减去不少,一股凶恶彪悍的气息,立时便迎而扑来。再加上萧诚这段时间一直都在不停地杀人,那种气息的味道也就更浓厚了一些。

  “久闻萧家二郎大名,今日终于得见真容,萧公子,久仰,久仰啊!”赵援叉手为礼,一揖到地,这一礼,他是行得真心实意的。抛开双方立场的差异,对于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深谋远虑,赵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管是在西北,还是在这里。

  “赵子玉的大名,我也是久仰的了!”萧二郎淡淡地还了一礼,他也在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落弟秀才一般的家伙。

  说是荆王赵哲输给了楚王赵敬,还不如说是荆王输给了眼前的这一位。

  这一次这家伙针对上了自己,也是逼得自己不得不赌上了自家性命,冒险来了这一招黑虎偷心,这样的兵行险招,萧诚其实是最不想做的。

  仗着强大的实力,平推一切,才是萧诚心中所愿。

  可惜,现在的自己,更多的时候,还是只能兵行险招,奇兵突出。

  他很希望这样的惊险的,常常会有惊喜的日子,早一点儿结束。

  “其实,我们没有必要再见面的。”萧诚道:“该说的,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赵子玉,你就不怕真当了我面,你被我一刀砍了啊!”

  赵援摆了摆手:“如果说楚王与荆王之事,这不过是各为其主,我为楚王谋算是我的本分,而据我所知,崇文你并算不上荆王的部属吧?再者,萧学士夫妇之死,与我,与楚王真没有半分关系。事实上楚王是一直很欣赏萧学士的,如果萧学士能活到楚王登基的时候,三司使的位子,肯定会稳如泰山。”

  “罢了,这些事情可以放到以后再说,赵子玉,你非要见我一面,难不成就是为了看了看我吗?”

  “不跟你见一面,谈一谈,我心里拿不准!”赵援道:“我实在想不通,看不透你这个人,也猜不到你到底要做些什么,因为易地而处,我是绝不会像你这样做的。”

  第四百零六章:你到底想要什么

  一间土坯房子,顶上盖着的茅草还破了一个大洞,但即便如此,也是这个村子里残存下来的最好的一间屋子里了。

  战争中,受伤害最大的无疑还是最底层的那些老百姓。

  即便他们逃脱了性命,再回到自己的家乡,所见到的,也不过是一片废墟而已。

  一切都需要推倒重来,唯一不会变的,可能只会是要上缴给官府的税赋吧。

  马上就要进入到十二月了,天气已经很是寒冷,风呜呜地吹着,透过头顶的那个大洞,即便是火塘里燃着火,赵援仍然是觉得有些顶不住。

  萧诚却不在乎,毕竟天气火罡高着呢!

  “不请我喝一杯吗?”赵援抽了抽鼻子,道。

  萧诚摇头:“酒逢知己才千杯少呢!我怕跟你喝酒,我一杯就醉倒了,那还怎么说事儿呢?”

  赵援哈哈一笑:“想不到萧二郎的一张嘴也如此锋利,得,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好在你没有说话不投机半句多,否则我们只怕什么都谈不下去了。”

  “现在生意的前半截已经做完了,还有后半截没有完成,你又过来了,那自然是要好好的谈谈的。”萧诚道:“问吧,你心有什么拿不定的?”

  赵援沉思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道:“这一次我棋差一着,没有能将你剿灭,也没能乘势将黔西南收回来,我认栽。委实是没有想到你在这里有如此强的影响力,杨庆不愿助我,甚至还裹协了遵义军不能动弹,田畴按兵不动,从另一个角度上讲,也是在助你,当然,我更没有想到的是,你麾下战力如此强劲。”

  “赵子玉也有失策的时候吗?”萧诚讥笑道:“我还当你算无遗策呢?”

  赵援瞅了萧诚一眼,淡淡地道:“谁也没有算无遗策的时候,萧二郎,你也不用讥我,就拿你来说,也就是过于自信了,否则,以你的能耐,萧学士夫妇又何至于过世?你一向就瞧不起世人,这便是报应。”

  萧诚的身子一向子挺直,手中的火钳本来是想去拨弄一些柴火,不想手下得重了,却是将好好的火堆直接给弄塌了。

  赵援叹道:“抱歉,其实在这件事情之中,我又何尝不是被人给算计了,林平之此人,着实厉害,关键是我也没有想到,以他的地位,居然也能潜入到汴梁,亲自指挥,结果让他在我的局中,嵌入了另外一个局,推动了整个局势的发展。呵呵,我还一直以为这事儿是我一人之力呢,结果最后,最大的利,却是让辽人得去了。”

  在这一件事情之上,赵援的确很是郁闷。

  在他的运作之下,荆王赵哲的确被逼上了末路,在与楚王赵敬的储位争斗之中一败涂地,连命都丢了,看起来楚王赢了。

  可是大宋却输了。

  整个大宋震荡,无数官员受到牵连,如果说这都能忍受的话,那么因为萧禹夫妇之死而使得萧定直接叛离大宋,整个西北等同于从大宋独立了出去,接下来的征伐队伍又被萧定打得溃不成军,连太尉张超都亡于阵前。

  谁赢了?

  萧定吗?

  当然不是,至少萧定不是最大的赢家。

  最大的赢家,自然是辽国。

  萧定与大宋决裂,如此一来,萧定本身没有力量向辽国发起挑战,了不起也就是骚扰,使得辽国在侧翼顿时再无担心。

  赵援自忖才华无双,却被林平利用到如此地步,心中自然是块垒难去。

  “林平之?”

  “辽国赫赫有名的林氏家族这一代最为出色的家伙!”赵援道:“大概比你大个十来岁吧,三十多岁,现在耶律俊已经登基,这家伙也是水涨船高了,成为辽国最为重要的大臣之一,而且不是在南院,而是随侍在耶律俊的身边。”

  “这笔帐,我自会跟他讨的!”萧诚道。

  “话扯远了,萧诚,这场战事你既然已经打赢了,那么我不想一无所获的话,你的提议,对于我而言,无疑是最好的结果。但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赵援直视着萧诚,道。

  “很简单,如果不把安南率领的这几万大军彻底击败,那么接下来的罗氏鬼国虽然陷入到了一片混乱之中,但也不是我能轻松地在短时间内吃掉的。”萧诚道:“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吃掉并消化掉整个罗氏鬼国,这便是唯一的机会。几万人的大军呢,如果不是与你们联手,想将他们这样干净利索地做掉,基本上没有可能啊!”

  “萧诚,摊开来讲,你的目的倒底何在呢?”赵援道:“如果我处在你的位置,说不定都要学你大哥一样举旗造反了?可你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我大哥举旗造反了吗?”萧诚反问道:“他只不过是自卫反击罢了,朝廷不去打他,他自然就不会越过横山来攻击朝廷。”

  赵援嘿的一声笑,“萧诚,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你还愿意将整个黔西南以前罗氏鬼国等地归于大宋疆域,为什么你还要与我们合作,重新到台前来呢?你现在就是不露面,隐身幕后,一样也能掌控这块土地啊?”

  “因为我要做更多的事情。”萧诚道:“所以有名正言顺,也只有这样,我才更能放开手脚。赵子玉,如果我早前便是贵州路安抚使,你还能游走各方,组织起这样的对我的围攻吗?你还能派人去威胁那些商人,让他们不敢向我黔州运送各类物资,不敢与我们做任何的生意吗?”

  赵援点了点头,“自然是不能。”

  萧诚接着道:“我要名正言顺地治理这块土地,因为我相信,大宋在接下来不久,必然会迎来一场莫大的浩劫,所以我要在这南方,为中华文明留下一片可以承续的地方,以免得在浩劫之后,什么都存不下来。这么跟你说吧,赵子玉,我现在看重的是我们的整个中华文明不会因为这个朝廷的无能而被毁灭,我一点儿都不在乎皇帝位子上坐得是谁,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这便是我愿意与你交易的基础所在。”

  赵援瞪大眼睛看着萧诚半晌,才失声笑道:“萧诚,你觉得接下来,我们与辽人必然有一场大战,而且我们必然不会是对手是吗?”

  “自然!”萧诚冷冷地道:“不管是现在的赵琐也罢,还是现在你的主人赵敬上台也好,你们都只会让大宋往深渊里越陷越深,赵子玉,你搞阴谋诡计是一把好手,但治理天下的本事,你可就差远了。”

  “那可不见得!”赵援心中恙怒,“没有让我试试,又怎么知道呢?萧诚,你跟过去一样,还是如此的眼高于顶,看来你并没有吸取教训,这世间,从来不乏才智之士,也从来不乏武勇之士,大宋千万万人丁,就算现在在西北,在河北都受了挫折,但最多五年时间,我们便能缓过劲儿来了。”

  “五年时间,你们只会比现在更差!”萧诚不以为然。

  赵援冷笑,长身而起,“萧诚,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放心,你要的贵州路安抚使会到手的,即便不是安抚使,也会让你名正言顺地治理这片土地,你既然没有造反的意思,那么为什么不让你在南方一展所长呢?不管从那个方面来说,你都是一个人才,如果你能为大宋打造一个更加富庶、更加强大的南方,那朝廷又何乐而不为?”

  赵援愤然而去。

  但同时,他心里又何尝不是落下了一块大石头。

  站在朝廷的角度,萧诚还真算是一个忠臣,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居然都还没有造朝廷的反,而且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固然是在为自己扩张实力,但从另外一个角度讲,又何尝不是在替大宋稳定西南呢?

  以前的黔西南是数十个羁糜州,于朝廷而言毫无利益和进项,但现在,却是改土归流,成为了大宋真正意义上的领土,罗氏鬼国这一次彻底完蛋,也将并入大宋疆域,这对于两年来一直萎靡不振的大宋而言,可是难得的好消息,可以一振朝野士气啊!

  现在的萧诚,与西北的萧定而言,都是已经势大难制。萧定愿意息兵罢戈,不出横山,而现在,萧诚还愿意戴上大宋的官帽子,这使得萧诚至少在名义之上,在大义之上还有了一些羁绊。

  对于朝廷而言,一个贵州路安抚使萧诚,显然比一个隐于幕后心思难测的通缉犯萧诚要好对付得多。

  隐于幕后的萧诚,谁也猜不透他下一步要做什么,这一次的武力攻击的失败,也代表着朝廷彻底地失去了顺利拿下萧诚的机会了。

  所以只能妥协。

  而一个贵州路安抚使萧诚,则代表着萧诚还是愿意在规则之内来做事情的。

  这是如今的汴梁求之不得的。

  即便是逍遥宫中的那位官家,心中再别扭,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当然,你就不要指望着萧诚对你还有多少忠心。

  但只要他还自称为是大宋的臣子,汴梁也就心满意足了。

  如今的大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舔食一下自己的伤口,好好地休养生息,好好地增长力量,好好地把身体养得强健起来,让一双拳头重新拥有足够的力量,像现在如此虚弱的大宋,又那里硬得起来呢?

  重新起用萧诚,而且一用就是直接将萧诚提拔到了封疆大吏,安抚一路的紫袍大臣的位子上,争议自然是有的,但想来逍遥宫中的官家,与两府在这个问题之上,会很快达成共识的。只要这些地方同意了,剩下的那些人,也就无所谓了。

  萧诚不觉得在这件事情之上,朝廷会不答应,因为对于他们而言,这是一件好事。当然,他们真要犯浑不管应也无所谓,有这个名头,自己能更方便地做事,对未来的某些策划,也便更有保障一些,没有这个名头,难道就不做事了吗?

  “遵义是一个好地方啊!”与连杯热水都没有给赵援喝,当遵义军知军张林前来拜访的时候,萧诚却是给足了面子,八大碗大鱼大肉,一坛子好酒,萧诚热情相待。

  真要论起来,张林作为一军知军,不管是资历还是品级,都是要比萧诚高出不少的,但这位在见到了萧诚的时候,却很是恭敬的执下属礼,而萧诚,却也是坦然地受了。

  张林有些心虚。

  因为他被赵援说服准备来搞萧诚的事这件事情,他不认为能瞒过萧诚,而且现在赵援那个混帐居然摇身一变,又成了萧诚的盟友,与萧诚一起合作灭了罗氏鬼国。

  这个狗日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最后优哉游哉的屁股一拍回汴梁去了,却不知道留下了自己这些人痛苦之极吗?

  本来遵义军就夹在播州军与黔州军之间艰难度日,但因为自己委曲求全,日子倒也还过得下去,现在倒好,还不知道对方是一个什么态度呢?

  唯一幸运的是,自己在最后关头,在杨庆那个老匹夫准备撇下自己单独进军罗氏鬼国的时候,自己决然的跟了上来,好歹也混了一个友军的名头,要不然只怕萧诚接下来要收拾的就只能是自己了。

  “末将敬签判一杯。”张林站起来,举起了杯子:“什么叫做文武双全,什么叫做运筹帷幄,末将这一次当真是见识到了,以后还要请签判多多指点。”

  萧诚大笑起来,举起杯子与张林碰了一杯,一口饮尽,道:“不瞒张知军说,等到过了年,我这个签判的官帽子,恐怕也要换一换了。”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以签判的能耐,便是一路安抚使也是做得的。再过上些年头,两府之首,还能跑得出签判的手心儿?”张林谄媚地道,管他呢,反正是拍马屁嘛,只要对方舒服就好了,现在张林可顾不得什么脸面了。眼前这一位,现在可是掐着自己的脖子,真让对方不高兴了,轻轻松松就能做了自己。

  两千多遵义军,在眼前的萧签判眼中,算个屁啊!

  “张知军怎么知道我要当安抚使了?”萧诚一脸的惊讶之色。

  张林一脸茫然。

  安抚使?

  安抚一路,至少是从三品的紫袍大臣!

  才刚刚二十出头的萧诚?

  “朝廷马上要成立贵州路,现在的罗氏鬼国以及播州、思州、黔西南,当然也包括你的遵义军,都在新成立的贵州路上!”萧诚笑咪咪地道。

  第四百零七章:酒生意可以做大

  也算是久经宦海的张林好半晌才咂摸过味儿来了。

  也不怪他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委实是这个结果太出乎人的意料之外了。像萧诚这个年纪,混一个从五品正五品倒也并不稀奇,好多勋贵豪门的子弟,光靠着祖荫,品级便能爬到这上头来。

  不过呢,品级是品级,差遣是差遣,一个空头品级,除了相应的俸禄供应之外,并没有什么其它太过于特别的好处。真正的拿到了差遣,那才是实实在在的。

  以萧诚的年龄,品级、差遣都是实打实的正五品,在大宋的官场之上,已经是极为罕见的了。

  可是现在,这位居然要穿上紫袍,成为一个至少从三品的一路安抚使,张林委实觉得有些不敢相信。

  不过回过神来,想想眼前这位的底细,看看如今他手里掌握的实力,便也释然了。

  “末将恭喜抚台。”他当即站了起来,叉手恭敬再行一礼,比之先前,可是更加恭敬了几分。因为如果说先前以自己的身份,虽然是受了胁迫,但好歹也还能混一个合作者、伙伴的身份,那接下来,自己可就真正地成了下级了。

  一地安抚,对于自己这样的角色,当真是生杀予夺,皆操之其手了。

  “坐,坐,还要等朝廷的旨意呢!”萧诚微笑着,只说等旨意,不说等不到,很明显,眼前这位,应当是已经与早先离开的赵援赵子玉达成了协议了。

  一念及此,不由得又在心里痛骂了赵援一顿。

  这个老小子,只管挖坑不管埋,差一点就坑死自己了。

  “接下来,我便要筹备着成立贵州路安抚使衙门了!”萧诚抿了一口酒,看似随意地问道:“这一次张知军也是立了大功的,有功当酬,不知张知军对未来有什么打算,有没有想过更进一步,来安抚使衙门做事呢?”

  张林本能地就想拒绝,现官不如现管,自己是遵义知军,在遵义这地儿,那就是最高长官,去了安抚使衙门,守在守抚使跟前,那有在遵义来得快活?

  话刚刚到了嘴边,却想起一事,顿时将就刚要说来的话又咽了回去,背心也是凉嗖嗖的了。

  萧诚岂会随便问这句话?

  既然问了,其实答案就已经很明显了。

  自己这个知军,事实上算不得什么,但问题是自个儿手里还掌握着一支武装力量呢!

  让眼前这位惦记着的,只怕就是这支编制为二千五百人的军队吧!

  “要是抚台不嫌弃末将,末将愿去抚台衙门。”转眼之间,张林便作出了决断。

  权势和性命之间作何选择,一点儿都不用犹豫。

  “太好了!”萧诚抚掌大笑:“不瞒张知军说,我现在最愁的就是麾下得用的人才太少啊,像张知军这样文武双全的人才,就更是少得可怜了。我又不像我那大师兄岑重,交友遍天下,一呼百应。张知军肯来,那是我的荣幸。”

  张军咽了一口唾沫,广南西路招讨使岑重不是说马上就要升广南西路安抚使了吗?敢情还与这位有着同门之谊啊!

  “就怕才疏学浅,不能供抚台驱策,误了抚台的大事!”张林谦虚地道。

  “怎么会?怎么会?”萧诚连声道:“放心张知军,你既然肯来,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等到抚台正式成立了,一个四品的职级是少不了你的,到时候抚台衙门里的位置,你可以自己挑嘛!”

  张林又喜又忧,萧诚说自己挑位子,可以直接忽略,要是自己真不识相去乱挑那些名花有主的位子,只怕就是给自己招祸了。

  不过呢,真要是到了四品的位子,却又是宦海生涯的一大突破了。

  本来自己对于往上爬,已经没有多少指望了的。从五品到四品那是一个质的飞跃,过了这个关口,等到自己在辛苦干上一些年头,退休的时候,朝廷怎么的也要送一个三品的虚衔给自己,三品,那可就是侍制以上的正儿八经的高官了。虽然对自己来说没啥用处了,但对于自己的家族,对于自己的子孙后代而言,那影响力可就完全不同了。

  张林打定了主意,等在萧诚麾下弄到了实打实的四品职级之后,立马就去托人从贵州路上调走,不拘是去哪里都行,只要能脱离这个大漩涡就可以了。

  就算是去某个地方坐冷板凳也无所谓了,只要平安熬到退休就可以了。

  萧诚再礼贤下士,这贵州路也不是一个安生的窝儿啊!

  更何况,萧诚这也算不得是礼贤下士吧?这个四品的位子,是自己拿那两千五百人的军队换来的。

  是自己该得的。

  等到回去之后,自己就得往汴梁去跑跑门路,找找同年好友了,向他们道明自己的不得已,否则到了自己想走的时候,汴梁认为自己是萧诚的同党,想走也走不了,那才是坏了菜。

  有些事情,得走在前头。

  萧诚也很开心,他没有想到,这位张知军是如此的知情识趣,自己刚起了个头,啥子威胁利诱的手段都还没有用上呢,人家就老老实实的交出兵权了。

  这是个聪明人,以后说不定还真能有用得上他的时候。

  一般而言,像这样的人,才能都不会太差,只不过就是太滑溜了,想要他们真心效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眼前这位,能在那个关口之上敢于决断,跟着老杨庆一起兵出罗氏鬼国,现在又以壮士断腕,干脆利落地交出兵机,的确是一个人才。

  只要肯留下来,倒也不妨给他一些权力让他去施展。

  至于他有些自己的私心又算得了什么呢?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萧诚是一点也不担心麾下有私心,恰恰相反,有私心,有所求,这才是真正的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一个人。

  真要是活成了圣人一般,萧诚还不敢用了。

  这桩大事一敲定,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便轻松了下来,萧诚甚至亲自替张林将酒杯里满上,举起酒杯,萧诚笑道:“这酒是下头人弄来的,可比不得遵义怀仁的酒,张知军将就一些,来,咱们干了这一杯!”

  “抚台,咱们遵义别的不敢说,但这怀仁县的酒,却当真是一绝。”提到酒,张林倒是眉飞色舞起来。

  “自然,便是汉武大帝也曾赞过一句味甘美嘛!”萧诚道:“不知现在有多少家酒坊?”

  “前些年多一些,这两年朝廷收紧了口子,粮食也紧张,所以破产的再加上互相兼并的,也就只剩下两三家还算过得去。”张林道:“他们都是贡酒,怎么也要保下来的。”

  “恒兴赖茅可还在?”萧诚压低了声音道。

  张林睁大了眼睛:“抚台还真是行家,居然知道赖茅最好吗?”

  “咱们怀仁的酒,那是极好的,可惜啊名声还是不显,没有做大。”萧诚道:“可惜了的,真要论起品质,可是比汴梁七十二家正店的酒,还要好上许多呢!”

  “没有办法,汴梁七十二家正店,那都是有极硬扎的后台的,能卖多少,他们就能弄到多少的配额,咱们这怀仁县的酒啊,每年就只有这么一点儿配额,刨开进贡的,所剩也就不多了,哪里还能有多余的往外卖呢?”

  萧诚摸着满脸的胡子,笑道:“私下里酿了多少?”

  张林一脸尴尬,却也是不敢瞒萧诚:“据我所知,也就五六万斤而已。”

  “你知道的五六万斤,那估计实际的私酿,大概就是十几万斤了。”萧诚笑道:“再多的话,估计那些监酒税的人也不好交待了,毕竟真要查起来,这样大的粮食消耗,还是很容易出漏子的。”

  张脸只能干笑。

  这些计划外的产出,自然就是大家的私利了,这样的私酿,又不交税,可以说是严重违备了朝廷的政策,可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谁不想辙多弄点儿钱呢。

  看起来,马上要上任的抚台,也并不太反感嘛!

  “这事儿,回头咱们再计较一下,规模还是太小了,要往大里做,要生产更多的酒出来。”萧诚敲打着桌子,道:“什么琼浆、什么玉波,咱们把这酒做好了,这些所谓名酒,都是小弟弟!”

  张林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往大里做?抚台,我们没有配额!”

  一语出口,看着萧诚几乎是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自己,顿时恍然,有这位站在前头,管他什么配额不配额,可着劲儿的酿便是。

  “粮食,现在我们有,销售渠道,我们更是不缺!”萧诚笑道:“别忘了咱们可是有商业联合会的。”

  张林了然地连连点头:“那抚台,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呢?”

  张林当然明白了,既然抚台开了这个口子,遵义的酒业,自然要重新洗牌,以后只怕酒坊的最大股东,要换成眼前这位抚台了。

  萧诚道:“接下来张知军便先交割了遵义军的军务,嗯,我们会派人来与你接洽的。然后张知军暂时还留在遵义负责一段时间政务,但主要的精力嘛,便放在这扩大酒的产能之上,先做出一个方案来,总要能照顾到方方面面的利益。”

  “明白,抚台,等拿出了方案,职下再来向抚台禀报,请抚台定夺!”张林连声道。把这事儿交给他,自然也是许给了他足够的利益。

  “方案要做得全面,以后等你到了抚台衙门,这摊子事,估计还是要交给你来管。”萧诚微笑着道:“我的目标,可不仅仅满足于咱们的酒在大宋畅销,还要能卖到辽国去,卖到西北去,卖到海外去。这是大生意,张知军,你可得用心些!”

  张林听得心下激动,心想抚台这意思,便是能生产多少就生产多少,真要做到了这一步,那该得是多大的利润啊!如果在自己手里把这酒的生意做到了抚台所说的规模,那作为总负责人的自己,又该能得到多少的利益呢!

  这一瞬间,张林立时便把要等弄到四品官后便远走高远的念头抛到了九宵云外。

  在大宋,能比得上酒这玩意儿暴利的,还真没有几个行当!

  因为没有后台的想做酒这个生意的,最后的结局,基本上就是掉脑袋。

  “把剩下的几家都整合到一起!”萧诚道:“这几个酒坊都在怀仁茅台镇子上吧?”

  “是!”

  “以后,咱们这酒,就统一叫做茅台酒吧!”萧诚一锤定音。“联合会里的商家天香楼,也有一些酿酒的秘方,他们主要是做烈酒的,到时候我让他们带着方子过来,与你们这里的一起来参详,争取让咱们这茅台酒的质量更上一层楼。”

  这便是要往里头掺自己的人了!张林心领神会。

  这样才对嘛!

  接待完了张林,顺利地剥夺了这家伙的兵权,并且安排了一个能让这家伙安心为自家效力的职位给他,萧诚心情愉快地准备回家了。

  杨庆那里是不用说太多的。

  这一次老家伙立场站得稳,动作果断迅速,接下来分割胜利果实的时候自然会有丰厚的回报。

  天武军、天南军、王柱和韩琰所率领的厢军部分、甚至包含了遵义军,都在战后要给予胜利的赏赐,这是必须的,而且要迅速地完成,否则士气不可避免地就要受到影响。

  接下来还要应对来自大理的威胁,要是该发给士兵的赏赐不能及时到位,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就真是哭都来不及。

  大理高颖德陈兵边境,虎视眈眈,一副想捡便宜的模样。

  现在萧诚准备针锋相对,把高颖德的主力拖在边境之上,这般才能让慧远和尚在善阐府有更广阔的活动空间,才能让那几大家和大理皇帝有腾挪的空间啊!

  等发够了士兵的赏钱,不妨再制造一些摩擦出来,把气氛再搞热烈一些。

  刚刚灭了一国的黔州士兵们得了这许多好处,不免会热切地想把先前的事情,再来上一遍。

  士气可用啊!

  所以这赏钱,一定要发得及时,发得充足,发得那些没有捞到的人,眼红红的。

  第四百零八章:分食

  罗氏立国虽然没有多少年,但罗氏一族统治这片地域却是长达千余年了,就是这样一个传承久远的化家为国的大家族,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便灰飞烟灭。

  罗氏的灭亡,使得整个西南的权力格局,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第一个吃饱喝足的,自然便是萧诚领导下的商业联合会,王柱、杨万福、李信包括杨庆、张林等人率部杀入罗氏鬼国,吞掉了绝大部分的罗氏鬼国的地盘。

  第二个,当然便是赵援和唐怒带领的梓州军,两方合秋,一举击溃安然的大军之后,赵援与唐怒并没有多作停留,率兵飞快地后退,一直退到了古兰这才停了下来。

  说实话,虽然双方达成了合作的协议,但赵援与唐怒仍然担心事过之后萧诚翻脸不认人,再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

  真要是被萧诚找到机会给灭了,你还真没地方伸冤去,在战场之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到时候只要萧诚留下赵援、唐怒几人的性命,回到汴京之后,这个协议仍然会按照萧诚的意思被执行下去。

  所以,不得不跑。

  一直到了古兰,总算放下心来的二人,这才停驻下来。

  到了此地,安全有了保障,自然就要盘算着收获一些果实了,自古兰向北,赵援可没有打算留给萧诚,怎么说也是辛苦了一场,要是最后啥都没有给梓州路上的盟友们争到,那以后还怎么合作啊!

  第三个得益者,却是驻扎在宣威的大理军队高迎祥所部了。

  高颖德想要拿萧诚开刀,第一步便是替安贵荣夺回罗殿国,在普贵准备向黔州动手的时候,高颖德也在向边境调兵遣将,准备看看风色,乘势而动。

  一旦双方陷入到僵持阶段的话,那他自然就是要大举进军来捡个便宜的。

  但结果大大地出乎了高颖德的意料之外,普贵输得太快了,高颖德这边还没有弄妥当呢,普贵就干净利索地输了。

  连脑壳都输给了萧诚。

  更为重要的是,在这场战役之中,朝廷军队所扮演的角色,让高颖德委实没有摸透,明明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收拾掉萧诚的朝廷禁军,怎么转眼之间就与萧诚联手,灭了普贵呢?

  莫不是双方早有勾结,做下这个大圈套,就是为了钓普贵上钩?

  这一个想法,让高颖德不敢再向罗殿国进军了,万一他们早就勾结在一起,那自己现在出兵去侵犯萧诚的利益,只怕要捅马蜂窝。

  不过趁着这个机会,从罗氏鬼国那里啃一点好处,却也是无妨的。

  对方真要追究起来,高颖德还可以大义凛然地说,大理是在帮着天朝上国收拾这些不听话的家伙呢。

  当然,咱出兵了,自然也得落点好处不是。

  所以,高迎祥出兵六盘水,以帮助六盘水抵抗宋军的名义,诱骗了罗氏鬼国在六盘水的守将打开城门引狼入室,然后一举占领了六盘水。

  对于大理的小动作,萧诚却也只是一笑置之。

  现在他有着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罗氏鬼国被灭得太快,想要迅速地消化他,并不是一件易事。

  为了让这块土地干干净净地融入到接下来的贵州路,萧诚下达了一个极为残酷的命令,那就是以往的罗氏鬼族的贵人们,一个也不留。

  疯狂的杀戮,自然也便激起了更为激烈的抵抗,无路可走的这些曾经的罗氏鬼国的贵种们,要么逃亡,要么便开始了拼命地反抗。

  剿灭这些人,成了萧诚现在最主要的任务。

  至于被大理弄去的六盘水,在萧诚看来,不过是先寄存在对方那里,让对方帮着自己看管一下而已,接下来,大理就将成为自己的目标了。

  至于高迎祥在六盘水敞开大门,大力接纳这些逃亡者,萧诚可是欢喜。

  这是多好的一件事情啊,人都往你那里跑,我这边便要少费好多功夫去围剿他们,等你那里聚集得差不多了,我便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的问题。

  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呐!

  双方你情我愿,一时之间,六盘水倒是形成了反对黔州萧诚的一个大本营。罗殿国的残兵败将也好,罗氏鬼国的亡国奴也罢,大家本来便是同源同种,现在更是同仇敌忾,聚集在这里抱团取暖,咬牙切齿地等待时机,准备反扑。

  但对于高颖德来说,一个小小的六盘水显然无法满足他的欲壑。

  高迎祥当机立断地占下了六盘水,自然也就接到了来自黔州一份措辞严厉的公文,要求他立即撤出六盘水,交还那些逃亡者,否则必然将迎来天国上朝的大军讨伐,到时候玉石俱成齑粉。

  高颖德将这份公文撕了一个粉碎,哈哈大笑之余,却是拨出大量武器装备重新武装了在六盘水的那些罗氏鬼国以及罗殿国的余孽,以使他们为前锋,同时,大理国数万大军亦布署到了第一线。

  大宋与大理国的边境线上,一时之间,陡然便气氛紧张起来。

  高颖德自然不屑于萧诚的威胁,不管这一次罗氏鬼国被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你萧诚是个什么身份你自己心中没有一点数么?还天朝上国的大军,大宋朝廷有机会收拾你,只怕会毫不犹豫。

  面对着大理的挑衅,萧诚自然是毫不示弱,大量军队也开始抵达关岭等地,王柱,范一飞等新锐将领全都是跃跃欲试。

  两人手下,刚刚被编进了大量的从广南西路招来的新兵,这支被萧诚称为天狼军的新军,由罗纲任指挥使,王柱与范一飞任统制,编制五千人。

  不患寡而患不均,天狼军中大量的老卒都参与了针对罗氏鬼国的灭国之战,这一战,让他们名利双收,每名士兵都赚得盆满钵满,除了银钱之外,还有不少的立下大功的将士,甚至被奖赏了曾经的罗氏鬼国上层贵族家的女眷,彻底告别了单身狗的生涯。

  这些士兵,算是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人了。

  相比起他们,刚刚从广南西道征召过来的新兵,可就太惨了一些。

  这些人,本来就是在广南西道之上穷得叮当响无以为生的家伙,否则谁会背井离乡地跑到黔南来当兵呢!特别是在邦州的训练营中,这些士兵享受到了极为苛刻的训练,要不是每顿都能大米饭管饱,每天晚上都能有拳头大小一块肥肉,再加上发衣发鞋子,只怕大家早就跑光了。

  熬过了最为艰难的几个月之后,他们来到了关岭,但却也错过了这一战。

  于是,他们就只能每天眼巴巴地看着那些老兵们在他们的面前无限炫耀他们所获得的一切。

  特别是每到晚上,那些有家眷的老兵们,回到独属于他们的那一片的家属区的时候,这些只能呆在集中的兵营的家伙们,便更加的躁动了起来。

  因为在营地之中,有心人已经在向着他们宣扬,如果能拿下对面的那个什么大理国,那大家能得到的东西,可比要灭了一个罗氏鬼国要强出无数倍呢!

  因为大理国的富庶,可不是一个小小的罗氏鬼国能比的啊!

  求战的情绪,在关岭的这些军营之中,愈来愈高涨。

  而双方的摩擦,也是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

  当然这一切,只不过是萧诚拿来磨练军队,积聚士气的一股手段,回到邦州的他,此刻已经在筹备着准备搬家了,即将要成立的贵阳路安抚使衙门,萧诚准备把他放到贵阳去。

  一场大胜,而且还是与梓州路禁军联合起来的一场大胜,在震动全国的同时,也让那些本来受到了官面上的威胁而不得不与黔州暂时断绝了来往的那些大商户们一个个重新活跃了起来。

  事实清楚地告诉了他们,萧诚的联合会,不但渡过了这一次的危机,而且肯定还要更上一层楼。也不知萧签判使了什么手段,本来一心要与他为敌的赵援,居然与其联手合作了。

  和尚做得,凭什么道长就做不得了?

  所以消息一传出去,往黔州而来的大商户,顿时络绎不绝起来,道路之上马车堵塞了道路,河流之上,一条条货船川流不息。

  已经是十二月了,接下来的日子,可是一年之中商业的旺季,可正是赚钱的好时机。

  现在的黔州,可不是过去的那个穷蔽的黔州了,有钱的很。

  而且刚刚灭掉了罗氏鬼国的他们,手里更是有着大量的闲钱,这个时候,正是大赚特赚的好时候,手快有手慢无,谁都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

  水自流满脸春风地坐在萧诚的对面。

  借着这一场大胜的余威,联合会直接下令,在黔州的大宗货物的交易,只能使用联合钱庄发行的交子进行交割。

  同时,黔州下辖的所有商家,不得拒收交子。

  因为这一次获全胜之后,联合会下发给士兵的赏赐,清一色的都是用交子来代替的。

  “联合钱庄里,铜钱的伫备一定要充足,初期阶段,必须要保证我们的信誉,特别是对于普通的老百姓,不管什么时候来兑,都要保证他们能拿到。”萧诚叮嘱道。

  “明白!”水自流连连点头。

  联合钱庄的规则,十贯以下的兑换,需要五文钱的手续费,十贯到一百贯,兑换则需要百文钱的手续费,一百贯到一千贯的兑换,则需要一贯的手续费,越往上,这个手续费便会越贵。

  而实际之上,普通的老百姓们只要手里的交子能畅通无阻的使用,他们根本就不会来兑换。因为每一文钱都来之不易呢,谁愿意无缘无故地就给钱庄五文钱?

  同样的道理,本地的小商户,面对着的是本地的百姓,做得是本地百姓的生意,他们然自也不会兑换。

  而那些大商户,只有在出外面去大量进货的时候,才会兑换,但每一次这样的兑换都要付出不菲的手续费也会让他们心疼肚疼,外来的大商户也会如此。

  对于商人而言,他们自然会找出合理的办来来避免这样的损失,尽量地少出手续费,而要达到这样的目的,就只能更多地使用交子。

  而这,也就是萧诚想要的了。

  随着联合钱庄的交子一直坚挺,他的信誉就会越来越高,就会流传得越来越广,最终,做到取代现在朝廷交子的地位的目的。

  实际上现在的朝廷交子,名声已经臭不可闻了,铜钱,丝绢重新成为了交易的流通货币。

  当然,联合钱庄的交子的坚挺,是要由萧诚手中的实力来决定的。

  只要他的军队仍然犀利,他的统治仍然稳固,他依然在大踏步的往前走,那么,联合钱庄,也就会所向无敌。

  “预计今年联合钱庄的利润在二十万贯以上。”水自流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如果算上能动用的那些钱,那就能达到一百万贯了。”

  作为交子行业的老前辈,水自流当然知道这里头的巨额的利润。

  以后随着联合钱庄的交子使用的范围越来越广,产生的利润更是会越来越大。

  “田易,这些事情,你与水掌柜去好生筹画,该用的钱,要大方地用,今年一年大家都辛苦了,马上要到年终了,也要给大家一个想头儿。”萧诚笑着道。

  田易点头称是。

  他现在可是联合会的财神爷,掌管着整个联合会的财务。

  水自流看着田易欲言又止的神色,知机地立马站起来告退。

  “签判,家兄想在年关前,过来给您拜年!”田易红着脸道。

  这一次,思州的表现可真不怎么样。以致于田易在杨泉的面前,也是相当的没脸,虽然这并不妨碍两人的感情,但杨泉可是没事儿就拿着这件事打田易的脸。

  “我与你大哥都是老交情了,他什么时候来都行,至于还让你提前通报吗?”萧诚哈哈一笑:“你大哥这一次把思州,都得干净些了没有?”

  “清理了一番,不过签判,上上下下都是亲戚,总是不能斩草除根的。只不过四五颗人头落地,也终是起到了震慑作用。”田易道:“家兄给我来信,说这一次过来,主要就是想与您谈一谈,将忠胜军彻底融于联合会的体系当中来。”

  “哦,你大哥是这么说的吗?”萧诚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不得不说,田畴这一着,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这是要下重注,不再瞻前顾后了吗?

  第四百零九章:彻底融入

  邦州的汪家大院,田畴来过很多次了,但从来没有这一次的不自在。

  行走在这幢拥有上百个房间的偌大庄园的中轴线之上,田畴只觉得两边的房舍里以及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自己的眼光,都有些不太一样。

  身上如同有一百条毛毛虫爬来爬去。

  过去,他走在这条路上,大家投过来的眼神,总是仰视、羡慕、畏惧、尊崇。

  但现在,田畴觉得又多了一个东西,那就是轻蔑。

  他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自作孽,不可活,古人诚不我欺也。

  如果自己当初再坚定一点点就好了,就可以避免如今尴尬的局面。

  想到自己这一次居然被杨庆那个老头子给生生地比了下去,田畴就觉得满心的不舒服。

  被比下去,丢掉的不仅仅是脸面,还有实实在在的利益。

  比方说,在即将成立的贵阳路安抚使府里,只怕杨家所占的份额,就比田氏所占的份额要多出一大截,而且在重要的岗位之上,人家更是会拿得更多。

  谁不想和心意坚定的盟友合作呢!

  你三心二意,也就怪不得人家对你持保守态度了。

  而差距,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地被拉开的。

  现在,只不过是开始而已。

  所以,田畴不得不为了将来跑定趟。

  失去的已经失去了,现在,他准备付出更多的东西,来挽回先前损失掉的。

  这是必然要付出的代价。

  如果不能及时止损,那以后只会越来越难。

  官场之上就是这样,你一步走差了,搞不好就是一辈子便差了。而权势、利益,基本上就是跟官帽子挂钩的。

  田易不在邦州,听说是为了将联合会的总部迁移之事,专门去了贵阳。希望这一次田氏的行差走错,不会影响到他在萧诚面前的地位。

  视野之中出现了那幢红色的主楼,然后便看到了在台阶之上背手而立的萧诚。

  田畴心头一热,大步走了过去。

  屋子里暖融融的,田畴的心里也暖融融的,萧诚并没有因为先前田氏的退缩而对他有半分的责怪,仍然如同过去一样的态度,让田畴感慨良久。

  没有特别的热情,也没有明显的疏离,如果是这样的态度,只能说明萧诚是真的有些介怀了。

  当然,萧诚的洒脱,应当也是因为这一次的事情,顺利的超乎人的想象,一场大胜,总会使人心情愉快从而也变得大度起来。

  “忠胜军整个融合整编进联合会的军事体系之下,自然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萧诚笑道:“田兄,不瞒你说,接下来我们的对手是大理,那可不是罗氏鬼国能比的了。罗氏鬼国虽然勉强可以称之为一个国家,但事实上,他只不过是依附于大宋的一个部族政权罢了,大理,那可就不一样了,那是一个真正的有根脚的国度了。以我手中现有的兵力,想要对付他,还真是有些捉襟见肘。”

  田畴点了点头,联合会体系下的军队规模,他自然是清楚的。天南军、天武军各自两千五百人的编制,韩琰的厢军三千人,刚刚整编出来的由罗纲任指挥使,王柱、范一飞任统制的天狼军五千人,拢共的算下来,也不过是刚刚万把人出头。

  而大理,可是丁口百万,带甲十万的一方大国。

  “忠胜军、雄威军、遵义军都整编进来之后,我们的军队的战斗力,将会得到极大的加强。”田畴道上:“大理能拿出来与我们一战的部队,最多也不会超过这个数。”

  “田兄,忠胜军上上下下,两万余人,播州军上下,也差不多是这个数,说实话,养不起!”萧诚道:“而且,我也不觉得有必要养这么多的人,如果田兄真想将忠胜军整合起来的话,第一步,那就是要大规模的裁军了,我们只要最为精锐的那一部分,俗话说得好,兵贵精不在多。”

  田畴有些犹豫:“杨公也跟崇文你谈到了这个问题了吗?”

  “自然。”萧诚点头道:“雄威军整编之后,只会留下三千精锐,剩下的人,发给遣散费然后回家去自谋生路。我希望,忠胜军也是如此。”

  “一下子要裁撤这么多?”田畴为难地道:“士兵倒还好说,但是军官们?”

  “军官们肯定是要降职使用的。”萧诚毫不客气地道:“而且,有本事的才可能留下来。我知道这件事必然会在军中引起很大的反弹,但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的话,我情愿忠胜军的融合便再等一等。”

  田畴沉吟难决。他没有想到,萧诚在这个方面的力度如此之大,与他的构想差别太大。

  “田兄,昨天,统计司关于贵阳路上的人口普查,基本上都弄出来了。”萧诚拿出一叠表格,道:“肯定会有一些偏差,但大体之上还是不错的。整个贵阳路上的成年丁口,只有六十万丁,而这,还是把刚刚征服的罗氏鬼国的丁口算了进去之后和数目。我们维持两万军队的话,也就是三十个人,便要养一个士兵,如果算是我们的官员的话,这个比例还要降低,再加上徭役等一些无形的加诸在老百姓身上的东西,那百姓的负担就太大了。”

  “人丁都统计出来了吗?”

  “自然,这是最重要的东西,是我们能够走多远的基础,很早我就安排开始在做这一件事情,现在终于出结果了。田兄,恕我直言,像思州这些地方,百姓的负担,比起其它地方其实要更重一些,因为你们养的军队太多了。”

  “裁得过猛,会引发一些反弹!”田畴道:“请签判给我一些时间。”

  “当然可以!”萧诚道:“也可以一步一步的来,那些解散的军队,可以编为厢军、团练、乡兵等,暂时还是给他们拨给军饷等,但需要一年一年的降低,直到完全没有,那些军官,多半都出自田氏以及与田氏有关的人吧,这些人,就需要田兄来解决了。只消这帮人老实了,我想下头自然也就闹不起来了。”

  “多谢签判体谅!”

  “本来就该这样做,我倒是要感谢你知大局,识大体,肯放下一家一姓的利益,愿意与我一起来做一番大事业。”萧诚笑道:“田兄,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你与杨公,是我的贵人啊,如果没有你们相助,我萧某人焉有今日,所以你也可以跟田氏说,只要有我萧某在的一天,田氏,绝对可以安享荣花富贵。”

  田畴无言,只能抱拳一揖到地。

  萧诚这样说倒也没有错,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其实这些年来,田家也好,杨家也罢,事实上的日子,已经是过得艰难无比了。

  在朝廷眼中,他们这些人自然是异类,有的只是防备与打压,生怕他们生事。而在思州内部,开销年年增长,整个田氏家族,真正能做事有能耐的只是少数,大部分不但不能助力家族,反而成为了家族的拖累。

  辖区之内,百姓负担日益沉重,破门灭家者,比比皆是,造反的、逃难的、落草为寇的,一年比一年多。而每一年的收入,却是减少。

  外头看着花团锦簇,内里却早已经是岌岌可危了,兴许只要来一点火星,整个思州就会变成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炬。

  这些东西,普通的田氏弟子看不到,作为族长的田畴,自然是一清二楚。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不痛。

  再不变,只怕思州田氏就要出大问题了。

  播州杨氏,其实面临的也是同样的问题。

  所以,他们才会去关注当时在西北开拓的萧定。

  当时杨庆也好,田畴也罢,都意识到了想要家族继续昌盛,那除了内部要剪除沉疴之外,只怕还要向外扩张,才能彻底地解决问题。

  但他们真想往外的话,第一个不答应的,只怕就是朝廷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萧诚来了。

  这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借着萧诚的手,来完成田杨二家的往外扩张之路,是一个绝佳的选择。

  所以他们主动找上了门。

  只不过在随后的发展当中,他们没有想到,萧诚愈来愈强势,以至于到了今日,田杨两家,都成了绝对意义上的辅助了。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田、杨二家,的确走出了被困于一地的窘境,开始焕发出新的生机了。

  到了现在,大势发展,已经不是他们所能阻止的了。

  真要在这个时候下船,只怕立马就要被大船所激起的大浪打翻了。

  继续紧密合作,甚至融合于一体,真正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才是长久之策。

  “不管是忠胜军也好,还是雄威军也好,整编之后,指挥权收归到将来的贵阳路安抚使衙门之下,但两军的主要将领,仍然还是由田杨两家的人担任,短时间内,是不会有什么变化的。”萧诚道:“不过安抚使衙门内的军曹的职能会发生较大的变化,我准备以都钤辖为军曹之首,统带贵阳路上所有军队,拥有对贵阳路上所有军队的指挥、调配权利。田兄可有意来任这个都钤辖?”

  田畴不由心动,但想了想,却又摇头拒绝:“多谢签判厚爱,我在思州,一时之间又哪里脱得开身呢,不如让杨公担任这个职位。”

  萧诚哈哈一笑:“杨公与你也是一般说辞,想想也是,这么大的变故之下,播州和思州还是需要你们去坐镇,那我准备让杨万富来坐这个位置,他不管是资历还是经验,也都足够胜任了,你觉得如何?”

  “一切便由签判作主便是。”田畴点头,忠胜军虽然改编了,但只要从上到下的主要将领仍然姓田,他便不是太担心。

  “既然田兄要回思州,那还要请田兄帮助联合钱庄推行在思州的交子发行事务。”萧诚道:“这是眼下的急务,想要我们的交子有竞争力,第一步就必须要建立起他的信誉,扩大他的使用范围。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不得不动用一些行政的手段来强制推行此事,百姓那头反而还好推广一些,关键是各地的大户,估计到时候会有不少的反对声音,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手软退缩的。”

  “这个自然。”在这一点上,田畴倒是毫不犹豫,发行交子的关节以及在未来的重要作用,萧诚已经瓣开了揉碎了反复给他、杨庆等人讲过了,第一步只是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使用,但更重要的是要在将来推行出去,当联合钱庄的交子开始顶替朝廷的交子发挥起流通的作用的时候,所带来的利润那可是无可估量的。

  说白了,到时候,他们可以利用交子来无情地收割别人的财富,那才真是一本万利的独家生意。

  田畴提心吊胆而来,却是兴冲冲的离开。

  虽然失去了一些东西,但却得到了更多的东西。

  在即将成立的安抚使衙门以及下面的府、县等地的官职分配之上,田氏自然是分得了一份丰硕的果实,而这,也正是田氏走出思州,真正开花散叶的第一步。

  同样,心花怒放的还有杨万富,即将成为贵阳路上都钤辖的杨万富,踌躇满志地踏进了汪家大宅。

  一路都钤辖,已经妥妥的儿是高级将领了。

  贵阳路上的各家军队经过整编融合之后,仍然会有超过两万人,如果再加上厢军、乡兵、团练,那数目就更可观了。

  而他杨万富,将成为这些人的最高指挥官。

  遥想当初,狼狈出逃,朝不保夕的时候,何曾想过会有今日之风光?

  而这一切,都是那个当初还名不见经传的萧家二公子带给自己的。

  或者自己这一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情,便是跑去萧诚的营地偷东西,如果没有那一出,自己也就不会认识萧二郎,也就不会有今日的都钤辖了。

  大宅子里所有人都很忙,但每个人在看到了他之后,都不忘热情地向着他打一个招呼,这里的人的消息,自然是最灵通的。

  杨万富丝毫没有骄纵之色,微笑着回应着每一个人。

  不管这个人是官员,还是吏员甚至于是仆从。

  第四百一十章:这世道,啥都有可能

  站在萧诚的书房之外,杨万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有些激动的心情,尽量地平复了下来,这才微微躬身,恭声道:“杨万富求见抚台。”

  屋里传来了爽郎的笑声,“良臣,进来吧,自家人,恁地这多礼数。”

  杨万富推门而入。

  屋里,真是一片凌乱。

  凌乱堆着的箱子里,装满了书籍、文书、卷宗、图纸,而屋子里的地上,也飘落了不少的纸张,萧诚正坐在这些纸张当中,不时从内里抄出一张来瞅一瞅。

  这是准备搬家了。

  即将成立的贵州路的抚台衙门,将被设在贵阳,邦州这里的所有部门,都将陆陆续续迁往那里,这一个多月来,邦州这里,明显地冷清了不少。至少有十几个部门已经提前过去做相应的准备,而在过年前,朝廷的诏令想必也应当下来了,那个时候,萧诚也就正式要搬过去了。

  “随便坐!”萧诚将手时的一迭纸重在一起,放在地上归整了一下,随手放在桌子上。

  杨万富也就盘腿坐在了萧诚的对面,外头虽然天气冷,但这屋里烧着火龙,青砖地面热乎得紧。

  “这些事情哪需要抚台亲自做,让那些吏员来归整就好了!”杨万富道。

  “里头有很多是我有时候突发奇想写的一些随笔,有些没什么用,但有些东西嘛,却也甚有价值,平常这样的东西写得多了,没有想到头竟然积存了这么多,这些东西须得我自己来,也正好整理一下,有用的留下来,没用的,便可以一把火烧了。吏员们可做不来这些事情!”萧诚笑道。

  本来准备伸手帮忙的杨万富听到萧诚这么说,不由笑着道:“那末将也不好帮忙了,抚台神思妙想,末将可担心将有用的东西给整没了。”

  萧诚笑着道:“你甭管,这些天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正好慢慢地整理。嗯,对了,你对于接下来整个贵阳路上的军事整合,有了什么完整的想法没有?”

  杨万富有些激动,道:“有了一些,正准备向抚台禀报。”

  杨万富不能不激动,三年前,他还是一个逃将呢!嗣武寨失守,依律,当时作为都监的他,只怕是逃不过朝廷一刀的。

  如果不是遇上了萧诚,他现在只怕还是一个见不光的黑户,甚至有很大可能沦落为一个朝不保夕的草寇,那个时候,他是真想过要上山落草了。

  但命运在这个时候,向他慷慨地张开怀抱。

  他遇上了萧诚。

  然后,改名换姓,昔日的万福洋万都监,变成了今日的杨万福杨将军。

  三年时间,他帮助萧诚在西南彻底站稳了脚跟,帮着萧诚从无到有,建立起了天武军,以及韩锬统率的三千厢军,这三千人,其实是萧诚的亲军,帮着李信完全控制了天南军。

  他兢兢业业地帮萧诚建立起了强大的威震西南的军队,也让自己得到了巨大的回报。

  一路都钤辖,便是一路军事力量的总指挥。

  如果能回到朝中,那立时便能位列横班,被称为一声太尉了。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去汴梁。

  万福洋这个名字,在枢密院之中,可是上了阵亡名单的。

  细细地跟萧诚说了一遍接下来的贵州路上的军队整编、预算、列支、以及布署的情况,这些东西,在他的脑子里不知盘算了多少遍了,反反复复的细索着,将能想到的漏洞便都给缝补了起来。

  眼前的这位抚台虽然是一位进士,是一位文官,但在军事之上可是一点儿也不外行,稍有不慎,就会被找出毛病来。

  听着杨万富的汇报,萧诚满意地点头,这位的确算是一位干才,永远很清楚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也很清楚萧诚现在心里最想干什么,然后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眼下当务之急,当然是要将播州杨氏、思州田氏的军队整合进来。

  既然保证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一点一点地磨除两家在军队之中的印记,又不能让杨氏田氏觉得自己卸磨杀驴,这是很考究一个人的手腕的。

  杨万富无疑做得很不错了。

  当然,想要十全十美是不可能的,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在实践之中不断出现,但只要大方向上没有问题,其他的小事情,总是可以解决的。

  除了这一点,自然不是接下来对大理方向的武力准备了。

  萧诚策划着三年之内,对大理发动总的攻势。

  不要指望以时候的朝廷能有什么助力,就算这一次他们不得不被迫成立贵州路给自己一个公开上台的机会,但也会无时无刻地提防着自己。

  对大理开战,对于自己来说,是一次以小搏大,需得好生筹划。

  堡垒总是从内部先被攻破的,现在的大理,看起来是历年以来最强的,但同时,他们内部的矛盾也是最为剧烈的时候,只要先挑起他们内部的纷争,他们的战斗力,起码就要失去一半以上。

  到了那个时候,才是自己大举出兵的时候呢。

  当然,现在也要在边境不停地制造摩擦,营造紧张的气氛,迫使高颖德不得不在边境之上布署更多的军队。

  只有这样,在大理国内,那些反对高颖德的人,才有机会和实力,对高颖德做些什么。

  在这三年之中,军队只是辅助,吴可带领之下的统计司才是重头,他们将从大理的各个阶层下手,不择手段、不遗余力地挑起大理的内乱。

  三年之后,自己的帮手,大概便只有广南西路的大师兄岑重,所以这三年之中,自己还要帮着大师兄在广南西路建立起绝对的权威、繁荣的经济以及强盛的军队。

  杨万富很显然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在军队的建设方面,他将两路统筹在一起来考量,让萧诚相当的满意。

  这才能算是一个能谋全局的大将之才。

  这三年来,杨万富当真是长进不少。还别说,这家伙戒了酒,又重新捧起了书本之后,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想过去把家人接来吗?”萧诚冷不丁地问道。

  杨万富顿时沉默了下来,好半晌才摇摇头道:“他们以为我已经死了,实际上,万福洋也确实是死了,现在他们过得不错,如果我一下子冒出来,会给他们带来麻烦的。”

  “我不是说你们整个杨氏大家族,而是你自己的家!”萧诚道:“你老婆带着几个孩子,在家族里过得不大如意啊,不如去接过来。你如今也算是出息了,家里的人,自然也该当着跟着享些福。”

  杨万富沉吟片刻,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抚台,眼下正是关键时刻,我们是出不得一点子差错的,不知有多少人瞪着眼睛想找我们的麻烦呢!还是小心些为好,我会差人以我旧日好友的身份,去给他们送些银钱的。”

  “你觉得我是会怕麻烦的人吗?”萧诚冷笑。

  杨万富叹道:“抚台,您自然是不怕,但我的身份,当真是见不得光的,要是暴露了我就是过去的万福洋,则逃将的身份,就板上钉钉,抚台,这会让我受千夫所指,也会让您不好收尾的,我现在身为贵州路都钤辖,一旦没有了名声,没有了声望,也就废了。我倒不怕这些,在抚台的庇护之下,我倒是还能混一个全家团员,其乐融融,只是担心不能再为抚台效力,怕坏了抚台的大事啊!”

  “也罢,等到过些年后,我真正掌控了局面,再来想法子替你解决此事。到时候,即便有些人心里有想法,也得给我闭嘴。”

  “多谢抚台挂念,末将感激不尽!”杨万富深深一揖到地。

  萧诚站了起来,走到辽窗户边,伸手推开了窗户,寒风呼啸而入,他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冷战,却是嘴角噙笑:“现在,汴梁该当是下雪了吧?今年的天气格外冷,汴梁的雪,只怕下得比往年更大一些呢!”

  汴梁的确在下雪。

  夏诫夏治言站在窗边,伸手推开了窗户,寒风夹着片片雪花立时涌进了温暖的都堂之内,院子里,仆人正拿着竹笤帚在卖力地扫着积雪,夏诫记得一个时辰前,他们才刚刚清扫过,可现在目测地面之上又有了几寸厚的雪花积存。

  今年,比往年要更冷一些。

  政事堂本来正在商议着今年这个冬季的用度,往年这个时候,已经该给汴梁的居民发放烤火补贴,也该给六十岁上的老人发米面粮油等物资了,今年却一直拖到现在,因为朝里实在是没有钱粮用度。

  大家伙在这件事情之上已经商议了好多天了,却一直没有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崔昂入了政事堂之后,便兼任了三司使一职,但他理财的能力,远远不及萧禹,眼下三司使一团浆糊,能保证汴梁的粮食不至于短缺,这位上任不久的相公,已经是焦头乱额了,想让他再腾挪出钱粮来解决这些福利问题,根本就不可能。

  商量来商量去,最后也就只剩下了一条路,劝官家动用内库里的钱。

  不管官家这一次想出什么样的借口来拒绝,大家也要逼着官家应了这件事,度过眼下这一难关再说。

  今年真正的是流年不利,到了年末,如果连持续了这么多年的福利政策都取消了的话,整个汴梁,只怕真是要不稳了。

  大家在这件事情之上终于取得了一致的意见,夏诫正准备去求见皇帝呢,一个人的回归和他带回来的消息,却是让夏诫整个人都木了。

  不但是他,政事堂内,所有人都麻瓜了。

  回来的人,是赵援。

  自从荆王事败之后,楚王便声势暴涨,如今的楚王可是钦命与闻政事。轻飘飘的四个字,似乎并没有给楚王什么具体的职司,但在现下楚王的声势之下,反而成了他最得手的神兵利器,他什么事儿都可以伸手管上一管。

  而他的心腹幕僚赵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被赵敬安排进了政事堂的,起初,他准备让赵援担任都堂五房之一的吏房都检正,这一要求,被夏诫毫不客气地给顶了回去。开什么玩笑,楚王现在本身就盛气凌人了,要是真连吏房都掌控住了,那夏诫这个首辅,也差不多可以挪屁股了。

  最后,赵援这家伙,担任了孔目的都检正,主要任务便是管理档案。

  这家伙一直没有来上任,夏诫还以为是这家伙不屑来当这个都检正了。

  夏诫也无所谓,没有你这个都检正,孔目里还有好几个检正,正事也不会拉下。

  现在,这位都检正回来了。

  大家对于罗氏鬼国与黔州路开战的消息自然是早有所闻,甚至于其中的内情,大家伙也是了解得清清楚楚,不过大家并不关心。

  罗氏鬼国,只不过是一个附庸于大宋的小国,而黔西南之地,说句实话,对都堂里的这些人来说,也不过是一偏僻的化外之地,如果不是有一个萧诚呆在那里,大家都不会正眼看那里一下。

  赵敬想要弄死萧诚,都堂里的人也都心知肚明,而赵援这一次可是动员了相当多的力量和人马,大家本来以为萧诚这一次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结果,居然成了这个样子。

  萧诚活得好好的。

  罗氏鬼国没有了。

  而在赵援的嘴里,这一次灭了罗氏鬼国,并将其国土纳入大宋的疆域,便是楚王赵敬苦心孤诣谋划,由他与萧诚共同执行的结果。

  不管大家信不信,反正现实就摆在了面前。

  先是罗殿国没有了,接着又是罗氏鬼国也没有了。

  存丰了上千年的罗氏鬼国,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国灭族亡。

  好吧,这一些大家都不在乎。

  罗氏鬼国虽然称为国,在大佬们的眼中,也不过是一个盘踞地方的部落,大一些的蛮人寨子,有或者没有,对大宋没多大影响。

  可是,萧诚居然堂而皇之地跳了出来。

  成立贵阳路!

  他还要当一路安抚使!

  这个消息,就直接把众人都震得麻木了。

  便连被夏诫特别请过来的枢密院诸人,也都目瞪口呆。

  第四百一十一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李光死死地瞅着赵援,眼光里满满的都是不可掩饰的轻蔑之色。

  现在站在这屋子里的,除了赵援,其他人,都是正儿八经的庶吉士,是进士之中的翘楚,只有赵援这样一个异类。

  赵援没有中过进士。

  赵援能够进入都堂,与众人坐而认道,是因为他是楚王赵敬的人。

  李光分外地瞧不起赵援,认为这家伙就是一个典型的只会操弄阴谋诡计的小人,上不得大雅之堂。

  “什么时候,楚王殿下与萧诚勾连到一起了?”充满着火药味的发问,让都堂里众人都是精神一振,大概也只有李光这位出自御史台的御史中丞才会如此的一点也不顾忌楚王的面子吧?

  崔昂虽然也在御史台干过,但他在众人眼中,一点儿儿也没有御史的风骨。他就是当时官家为了兴大狱,为了清理朝廷之中荆王的余党而推到这个位置上的。

  “楚王殿下一直都很欣赏萧诚!”赵援拱手,丝毫不失了礼数,昂然道:“虽然萧禹陷身荆王叛乱之中,萧定更是成为了如今国朝大患,但萧诚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之下,直接隐退,不愿与其父兄同流合污,可见其一片忠肝义胆。”

  说到这里,他的眼光扫过屋内诸人,特别在背对着他们的夏诫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这才接着道:“诸公想必都很清楚,在国朝最困难的时候,如果萧诚在西南在闹出一点什么事情出来,那国朝就真的完了,只怕我们与辽人的谈判,根本就不可能完成了。他们只会趁火打劫,大举进兵,这一点,我相信崔相公一定是深有体会的。”

  崔昂脸色抽了抽,他就是与辽国谈判的主使,那个割地赔款的屈辱性的条约,就是他签定的,背了这么大一口黑锅,终于为他换来了东府都堂一个位置,距离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又近了一步。

  代价就是现在他每每车驾行于路上,都会隐隐听到辱骂之声,偶尔也会有几个臭鸡蛋、烂菜帮子飞过来,侍卫们想抓人肯定是抓不到的,因为敢于这样做的人,现在在汴梁被视为英雄,有无数的人愿意有意无意地替其遮掩。

  “所以呢!”赵援道:“荆王殿下着我去黔西南走上一趟,与萧诚接上了头。如今国朝举步维艰,亟需胜利来提振士气,同时,南方大定,将这些一直游离于国朝之外的地方势力,羁縻州等,统统纳入到国朝管理体系当中,让他们成为国朝真正的一部分,为国朝振兴尽自己一分力量,而不是像过去那样,有好处,他们一涌而上想要分上一份,国朝有难,他们就像一群食腐野兽一般扑上来想咬上一口。”

  夏诫转过身来,看着侃侃而谈的赵援,屋里诸如罗颂、陈规等人,脸色都是精采之极,因为这话说来大义凛然,谋划也不可谓不精彩,但从赵援嘴里说出来,让众人都有一股想要笑上一笑的冲动。

  看到夏诫转过身来,赵援冲他躬了躬子,嘴里却并没有停下他的陈述:“萧诚在西北之时就展现了他与夷人打交道的能力,在黔西南,再一次证明了这一点,所以,荆王认为,如果能将此人好好地笼拢,让其重新为朝廷效力,则西南必将大定,以后朝廷不但不会因这些地方而分心,还会让这些地方成为国朝再度振兴的极大助力。”

  “所以,你便去见了萧诚,然后双方联手,定下了这个瞒天过海的计策?”夏诫缓缓地问道。

  “正是!”赵援微笑着道:“罗氏鬼国虽然小,但必竟也是存在千年之久,立国更是有数百年了,想要灭掉这样的一股势力,明打硬抢,肯定会事倍功半,不容易得手不说,还有可能给我们造成巨大的损失,唯有设下计策,将他们诱入鹱中,用最小的代价和最短的时间将其灭掉,才能最大程度的体现我国朝的赫赫之恩,震慑西南诸夷,诸公,在此之前,大理国对我们的西南虎视眈眈,高颖德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而安南诸地因为我们在北方与辽国的失败,亦是不稳,其兵马多有过境劫掠之实,便连高丽人的海军,也在海上对我国朝商队大肆劫掠,经此一役之后,他们可都要老实不少了。”

  “好了,这事儿的前因后果,我们都知道了!”夏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在脸上堆上一些微笑,道:“赵检正辛苦了,多日奔波,想来也是疲劳之极,你先回去休息几日,好生与家人团聚一番,当然,同时也要做好准备,官家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召见你垂询此事的。”

  “下官明白!”赵援叉手,团团行了礼,转身大步而出。

  看着他的背影,李光冷笑道:“本官这一次是真正见识了什么是大言不惭,什么是指鹿为马,明明是他们图谋萧诚不成,反被萧诚算计,最后不得不与萧诚作了城下之盟,弄出了这么一个东西来,却正气凛然地在这里谈什么振兴国朝,当真把我们当成一群傻子吗?”

  陈规瞅了一眼自己的下属,却是有些垂头丧气,用手指敲着桌子,叹道:“话虽然是如此说,但不得不说,这却是目前的最优解决办法。萧诚萧二郎,此人,哎,此人……”

  夏诫转头看向罗颂,道:“逢辰,你怎么说?”

  罗颂摆摆手,道:“治言,我家三郎那个不肖子,就在黔南那萧二郎那里为官,下官在此事之上,须得避嫌。”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什么避嫌不嫌,你家小子,在那萧二郎手下,也只不过是一地方官员,影响不了萧诚的判断和行事。”夏诫有些恼火。

  “既如此,我便说说我的看法!”罗颂站了起来,看了众人一眼,道:“诸公,在我看来,这算是一件好事。”

  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之后,罗颂才继续道:“诸公,赵援刚刚所说的这个贵阳路,包括了罗氏鬼国,罗殿国,黔西南数十羁縻州,而且,还包括了播州、思州!这代表着什么,我想诸公都很清楚。”

  夏诫缓缓点头。

  罗颂接着道:“其一,这些地方正如赵检正所说,一直是国朝之患,我们须得分出一只眼睛去盯着他,播州思州这种地方,朝廷多年来一直在想办法,想把他们消化掉,但收效甚微,而现在,萧诚已经替我们解决了这个问题。”

  “其二,萧诚势力已成!答应不答应,对他有很大的区别吗?”罗颂突然冷笑起来:“诸公,我可不可以这样说,萧诚这样做,反而是给了我们一个台阶下,将一个天大的功劳,卟嗵一下砸在了我们的脑袋之上了?”

  罗颂的言下之意,自然便是赞同成立贵州路,并任命萧诚为贵州路安抚使。

  “罗公,不能忘了萧定的前车之鉴!”崔昂突然道:“当初萧定去西北之时,还不是口口声声为国尽忠,勤于王事,可最后呢?成了国朝最大的心腹之患。”

  罗颂瞥了他一眼,冷声道:“萧诚如果想学他哥哥,已经可以学了。如果他想造反,当初萧定在陕西路上造反的时候,他早就可以举旗响应,让国朝西南大乱了。早先没有做,现在,国朝已经缓过气儿来了,他还有什么道理做?”

  陈规道:“罗公说得也不错,事实上,萧诚已经真正掌控了这些地方,朝廷在这个方向之上,根本就没有力量与其对抗了。在已成事实的情况之下,朝廷不如顺水推舟,给他一个名份,何尝不是给了他一具枷锁?”

  “既然他萧诚想成立贵州路,他想当这个安抚使,那朝廷能不能向那里派遣官员?他们该不该向朝廷缴纳赋税?”李光道。

  “这些都是后话!”夏诫道:“诸公,还有一件事大家需得将其与黔西南之事放在一起来考量。那便是广南西道。岑重与萧诚有同门之益,岑重在广南西道之上连接建功,收数十羁縻州,其手法与萧诚几无差异,而且据传岑重平定广南西道之上的叛乱,便是萧诚借给他的兵马,二人关系莫逆,贵州路一成立,整个西南,可就……”

  “有个说法,总比没个说法要好上一些!”陈规道:“治言,这样做了还有一个好处,那便是我们可以给西北萧定发出一个强烈的信号,你说是不是?”

  夏诫缓缓点头,西北萧定在重创陕西路上宋军之后,便退回到了横山以北,在横山以南只留下了几个包括神堂堡、嗣武寨等几个重要的军事重点,显示出了并没有继续南下的意思,更为重要的是,在大家都以为萧定必然会就此立自为王,新建一国的时候,萧定却偏生没有了半分动静,依然自称为西部行军大总管。

  这里头表现出来的政治意味,让汴梁是咂摸良久,也没有揣摸出萧定到底是一个什么意思。

  现在的萧定麾下势力,一门心思地在向着西边拓展,其前锋兵力,已经抵达了葱岭,正在那里建城设寨,同时招募人口,看他们的架势,只怕还会继续向西而去。

  而萧定的另一个发展方向,就是青塘高原方向,众人猜测,萧定是想完整地控制整个青塘高原,将生活在那个地方上的所有吐蕃等部族势力全都纳入麾下。

  萧定的所有动作,给了汴梁一个希望,那就是大家还是有希望做朋友的,还是有希望在辽国再次攻击大宋的时候,成为盟友的。

  “首辅,西北有萧定,西南这便又有了萧诚,便忘了,在辽国,耶律俊的皇后萧绰……”崔昂突然道。

  罗颂脸色微微变白,垂下了头,紧闭了嘴。

  都堂之内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萧家这一代的二子一女,现在都让都堂为之头疼。

  萧定不用说了,现在萧诚已经让众人为难之极,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萧绰,更让众人心头发虚。

  当初他们将萧旖送给耶律俊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萧旖摇身一变,就成了萧绰,然后居然又成了辽国的皇后。

  耶律俊这是疯了吗?

  辽国的皇后可不像大宋的皇后,那是实实在在的能影响到辽国大政方针的存在。萧绰现在能不能影响辽国军政还不清楚,但她手里已经握有了一支相当实力的军事力量,却是实实在在的。

  大宋的皇城司已经查胆了,萧绰手中的这支军队,居然是由大宋叛将秦敏指挥的。

  秦敏的能力若何,这里的人可都是心知肚明。

  当初在那样的状况之下,秦敏居然还生生地杀出了汴梁城,从层层包围之中逃出了生天。

  萧旖、秦敏这样的组合,会让任何人都头痛的。

  “耶律俊也好,萧定萧诚也罢,又岂会为一个女子所左右!”思虑良久,夏诫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两害相权,取其轻。萧诚既然有心重新为国朝效力,为国尽忠,我们也不能堵住了他的上进之路,更不能让他自暴自弃,从此成为国朝一患,那些造反的逆匪,都还可以招安为官呢,更何况他萧诚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对国朝忠心耿耿呢?大家觉得如何?”

  大家还能有什么话说?

  萧诚要得是一个名分,给与不给,并不会对他的实际控制有什么影响。给了,朝廷还可以再另想办法控制他,不给,那可就真是撕破脸皮要各干各的了。

  只能给他!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就起草奏折,大家一齐具名上奏吧!崔相公,你文笔好,又通军事,这折子便由你来写,从军政两途以及人心向背之上,给官家好好地分说分说,估计官家心里会很不痛快的,所以怎么让官家同意,你得多费费心!”夏诫吩咐道。

  崔昂拱手道:“下官尽力为之!”

  “那就这样吧,接下来,大家只怕是又有的忙了!”夏诫道。“这件事,倒也正如那赵援所说的一般,可以好好地宣扬一番,长长国人士气。”

  第四百一十二章:名动四方

  罗大娘子也明显地憔悴了。

  最为明显的就是头发,一年的时光,竟然是白了大半。

  让她最为操心的,自然就是那个不听话的小儿子罗纲。

  本来以为萧旖不在之后,罗纲最多颓废一段日子然后自然就会投入新的生活之中,岂料罗三郎竟然留下了一封书信之后便离家出走,千里迢迢地去投奔了萧诚。

  萧诚那里是什么好地方吗?

  朝廷虽然没有明言,但萧家明显已经成了禁忌,自家儿子去了黔西南,竟然还公然在那里出仕为官了。

  这件事,对于罗颂在都堂之内的威信,其实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也就是因为这件事,官家便又将三司使从罗颂手中拿走,给了崔昂。

  现在在都堂之中,罗颂的地位,已经下降到了崔昂之后了。

  如果不是夏诫鼎力支持,只怕罗颂早就被迫辞职了,便是如此,罗颂在都堂之中也是举步维艰了。

  不知有多少人,正红着眼珠子瞪着他屁股下的这个位子呢!

  “这是真的吗?”罗大娘子惊喜地看着罗颂,“朝廷要成立贵州路,萧二郎做安抚使?这岂不是说,朝廷要给萧家平反了?”

  “平什么反?”罗颂苦笑道:“萧大郎如今还在西北独霸一方,国朝十几万大军毁在他的手里,你觉得能平反吗?”

  “那萧二郎他……”罗大娘子的小脑瓜,实在无法理解朝廷之上那些在她看来很是诡异的操作。

  “因为萧二郎在用实力跟朝廷讲话!”罗颂嘿嘿一笑:“他已经在那里形成了事实上的掌控,朝廷承认这个事实,并且给他相应的名分,那这块地方,便仍然还是大宋的疆域,甚至还可以腆着脸说咱国朝又开疆拓土了,不承认,那等于又是一个萧大郎。”

  罗大娘眨巴着眼睛,半晌才道:“不管怎么说,既然朝廷承认了萧二郎,那咱家三郎跟着的也就不是什么反贼了,这也算是归于正途了是不是?”

  “倒也是可以这么说!”罗颂道。

  “既然如此,你能不能让三郎先回来?把他调到京畿或者京西,都行啊?”罗大娘子急切地道。

  “你觉得,三郎会回来吗?”罗颂冷静地看着思儿心切的媳妇儿。

  父爱长子母爱幼,对于罗三郎,罗大娘子算是操碎了心。

  只不过这个罗三郎,从来都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主儿。

  那家伙先是了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后来因为萧旖的缘故,倒是改邪归正奋发图强了,可也正因为此事,让罗大娘子后悔不已。

  她宁愿自己的儿子不务正业地当一个混子,也不愿让儿子落到那种境地,以罗家的家世,出一个混混儿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不管怎么说,这都算是一件好事情,现在儿子不答应,那就慢慢地劝说!”对比起过往,罗大娘子却是已经非常地开心了。“萧家二郎一向是个有心计的,他既然能逼着朝廷,逼着官家做到这一步,那下一步替萧学士翻案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好可不见得!”罗颂摇头道:“贵州路是成立了,萧二郎这安抚使也算是当上了,但你可知道,朝廷仍然对他防范极严,各种各样的手段,接下来便会动起来了。”

  “怎么一回事?”罗大娘子很是惊讶。

  “梓州路,成都路,夔州路,包括荆湖北路等地方,从今年开始,便会陆续调整人手了,到时候去这些地方的主政的文武两道之上的主官,都会是与萧家有仇、有过节的人。”罗颂道。

  “怎么会这样?”罗大娘子愕然。

  “这有什么稀奇的。”罗颂淡淡地道:“这才是正常的反应,朝廷不得不答应萧诚的要求,但同时自然也要对他加以防范,萧诚得到了贵州路安抚使的名分,但朝廷,也可以正大光明地往里面安钉子了。知道已经确定的贵州路转运使是谁吗?”

  “谁?”

  “胡屹!”

  罗大娘子傻了眼:“这胡屹不是因为贪腐被萧学士当年参奏之后丢了官然后一直被闲置在家的吗?”

  话刚说完,罗大娘子也是明白了过来,但同时她也笑了起来:“这罗屹敢去贵州路上上任吗?他不怕萧二郎吃了他?”

  “他自然是敢去的,只要萧二郎不想与朝廷翻脸,那就得容着他。兴许日子过得不那么畅快,但绝对没有性命之忧。他是有这个思想准备的,反正朝廷派他去,就是去找萧诚的不自在的,就是去当萧诚的眼中刺,肉中钉的。”罗颂道:“为此,夏首辅可是把罗屹的那个不成器的儿子,都调到了开封府当判官了,你说,罗屹就算是为了儿子的前途,也会在贵州路上拼命找萧诚的麻烦的,他要真死在了贵州路,那罗屹的儿子,只怕还真会就此飞黄腾达。这罗屹怕是巴不得呢?”

  罗大娘子叹了一口气。

  “这不还是斗上了吗?咱家三郎将来在贵州路上,以他与萧二郎的交情,只怕以后也会担任要职,那岂不是也要与朝廷斗上,这,这怕是指望不上他了!”罗大娘子红了眼圈,道:“我还能看见三郎吗?”

  罗颂也沉默了下来。

  像现在这样的情况,老三是断然不可能回汴梁来的。

  将来,也不知道事情到底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兴许一切都会好起来。

  兴许,一切会更糟。

  “我准备乞归田园了!”罗颂突然道。“咱们回泉州老家去吧,几十年没有回去了,也该落叶归根了。”

  罗大娘子有些懵了:“怎么,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

  “一来真是有些失望,咱们的这位官家,如今已经有些魔怔了。”罗颂叹道:“二来我已经老了,在都堂之中如今也是举步维艰,与其到时候被人抓到错处轰下台来,倒不如趁着现在,还能与他们讲讲条件。”

  “你是说?”

  罗颂点了点头:“大郎在知州这个位子上已经呆了太久了,以他的能力和政绩,不是不能更进一步,可更进一步,就要进京,而我一直呆在都堂,他自然也就无法进京为官,眼下我离开都堂,归隐田园,于情于理,大郎都该回到京城为官了。先让他在国子监或者翰林院这样的清贵的地方做上一任官儿,再出来的时候,一个侍制以上的位子,总是少不了他的。”

  这也是要为自家后人铺路了,罗大娘子是又喜又忧。

  “就算退下来,咱不能就住在汴梁吗?”说实话,罗大娘子在汴梁生活了几十年了,那里舍得这里的繁华,泉州老家虽然也不错,但比起汴梁来,那还是差得太远的。

  “糊涂,我不走,大郎那能进京?我要真还呆在京城,只会成为大郎仕途上的阻碍,我只有远离了汴梁,才能成为大郎以后仕途之上的助力!”罗颂道。

  东城,曾经的风光无限的萧家大宅,如今却已经是门可罗雀了。

  大门之上贴着的封条已经失却了原来的颜色,一条从中断折,倒垂下来,随着萧瑟的寒风在空中舞动。

  曾经的朱红大门如今斑驳破旧,一片片的油漆掉落,露出了大站原本的颜色,门上的铜钉也长满了绿绣。

  凑在门缝里,能看见门里的野草已经比人长得还要高一些了,院子里甚至还长出了手臂粗幼的树木,有鸟儿在其中筑巢,发出阵阵宛转的鸣叫声,不知从那里传来阵阵的野猫的鸣叫之声,引得巷子外头的狗,也狂吠起来。

  整个萧家大宅,已经完全荒废了。

  黑沉沉的夜里,两盏灯笼成为了黑沉沉的萧家大宅唯一的亮点。

  灯笼挂在萧家大宅后院的祠堂之中。

  那是萧家的家庙,供奉着萧家历代祖先的灵牌。

  许勿言显得更加老了一些。

  白发掉落了许多,脑袋已经秃了近一半,许勿言的背也佝偻了,拿着抹布,小心地擦拭着祠堂内的供桌。

  整个萧家大宅,也就只剩下这个小院,仍然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朝廷查封整个萧家大宅的时候,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居然允许了许勿言仍然住在这个小院之中照料着萧家祠堂。

  萧定曾向朝廷讨要过自家父母的遗体,但不管是出于那方面的考虑,朝廷都不可能答应。但因为萧定的强势存在,朝廷还是允许了萧禹夫妇的遗体归葬了萧家祖坟。

  同时,因为朝廷在陕西路的大败,死在萧定西军手中的禁军不计其数,为了防备这些禁军的家属泄愤去破坏萧家的祖坟,朝廷还不得不派了兵丁去守护萧家祖坟。

  不管是官家还是都堂,可不想因为这样的事情,再次与萧定交恶。

  如今在陕西路上,正在辛苦重建的防线,可经不起萧定的再次入侵。

  可以说,只要萧定一日不灭,那萧家祖坟,萧家祠堂这样的地方,朝廷都得好生保护着。

  将供桌擦得一尘不染,又往长明灯里添了些香油,许勿言走出了祠堂大门,轻轻地掩上房门,向着院墙边上的一排房子走过去,那是他和另外几个仆从的居住地。

  开在院墙上的小门被推开,一名仆从满脸喜色地走了进来。

  “老管家,大喜事啊!”

  “怎么啦?是二郎那里有消息了吗?”许勿言问道。

  “小的刚刚打听到了确切的消息,二郎在西南做出大事业来了!”仆从脸上压抑不住的欢喜神情:“朝廷要成立贵州路了,您猜贵州路的安抚使是谁?”

  许勿言脸色微动:“难不成是咱家二郎?”

  仆从一拍巴掌:“要不说老管家您神呢,还真是。”

  “消息从哪里来的?”许勿言一把抓住了仆从的手腕子,声音都有些变了。

  “老管家,您弄疼我了!”仆从叫了起来:“是罗府的管家跟我说的,您想想,罗相公家的人,能骗我们吗?”

  许勿言松开了手,消息如果是从罗府之中出来的,那就大抵不差了。

  他转过身,急步奔向了祠堂,走向太急,却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几个仆从赶紧过去扶住了他,一齐向着祠堂走去。

  许勿言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老太爷,告诉学士还有大娘子。

  大宋西南大定,新成立贵州路的消息,由一匹匹奔驰的快马,带向了四面八方。

  而比起新成立贵州路的消息更让所有人震惊的,却是贵州路第一任安抚使的人选,居然是萧诚萧崇文。

  萧诚是何许人也?

  其祖父萧鼎是大宋名将,唯一一个由武将入枢密院,做过相公的人,是天下所有武将的典范。

  其父亲萧禹,端明殿学士,三司使,后来却陷入到了荆王造反事件之中,死于乌台诏狱。

  其兄萧定,大宋最年轻的一路行军总管,灭李续,平西北,却在其父死后造了反,在陕西路打得朝廷溃不成军,十余万禁军化为了乌有,包括太尉张超在内的无数大将都殒身于这场战争之中。

  而退隐数年的萧诚,不鸣则已,却是一鸣惊人,由一个朝廷要捉拿的犯官之子,反贼之弟,堂而皇之的变成了朝廷重臣。

  世事荒唐,莫过于此!

  “荒唐!”陕西路安抚使兰四新拍案大吼,怒不可遏。“国事败坏,莫过于此,都堂诸公,皆是废物。”

  “佩服!”河北路安抚使,马砍头马兴一仰脖子喝下杯中酒,“萧崇文啊,但愿你莫忘了当年对我所说的平生志向,如果你是为了一己之私,马某便算是受千刀万剐,也要与你斗到底。”

  “神奇!”兴庆府,看着手里的奏报,张元满脸惊愕之色,他一直在孜孜不倦地派人去劝说萧诚到西北来,要是萧诚到了西北,张元愿意倾心辅佐于他,萧诚文治,萧定武功,西北必然大兴,到时候举兵南下,代宋自立,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萧诚说什么也不愿意。

  如今,他还成为了贵州路的安抚使,张元隐隐之中,已经感觉到了萧诚下一步将要做什么。

  “将这份奏报,速速送大总管!”张元道:“萧家二郎,果然事事让人料想不到啊,也不知接下来还会给我们什么惊讶!”

  第四百一十三章:辣手

  手里的马鞭轻轻地敲打着掌心,萧绰冷眼看着山岗之下那个已经被团团包围起来的庄园。

  庄子里,连同着庄丁一起,最多也就只剩下了千余人了,覆亡不过是倾刻之间的事情。

  从十月开始,两个月来,这已经是第三个头下军州,在萧绰的打击之下,灰飞烟灭了。

  自从耶律俊登基之后,辽国便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而其中最为典型的,也最损害辽国贵族们利益的就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头下军州被以各种各样的借口取消。

  头下军州,是辽国贵族们的封地,是他们地位、财富、实力的象征。在这样的军州之中,他们便是天。

  在耶律俊看来,这种头下军州制度,严重地制约了整个大辽的实力。头下军州不向朝廷缴纳赋税,不向朝廷输出劳力,一旦需要对外作战征兵之时,他们也是见好就上,有难则退,一切都以保证自己的实力不受损为原则。

  他们差不多就是大辽的国中之国。

  耶律俊自然不能忍。

  拿下这些头下军州,将其置于朝廷的直接管辖之下,不管是在人丁还是在财力之上,对于大辽都是一件好事。

  不过头下军州的拥有者们,一般而言都是为大辽立下赫赫功勋的大贵族们,想要将他们收拾掉又谈何容易呢?

  萧绰便成为了耶律俊手中的一把利刃。

  而萧绰却也是乐此不疲,因为属于她的属珊军,借着这一次的铲除异己,已经扩充到了五千人。

  大辽的皇后,可不是只有一个尊贵的称号的。

  皮室军是皇帝的亲军,现今的编制大约是五万人。

  属珊军则是皇后的亲军,编制为二万人。

  不是萧绰找不到人将属珊军扩充至满员,而是她现在还没有足够的钱来养活两万人。

  平常的军饷,自然是由国库拨付的。

  但这些军饷,只不过是保证了军队成员最基本的生活,不至于给饿死。

  想要吃饱、吃好,想要让军队对你忠心耿耿,为你卖命,那就需要更多的钱财来让他们死心塌地。

  孙聚财的禄合盛如今虽然也算是财源滚滚,但对于萧绰来说,还远远的不够。

  宁精勿滥,这是萧绰的原则,既然养不起更多,那就情愿让已有的这些人过得更好一些。

  过去的属珊军,基本上都是从大家族之中挑选出来的武士,因为大辽皇后向来都姓萧,所以属珊军也都基本上由姓萧的控制着。

  萧绰虽然也姓萧,但她的这支属珊军,却与过去大不相同。

  这支属珊军的成员,基本上都是由死刑犯、盗匪、囚徒、马匪以及各种亡命徒构成。

  萧绰不可能从大辽后族那里获得太多的支持,而且,她也不愿意将自己绑死在萧家这辆马车身上。

  她想要做的,是让萧氏不能得将他们绑在自己这辆马车之上,而不是反过来。

  想要做到这一点,当然只有自己先强大起来。

  属珊军的统领名义上是由萧仁佐为统领,但实则上军队的控制权则在秦敏与完颜述律手中。

  萧仁佐,萧思温堂侄,萧绰名义上的哥哥,今年四十有七,酒色财气无一不缺,吃喝嫖赌那是行家里手,平日里最拿手的就是斗鸡斗蛐蛐以及架鹰纵狗飞扬跋扈,由他当这个统领,只需要月月将薪饷送到他的手中,再另外奉上一笔钱便足以让他心满意足。

  当然,如果他还有什么别的想法的话,萧绰也不介意再换上另外一个。

  秦敏自不比说,而完颜余睹这个女真人,则是萧绰向耶律俊以及完颜八哥讨过来的。

  而萧绰之所以看中完颜余睹,则是因为这个女真人并不甘于长久居于人下。

  此人有野心。

  有野心方才能更好的利用。

  当然,完颜余睹的个人武力虽然比不上完颜八哥,却也是难得一见的勇士。

  如今,秦敏与完颜余睹分列为属珊军的左右统制,各自领着两千五百人。

  手里的马鞭子在空中一甩,啪地一声脆响,勒马一旁的秦敏立即挥了挥手臂,一名号角手立时扬起了手中的牛角号,鼓起腮帮子吹了起来。

  低沉的号角之声响起,片刻之间,远处便有同样的号角应和之声传来。而伴随着号角之声的,是包围着庄园的属珊军的战鼓之声。

  完颜余睹一声令下,属珊军右军立时便发动了最后的攻势。

  不过半个时辰左右,战事便宣告结束。

  其实当属珊军抵达这里,这个头下军州的大部分军队不是投降便是溃散,那个庄园里,只是不甘愿就这样失败的头下军州的主人而已。

  垂死挣扎也终是逃脱不了灭亡的命运,指望中的援军没有任何的消息。

  又一个勃海一族的大贵族,倒在了萧绰的刀下。

  这一次萧绰对头下军州的清洗,目标主要放在了原渤海国一系的贵族身上。

  与奚人、遥撵氏这些大贵族相比,渤海国的政治影响力和实力,都差得太远,即便是国内的其它契丹人,也都是乐见其成。

  二个月的时间,原渤海国兀惹部乌氏一族所拥有的三个头下军州,全都被灭。

  这三个地方,也就理所当然地归入到了朝廷的直接统治之下,由朝廷捎遣官员来接手。

  当萧绰踏进乌氏庄园的时候,整个庄园已经恢复了平静,连尸体、鲜血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了。

  只不过在离庄园数百步的地方,被挖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洞,成百上千的尸体被直接投入到了这个坑洞之中,然后填上土,再纵马在土上来回奔驰,直接踏成了平地。

  这个坑里,埋着乌氏一族以及最后跟着他们抵抗的士卒的尸体。

  到了明年春上,这里的草,想必会长得格外的茂盛一些。

  再过上一些年,便不会有人记得在这块土地的下面,曾经浸满了鲜血。

  “以过往的规矩一样,这一次的缴获,三成上缴朝廷,三成归公里,三成归士卒,一成归军官。”

  “谢皇后娘娘!”完颜余睹喜气洋洋。

  属珊军左军之中,女真人为数众多,此时的女真一族,当真是穷得够可以的,即便是完颜余睹在归于属珊军之前,也是一不折不扣的穷逼。

  在大辽,不但契丹人看不起女真人,便连汉人,也同样是看不起女真人的。

  虽然完颜八哥现在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但这一位,领兵打仗或者是一把好手,搞别的,那就明显不行了,这也导致了现在在临潢府的这些女真人们,大部分还都是一穷二白。

  也就是完颜余睹投了萧绰之后,这才渐渐地发达起来了。

  而有了钱之后的完颜余睹,在女真人心中的地位,也一天比一天高。

  因为完颜余睹与完颜八哥不同的是,他很喜欢照顾族人,而且愿意舍财,这也使得聚在完颜余睹身边的女真人愈来愈多。

  这一次被剿灭的乌昭度,在渤海一族之中可是声名显赫,其家族财富,也不是先前被灭了的两个能比的,这一次,可算是发了大财了。

  “娘娘,下一个目标,是谁呢?”完颜余睹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

  “暂且歇上一歇吧,连灭三个头下军州了,不要让其他那些头下军州起了唇亡齿寒的感觉。”萧绰淡淡地道:“陛下要我们出来是替他解决麻烦的,不是替他惹麻烦的。”

  “是!”

  “回去好好地先过个年吧!”萧绰道:“该讨媳妇儿的讨媳妇,该置地置产的便置地置产,让大家伙都松快松快,弦绷得太紧了容易断!秦敏,这事儿,你都安排好了吧?”

  属珊军分列左右,但实则上还是以左军秦敏为主,完颜余睹很清楚秦敏比自己更得皇后信任,所以也从来不与秦敏在这个方面争宠,甚至还主动退让!

  他所求的与秦敏不同。

  两人没有根本性的利益冲突,所以,用不着争宠,也用不着交恶。

  “是,已经安排好了休息的轮次!”秦敏躬身道:“即便是过年,该有的训练也不能断了,弦不能绷得太紧,但也不能一松到底,松到底,可就废了。”

  “军事上的事情,你们商量着办!”萧绰挥了挥手,“孙淳,乌昭度的罪证什么的都搞齐全了吧?”

  一袭儒生装的孙淳点头道:“娘娘放心,乌昭度罪大恶极,各类人证物证都齐全,回头把这些人往夷离别院一送,便让朝中那些聒噪的嘴巴都安静下来。”

  “嗯,接下来大家过年,你可不能歇着了,把明年要动手的目标圈定下来,该做的安排都安排好,一定都要是罪证确凿之辈!”萧绰当着完颜余睹与秦敏二人咐咐着孙淳去做这些勾当,二人却也习之为常。

  “臣觉得,接下来的目标,选一个奚人背景的,再选一个汉人世家。”孙淳沉吟道:“如此諔不会让人看出咱们最终的目标是什么了。”

  “可!”萧绰点头,又转头看向完颜余睹:“让你找的女真商人,找到了没有?”

  完颜余睹连声道:“娘娘,找到了,完全符合娘娘的要求,与那些大部族、大家族都没有什么瓜葛,就是本身实力有些弱。”

  “本身实力弱怕什么,以后就会强起来!”萧绰不以为然:“余睹,好好的利用这个人,我们可不仅仅要扶他起来赚钱,还要让他成为你以后能入主女真各部的助力。”

  “有八哥在,那有余睹的机会!”完颜余睹干笑着道。

  “那可不见得。”萧绰道:“八哥是个好侍卫,是个好武将,但让他去一统女真各部,他还真没有这个本事。你嘛,我倒是很看好的,我让你多读书的,可在读?”

  “没事儿就去请教孙夫子呢!”完颜余睹看着孙淳笑道。

  “好,不多读书是做不成什么大事的。”萧绰挥挥手:“孙淳留下来,余睹和秦敏你们去忙吧,明天,我们就回临潢府去。”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了孙淳,萧绰才道:“让你派人去高丽那边办的事情有进展了吗?”

  “已经找到代理人了。不过想要建立起稳定的物资渠道还需要时间。”孙淳道:“我会努力地赶在明秋的时候,完成所有的前期准备工作,把船队发出去,毕竟在高丽,这样的生意也早就被人圈占了,我们想要插进去,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明面上,那些人自然是不敢与您为难,但私底下就难说了。善财难舍,海上的事情,我听父亲说,向来都是莫测的。听说,听说一出海,不但有天命,也有人祸。”

  “海贸向来是最为暴利的生意。”萧绰道:“我现在需要钱,需要大量的钱,光靠你父亲的禄合盛,我的属珊军永远也配不齐两万人。而像现在这样屠灭头下军州来抢掠财物,也是不能长久的,估计再灭上几家,也就停下来了。所以,我必须要插手高丽的海贸生意,另外,便是宋朝那边的那些海商,你也是可以联系的。只要他们愿意送东西过来,在这边,他们所有的利益,我都能给予他们保证。”

  “明白了,回头我马上去办!”孙淳点头道。

  萧绰就夜宿在了乌氏庄园之中,晚上她甚至还与士兵同乐了一番,一起烤肉,一起喝酒,当场赏赐了先登士卒以及杀敌最多的勇士,亲切慰问了受伤士卒,并且当众承诺了给予战死士卒家眷们优厚的抚恤,引来了士兵们的阵阵的欢呼。

  这可是大辽皇后的亲口承诺。

  翌日,还准备在这个头下军州巡视一番,以稳定人心的萧绰,却是接到了来自临潢府的加急文书,大辽皇帝耶律俊要萧绰立即返回临潢府。

  “出什么事了?”萧绰询问着来传旨的官员。

  “具体什么的微臣实在不清楚,不过听说好像是宋国那边出了什么事情了。”官员小心翼翼地道。

  “宋国?”萧绰眼睛眯了起来,声音敢略略提高了一些。

  “是,听说是宋国西南边出了事情。”官员道。

  西南之事!萧绰心中微微一跳,二哥就在西南,难不成他又做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以至于连耶律俊都动容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陛下!”带着一身寒风踏进暖阁的萧绰微笑着欠身对正在批阅奏折的耶律俊行了一礼。侍奉在耶律俊身边的太监王继恩却是敢紧走了过来,接过了萧绰解下的披风。

  耶律俊放下笔,搓了搓手,笑道:“辛苦了,天寒地冻的,还让你在外奔波了近两个月的时间。”

  “为君分忧,份内之事!”萧绰斜身坐在了软榻边上,道。

  “走这一趟,感觉如何?”看着王继恩小意地为萧绰奉上了一杯热气腾腾地香茶,耶律俊笑道:“先喝点暖暖脏腑。”

  抿了一口热茶,萧绰道:“国库空虚,兵备松驰,但下面这些头下军州,倒是一个个膘肥体壮,一个个富可敌国。陛下,这一次解决了三个头下军州,今年至少皮室军年节时候的军饷、赏赐便都有着落了。”

  “钱还是次要的问题……”耶律俊沉吟着道。

  “不错,钱还是次要的。”萧绰摇了摇头:“更严重的是,下面的部族军的战斗力,完全不值一提了,即便是宫分军,战斗力也堪忧。属珊军成立不过一年,但对上部族军,完全就是摧枯拉朽,第一仗的时候,两千宫分军也跟着部族军造反,在秦敏和完颜余睹的轮番攻击之下,也没有撑过一柱香。”

  耶律俊长叹了一口气:“这几家,还是一门心思想要做点什么的,他们的军队都是如此,可见其他那些得过且过只想着混日子的军州的战斗力如何了。咱们大辽外表看起来光鲜亮丽,是当今天下第一大国,实则上内里,早就腐朽不堪,与那宋国相比,倒还真是一对难兄难弟,你不说我疤,我也不说你麻啊!”

  “陛下既然已经登基,这样的状况,自然便会有改观,倒是宋国那赵氏父子,何来此等魄力?以后每过一天,我们便会好上一分,而他们,则会更烂上一分,用不了多久,两家便会彻底拉开了!”萧绰道。

  “那可不见得!”耶律俊笑着摆手道:“进城的时候,本安该当跟你大致说了一下吧?”

  “宋国那边要成立贵州路。”萧绰点头道。

  “你二哥当真是了不得。”耶律俊道:“如此局面,竟然让他生生地翻了盘,不过退隐年余,便又重新走回到了台面之上。说实话,当我看到这份情报的时候,是真正的吓了一大跳,二十五岁的一路安抚使呢!”

  “着实是没有想到!”萧绰似乎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之上多谈。

  “萧诚在整顿西南。”耶律俊眉头微皱,正色道:“以前黔西南,罗氏鬼国,罗殿国,都只能算是宋国的附庸而已,包括播州扬氏,思州田氏,宋国其实还是防着他们的,他们成不了宋国的助力,反而要牵扯宋人的精力。但现在,可就大不一样了。”

  “陛下是担心宋人能走到我们前头去?”萧绰冷笑。“赵氏父子不去说他,只说说如今都堂的几位,夏诫,也就能算是一个裱糊匠,拆东墙补西墙是一把好手,让他平地起高楼,他还真没有这个本事。罗颂倒是能做事,却是典型的那种好谋少断之人,无法撑起大局,崔昂不必说他,有此人在宋国都堂,是我大辽之福。而枢密院陈规,身为宋国百万军队之首,却优柔寡断,明知宋国军队之问题所在却束手无策,做事畏首畏尾,怕这怕那,而李光,一个御史出身的知枢密院事,嘿嘿,他知道军营大门往那边开吗?有陈规在,还能勉强支撑,一旦陈规离去,让这李光做了枢密之首,宋国的军队,不哗变就算不错了。”

  听着萧绰对宋国如今几位权臣的尖刻评价,耶律俊不由附掌笑道:“要是他们听到了你的这番话,只怕要气到吐血。不过在我看来,如今河北路上的马兴,还是不错的,另外东南沿海几路的封疆大臣,在治理地方之上也颇有独到之处。”

  “脑壳得了病,其它地方再好,又有什么用?”萧绰不屑地道。“陛下,当初荆王在时,宋国边军何等锋锐?可是荆王一去,河北路上数万边军又如何呢?”

  “宋国这数万边军,配上地方厢军、乡勇、团练,足以组织起数十万大军,当初可是让我伤透了脑筋。数年谋划就是想弄震这支拦路虎,最后却是宋国皇帝帮了我的大忙!”耶律俊得意地笑了起来,他能坐到如今这个位子上,这一次的功勋,却是居功置伟。

  “所以说,陛下根本就不必担心宋国,如今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萧绰道。

  “可我担心你的两个哥哥!”耶律俊道:“本来我以为你大哥会与宋国不死不休,在陕西路上打个你死我活,这样我就有了可趁之机。可是你大哥身边有高人啊,明明在陕西路之上痛击了宋人,最后却是能舍下那一块块肥沃土地,转身就撤回到了横山以北,与宋人停战,这等举动,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出来的。”

  “仅仅是如此倒也罢了,以他如今之实力,便是自立为王独建一国,也是毫无问题的,但他偏生就不这样做,如今还打着大宋西部行军总管的旗帜。”耶律俊苦笑一声:“他如果自立为王,与宋国便成死敌,如今他这样,却是给了宋人无限想象的空间,也让我大辽,仍然得分出极大的注意力关注于他。他的军队,可不像宋人那般容易对付。”

  “据我所知,大哥正一路向西,至少五年之内,他没有精力来关注我大辽。”萧绰淡淡地道:“不管是吐蕃故地还是西域三十六国,都够他忙活得了。对于西军,现在只需要保证足够的监视。”

  “当年萧定提出的三路伐我大辽之策,端地是狠辣无比。如今中路已经被我们破了,但西边这一路,却是如同一把尖刀,直接顶在我们腰部,让人真是不舒服,可一时之间,我们还拿他没有半点办法,不但不能与他翻脸,还得小心拉拢。”

  “林平不是去了吗?他手段高明,说不定便能为大辽立下奇功,说服大哥!”萧绰道。

  耶律俊目光闪动,却是伸手握住了萧绰的手:“林平是我倚重的心腹干才,又是我的师兄……”

  “陛下不必说了。”萧绰却是甩手挣脱了耶律俊的手,直截了当地道:“以如今之局面,陛下尽管放心,我不会动他一根寒毛,但什么时候灭了宋国,我便会什么时候开始对付他林家,陛下也可以这么跟他说。”

  耶律俊干笑了几声,知晓萧绰脾气,却也是不再劝了。

  只要当下能同舟共济便好了。

  等到将来真灭了宋国,再来头痛这一回事。

  “如今你二哥替宋国经营南方,也是不得不关注的事情。”耶律俊接着道:“南方富庶,这些年来,一直便是宋人的粮仓,西南一定,宋人南方更是如虎添翼,而且根据情报,你二哥在西南建立起来的军队,也颇有你大哥麾下那般风彩啊。”

  “以我对宋国朝廷的了解,即便成立了贵州路,二哥成了安抚使,他们也会想尽办法束缚着他的手脚的。”萧绰走到暖阁一侧,看着墙上那面巨大的地图,斟酌了一会儿,才道:“陛下既然如此担心他,那我们也不妨再替他找一点事儿,让他的精力始终被南方诸事牵扯,忙于解决这些事情而无法充分发展如何?”

  “你的意思是?”

  “大理、交趾等地!”萧绰的手指戳在地图之上:“不妨派干才携钱财南下,潜入这些地方,鼓动他们与我大辽结盟,许诺将来与他们一齐瓜分大宋,要是能说服他们,让他们在南方动起来,到时候二哥必然焦头乱额。”

  “妙哉!我就知道你有办法!”耶律俊抚掌大笑:“不过这得找一个能说会道之人方行。”

  “不如就让林平去。他也快从兴庆府回来了吧?”萧绰冷不丁地道。

  耶律俊失笑:“皇后,刚刚你还说在灭宋之前,不与平之计较,怎么转眼之间就要把他丢去南方?现在关键时刻,等平之回来之后,我准备让他接任南院的。”

  萧绰哼了一声,却是不再言语。

  “你说,如果我以亲王之位,邀你二哥来大辽共举大业,他肯来吗?”耶律俊问道:“听你平素所说,你二哥对我大辽,并不像其余宋人那般视我等为蛮夷,既然他也要将我大辽视为中国一部分,那为宋效力还是为辽效力,有什么区别吗?”

  “不歧视,不见得就是能认同。”萧绰摇头道:“陛下,他真来了,只怕您也只会高官厚禄将他养起来,不敢给他半分实权吧?”

  耶律俊哈哈一笑,却也不反驳。

  “我二哥那样的,属于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主儿。”萧绰道:“而且,他也从来不看好大辽的体制,在他嘴里,大辽如今的体制,最终会成为阻碍大辽前进的障碍。”

  “大辽南北两院制度,正是大辽强盛的基础!这数百年来,一直并行无碍,这些年的确是出了些问题,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合二为一,但细细想来,只怕真要如此的话,宋国还没有垮,我们倒行垮了。”耶律俊摇头道:“真想走这一步,便直如你所说,要等到天下一统之后才好做,现在,万万是动不得的。”

  “属下所虑极是!”萧绰道:“眼下,只能治标,先富国强兵,一统天下,等到心无旁骛之后再来专心做这件事。到时候没有了强大的外敌,自然就可以一门心思地整顿内部。”

  “这一次叫你回来,是我准备恢复我们大辽四时捺钵制度!”耶律俊道:“父皇最近一些年缠绵病榻,四时捺钵名存实亡,这也是各地头下军州、郡国、部族有些放肆的原因,从明春开始,重开捺钵,行宫所至,自然就能威慑四方,同时也能整顿军伍,也不必让你一直在外头跑来跑去的了。”

  “陛下,我之前向您建议的修建中京的事情?”萧绰道:“建中京为新都,以中京为核心控制四京,以其为我大辽核心区域,捺钵制度可重振军伍,但修建中京,却是让我大辽有真正的政治中心,经济中心。就像宋国之汴梁,灭宋不至汴梁,便无济于事。”

  “这件事情你来办!”耶律俊哈哈一笑道。

  “当真?全权予我吗?”萧绰瞪大了眼睛。

  “全权予你!”耶律俊道:“但是有一点,建中京,不能耽误我重振宫分军诸般事宜,军费,一分也不能挪用。”

  “自然不会!”萧绰喜道:“军乃国之根本,我岂会不知轻重?建城之事,做得好了,不但不会亏钱,还会赚钱呢!”

  “这话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从来只听说营建新城是劳民伤财,往往都会弄出一些大事故不好收拾,能赚钱,这倒是稀奇了!”耶律俊愕然。

  “这是二哥跟我讲过的一些事情。”萧绰轻吸了一口气:“当年我也是奇怪之极,所以缠着他问到底要如何做才能不亏反赚,却是没有想到,竟然能用在了修建中京之上,陛下明春尽管去,等到冬天你回来的时候,想必中京已经有了规模了。”

  “当真如此,你可就是我大辽英雄了。”耶律俊道。

  “只要北院那些老臣们,别再在背后骂我就成了。”萧绰淡淡地道。

  “等你建成了中京,这些人,对你只怕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再也不敢有半分妄言了,真到了那个时候还有人胡言乱语,杀了便是!”耶律俊笑道。

  萧绰一笑起身,准备离去。

  耶律俊却是拉住了她的手,脸上也有了一抹伤感之色,道:“如果你我能有一个孩儿,我必然立他为太子,到了那时候,你大哥也好,二哥也好,岂有不帮着外甥的道理?可是世事弄人啊!这天下,终是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老天爷嫉妒我有了你,故意让我有此大憾呢!”

  第四百一十五章:胜利者才会包容

  孙聚财恭恭敬敬地将一本帐薄呈给了萧绰。

  “托娘娘的福,今年这一年,却是一帆风顺,得利五十二万贯,除却先前娘娘调用的四十万贯之外,还节余了十二万贯。”

  “那来的节余,这不还要给卢家他们这几家分红吗?只怕还不够吧?”萧绰道。

  “小人跟卢家他们说过此事,他们说,现在不急着分红,权当作他们再增加些股本了!”孙聚财笑道:“他们还是很有眼色的,知道娘娘现在正需要用钱。我也跟他们说了,增加股本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在禄合盛里的份额却是不能增加的。”

  “他们倒还真不在乎这几个钱!”萧绰却是笑了起来:“现在卖我这个情份,是期望着以后我能给他们更大的回报呢!也罢,属珊军年后要再扩充一个营,你回去告诉卢家,这个营将,让他们推荐吧!”

  “是!”孙聚财连连点头,“能加入属珊军,那可真是他们卢家的福分。”

  “今年一年,你也辛苦了,回头禄合盛里的伙计、掌柜、护卫,都要好好地赏赐,让他们过个好年,不能寒了这些人的心,他们风里来雨里去,挣得是几个辛苦钱,万万不能克扣。”萧绰叮嘱道。“我这里赏他们的钱是没有的,你走的时候,带一些茶回去吧,都是从南边来的好东西,不多,每个人总是分给几两的,是我的一点心意,告诉他们,还熬上一段时间,好日子在后头呢!”

  “只怕他们得了这些茶,却是舍不得喝,定是要放到家里贡起来的!”孙聚财笑道:“这可比赏他们钱更让他们有面儿呢,在这临潢府,又有多少人能得到娘娘您的赏赐呢!”

  萧绰一笑,身子往后靠了靠,宫女赶紧走过来,往她的腰后垫了一个软垫子,好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今年的利润主要是来自西北,明年只怕就没有这么高的利润了。”萧绰沉吟着道:“明年得把河北路、河东路那边重点经营起来。”

  “河东路我们倒是一直在做,但河北路马兴却把控得极严,很难把生意做大。”

  “那就重点经营河东路、陕西路,然后透过这两地往内里走,要说有钱,宋人可比大辽、西军有钱多了。”萧绰点头道:“另外,河北路那里,主要去走王俊的路子。”

  “娘娘,王俊比他们更难说服。”孙聚财摇头道:“他曾经是大郎的部属,现在整日里是战战兢兢,小心无比,其实如果不是马兴力主用他,郑雄也还算信任他,他早就呆不下去了。”

  萧绰微笑着道:“所以要主攻他啊!这个人过去曾经是大哥的副将,能力可见一斑,在军事上的造诣,只怕比郑雄还要更上一层楼。马兴为什么要用他,还不是看中了他在军事上的才能。”

  “这倒是,在陕西路,李度折戟,张超战死,倒是王俊全身而退,可见此人的确是有真本事的。娘娘的意思是……”

  “这个人在河北路上替马兴练兵,对我们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萧绰淡淡地道:“他谙熟大哥的统兵练兵之法,那里头有很多的法子,都是我二哥和大哥他们反复地商量实践得出来的,如果给他时间,说不定他就能在河北复制出又一支广锐军来。”

  “所以不管我们成不成功,我们都要做出声势,甚至故意露出破绽来,让南边对他疑神疑鬼。”孙聚财道:“如果能逼得他投奔我们,那可就太好了。”

  “即便他不投我们,能把他赶走,也是不错的事情!”萧绰道。

  “小人明白了,回去就来安排!”孙聚财道。

  “马上要过年了,我却把孙淳又派了出去,这个年,孙淳孙朴都不能回家,你家可就冷清下来了。”

  “能为娘娘效力、奔走,是他们的福分呢!”孙聚财连声道:“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事情,小人哪里敢有半分怨言,这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吗?现在小人在临潢府可是极有面子的,便是那些契丹贵人,对我也是客客气气呢,还有好些人给我送礼,就指着我在您面前替他们美言几句呢!”

  “可也没听你在我面前说起过他们。”萧绰笑道。

  “没见过什么真有本事的,小人哪里敢让他们来污了娘娘您的眼。”孙聚财道:“真要有本事的,小人自然会替娘娘拉拢。”

  “也不尽然,人至察则无徒,你光收礼不办事,以后也就没人跟你打交道了,弄几个还过得去的,我来安排!”萧绰笑道:“不指望他们能办多大事,但只要不坏事,也就可以了。我们现在啊,底子薄得很,能有人来投,便得给些好处,千金市马骨嘛。辽国这边与宋国那边也没多大差别,多得是有志不能得升,有才无处施展的人。”

  “小人受教!”孙聚财笑道:“您这么说,倒是让我想起来了西军那边的张元,那倒真是一个厉害人物,在西军,现在是仅次于大总管的存在呢!”

  “像张元这样的人,是可遇而还可求的。”萧绰摇摇头:“我倒也没有指望能笼络到这样的人才。”

  “娘娘,大郎和二郎,真不会帮着娘娘您吗?”孙聚财迟疑了一下,小心地问道:“咱们跟赵宋的官家有杀父杀母的破家之仇,大郎都举兵造反了,都杀了那么多宋军了,为什么就不能帮您呢?单凭大郎西军的实力,是打不过宋军的,但如果西军帮着娘娘您,那杀到汴梁,抓了赵宋官家,就没那难了。”

  “他们跟我不一样啊!”萧绰微笑道:“我呢,就只想着报仇雪恨,想着如何把赵琐那一大家子都给灭了,然后这天下怎么样,我才不管呢,可是大哥,二哥他们就不一样了,特别是二哥,在他还是一个书生的时候,就常常给我讲那些一套一套的大道理,他们,怎么可能帮着辽国灭了宋国呢!”

  看着孙聚财不大理解的样子,知道这家伙脑子里装满得都是帮亲不帮理诸如此类的念头,便解释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啊?”孙聚财瞪大了眼睛看着萧绰。

  “只有胜利的一方,才会对另一方表现出来最大的善意!”萧绰笑道:“假如有一天,大哥二哥他们赢了,他们一定会以很包容的心态容纳契丹人,说上一句狄夷如中华,则中华之。反之,如果陛下赢了,大概率也会如此一般态度地包容南人。南院、北院不就是如此来的吗?但是你觉得,他们谁会觉得自己输呢?”

  孙聚财怔了半晌,才道:“大郎二郎也好,还是陛下也罢,都是当今天下英才,想让他们向对方认输,只怕是万万不能的。”

  “对我而言,家就是一切,毁了我的家,便是毁了我的一切。可对我大哥二哥来说,除了家之外,还有天下,还有黎民,还有中华、狄夷!”萧绰有些伤感。“或者,这便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别吧!”

  孙聚财告辞走了。

  屋里的宫女太监也被萧绰尽数全都赶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萧绰孤零零的一个人。

  坐在铜镜之前,萧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昔日的自己和今日的自己,还不到两年时间的差别,但似乎已经是两世为人了。

  萧旖?

  萧绰?

  萧三妹抑或是萧燕燕?

  萧绰猛然伸手,将铜镜倒扣了下来。

  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外面的寒风夹杂着雪花扑打进来,落在脸庞之上,冰凉冰凉的。

  今年特别冷,汴梁那边,现在的积雪也应当很厚了吧?

  自己一定会回去的,一定会重回汴梁,以一个胜利者的身份。

  自己一定会看到吞没了自己父母的那座宫城,在自己的眼前化为一片熊熊烈火最后燃成灰烬。

  “娘娘,风寒,小心凤体啊!”

  身后传来的声音把萧绰从思念之中惊醒了过来,擦去了脸上的泪水,揉了揉僵硬的脸庞,萧绰的脸上浮起了一层微笑,转过头来。

  “王公公。”

  来人,竟然是耶律俊身边的大太监王继恩。

  走到书案边,萧绰从下面的抽屉里拉出一封信件,递给了王继恩。

  “那些钱都给你送过去了,不过春上的时候,你的一个堂兄去服徭役,没能回去。”萧绰道:“现在河北路上马兴拼命地修城防,修城堡,那边的百姓负担极重。不过这一次送过去的钱不少,以后他们能用钱来解决诸如此类的问题。”

  “他们不知道我还活着吧?”王继恩叹了一口气。

  “没说,找了另一些托辞,他们也缺钱,也没有多问,以后商队过去,我会让他们定时送钱过去的。”萧绰道。

  “多谢娘娘,快三十年了,要不是您,我哪里还能找得着家人?”王继恩抹了一把眼泪。

  “真的不让他们知道你还活着吗?”

  王继恩摇头:“像我这样的人,就不要去辱没祖宗了。真让他们知道了我现在的样子,只会平添笑柄,让人笑话。”

  “再等等,再过些年头,我们堂堂正正的回去,堂堂正正的站在他们面前。”萧绰道。

  王继恩苦笑了几声,道:“娘娘,陛下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几乎每天都在咳嗽,胃口也不好。天气一凉,便更加重了,偶尔还会咳血。几个太医看过之后,都是束手无策。太医说内腑受了伤,动了根本,只能静养,慢慢地休养生息,可陛下那里能是静养的性子?”

  萧绰点了点头,“你回去再多劝谏一下,陛下这个身体,还弄什么四时捺钵呢?”

  “娘娘都劝不动的事情,我哪里敢多言!再说这是国家大事,我就更不敢插嘴了!”

  “也是,陛下已经下了决心的事情,谁也改不了,四时捺钵这件事情,又关乎到我们大辽接下来的国是,他必然是要全力以赴的,你啊,跟在他身边,好生照顾他,有什么事情,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萧绰目光闪动,看着王继恩道。

  “是!”王继恩低声道。

  王继恩对于萧绰来说,完全是一个意外的收获。

  三十年前,辽军侵入河北诸地,大肆劫掠,当时还不到十岁的王继恩被掠入到了辽地,又因为长相俊逸清秀被直接与另外百多个少男少女一起送入宫中,女子做了宫女,男子便净身做了太监,然后他又被赐给了耶律俊,成为了贴身服坐耶律俊的小太监。

  三十年过去了,当年的懵懂小儿已经成为了皇帝身边最为得宠的大太监。如果说把耶律俊最为信任的人摆上一个序,王继恩绝对能排进前五。

  当萧绰知晓了这件事情,让孙聚财派出人去寻找王继恩在河北路上是否还有亲人,本来只不过是去尝试一下看看,却不想真还让孙聚财给找着了。

  王家当年在河北路上也算是耕读传家,如今却是早已经没落了,日子过得并不算好。

  消息传回来,王继恩大哭一场,对萧绰却也是从此感恩戴德。只不过王继恩却也拒绝了萧绰要把他们都接来临潢府的提议,只是愿意送些银钱回去。

  宋辽两边对峙百年,辽人打过去,劫掠一番,让宋地边境之上的百姓家破人亡。而当宋军强盛之时,却也是四处出击,不少辽人也是被抢了回去卖为奴隶,这样的事情,对于边境上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但像王继恩这样身份的人,能一路走到现在,却也的确是一个异数。

  结下了这个善缘,却是使得萧绰在耶律俊身边结结实实地有了一个自己人,那边有什么事情,萧绰这里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到现在为止,萧绰从来没有要求王继恩为自己做什么事情,但有些事情,本来就不用明言,一切都是心照不宣罢了。

  耶律俊要恢复四时捺钵,也是不得不去做的事情,辽国疆域太广,四时捺钵其实也是一个威慑四方的举动,顺便也能把一些不服气的顺手便给铲了。

  对于萧绰来说,耶律俊离开临潢府,也可以让她放开手来做一些事情。

  皇帝巡视四方,皇后坐镇都城,一切似乎都是珠联璧合。

  第四百一十六章:仇人

  冠盖笼罩的大树之下,难得的有一块干爽之地,也不知是何年何月,有人将一块大石头移到了树下,周边又放上几块小一些的石头,使得大石可以为为桌,小石可以为凳。天长日久之下,大石小石都被磨得光滑锃亮。

  雨冷风萧瑟,大树之下,却是坐了两个身着狐裘紧裹披风的贵人,其中一个三缕长须富富态态,书卷气甚隆,另一个却是面白无须,身形消瘦。

  大树周围,却是站了十好几名官兵,一个个扶刀而立,背对着这两人,鹰隼一般的眼睛,全都看着外面,显然是两人之护卫。

  这里是大路,虽然严冬,来往的人却也不少,但看见这架式,本来想在这里歇歇脚的人,却也是赶紧加快步伐离开这里。

  更有见识广的人,认得这些武士身着的服饰,赫然竟是京城汴梁那边的皇家班直才能穿得,那这两个人的身份,就更加地尊贵了一些了。

  毕竟,不是随便一个人,便能得到京城班直作为护卫的。

  “胡公,天气寒冷,喝两口御御寒吧!”面白无须的男子,将一个皮囊递给了对面那人,道。

  那富富态态的老书生,却是摆了摆手,眼中似乎有嫌弃之色,那面白无须的男子却也不坚持,嘿嘿干笑两声,收回了皮囊,自顾自地又喝了一大口。

  这两人,一个叫做胡屹,是汴梁派往贵州路上作为转运使的。

  另一个是一个太监,却算得是萧诚的老熟人,曾经的陕西路走马承受刘凤奎,如今却又是被转派到了贵州路上了。

  官家也好,都堂也罢,不得不咬着腮帮子新设了贵州路,让萧诚不但重新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官场之上,还加官晋爵,成为了大宋最为年轻的一路安抚使。

  但这并不代表朝廷就此认输了。

  先不说在贵州路之外诸如梓州路、成都府路、荆湖北路等地尽数走马换将,便是在贵州路内部,夏诫可也是没有闲着。

  在周廷任三司使之时,胡屹担任度支副使,可谓是位高权重,而彼时,萧禹任户部副使,两人并立。

  周廷之后,萧禹上位,本就与胡屹不对付的萧禹,在站稳脚跟之后,便找了一个由头,把胡屹给罢了官。

  外在的理由是胡屹贪腐,反正在三司这样的地方任职,你就算再清正,也总会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裹在身上,当有人要对付你时,翻出来就是实打实的证据。

  可是胡屹是真的愤怒,他是真的不贪不占,而萧禹要弄他下去的理由,他也很清楚。他曾为这事找过时任首辅的罗素,而罗素给出的理由,让胡屹更加的难堪。

  因为萧禹说他无能,压根儿就不是做事的材料。

  建议把他调到御史台或者国子监去。

  但御史台中丞或者国子监祭酒,能要一个被下了无能断语的人去自己那里吗?

  于是乎,胡屹就赋闲在家数年时间。

  这个无能的判语,比起贪腐更让胡屹痛恨萧禹,进而痛恨萧家。

  萧家倒台,胡屹在家作歌痛饮三日,使得朝野侧目。

  这一次朝廷要往贵州路掺沙子,这位胡无能自然就是第一人选。

  一来是以他们的品级,稍稍升上一级,便够上了从三品的转运使最低资格,二来,这位与萧家算是结下了不解的怨仇,不说别的,单说萧禹死后这家伙作歌饮酒的事情传到了萧诚耳朵里,这便是不共戴天之仇了。

  两人基本上没有和解的可能。

  安抚使和转运使打起架来,贵州路自然就不会有安宁之日了。

  唯一让夏诫有些担心的,便是这位胡无能是不是真的无能。

  不过呢,这一次不是让他去做事,是让他去捣乱,如果连捣乱都做不好,那这个胡无能也就不必再回来了。

  而至于刘凤奎,就更简单了。

  他就是受了萧定造反的池鱼之殃。

  当年萧定突然出兵,最后背书的虽然是陕西路安抚使马兴,但作为陕西路上走马承受的刘凤奎,可也是联了名的,事后清算,朝廷不能把马兴怎么样,刘凤奎也就跟着沾了一点点光,职务虽然被一撸到底,但好歹是保住了性命,被发配去守陵了。

  好在他与权功颇有交情,这一位权力失宠被赶了出去,权功上位了大貂寺之位,顺手便也拉了这位昔日好友一把。

  好的位子自然是没有的,也就只有贵州路这样的凶险之地。

  别人自然是避之不及的,但对于一个守陵的家伙而言,却是一根救命稻草了,至少有了一丝机会不是?

  刘凤奎虽然是个太监,但人家在汴梁也是有家的,叔伯兄弟俱全,还过继了侄儿来继承他这一房的香火,因为他的倒霉,全家也跟着倒霉,眼看着这些年好不容易起来的家道又要中落了,刘凤奎岂有不着急的道理?

  即便贵州路是龙潭虎穴,他也必须要来。

  “胡公孤身一人,也不带上家眷吗?那怕只做上一任,也是三五年呢!”喝了几口酒,脸上有了些血色,身上有了一些暖意,刘凤奎问道。

  “某家这一次是抱定了必死之决心来的,岂会带上家眷?到时候一旦有事,岂不是要连累家人?”胡屹冷哼道:“朝廷对萧家反贼如此绥靖,胡某人却是绝不会妥协的,那怕是血溅三尺,也要与那贼子周旋到底。”

  看着须发皆张的胡屹,刘凤奎的脑海之中却是闪过了一张温文尔雅的脸,当年那个在马兴面前侃侃而谈的少年,如今不知是什么模样了呢?历经了家破人亡的局面,他,还有当年那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意气吗?

  想来是有的,否则也不会有如今的贵州路了。

  胡屹也是可怜,他自然也是不想来贵州路的,但都堂拿了一顶侍制的帽子来诱惑他,同时又给了他儿子一个前程,他便不得不来了。

  谁都要为子孙计嘛!

  他刘凤奎不是如此?

  不过相比起来,胡屹是堂堂进士出身,从三品高官,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得授七品的走马承受,还是一个太监,两相一比较,自己倒是更能从容接受一些。

  “萧小学士倒是一个蛮温和的人!”刘凤奎道。

  萧诚平地窜为了安抚使,馆职自然也要有的,否则岂不是让人笑话,朝廷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却是直接授予了他端明殿学士,当年,萧禹可也是被授了这个馆职的。

  官家心里有没有什么恶意,却是谁也拿捏不准。

  萧禹是萧学士。

  萧诚自然便是萧小学士了。

  “呸,蛇鼠一窝。”胡屹冷笑:“大奸似忠,说得就是萧诚这种人,他现在就像是一条毒蛇伏在暗处,窥伺着机会,一旦机会到了,此人必然会露出其险恶的面容,胡某人这一次,就是要去去死死地盯着他。”

  刘凤奎干笑一声,仰脖子又喝了一口酒,才道:“那胡公,您为什么又将行辕设在了绥阳而不是贵阳呢?萧小学士的安抚使衙门,可是在贵阳。”

  “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吧?”胡屹得意洋洋地道:“设在绥阳,自然是有着极大的妙处的。”

  他看着刘凤奎,似乎是希望刘凤奎接着往下问,偏生刘凤奎却不大识趣,哦了一声,竟然没有了下文。

  憋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直接道:“绥阳位于播州、思州、遵义军之间,往来三地,异常方便,只要到时候能拿下了这三处,却看我怎么收拾这位萧安抚使!”

  他开心地笑起来。

  刘凤奎眨巴了几下眼睛,没有接茬。

  这一趟差使绝对是不好做的。

  临走之时,大貂寺的话可是说得很明了。以前皇城司不是没有派人去黔西南,那些派去的谍子一个接着一个的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结局如何那是不用说了。以前黔西南都是一些羁縻州,皇城司并不怎么在意,只是利用一些商队收集一些情报罢了,只要他们不反,那就万事大吉。直到萧诚在这个地方起了势皇城司再想插手的时候,为时已晚了。

  刘凤奎这一次到贵州路,其中一个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重新建立起皇城司在这里的情报网络,明的,暗的自然是都要有。

  从无到有,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什么事情,难就难在第一步怎么跨出去。

  而一个能拿下黔西南,然后又收拾了罗殿国、罗氏鬼国,让播州、思州这些独霸一方的军头俯首贴耳的人,你说他没有些什么霹雳手段,暗黑心思,刘凤奎还真不信了。

  说起来,当初刘凤奎在西北路上,可是亲眼见证了横山党项是怎么栽在当时那个还不满二十岁的青年手中的。

  “刘公公,你准备在那里落脚呢?”难得的,胡屹关心了刘凤奎几句。

  “我是走马承受,自然便是要在整个贵州路上巡视检查的。”刘凤奎道:“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不过既然安抚使衙门在贵阳,我肯定也在贵阳落脚的时候多一些。”

  胡屹点了点头:“那以后,胡某人还要多多仰仗刘公公你了!”

  “胡公你说笑了,我不过一个小小七品走马承受,人微言轻,能帮得到您什么忙呢?”刘凤奎连连摇头。

  “每一个走马承受,都是皇城司的人。”胡屹虎着脸道:“刘公公不要欺我,官家派我们到贵州路,就是为了扳倒萧贼,我在明面,你走暗路,我需要你的皇城司探子为我提供情报。”

  刘凤奎打了一个哈哈,“胡公,这可不能乱说的,在下就只是一个受陛下指派前往贵州路上巡视检查的走马承受,什么皇城司,在下实在不知,爱莫能助,爱莫能助。”

  胡屹看着只是推托的刘凤奎,冷笑:“你却等着,我总是有法子让你老实的。”

  刘凤奎嘴角咧了咧,有一种一耳巴子扇过去的冲动。脑子里不知怎地想起萧禹对这位的评价:无能。

  这样的一个喜怒形于色的大嘴巴,当真能给萧诚造成什么麻烦吗?

  随着这一路行来对胡屹的越来越深入的了解,刘凤奎也是越来越不相信这一点。

  这货,还真就是一个废物。

  这一次去贵州路,一个不好,当真是九死一生的。

  萧家有这个传统啊!

  萧定能在横山让一个接着一个去上任的官员被狼叼走了,那萧诚在西南让一个区区的走马承受来一个失路落水,失足掉落悬崖不是什么难事,像胡屹这样的高官,弄一个稍微好看一些的暴病而亡,当真很难吗?

  一旦萧诚决定不讲规矩了,那还真就没有什么东西能约束得了他。

  自己要离这位转运使远一点儿,免得他犯蠢触怒了萧诚,从而连累到自己。

  想要对付萧诚,明着来,那只怕是在找死。

  声张的不要,悄悄地干活!

  而且,自己似乎也不用那么太积极吧!

  胡屹瞅着这个脸色苍白的宦官,心里的厌恶是一阵一阵的涌上来,要不是这一次到了贵州路,需要仰仗这家伙,胡屹早就要拿出士大夫的威风,好好地教训一下这个阉人了。

  “走吧,早一天到贵阳见了萧贼,我们也好早一点做事!”胡屹站起来,抖抖衣衫,冷冷地道:“距离贵阳还有多远呢?”

  “回学士话,还有两天路程便能到贵阳了!”一名班直笑着回答。

  “穷山恶水出刁民!”看着绵延不绝的崇山峻岭,听着呜咽呼啸的瑟瑟北风,胡屹对萧家的仇又多出来了几分。

  如果不是萧老贼将他打落尘埃,他怎么会受人耻笑?

  如果不是萧小贼在西南搞事,他又怎么会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一路跋涉到了这等偏僻之地。

  都是萧氏害得啊!

  翻身上马的时候,胡屹忍不住长叹一声。

  刘凤奎不吭声的也翻身上马,别看他是一个公公,但多年奔波在外,不管是骑术还是体魄,其实比起胡屹都要强得太多。胡屹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而他虽然极少出手,但却是不折不扣的皇城司的高手呢!

  要不然,当年也不会派他去陕西路那样的地方。

  当初在那里,他可是也经常去横山甚至兴庆府那边走一走呢!

  那时兴庆府的主人还是李度,现在却是早就换人了。

  到了贵阳,怎么也得先和萧诚谈一谈。

  毕竟也算是故人。

  第四百一十七章:新城

  征发徭役、大兴工程,在很多时候,会是一些饕餮们大发横财的绝好机会,也会是普通百姓们避之唯恐不及的一场祸事。

  因为这对于他们来说,一个不好,就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但对于萧诚来说,由官府来投资进行的一场大规模的工程建设,却是拉动本地经济的一次绝好的机会。

  事儿肯定是好事儿。

  就看由谁来主持由谁来做了。

  放在别人说里,估计就是一场让百姓倒霉遭殃的坏事,但在他这里,就能让所有人都能从中得到一些好处,最终做到各方面共赢的一个美好结局。

  贵州路安抚使衙门定于贵阳,同时亦成立贵阳府,在贵阳大兴土木,修建城池、官舍、房屋、道路。

  在萧诚的庞大的预案之中,整个工期长达五年之久,而投入更是达到上千万贯的规模。

  整个贵州路,被萧诚划分为了十二个州府,每个州府负责一个月的工期,而每一次大概需要的劳力为二千到三千人不等。边些人,官府是只提供饭食、住所,而不会给工钱的。也就是正儿八经的百姓需要服的徭役了。

  而长驻在这里的进行建设的另一批人,那就是有一技之长的工匠了,这些人由安抚使衙门张榜招募,在建设期间,有着固定的薪饷,根据各人技术的强弱和擅长的领域,薪饷又各有不同,最高的每个月高达十余贯,最少的也有四五贯钱的模样。

  而且对于这些工匠还有另外的一个优惠,他们能在建成之后的新城之中以半价购买一幢住宅,就此在这所新城之中扎下根来。

  匠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都是很吃香的。

  而在新成立的贵州路上,有一技之长的匠人尤其短缺。而且分散到了各地,就更加的不显眼了。

  萧诚这一招,也是将这些匠人们全都集中到了一起,有了规模之后,才能把他们的能力最大化的发挥出来。

  优厚的待遇,吸引的将不仅仅是贵州路的匠人,萧诚更加的希望,能够把其它地方的这样的优秀的人才也挖过来。

  自己培养技术人才毕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挖人墙角就很快了,只要待遇给到位,那很快,萧诚就能在这里建立起一个类似于汴梁匠作营那样的地方。

  大量的优秀的人才集中到了一处,彼此刺激、竞争,必然能促进技术的更快进步。

  而萧诚又是那种对于任何一种新技术的出现都充满了向往的人。

  他从来都不吝啬于在这上面给予这些人优厚的赏赐。

  更为重要的是,这些匠人们向着这里集中,对于地方之上也是一股无形的削弱,强干弱枝的效应会得到极大的体现。

  就像现在这样,播州、思州等地的匠人,已经开始了大规模地向着贵阳府这里集中而来。而播州扬家、思州田家在这样的堂而皇之的政策之下,明地里不好阻拦,也只有暗地里加大筹码,力邀那些技术大家们能留在当地。

  对于这样的一些明里暗里的招数,萧诚倒也不以为异,反倒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因为如此一来,这些匠人必然能够得到更好的待遇,也必然会因此而更大地激发他们在技术之上的创新从而能够得到更好的回报。

  “消息一旦传出去,周边各路之上的匠人们必然会想往我们这里跑,而这些地方必然会阻拦,别说现在朝廷对我们另眼相看,就算是出于对本地利益的维护,他们也不会坐视这些匠人们离开本地的。”罗纲道。

  “明着不行,暗地里还不行啊!”萧诚毫不在意地道:“通各联合会里的会员们,管他们用什么手段呢,只要能把这些有一技之长的人,可弄到我们这里来就行了。只要进了我的地界,便是天王老子来,也休想将他们弄走了。”

  “拐带啊?”罗纲啧啧道:“只怕这样一来,大家就更不待见我们了。”

  “难道咱们不干,他们就待见我们了吗?瞧瞧朝廷的安排,看看我们周边的人事调整,那一个不是针对我们来的?嘿,赵琐的心眼儿主只有针尖儿大小。”萧诚冷笑起来:“我就是喜欢他们看不惯我,却又拿我无可奈何的模样!”

  看着萧诚的模样,罗纲不仅笑了起来,“现在我们全路集中到这里的匠人,已经超过了两千人左右了,后续抵达的速度只怕会慢下来,就算外边有人进来,也不会是这个季节了。”

  “雨亭,在西北的时候,这样的事情,我们已经做过了一次,你也有了充分的经验,所以这一次,便由你来负责新城的建设了。”拍了拍罗纲的肩膀,萧诚笑道:“你办事,我放心。”

  “这一次的建设规模,比我们在西北的时候,大了十倍不止,需要调配的人、财、物更不是那个时候能比的,我压力很大,这可不能当甩手掌柜呢!”罗纲道。

  “的确是大了不少,但你也不是那个时候的罗雨亭了啊!”萧诚笑道:“再说了,有贾贵、李格给你作副手,这两人都是经验丰富之人,你们三个搭档,什么问题应当都能应付了。”

  “最难的是第一批。”罗纲道:“只要这第一轮能顺利地运转起来,我们也好,下头的吏员、管事也罢,都会积累起足够的经验,经过个两三轮,大家便能有条不紊起来。但难也就难在现在,你可知道,各地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百姓逃亡的现象,又有不少人去当流民或者藏起来了。”

  “过去的徭役让他们心有余悸!”萧诚点头道:“而且这里头,必然还有一些别有用心者在造谣传谣,各地官府包括统计司都已经介入此事,该打杀威棒的时候,也绝不能手软,该用脑袋来警示的,就用脑袋来教育教育某些人。等到第一个阶段过去,大家见到了真实的效果,以后就会越来越好。”

  “是这个道理。所以第一期,我需要充足的资金!”罗纲道:“不管是匠人们的薪饷的支付,还有那些普通工人们的吃穿用度、取暖、房舍一应所需,我那里需要多少,你便要给多少。这第一批,心里是最不安的。这种不安,要是不尽快地打消掉,指不定一丁点儿事,就会弄出大波澜,正如你所说,只怕暗底里还藏了不少想要给我们一些好看的人。”

  “放心吧,第一期决不会给你打白条的,甚至连交子我也不准备给你。”萧诚道:“第一阶段,都是黄澄澄的铜钱,到了第二阶段,交子才会慢慢地出现替代一部分铜钱,然后每一次,交子承担的作用会更多一点,直到交子完全替代铜钱开始流通。”

  “那我就放心了!”罗纲笑道。

  “还有一点你要注意。”萧诚道:“但凡这样的工程,总是少不了各种各样的贪渎之事,我们这里又一次性地招募了那么多的人,这些人中,只怕也有不少人缺了道德约束,又对规矩缺乏敬畏……”

  “杀一儆佰,真要出了这样的人,嘿嘿,正好拿出来一用。”

  “不过在此之前,规矩要立在前头!”萧诚叮嘱道:“咱们这贵州路现在可谓是百废待兴,特别是识文断字之人,更是稀缺,但凡有些本事的人,我们都要爱惜,所以先立规矩,尽量让他们不敢去做这些事。可不能为了杀鸡儆猴,就去搞什么钓鱼执法啊,能挽救的我们一定要挽救,对于我们而言,人才难求!”

  “也是。”罗纲若有所思:“瞧着朝廷这个模样以及布置,只怕外边就算有人才想来我们这里谋个位置,也会考虑再三了。”

  “先熬几年吧,再过个几年,我们这里就会成为建功立业的最好地方。”萧诚笑了起来:“现在你对我爱搭不理,到时候我便让你高攀不起,哈哈,雨亭,你说这样狂揍他们耳光,是不是心里很爽?”

  “当然,我现在就开始憧憬到时候的快活了。”罗纲笑了起来:“那酸爽劲儿,就像人在大热天里喝上一杯冰水那样的舒服。”

  两人对视,都是大笑。

  这样的事情,两人在西北的时候,可是已经干过一次了。

  只不过现在的规模扩大了不少而已。

  “那胡屹和刘凤奎可是马上就要进贵阳了,这两个人,你准备怎么应付?”罗纲问道。

  “胡屹那家伙,就是一个废物!”萧诚笑道:“当年阿父就对这家伙下过评论了,这人啊读书读得傻了,只会读书,不会做事,更缺乏手腕城府,好对付得很。”

  “听说这人当年是贪腐?”

  “这人还真不贪!”萧诚笑道:“在三司之中,这个人甚至可以说是难得的清廉之辈,但品行高洁,可不代表着就能做事啊!他做事一塌糊涂,阿父当初要拿下他,以这个为理由肯定是行不通的,所以只能找了个岔儿将他拿下,这也是他恨我家的原因。一来是阿父的确栽赃陷害了他,二来一个无能的评语,也让他成为了汴梁的笑柄。”

  “实际上这样的人,还真是不好对付呢!”罗纲摇头道:“我父亲就跟我说过,这样的人最让他头疼了,做事不行,还自视甚高,有时候甚至于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是啊,国家大事,那里是非黑即白呢!这些人把读死书,死读书,自以为是。真正把书读通了的那些人,诸如你父亲罗公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国之栋梁。”萧诚道:“胡屹你放心,他成不了气候,从他将转运使府设在绥阳,而不是设在贵阳,便可看出他对上我,还是心虚的。比起他来,那个刘凤奎虽然是个太监,却要难对付多了。”

  “此人当年能在陕西路上立足,现前后两任安抚使都能和睦相处,特别是能和马砍头合得来,便能看见他的本事了。”罗纲倒也是认识这位走马承受的。

  “能与章廓这样的人相交,又能与马兴合得来,可见此人性子圆滑,要知道章廓与马兴可是完全相反的两类人呢!”萧诚微笑道:“那我想,我与这个人肯定也能谈得到一起去。到时候,先让吴可与他接触接触吧!”

  罗纲目光闪动:“你想收买他?然后把触角反向伸到皇城司里头去?”

  “如果有可能,为什么不做呢?”萧诚道:“我们的统计司到目前为止,在民间,在商业甚至于黑道之上布局极深了,但偏偏在官场之上却是我们最大的弱点,这也是我们在汴梁失利的最大原因所在,真正有价值的消息,从来不会在这些方向之上出现。以前,我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而现在,该是我们补齐这一课的时候了。”

  “刘凤奎是一个老资格的皇城司探子,也是一个老资格的走马承受,经验极其丰富,要是能将他争取过来,那我们就等于抄近道了。”罗纲道。

  “从得到这个人要来到我们这里的消息之后,吴可就已经派了人开始彻底与这个人有关的一切了,有的放矢,投其所好。”萧诚道:“争取能拿下他。至于胡屹嘛,先让他碰一段时间的硬钉子或者软钉子再说。”

  “彻底打消他想要为难我们的心思?”

  “胡屹这样的人,绝不会轻言放弃,头铁得很!”萧诚摊摊手:“他只会想尽一切办法来与我们为难,不管这些招数是不是很愚蠢。不过此人能耐有限,可以放在我们贵州路上当一个吉祥物。”

  “吉祥物?”罗纲失笑:“只怕是你想要立一个榜样放在哪里供众人观瞻吧,这算是另一种类型的杀一儆佰?”

  “知我者,雨亭也!”萧诚大笑起来:“聪明人看了胡屹的模样,自然就该知道,在贵州路上该怎样做事了。”

  “胡屹要是知道了你这样对待他,只怕会气得吐血三升!”罗纲连连摇头:“告辞告辞,你这个一路安抚使可以在家里烤着火喝着小酒,我却只能去工地之上干活了。”

  “郑则仕等一干人马上也要抵达贵阳了,还有军队整编的事情,我也有的忙呢!”萧诚挥挥手,“且去且去。”

  第四百一十八章:民夫

  四面木桩钉下去,然后用山间荆条、灌木以及树枝扎上,外头再糊上一层泥巴,便成了墙壁,屋顶之上盖着茅草,一排排这样简易的茅房,便在背风处,一片片的这样矗立着。

  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胡屹等人便看见一队队的民夫,正从远处像归巢的鸟儿的一般,向着这样的茅房有说有笑地走了过去。

  这样寒冷的天气里,这些人中,居然还有不少的人赤着脚板。

  远处,依稀又能看到矩州州城的影子。

  新的贵阳新城,距离矩州州城,不过也就里许远的距离。

  “寒冬腊月,兴师动众,大兴土木,这萧贼,丝毫不体恤民力,只晓得享受,苦哉我百姓!”胡屹满脸悲色。

  刘凤奎和护送的一干班直,都有些尴尬,不管是那个地方,徭役一般情况之下,都是在冬天开始的。

  冬日里,也是百姓最有闲的时候,春种秋收,百姓那有时间,而且谁也不敢在这两个季节兴徭役啊。夏天那样热的天气,也不适合做工程,真要有点什么疾病疫气,极容易散开,只有冬天,才是最合适的。

  眼前这位,也不知道是真不晓得,还是心有成见,反正是萧诚做的,管他什么,反对了再说。

  “胡学士,天马上就要黑了,要是关了城门,那就麻烦了!”刘凤奎劝道:“先进了城再说吧!”

  胡屹冷哼一声:“吾乃贵州路转运使,关城还能关到我的头上?”

  刘凤奎闭上了嘴,心里却是有些不以为然。

  心道,说不准正是因为你,人家才要把你关到外头杀杀威风呢!

  谁也不蠢,难道不知道你胡学士是来给萧安抚使找麻烦的吗?

  为难为难你,正好在萧安抚使面前讨个巧,露个脸,小小的立上一功呢!

  不过呢,心里这样想,刘凤奎倒也绝不会说出来,反正到时候真要被关在城外,他是不在乎的。作为曾经的西路陕西路上的走马承受,风餐露宿只是寻常事耳。随身的行李当中,一应物事都是准备得齐全。

  倒是这位胡学士,只怕到时候又要掉面子,又要吃暗亏了。因为这些京城的班直,也压根儿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随身金银倒不少,但真正得用的实在物事,却是少了。

  只在经常在外面的人才知道,有些时候,金银真是啥也不是。

  “你们,过来!”胡屹看到有一队人在一名看起来是监管的人带领之下走了过来,当下便招手吩咐道。

  那些人本来看到了胡屹一行人等,已经屏声静气,安安静静的准备从一边路过了,因为这一群人,为首的两人虽然穿着便服,但那些挎刀的人却是正儿八经的崭新的军服,这些人认不得京城里班直的服饰,但猜也能猜到这必然是贵人,自然不想冲撞了他们。

  为首的人见到胡屹招呼,倒也不敢怠慢,让余下人先在原地等待,自己倒是一溜小跑的过来了,叉手为礼,深深的弯下腰去:“小人黄正,拜见大官人,不知大官人有何吩咐?”

  胡屹板着脸,问道:“这是这些人的监管?”

  黄正点点头:“大官人,小人等来自独县,是为修筑贵阳新城而来的,一乡为一队,一队五十人,小人正是这一队人的监管。”

  “活计可辛苦?可能吃得饱饭?病了是否有医药?晚上住得可暖?”胡屹沉着脸,连珠炮地问道:“上官可有苛刻打骂?”

  黄正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胡屹,眨巴着眼睛似乎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一名班直不耐烦地在一边道:“这是新上任的贵州路转运使胡学士,是从汴梁来的,如果你等有什么冤曲,尽管向胡学士申诉,胡学士必然与尔等伸冤。”

  一路行来,这些个班直,倒也是摸清了胡屹是个什么心思,这几句话,当真是说到了胡屹的心坎里,摸着胡须,胡屹连连点头。

  那人终于缓过来了,转运使是个什么官儿,他是不太清楚的,不过看这架式,应当是个不小的官儿。

  “禀大官人,小人等在这里过得还不错,当然了,肯定比不上屋里舒服,可是服徭役嘛,也不能指望太多是不是?”

  “胡学士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呢!”刘凤奎倒是来了兴趣,胡屹在问这个领头的,他却在观察在一边等候的那一帮力夫,一个个看起来不但没有什么悲苦之色,反倒是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显然,人家急着回去呢。

  “回大官人,我们吃得饱饭的。一天两顿,粟米饭,窝窝头管饱呢!工地之上,还常备着姜汤等物,营地里,工地上,都安排了医馆的人长期驻守。”黄正看了胡屹与刘凤奎一眼,心中有些明白这些人似乎是来找碴的,虽然没读过书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不代表人家不聪明,看不来神色。

  “活计当然辛苦,可这天下,那有不辛苦的活儿呢!营地里也是暖和的,虽然看起来很简易,但抹了泥巴的茅草房,是真的热乎,而且上面每隔一段时间便发上一筐石炭让大家取暖呢。”

  胡屹是相当的不愉快。

  因为他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看起来这伙人对现状满意得很。

  刘凤奎笑了笑,接着问道:“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们却还在外服劳役,真是辛苦了,这萧安抚使也太不体恤民情了。”

  听眼前这个对萧诚不敬,黄正却是变了脸色,本来弯着的腰此时却是挺直了一些,看着刘凤奎不愉地道:“这位官人这话说得可就是差了。知道这第一批徭役为什么是我们独县吗?”

  刘凤奎脑子一闪道:“因为萧安抚使到了黔州之后,第一个向他输诚的就是独县!”

  那人没有搞明白输诚是个啥意思,但第一个这三个字却是听清楚了,却是高兴地道:“对了,咱们独县与别的地方可不一样,算是萧安抚使的嫡系,知道吗?萧安抚使说了,建设,服徭役,在别人看来是一桩苦差事,可是在他麾下,这能成为一桩好事,怕其它地方的人不信,所以让我们来做个榜样。年年过年,一年不回家也算不了啥,但能为整个贵州路做个榜样的事情摊到我们独县人身上,这可是萧安抚使对我们的格外看顾,知道吗?”

  这个的语气已经是相当的不敬了,听得胡屹是眉头紧锁,看起来就要发作了,刘凤奎却依然是笑咪咪地问道:“徭役自来就是苦差,怎么个到了萧抚台这里,就成了好事呢,孤陋寡闻,倒是要请教。难不成还给你们发钱不成?”

  “钱倒是没有的,徭役嘛,何来发钱一说!”黄正笑道:“不过呢,倒是设了奖励,我们刨开路上的时间,在这里的工期是一个月,在这一个月之中是有一定量的工程需要完成的,如期完成了,便会有奖励,听说到时候一人至少也有百十文。”

  “百十文?这也说得出嘴?”胡屹冷笑。

  “百十文不少啦!”黄正有些惊讶,“我们独县,一升米也才十来文呢!”

  “不少不少!”刘凤奎笑道:“就是这吗?”

  “当然不是,要是我们完成得多,那奖励可就嗖嗖地往上增加,不瞒这位大官人,我们几个领头的算了算,以我们目前的进度,一个月的工期完成之后,我们每人还能挣一贯钱回去呢!”黄正喜滋滋地道:“您说这是不是好事?”

  胡屹一脸不相信的模样,只道是萧诚画了一个大饼再欺骗这些民夫而已。

  刘凤奎却是想起了当年萧诚在横山干的那些勾当,此人在激励民夫尽心尽力做事方面,向来是手段寸出不穷,当年的神堂堡城以及那些广锐军定居点,就是在众人不敢相信的速度之下,迅速完工的。

  一群在路边上等着的民夫此刻却是不耐烦了,有人扬声大喊道:“黄队首,完了没有,快点走吧,回得晚了,周伙头要骂得,到时候往骨头汤里吐几口唾沫让咱们喝,那可就亏死了。”

  “是啊是啊!回得晚了,按时供应的热水都凉了,不能烫脚咋办?”

  “回得晚了要多烧柴火保暖,周伙头肯定要找咱们的不是。”

  “误了他抱婆娘困觉的时候,吐唾沫都算轻的,拉一泡尿在骨头汤里,咱也不知道啊!”

  “今天可是有加餐的,每人额外一斤肉,半斤酒,我肚子里的蛔虫老早就在叫啦!”

  一群人哄笑起来,看起来轻松得很。

  “来啦来啦!”黄正又深深和向众人一礼,“两位大官人,这都是一群不知礼的泥腿子,就知道吃喝下力气,大官人别见怪,小人告退了。”

  “今天为什么有加餐呢?这样的事情经常有吗?”刘凤奎笑问道。

  “那倒也不是。平常已经很好了,今天的加餐不是官府给的,而是郑大官人赏赐给我们的,所有人都有份呢!”黄正笑道。

  “郑大官人是谁?”

  “不知道,反正挺有钱的,他的闺女儿嫁给了咱们韩锬韩将军,今儿个正是大婚之日,两位大官人此刻进城,必然是能喝到喜酒的。”黄正道:“为了添些喜气,郑大官人特地为我们这些建新城的民夫们一人打赏一斤肉,半斤酒。”

  看着黄正等一群人笑哈哈的开着一些荤素不忌的玩笑远去,胡屹的脸上却露出了深深的失落感,服徭役的民夫,不应当是苦大仇深吗?不应当是看到了他这样的青天便跪倒在地大声喊冤的吗?怎么反倒一个个欢天喜地,倒似服徭役是一个很让人开心的事情呢!

  这完全超出了他以往的认知。

  似乎没有那本书上记载了这样的事情啊!

  “郑大官人是谁?”他问道。

  一众班直都是摇头。

  不过刘凤奎却是知道。必竟泉州的郑则仕,在皇城司的档案之上也是有名号的。

  “郑大官人叫郑则仕,泉州人,是个大海商!”刘凤奎道:“专门做海上生意的,麾下有上百条船舶,其中跑远洋的大船占了一半以上,实力相当强劲。”

  “一个泉州的商人,怎的又与萧诚攀上了关系?居然还将女儿嫁给了韩锬?”胡屹有些不解。韩锬是萧诚的心腹悍将,这个他倒是知道的。

  刘凤奎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其实不仅仅是郑则仕,还有包括罗为先等一众南方大商人,都或多或少与萧诚有关连呢,这只消看这几年,往黔南走的商队都能明白一个大概了。

  而且刘凤奎还有一事没有与胡屹明言,那就是郑则仕除了是一个大海商之外,还是一个大海盗,在大宋,此人是个安分守己的良民,但一到了海上,这个人却立马能变成噬血凶残的大海盗,杀人无算呢!

  刘凤奎不准备说是因为胡屹实在不能算是一个能共谋大事的,这些事情让他知道了,平白要多添事端。

  这位,是真正的书生意气呢!

  “胡学士,看来我们倒是来得巧了,正好可以去叼扰一杯喜酒!”刘凤奎笑道。

  “一个商人,一个武夫,何德何能让老夫去饮他们的喜酒?”胡屹冷哼一声,一脸的不以为然。

  “学士,那韩锬是萧抚台的心腹爱将,今日大婚,说不得贵州路上的头面人物都会到齐的,不是给郑则仕和那韩锬面子,而是给萧抚台面子。”刘凤奎笑道:“而且这样的场合,也正好让大家都认识一下学士您啊!”

  刘凤奎语气闪烁,说一半,藏一半,但这一回,胡屹倒是难得的听明白了刘凤奎话里藏着的意思。

  这一下子公开露面出现在了贵州路的官场之上,而且自己还可以摆明车马就是与萧诚不对付,那么那些暗底里痛恨萧诚的人,自然便会依附上自己来,岂不是省得自己再去一个个的去寻找同盟来得更好?

  “走,去喝一杯喜酒去!”胡屹兴冲冲地道。

  一干班直倒也是欢天喜地,毕竟一到地头,便能碰上这样的事情,倒也是喜庆,算是好兆头。

  第四百一十九章:建设

  现在的贵州路的治所贵阳,也就是以前的矩州州城,本来是一个不过有数千人居住的小县城而已。但现在,却是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直接的就是鱼跃龙门,发达啦!

  官吏、士兵、商人们一波接着一波的涌来想要跑马圈地。

  不过县城中的这些原住民们,也很清楚地晓得,他们原本那些不值钱的房产、铺子,将因为这里将成为贵州路首府而会变得身价百倍,所以不管是谁上门来想要买下他们的房屋,却是一个个都咬死了口,坚决不卖。

  这让很多人气得牙痒痒,真是刁民啊!

  可惜现在的他们,却也不敢对这些刁民们怎么样,因为先期抵达的这些官吏们,基本也就是整个安抚使衙门的筹建部门,换而言之,差不多都算是萧诚的嫡系人马,这些人,都是熟悉萧诚的作风和性格的。

  想要强买强卖,被萧诚晓得了,那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场。

  所以在矩州城中,就出现了让不明所以的人觉得很搞笑的一幕。

  在县城里的一些空地之上,立起了一个简易的棚子和军帐,可棚子或者军帐的前边,却是堂而皇之的立起了某某衙门的牌子,穿着公服的官吏们,来来去去,就在这些简易的棚子或者军帐里头办公。

  比起官吏们,商人们的做法,倒是更简单粗暴的多。

  那就是拿钱砸。

  一倍不行,那就二倍,五倍,十倍。

  反正嘛,这县城的房子也好,地也罢,起点很低,这里的百姓虽然知道自家的房子要涨价了,但到底涨到多少,心中还是没谱的,当以前只值个几贯钱的破烂房子,突然间变能卖出上百贯甚至几百贯的时候,终究还是抵挡不住这样的诱惑,还是有人卖了出去。

  毕竟嘛,那黄澄澄的铜钱,白花花的银子揣进怀里,还是颇有成就感的。

  而首批跟过来的商人,自然毫无疑问的,都是联合会的那些成员了。这些人对于萧诚的信心,随着朝廷正式任命萧诚为贵州路安抚使也原地往上蹦了好几个档次。

  既然萧诚将贵阳定为了贵州路的首府,他们对这里也就无比的看好。他们坚信,只要有萧诚在,那么贵阳,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整个西南的中心所在。

  不管是政治,还是经济。

  所以,现在在这里砸的钱,将来自然是能十倍,百倍的赚回来的。

  先发优势,自然是要牢牢地把握并将其利用到极致的。

  小县城不够他们的看的,那城内的空地以及紧靠县城的土地,便成为了他们眼中的香饽饽。

  买地,便成为了这些商人们来到贵阳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

  由罗纲负责的筹建小组笑嘻嘻地拿出了规划图。

  依着县城周边的地势地貌,一份早就规划好的未来的贵州路首府的图纸便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什么地方是生活坊区,什么地方是商业坊区,一目了然,各有各的价格,欢迎大家踊跃购买并且迅速建设。

  而在矩州周边,官府早就在矩州之战结速之后便建起了一个个的砖窖,烧制了大量的砖块,开出了一个个的石料场,打磨好的石料码得整整齐齐,砍伐了足够多的木料,一垛一垛地正在等待着有人去将他们物以致用。

  而为了做到这一切,当时矩州之战结束之后,天南军、天武军可是忙活了足足两个月。大批的工匠被率先调遣到了周边。

  如今的贵阳,就是一个硕大无比的工地。

  第一批抵达这里的服徭役的民夫,也并不是修建城墙或者官舍,他们负责修建的,全数都是道路和坊墙。

  依据规划图,这些民夫们在大匠的指导之下,用一条条的道路和坊墙,将一个个的坊区区隔开来。

  如今的贵阳府,人力极为紧张。

  商人们买了地,自然就想将自家的房子迅速地先建起来,谁先建起来,自然就可以最先开业,抢占市场的先手,这些商人们,自然是比谁都明白。

  问题是大家都想大干快上,但人,从哪里来呢?

  整个矩州,也就有这么多人。即便是老弱妇孺齐上阵,又能济得了什么事呢?压根儿就满足不了如此大的人力需求。

  于是矩州的人工成本,嗖地一下便升了上去,如果还有一技之长,那工价,更是让人叹为观止。

  也就是在这样疯狂的情况之下,周边各地的青壮居然也不顾如今天寒地冻,大量地向着这里流入,在过去,冬天基本上都是躲在家里猫冬,干不了什么活儿,也挣不了多少钱,但现在,却是有挣大钱的机会,自然是谁都不想错过。

  而在联合会下属某些特殊部门的推动,谋划之下,甚至还出现了专门的劳力掮客,这些人在外地组织了一支支的队伍,里头有匠人、力夫等各种各样的人物,然后赶到贵阳,专门承包一些活计。

  而这些队伍,绝大部分都来自贵州路的周边,例如广南西路,例如梓州路,成都府路,夔州路,甚至连荆湖北路也有一支包工队伍赶了过来。

  这些劳力掮客,被萧诚称之为包工头。

  将这些人弄来这里,萧诚自然是不怀好意的。

  能在这样的天气还能出来干活的,基本上都是青壮,那些年纪大的,又差不多都是有一技之长的,这些技工,又是这样的队伍里的灵魂。

  他们来的本意是想来赚钱的,但萧诚却是想将他们留下来的。

  都是技工,都是青壮啊!

  当然,硬留也是不成的。

  不过可以让这些人看到贵州路的好,看到贵州路与别的地方的不同,让这些人对这里心生向往,让他们回去以后重新面临着他们过去的那些并不太好的日子的时候,便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在贵州路上的好日子,他们自然就会想过来了。

  第一步,当然是将这些队伍里的那些来去赤条条无牵无挂的家伙先留下来。

  第二步,便是吸引那些有家有室的举家来投。

  虽然挖的是周边的墙角,但这是公平竞争嘛,你干不过我,难不成还有脸来跟我吵架不成?

  当然,别说是吵架了,便是打架,贵州路也是不怕的。

  环顾四周,嘿嘿!

  萧诚不由要冷笑几声。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当然啦,现在贵州路的吸引力还是有限,毕竟比起梓州路、成都府路等地方,咱们这里,还算是穷家小户,不过呢,用不了多久,贵州路就会让他们刮目相看的。

  胡屹等人没有看到已经关闭的城门。

  触目所及之处,到处都是一个个正在建设的大工地。

  一条大路之上,一个由松柏树枝扎成的大门耸立在大路上,路边有两个军帐,外头生着一堆熊熊大火,一些兵丁便凑在一起烤着火。

  这样的一个门,象征的意义更多一些。

  因为真要有人想要偷偷溜进城里去,好像随便从一个什么地方都能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压根儿就不用从这里过。

  胡屹没有想到看到的是这般模样,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一些。

  烤火的士兵看着这一群人,楞了一会儿神,这才想起来去军帐之中请值勤的军官出来。

  一名队将大概是喝了酒,满脸通红地走了出来。

  “转运使?”队将终究不是下头的小兵,这三个字的威力,至少还是清楚的。刚刚喝下去的酒倒有一半被吓得化成冷汗流了下来。

  “值勤期间,竟然喝酒?”一名班直冷冷地道:“看来你这个营将是不想做的了?你是那支部队的?”

  “末将是天武军第二营第四大队的。”队将小心翼翼地道:“这位将军,今日是我们韩锬将军的大喜事,胡大官人赏赐下来酒肉,贵阳府城所有人都有份儿,抚台也说了今日普天同庆,末将才喝了一点点,不多,只有半斤酒而已,不会误事,不会误事。”

  “你们营将是谁?我自会与他去说!”班直冷哼,“会不会误事,岂是你说了就能算的?”

  那队将吞吞吐吐,却是不肯说实话。

  胡屹哼了一声道:“罢了,看他样子,也是一个老实人,下不为例吧!”

  队将一听大喜,连连拱手:“多谢转运使,多谢转运使!”

  “本官要去见萧抚台,你带路吧!”胡屹摆摆手,道。

  “末将遵令!”队将笑道:“转运使来得巧,今日韩琰将军大喜,正好可以喝一杯喜酒呢!看这时辰,眼下大宴只怕还没有正式开始呢!”

  一行人在队将的带领之下,一路往着城内走去。

  走了一段路,胡屹突然停下了脚步,看向一边的一个军帐,军帐外头,插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一个衙门的名字。

  “这是怎么一回事?”胡屹指着牌子问道。

  队将笑道:“转运使有所不知,眼下这贵阳城中,到处都在修路,修房屋,那些商人们有钱的很,除了服徭役的人他们不能雇之外,剩下的人,都被他们雇走了,咱们这些衙门啊,没这么多钱与那些商人们争人,所以只好先弄一个军帐暂时办理公务。这还算是好的,最开始的时候,一些衙门还搭窝棚住呢!这还是抚台看着不像话,才让都钤辖从军中调来不少军帐拨给了他们。”

  “这成何体统?”胡屹大怒:“这些商人们如此无礼?”

  “人家钱出得多啊!”队将有些奇怪地看着胡屹:“官人给不起这么多的工钱,人家自然就给工钱给得多的去干活了!反正看这样子,今年这些衙门,是休想有暖和的屋子住了。”

  “萧抚台呢?”

  “萧抚台自然不同,住在原来的知州衙门里!”队将嘿嘿笑道:“今日韩锬将军大婚的地方也在那里呢!韩锬将军没房子,平素也是住军帐,还是抚台给他在抚台衙门里给他腾了一间房子呢!”

  “那郑则仕不是有钱得很吗?”

  “还真是有钱!”队将啧啧道:“这段时日一直都有送嫁妆得过来,吓死个人哦,整整走了好几天,百多辆大车啊!转运使您想想,现在这贵阳府可有数万人呢,每人一斤肉,半斤酒,这都要运多久,要花多少钱?不过呢,现在贵阳,光有钱也没有办法。僧多粥少嘛,房子太少,衙门太多,又有那么多有钱人来凑热闹。”

  “不知我转运使府,抚台有没有准备下房子呢?”胡屹冷笑起来。

  “应当是有的吧!”队将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听着眼前这位大官语气不善,他也闭紧了嘴巴,不敢多言了。

  再行一段路,突然砰的一声响,天空却是突然亮了起来。

  众人都是仰头,只见一个火星飞上了半空,然后砰然炸开,半空之中,骤然之间便盛开了一朵五颜六餐的花朵。

  “放烟花啦,放烟花啦!”队将指着半空,大叫起来。“典礼已毕,放烟花庆祝啦!”

  在大宋,火药早就应用了起来,便是火药武器也是不缺的,像什么一窝蜂之内的,不过用起来不省心,当兵的都不喜欢而已。而像刘凤奎之流的人物,消息自然是灵通的,却是知道,西军萧定那边,有威力极大的火药武器,只不过汴梁匠师营的火药匠师,一直没有弄出来而已。

  烟花这东西,大宋虽然已经有了,但毕竟还是不多见,就算是在汴梁,也只有在重大节日才能见着,所以还算是个新鲜物事,今日放起来,别说是贵阳这地方的百姓了,便是胡屹、刘凤奎以及那些班直们,也是一个个地仰头向天欣赏起来。

  看着看着,刘凤奎却是心中骇然起来。

  这贵阳府的烟花,比起汴梁大庆之时的烟花,不论是样式还是花样,都要多得多,这代表着什么,胡屹或者不知道,但刘凤奎却是能想得到。

  这代表着,贵阳这边的火药应用技术,比汴梁还要强一些。

  他们的火药技术是从哪里来的?

  当然是萧氏。

  萧定萧诚兄弟两人,果然还是相通的。

  刘凤奎捏了捏拳头,只觉得腮帮子疼得很。

  第四百二十章:一路权贵

  虽是黑夜,但在无数火把、灯笼的照耀之下,整个街道之上却是亮如白昼一般。

  八仙桌摆满了整整一条街,就从胡屹等人的眼前,一直延伸到了尽头那幢披红挂彩的房屋之前。

  那幢房子,就是现在的抚台衙门,当然,也是今日新婚夫妻的洞房所在地。

  粗粗看去,只怕不下百八十桌的模样。

  胡屹瞟了一眼桌上的饭食,嘴角抽动了一下,好生奢侈的婚宴啊,不过想想女方是什么人后,却又觉得不足为奇。

  他在三司使干过,虽然业务不精,但对于大宋那里来钱最多,却还是知道的。

  大宋的海贸是支撑着财政充裕的一个必不可少的保证。

  先帝就曾对此专门下过旨意,专门是用来保护那些来大宋做生意的外来海商的,目的,就是鼓励他们多来,防止大宋的官员等敲诈勒索从而使别人忘而却步。

  郑则仕是大宋数得着的大海商,钱,对他来说,当真算不得什么。

  只是胡屹没有搞明白,郑则仕一个在海上漂着的人,怎么就跟萧诚勾搭上了呢?萧诚能给他什么帮助呢?

  那队将,却是早就一溜烟儿地向着前方跑去。

  胡屹不紧不慢地向前慢慢地踱着步子,架子还是要端着的。

  论起位份,现在这贵州路,除了萧诚,那就要算他这位转运使了,这是论公。

  但要论起私来,就算自己与萧禹不睦,但好歹也是共过事的,说来那还算是那他萧诚的长辈呢!

  他慢长斯理的迈着八字步,刘凤奎等一众人自然也就只能跟在他的后头慢慢往前走。

  刘凤奎说起来权力很大,但他的品级、身份,却当真是不高。

  大堂里,只摆了两桌。

  能坐在大堂里的人,自然也就是这方土地之上最为位高权重的一批人了。

  坐在最上首的,却不是萧诚。

  而是岑老夫子。

  岑老夫子的一左一右,分别坐着萧诚与岑重。

  再往下,则是杨庆、田畴、杨万富、郑则仕、韩钟。

  朝廷承认了贵州路的行政区划,任命了萧诚为安抚使,然后除了再任命了一个胡屹为转运使,刘凤奎为走马承受来捣乱之外,其它的事情,竟然是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干涉了。

  或者这便是汴梁都堂夏诫那几个人的智慧了。

  因为他们知道,即便是他们插手了,恐怕也没有什么效果,反而会让萧诚对于他们增添更多的恶感,反而不利于以后打交道了。

  事实上,萧诚在怎么治理贵州路这个问题上,压根儿也没有准备听取朝廷的什么意见。

  他要的是一个正大光明的名份,而付出的代价就是,他不会造大宋的反,而是会作为大宋的臣子,来经营整个西南地区。

  贵州路,被他分为了六府三州。

  贵阳、铜仁、遵义、安顺、毕节、六盘水以及黔东南、黔西南、黔南三个州。当然,现在六盘水还在高迎祥的手中没有拿回来。

  鲁泽主政铜仁,杨庆主政遵义,罗纲主政毕节,田畴主政黔东南,孙靖主政黔南,黄瑞主政黔西南,魏勋主政安顺,而贵阳府,则由萧诚亲掌。

  这里头,除开杨庆与田畴之外,孙靖、黄瑞、魏勋等都是本地人,孙靖和黄瑞出自独县,魏勋则曾经是羁縻州勋州知州魏富之子。

  充分的相信本地人,而且给予本地人高位和权力,也是萧诚能在这片土地之上迅速站稳脚跟的原因之一。

  武力可以一时征服,但想要所有人心悦诚服,纯以势以力压人,那可就不成了。

  马上可以得天下,但还想靠着马上治天下,时日一长,必然是要出问题的。

  而这些本地人,则是在这两年的竞争之中脱颖而出,得以坐在了这间屋子里。

  另外的,就是武将了。

  武将自然是以都钤辖杨万富为首,下头便是天南军统制李信,原本的统治王文正如今已经是很识趣地交出了所有的兵权,到了抚台衙门给杨万富打下手了,天武军统制范一飞,天狼军统制王柱,遵义军与播州军被整编之后重新命名天平军,统制杨斌,杨氏族人,田氏兵马整编为天义军,统制田真,另外便是由韩锬带领的抚台亲兵。

  这六支部队属于贵州路的正规军队,每军编制三千人,韩锬所部则为五千人,因为这支军队,不但要护卫贵州路首府贵阳,还得承担起保护贵州路抚台衙门官员安全的职责。严格意义上来说,即将到任的转运使胡屹的护卫,也该由这支部队派人卫护。

  当然,胡屹敢不敢要,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两万精锐,便是贵州路的倚仗所在。

  当然,地方之上还有厢军、乡兵、团练等地方部队,不过萧诚已经计划将厢军完全裁撤掉了。

  在别的地方,厢军要承担许多地方官府的役使,甚至被官吏当成自家奴仆使唤,因为厢军虽然薪饷不多,但毕竟也是一块花费。

  萧诚不准备当这个冤大头,在萧诚的计划之中,厢军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维持地方治安,乡兵、团练这些地方武装组织足够使用了。

  乡兵、团练由地方自行组织,官府虽然也会给一点钱,但并不多,毕竟不是什么常设组织。

  今日,贵州路上的所有的文武高官们,齐聚一团。

  参加韩锬的婚礼是其中一桩,另外一桩,则是萧诚要召集大家一起来商议接下来贵州路的施政方针。

  而在屋子外头的院子里,还摆着十余桌,这些桌上坐着的,除了抚台衙门的一些重要文武官员之外,便是联合会的各路商人了。

  仪式已毕,新娘子自然是早就被送进了洞房,韩锬此时却正提着酒壶回到厅内,给众人敬酒。

  第一桌上,都算得上韩锬的长辈,萧诚虽然年纪与韩锬相仿,但他不仅是韩锬的上司,还算得上韩氏的主家,这一桌人,当然是不会有人灌韩锬的酒的。

  举起韩锬替大家斟满的酒,所有人都是笑逐颜开,说着一些喜庆祝福的话语,特别是韩钟,更是高兴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早些生儿子,多生几个儿子,可惜你爷爷看不到了!”提到老爷子韩钲,韩钟不由红了眼眶,连萧诚也是黯然神伤,拍拍韩锬的肩膀,一仰脖子,将酒喝得点滴不剩。

  “我儿子很多,但女儿却只有这么一个!”郑则仕今日能坐到这一桌,自然是因为他是新郎官的岳父,像罗开先这些人,此刻都还坐在院子里呢。

  当然,郑则仕坚信,他的未来,或者说他郑家的未来,一定能够正大光明地与这些大人物们坐到一张桌子上的。

  因为萧诚对他描绘的前景。

  萧诚给的那些大船的图纸,郑则仕集中了麾下所有的造船匠师,如今差不多已经是吃透了,第一艘大海船正在建造当中。

  一旦建成,那在海上,可就不是大宋水师才拥有那种超级战船了。

  他郑则仕也将拥有。

  而且,大宋水师现在一共也就只拥有两艘这种超级战船,而他只要造出来了第一艘,便能造出第二艘,第三艘以及更多。

  大宋的主要敌人在陆地上,是北方的辽人甚至于西北方向上的萧定,所以他们在海上,不可能投入太多的力量,但他郑则仕生于海上,活在海上,他的所有家当,也将全部投入到海上去。

  而这些投入,必然在将来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岳父放心,小婿必定爱惜娘子。”韩锬却是不善言辞,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脸倒是变得通红了,惹得桌上所有人一齐大笑起来。

  “郑公,等他们小两口过两年生了孙子之后,就去泉州那边陪你,你觉得如何?”举着酒杯,萧诚笑吟吟地道。

  郑则仕微怔,但马上就反映了过来:“抚台,老朽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嫁到这里,家里老妻却是伤心得很呢,她的几个哥哥也是思念得紧,要是过两年能回去定居,那真正的是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

  韩锬提着酒壶却是有些莫名其妙,自己去泉州干嘛呀?正想说话,萧诚似乎不经意经扫了他一眼,他顿时又将话咽了回去,看起来这是二郎的主意,至于为什么,只能等后头再问了。

  除了韩锬不理解,这一桌的其它人,却都是心知肚明。

  萧诚这是要把手伸到泉州去,郑则仕的船队,将来便是联合会的水师,完全掌握在郑则仕的手中,联合会的其它人,怎么都不可能放心的。

  但联合会的其它人的夹袋里,委实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来的水上人才,而且生硬地安插人进去,必然会让郑家反感,让郑家的女婿过去,则名正言顺。

  众人笑着举杯,萧诚顺手将韩锬撵去了另外一桌敬酒,那边一桌,大部分都是武将,对韩锬可就不会那么客气了,不灌上他几杯,大体上是走不出这间屋子的。

  不过今天嘛,图的就是一个喜庆,便是喝醉了,又有何妨呢?

  萧诚站起来,正准备举杯邀饮,却见大门口,一名队将一路小跑着进来了。

  “回禀抚台,转运使胡屹胡学士到了,就在门外!”队将瞅了一眼屋子里的人,一张脸因为激动而变得愈发地红了一些,声音都有些哆嗦了。

  “胡屹?”屋里几人对视了一眼,除了韩钟与郑则仕,其他人却都是笑了起来。

  田畴站了起来:“我代表抚台去迎一迎!”

  杨庆笑着了站了起来:“毕竟是三品大员,代表的是汴梁,是官家、都堂的颜面,我们几个去迎一迎吧,两位抚台,岑老爷子却是只管安坐便是!”

  萧诚笑着点了点头。

  田畴招呼了一下另一桌的那些人,在杨万富的带领之下,那些武将也站了起来,跟着田畴向着外面走去。

  严格意义上来说,一路转运使,并不必于听命于安抚使,两人算是两条线上的官员。按理说,萧诚是该出去迎一迎的。

  毕竟论起资格来,胡屹可比萧诚这位新晋的大员要老得多,而且还是他老子的同僚。

  虽然其与萧禹真说起来还算是仇人。

  不过这人明显是来贵州路当钉子,作恶人的。

  这一点,双方都是心知肚明。

  既然如此,萧诚又何必还要给对方面子呢?

  相反,他还要狠狠地落一下对方的面子才是正经。

  他需要让贵州路上上下下所有官员、豪绅以及那些有头有脸的人都明白,这个人,在他萧诚这里不受欢迎,你们要怎么干,看着办!

  至于岑重,就更没有道理出去迎接胡屹了。

  不管是资历还是品级,岑重可比胡屹要更出彩。

  “下官田畴,见过转运使!”田畴笑着抱拳,拱手行了一礼。

  “思州田知州?”胡屹不敢怠慢,亦是抱拳还礼,眼睛一扫,看到了一边的杨庆,赶紧又转了一下身子:“杨知州?”

  田畴呵呵一笑:“转运使,如今我们已经不是了,杨公现在是知遵义府,田某现在是黔东南知州,哦哦对了,您在路上,可能还不知道贵州路上的一些变化,萧抚台将贵州路分为了六府三州,今日大家伙可都聚在这里,来来来,诸位,都自己在转运使面前来报报名号吧!”

  “六府三州?”胡屹脸色变白,这样的大事,萧诚说干就干了,而且还把官员都任命了,大宋治下,别说是一府了,便是一地知县,也得是都堂任命,官家钦准,他萧诚,这那里把都堂把官家看在眼里了?

  他回头,看向刘凤奎,却见刘凤奎低眉顺眼,脸上毫无表情,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对方所说的话。

  “萧抚台呢?”

  田畴微微一笑,侧身相让道:“抚台正在屋内相候,转运使,请!”

  “他倒是好大的架子!”胡屹深吸了一口气。

  “萧抚台凭一己之力,替大宋新立贵州路,居功至伟,所以架子大一些,那也是当得起的。”杨庆抚着花白的胡子,笑道。

  胡屹气得一个倒呛,杨庆话说得隐讳,可内里的意思,不就是暗戳戳地讥讽他胡屹当年被萧禹评了一个无能之辈吗?

  第四百二十一章:一点面子也不讲

  一脚跨进门内,胡屹自然是一眼便看到了正中位置那张八仙桌上居中而坐的岑老夫子,然后才看到了左边的萧诚,右边的岑重。

  萧诚倒是没有大刺刺地坐在那里,不过此刻的他,手里拿着筷子,半弯着腰,正将一箸青菜挟到上首的岑老夫子面前的碗里,在胡屹看向他的时候,他恰恰地便也歪过头来,以一个看起来很奇怪的姿式,打量着胡屹。

  而岑重的筷子还停留在嘴边,一块片皮鸭一半在嘴里,一半还留在筷子上,斜着眼睛,看着跨门而入的胡屹。

  一股心火,卟哧一下便从丹田之内直扑脑门儿,胡屹险险地便要怒吼出声了。

  无礼!

  无礼之极啊!

  你萧诚不是不知道我已经到了,不去门外迎接倒也罢了,毕竟你是抚台,但在门内,你至少也要装个样子吧,这样大家在大面儿上还能过得去是不是?

  你这是准备直接撕破脸吗?

  在这一点上,他猜得还真是不错,萧诚还就准备直接撕破脸。

  他要上都堂,包括那位官家明白一点,我萧某人顾全大局,愿意为大宋的西南稳定出力,甚至还一门心思地想着为大宋开疆拓土,但为的,可不是你们这些人,是为了中华文化进一步向外扩张并且要落地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但这并不代表着,我萧某人便能容忍你们蹬鼻子上脸,明明知道这厮是来搞破坏的,还要努力维持脸上的微笑,今日,萧某人就是要大大地落一下他的脸面,也让这贵州路上上下下都明白我的心思,免得有些搞不清状况的家伙首鼠两端,糊里糊涂的便走错了路、站错了队,最终落得没了下场。

  这些人不管怎么说,都在我萧某人开发西南的时候出过力,流过血,能不让他们犯错误,自然就不能让他们犯错误,这也是对他们的一个保护的手段。

  如果在我摆出了这样的一副模样之后,还有人要贴上去或者被胡屹拉了过去,那萧诚只能奉送他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除了胡屹跨过了门槛,其它人都留在了门外,便连杨庆和田畴都没有进来,而刘凤奎也袖着手,仰着头,似乎在一门心思地欣赏着大堂之上那入木三分的一副匾额。

  屋里有三位大佬,外头的人自忖还没有资格去插手这三位掐架,所以还是留在外头看个热闹的好。

  屋内短暂的凝滞之后,终于还是由胡屹打破了沉默,他强忍住怒火,拱手道:“萧抚台!”

  屋子里似乎一下子活了过来,岑夫子含在嘴里的一口酒,咕咚一声吞了下去,岑重将半块鸭子塞进了嘴里嚼巴了起来,萧诚却是放下了筷子,直起身来,半转身看着胡屹,拱手,皮笑肉不笑地道:“原来是胡转运使啊,这天寒地冻的,倒是赶得急,短短时间便从汴梁到了这里,倒是萧某人有失远迎了。”

  “食君俸禄,忠君之事,不敢不急!”胡屹绷着脸道。

  萧诚点点头:“明白,明白。听先父曾经说过,当年转运使在三司任上的时候,向来便是最早去,最晚走的,哈哈,哈哈哈!”

  胡屹的身体微微颤抖,显然已经是气得了极点,站在外头看热闹的文武官员们有些不明白,但马上便有明白的人低语解释为啥抚台短短几句话便将对方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这可都是有典故的啊!

  强将一口老血咽了回去,胡屹冷厉地道:“今年国计艰难,便连官家一日也只两餐,一餐也只二荤二素一汤五个菜而已,后宫其他人更是只有一荤一素一汤,都堂都取消了从外面叫食,而是自办了一家小食堂,每日定量,倒是抚台这里,大摆宴席,桌上山珍海味,这一桌,怕不要十好几两银子吧?”

  萧诚一笑道:“转运使这可不知了,今日这酒宴,花费的并不是官帑,而是郑大官人出的钱,郑大官人就这一个女儿,愿意大把花钱。这人家的私财,正大光明赚来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二来嘛,转运使在三司工作过,当知道,钱花起来,那才叫钱呢!今日这婚宴,鸡鸭鱼鹅之类的,大概买了千把尺,使得贵阳周边农户家里的这些家禽价格飞涨,农户可是大赚了一笔,而其它的酒水、小菜等等,不知让多少周边的人赚得盆满钵满,可以过一个肥年。而因为这些生意做成了,官府又可以从中获得一些税收,恰恰就是一箭数雕之事啊!官家不懂经济,以为自己节约便能让国家富裕,转运使可是在三司做过事的,怎么也会这样理解呢?”

  又是一口老血险些喷将出来,这萧诚还没完没了地揪着他的黑历史的小辫子了,当真是不当人子。

  “照你这么说来,穷奢极侈倒是有理了吗?”胡屹怒道。

  “非也非也,转运使不要偷换概念。”萧诚笑着拿起筷子指着桌上的菜肴,道:“转运使请看,这桌上所有的菜肴,都是在本地可以买得到的,全都是产自我贵州路上百姓们家中,便是这些较为珍希有山货,那也是百姓们上山去采集而来的。转运使,我倒是听说你特别爱吃鸡舌,有时一餐杀鸡上百就为了凑一盘鸡舌,那才是真正的穷奢极侈吧?”

  “那这酒呢?莫非酒也是百姓们自酿的吗?”

  胡屹开始挖坑了,因为酒可是专营的,想要酿酒卖酒,那得有朝廷颁发的执照,否则是要坐班房的。

  “转运使高明,还真是百姓自酿的。”萧诚大笑起来:“不过这酒,倒也不需要什么执照,这酒啊,是百姓们靠山吃山,用山里的野果酿就的果子酒,其味甘甜,回味悠长,不过以前呢,酒虽好,却是巷子深,如今借着这个机会,萧某人准备把其推出去,这可是一个大产业啊!能赚很多钱的,能让老百姓的兜儿里迅速地鼓起来,酒这东西,只要酿出来,就不怕卖不出去是不是?而且又不消耗粮食,多好的事情啊!”

  挖坑失败。

  果酒,当然不在朝廷禁止之列。

  看着对方喘着粗气一时之间无话可说,萧诚却是又道:“转运使,今日是郑大官人嫁女的大好日子,不是我们抚台衙门与转运使衙门的公务会晤,这些事情,不妨留在以后再说,如何呢?”

  正无处下台的胡屹闻言倒也是点头,眼下可是说得越多,也就丢脸越多了。

  不过萧诚说了这话之后,就没有下文了。

  难道不应该在此时邀请自己入席吗?

  胡屹瞅着萧诚,萧诚也看着胡屹,半晌,萧诚才眨巴着眼睛道:“胡转运使,还有事情吗?”

  胡屹已经能尝到嘴里有腥甜的气息了,眼珠子都红了。

  “今日胡某专程前来拜见抚台,倒不知抚台把我安置在什么地方?”

  “哦,原来如此!”萧诚恍然大悟,大声道:“田易,田易。”

  院子外头的田易好不容易才挤了进来,他级别低,门窗这样的看热闹的好地方,轮不到他。

  “抚台有何吩咐?”

  “转运使的住处可安置了?”萧诚问道。

  “自从知道转运使要过来,便再准备了,只不过现在贵阳府这情况,实是在没有找到太好的地方,不过在下已经准备好了一顶军帐,一应物事也都是备齐了的。”田易连声说着,转头看向转运使:“转运使现在就要过去吗?那下官给您带路。”

  萧诚点了点头:“本来呢,如果不是韩锬大婚,这府衙虽小,也还是能给转运使腾一间房子的,不过不巧啊,现在这府衙实在是住得满满当当,让人家新婚夫妻腾房子不吉利,转运使大人大量,就不要与其计较了,且辛苦几日,一定重新安排,田易,听到了吗?”

  “下官听到了!”

  胡屹只是气得浑身颤抖,转头便向着门外走去,大门外的官员们倒是轰然向后退去,给他让出了一条路来。

  走了几步,胡屹突然又站住了,狭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愤怒的光芒,扫向周边的所有官员,厉声道:“某家奉官家钦命来贵州路负责转运,回头自当请诸位详谈。”

  丢下这句话,然后昂头大步而去。

  一众班直本来以为来了这酒宴,至少可以蹭上一顿丰盛的吃食,到时候再去恭喜一遍,指不定还能弄些赏钱,那郑大官人是个有钱人,不会在意这些。不曾想,赏钱看不到,连吃食都没有,居然是饿着肚子走了。

  大家都是玲珑剔透人,看着这两位长官的态度,只怕接下来还要吃瘪,这可是在人家萧抚台的地头,你胡转运使跟人家较上什么劲啊?

  难道就不能委婉一点点吗?

  这倒好,自己不好过,连累得大家都不好过了。

  当班直,就是命苦啊!

  过得好歹,完全不能自主,上头要是派了自家跟着一个有手腕的主儿,那大家自然也就混得风生水起,但要是碰上了眼前胡转运使这样的主儿,那就惨了,也就只能跟着吃风喝雨了。

  刘凤奎叹了一口气,转身也跟着胡屹便行,虽然两人不是一个系统的,但两人一齐来,又都是代表朝廷来的,在这个时候,总得要保持一条战线吧!

  却不曾想,刚走两步,身后便传来了一个声音。

  “刘公公留步!”

  刘凤奎一个激凌,心道果然还是不会放过自己,但却也只能苦笑着转过身来看向来人。

  “刘公公,抚台说您这西北故人来了,居然也不进去与他打个招呼,心里甚是不喜啊!”来人微笑着道:“刘公公,抚台请您去喝上一杯酒,叙叙别离旧情呢!”

  刘凤奎转头看向胡屹,那家伙杀人般的眼光在自己身上剐来剐去,要是自己去了,只怕接下来就要与此人结仇了。

  但要是不去了,就是驳了萧诚的面子,这以后自己还怎么做事啊?

  思来想去,当下还是拱手道:“下官怎么敢妄称故人哦,职低位卑,实在不敢打扰抚台,要不还是择日再来拜见抚台吧?”

  来人笑道:“抚台早就跟下官说过,公公非同一般人,早年在陕西路上,那是出生入死啊,还说公公跟他说过一句话,让抚台一直牢记在心不敢须虞或忘啊!”

  “我说过什么话能让抚台记挂?”刘凤奎有些茫然。

  “公公说位卑不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来人笑吟吟地道:“这也是抚台经常拿来教训下官的话呢!”

  “我说过吗?”刘凤奎仍然没有想起来。

  “当然说过,抚台还能说假话?”来人笑着拖了刘凤奎便往回去:“公公却去饮一杯,您的住年,与转运使可不在一处。转运使接下来是要回绥阳去的,您可是要在贵阳府长驻呢!”

  这话,也可理解为另一种威胁。

  刘凤奎没有再推辞,半推半就的就跟着来人去了。

  他也算是看明白了,这位胡转运使在贵州路,以后的日子难过的很,别说完成什么朝廷交待的任务了,能将日子过得平顺,就算是萧抚台大人大量了。

  自己与胡转运使走的不是一条路子,完全没有必要与萧抚台撕破脸,只有搞好了关系,才能走下一步的棋嘛!

  萧抚台虽然是明晃晃的离间自己与转运使之间的关系,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正好将计就计,做出一副投奔故人的模样也是不错的。

  看到刘凤奎扬长而去,胡屹脚下一个踉跄,在看看周围的那些班直们一个个脸上不豫的神色,他是当真五内俱焚,这还刚到地头呢,身边的人,便一个个的背叛或者即将要背叛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

  数顶军帐,孤零零的立在一处山坡之上,正当风口,关键是谁要到这里来,必然是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胡屹孤零零的在帐蓬里枯坐到了天明,也没有等到刘凤奎回来,显然,这个叛徒得到了更好的招待,指不定这个时候正高榻软榻,鼾声震天呢!

  第四百二十二章:亲兄弟亦需明算帐

  一路转运使的脸,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巡视各地专事打小报告的走马承受低眉顺目,今日来吃酒的贵州路上各级官吏以及各路地主豪绅、部落首领们再一次认识到了萧诚的威势与跋扈。

  平日里在他们面前笑嘻嘻和颜悦色宛如菩萨的安抚使,这势若雷霆的一面展现在众人面前之后,一些儿个心里还有些三心二意的人,立时便死了心。

  转运使只不过是被打脸,这要是轮到自己头上,只怕是碎脸。

  还是老老实实地在萧抚台面前做人吧!

  至于那个胡转运使的话?

  他说了什么?

  大家听到了吗?

  哦,敢情大家都没有听到啊!

  接下来他要唤人去说话怎么办?

  明日酒宴散去,该回家的就回家了,屋里头事情多,没时间在这里停留。

  要是他找上门怎么办?

  哎,谁让我们是休恤民情的好官儿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绝大部分时间可都是在外头奔波的。这可是萧抚台称道的为民做实事,到田间地头,到百姓跟前去当一个做事的官。

  那些儿个整日呆在衙门里只看文牍的官儿,可是要被萧抚台骂得狗血淋头的。

  所以嘛,胡转运使您来的不是时候,凑巧我就不在家里嘛!

  您总不能为难下官这样一心为民的好官儿吧?

  真要敢为难我,下官也是有参奏权的,可以上本参你。

  即便我没有参奏权,我也可以联合请有参奏权的人参你。

  告状嘛,谁不会呢!

  酒席还没有吃完,看到了刚刚这幕大戏的各路神仙们,已经在心里拟定出了日后怎么应付这位转运使。

  反正嘛,面子上是要客客气气的。

  不过呢,事情肯定是不会替你办的。

  大家你瞅瞅我,我瞧瞧你,都是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互相之间点点头,挑挑眉,努努嘴,一个个笑得跟千年老狐狸似的。

  “可以处理得更圆润一些嘛,何必弄得这么难堪?”岑老夫子又喝一杯酒,叹口气道:“这位胡转运使的文章还是不错的,诗也做得极好。”

  “不可以!”萧诚与岑重两人不约而同地说着,两个脑袋摆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失笑,还是岑重接着道:“阿父,你没有在官场之上混过,不知道这里头的关窍,今日之事,决不可能善了,这是不见血的刀光剑影呢!今儿个崇文要是不将这胡屹的威风当场打落在地再狠狠地踩上两脚,只怕接下来在贵州路上,这位转运使便要兴风作浪了。与其将来闹得不可收拾,不若今日便让所有人都明白一个道理,跟着萧抚台混,风生水起,跟着胡转运使混,大体上便可以回家准备棺材了!”

  听着儿子的话,岑老夫子脸上却是有些挂不住了,什么叫没在官场之上混过啊!这是暗戳戳地歧视老子没有考中进士啊!

  但你们两个进士,却是老子教出来的。

  哼了一声站起来离席而去,“喝够了,回去睡觉!”

  萧诚赶紧招手,立时便过来了两个仆役,一左一右地抚着老人家往后衙而去。

  “师兄说错话了,戳到老人家的软肋了!”萧诚笑咪咪地道。

  “无妨,明日把你那里的好酒拎上一坛去陪他小酌两杯,自然就没事,父子岂有隔夜仇?”岑重笑咪咪地道。

  “这果酒,的确没什么劲道,要不,换个地方喝?”萧诚低声道。

  “早有此意!”岑重喜道。

  两人站了起来,萧诚对着诸人道:“吾与岑抚台还有些事情商量,你们吃好,喝好!”

  众人都是站起来拱手相送,说起来,与这二位同席,大家还真就喝得不自在,他们二人这一离去,大家伙就能完全放开了。

  两人刚刚走过隔门,便听到身后已是传来了吆五喝六的声音,不由都是对视而笑。

  外头喝得是果酒,度数很低。

  今年贵州路上说起来是丰收了,但当萧诚吞并了罗氏鬼国等地之后,这粮食便又眼看着不够用了,得节省着呢!

  没有一定的粮食储备,干啥心里都没有底。

  所以在贵州路上,酿酒,可还是被禁止的行业,只有少数人有这个资格,而且在外头卖的也是有限,基本上酒馆里的酒,要么是果酒,要么就是掺了水的粮食酒,那酒味寡淡的还不如果酒度数高呢!

  当然,两人避开了众人,并不是真就馋了什么好酒喝。

  一位贵州路的抚台,一位广南西路的抚台,都差不多是位极人臣的家伙了,而且都还是联合会的常任委员,自然有许多意见要坦承交换的。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的,这两位,对于朝廷,都不那么忠心了。

  其实在这个事情之上,岑重还是挣扎了很长时间的。

  毕竟从小就读着书受着传统教育的他,忠君爱国这四个字还是在心里有着极深的烙印的。

  在这里头,忠君可是放在前头的。

  到后来,萧诚告诉他,君不可恃,亦不可扶,唯有中华可恃、可扶,他们这些士大夫,更有责任来维系中华文化,发扬光大中华文化,把中华文化向着更广的范围里去扩散,去占领。

  让太阳光能照着的地方,都有着中华的文字、礼乐、诗书、习俗,这才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士大夫的使命。

  与这个一比,给一家一姓效力的所谓忠君爱国,那还真就是拈不上台面的小玩意儿了。

  回去细细琢磨了萧诚这些话的岑重,越想是越有道理,越想便越觉得兴奋。

  这事儿,很有搞头啊!

  像岑重这样的人,一旦脑子里的那道藩篱被打破了,那他们往往就能迸发出让人惊叹的力量和智慧来。

  而且他们还有能力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来对自己的所有行为写上光明正大的注解,让自己的行为不但合情,而且合理,当然,合不合法的就要另说,就现在而言,那自然是不合大宋的律法的,不过将来要是他们赢了,那他们就是先驱,自然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广南西道的军队整编已经开始了,不过阻力不小!”抿着度数极高的烧酒,岑重道:“与你这里不能比,明年这个时候,能完成初步的整编,就算是烧高香了。”

  “首要的事情是需要维持一支绝对忠诚的又战斗力凌驾与众人之上的军队。”萧诚转动着酒杯,道。“这一点,你已经做到了,接下来,无非就是拉一批,打一批,扶一批的古老伎俩了。”

  “我与你不同,现在我还是有些担心朝廷会随时把我调走,你也看到了,如今你的周边的形式,都堂岂会放心我呆在这里?”

  “这还不简单吗?”萧诚冷笑:“一旦都堂那边有消息传出他们想动你,那就在广南西道弄出一点子事情来,让他们明白,你一走,广南西路就要大乱,以夏诫那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性子,必然会偃旗息鼓。”

  “赵援此人,必然会入都堂的。”岑重道:“现在任一个孔目的都检正,只不过是一个过度,此人一旦入都堂,以他的手段再加上对我们的敌意,必然会不顾一切推动此事。”

  “他想入都堂,起码还要几年时间,有这几年功夫,你在广南西路难不成还没有完成布署?到时候真要调你走,你就辞职不干了,就在广南西路养老不好吗?”

  岑重不由得大笑起来。

  吃了几口菜,岑重突然又道:“在整军的过程之中,我在摊薄魏武的军权,这家伙很是有些怨言,你不会怪我吧?被他视为囊中之物的都钤辖,我也准备给别人了。”

  “理解!”萧诚道:“咱们即便是亲兄弟,也要明算帐呢!魏武必竟是我兜里的人,我会给他去信,让他老老实实的,如果他在你那边实在不像话了,就让他滚回来。”

  “那倒不至于!”岑重笑道:“真这样干,岂不是让广南西道上的将领们认为我岑重天性凉薄,没有魏武这两年的奋战,我哪有如此轻易便坐到如今的位子上?”

  “这里头的关节,我会与他细说!”萧诚笑道。

  “如此便有劳了!”岑重点头道:“说吧,你要什么补偿?欠了你太多的人情的话,将来我怕还不起。”

  “大师兄就是敞亮!”萧诚道:“在雷州找一出好港湾给郑家的人。联合会接下来会在雷州半岛之上建一个大型船厂,会在那里培训水师。”

  “这事儿好办!”岑重道:“不过现在就大规模地上水师,有这个必要吗?水师的投资太大了!再说了,让郑家的势力过大,也不是什么好事,在海上,我们能制约他的力量,实在是太少了。不能完全依靠韩锬与他的翁婿之情,一是不牢靠,二也是不能长久。”

  “所以我要扩大水师啊!”萧诚道:“我们没有钱,无法大干快上,但在两浙路上,福建路上还是有不少的海商的,将他们引进来,自然也就对郑家形成了制约。”

  “我明白了!”岑重恍然大悟:“正是因为担心郑家势大不可制,所以才要迅速地扩大规模,引入其它的力量,不用花自己的钱,便能把事情办了。”

  “另外,我们还能拥有一支强大的足以横扫天下的水师!”萧诚道:“大师兄,天下之大远超你我想象,以后,谁拥有强大的水师,便能掌控海洋,掌控了海洋,便能获得最大的收益。”

  “也就是你说的那个太阳能照得的地方都能听到诵读我中华诗词的理想才能得到实现呗!”

  “正是如此!”

  “不过现在我们最大的敌人还是在陆上呢!别说是辽人了,便是你现在心心念念的大理,其实力比起咱们这两地而言,都要强大得多。”岑重道:“还有交趾之地,现在我们都只能忘而兴叹呢!”

  “堡垒总是被从内部攻破!”萧诚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最次攻城。等到我们开始发兵攻城的时候,胜利早就差不多握在我们手心里了。”

  “大理那边,有眉目了?”岑重笑问。

  “早着呢!不过种子已经种了下去,环境也在一步一步地给他们营造,只等着种子生根发芽,等着外部环境一切就绪,便可以发动。这总得要个两年功夫吧,我们也得趁着这两年时间迅速地壮大自己,否则到时候机会出现了,我们自个儿的牙口却不好,兴高彩烈地一口咬上去却不小心崩了牙齿,那就要闹笑话了。”萧诚替岑重倒满了酒。

  “黎准那边,我也一直在大力支持他暗中发展力量。”岑重笑咪咪地道:“那小子和姓阮的匹夫,还以为我的目的不过是扶植一个亲大宋的交趾力量呢。他们想不到,我的真实目的,可是要恢复汉唐故土,交趾,嘿嘿,明明是我们的安南郡!”

  两人对视一笑,举起杯子来一碰,随即一饮而尽。

  什么叫有志一同?

  这便是。

  萧诚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会培养出更多的像岑重这样的人来,什么事情,都是第一步最难,当第一步跨出去之后,往后反而是越来越简单。

  可以相信现在岑重的身边,便已经有不少人拥有了与岑重一样的想法。而这些人,又会去影响更多的人。

  而这天下,有这种想法的人,也许还有很多,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必然会被这边的状况吸引而来,一起加入到这个大融炉之中,让炉火烧得更旺,从而将这天下重新回炉再度煅造一遍,以遍打造一个崭新的世界。

  外面突然吵闹了起来,侧耳倾听了片刻,萧诚却是笑道:“这是一群人准备着要闹韩锬的洞房了,这小子今晚,可是有得罪受了。”

  “听说郑家那小姑娘不但是泉州有名的才女,更是国色天香一般的美女,韩锬这小子,要不是跟了你,只怕连给人提鞋都不配呢!”

  “韩锬心思单纯,这小姑娘嫁给他,说不定也是她的福气,这谁说得准呢!”

  第四百二十三章:依附

  扶着脚步有些踉跄的郑则仕进了卧房,替他除去了鞋袜,盖上了被子,又将一个软靠垫放在了腰兵,使郑则仕半靠在床榻之上,这才转身去倒了一杯热水,递到了郑则仕的手中,然后拉过了一个锦凳,坐在了床榻边上。

  “之虎,今日见到了一路抚台的威风了吧?”半闭着眼,袅袅热气蒸腾,郑则仕的脸庞隐在了烟雾之中,显得有些朦胧。

  郑之虎笑了起来:“阿父,这也是个例吧,能视一路转运使为无物的,这天下,除了萧抚台之外,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今天在席上就有第二个!”郑则仕冷笑。

  “您是说岑抚台?”郑之虎一愕,“据我所知,刚刚升了广南西路安抚使的他,对广南西路转运使上上下下可都客气得很。”

  喝了一口热水,郑则仕淡淡地道:“岑重当初任招讨使的时候,对陶抚台也客气恭敬得很。你瞧着吧,这一次岑重回去了,必然就会拿捏住那位转运使的。”

  “岑抚台也想学着萧抚如这样大权独揽,名义上听命于朝廷,实际上独霸一方,这只怕难度很大。”郑之虎摇头道:“毕竟广南西路与贵州路有太多的不同。”

  “事在人为而已,只要运筹得当,并不是不可能。现在的大宋朝廷的控制力,可远远比不得从前了,连着几场败仗,已经伤及了根本,朝廷手忙脚乱,一边要不给外敌可趁之机,一面又要积蓄力量恢复元气,对于朝廷来说,北方是政治根本,南方是财赋重地,像贵州路,广南西路这些羁縻州遍地,夷人多过宋人的地方,压根儿就不看重,唯一的要求就是稳定而已。”

  郑之虎若有所思:“这么说来,只要岑抚台能保持广南西路的稳定,并且表面上对朝廷恭恭敬敬,朝廷亦会容忍他?”

  “也许官家、都堂里的相公们想得是,等度过了眼前的难关,然后再来收拾他们!”郑则仕道。

  郑之虎笑道:“就怕过上几年,其势已成,朝廷压根儿就奈何不得他们了。如今两位抚台同气连枝,势力已成,一旦真的拿下了大理,交趾等地,便是朝廷,也得向他们低头,到时候,指不定在天下成什么样子呢?”

  郑则仕伸指头弹了儿子一指头,笑道:“你也不用想得太多,不管如何,两位抚台是不会造反的,这一点,你需得记好。”

  “是!”郑之虎点点头道:“大人物们的心思,委实是难以测度,就像那萧定,要是儿子是他,早就在西北自己当皇帝了。明明和汴梁已经是不共戴天的生死之敌了,却又偏生还顶着一个西部行军大总管的名头不肯丢了,想不通。”

  “这是大人物们的游戏!”郑则仕道:“你不站在这个位面之上,你就看不透,想不通,这很正常,因为你看问题的角度、方式方法,与他们是完全不同的。”

  “有时候真得觉得有些在大人物们蠢得厉害!”郑之虎笑道。

  郑则仕却是拉下了脸,将手里的杯子重重地往床沿上一顿:“你要是这样想的话,你将来与他们打交道的时候,真可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蠢材是有的,像你今天看到的这位胡转运使,读书把自己给读傻了,不通时务,但真正能做到高位的那些人,差不多都是厉害角色。便像崔昂那种人,你觉得他蠢吗?可连堂堂荆王都栽在他的手里了。”

  “儿子错了!”郑之虎赶紧赔着小心道。

  “永远高看别人一眼,能让你活得更长久!”郑则仕冷冷地道:“这才是我带你出来,而不是你大哥出来的原因,你好歹也是读了十几年书的人,不比你大哥只知厮杀。”

  “还是阿父高明,早早地就搭上了萧抚台这条船,而且在萧抚台最困难的时候给予了最大的帮助,有了萧抚台的支持,有了联合会这个背景,以后我们郑家,必然也将风生水起,与那些高门大户较较劲儿了。”郑之虎衷心地道。

  说起来,当初加入这个捞什子的联合会,家族里反对的声音可是不小的。因为最开始的时候,只有投入,没有产出,而且看起来,与他们郑家的生意,基本上也不搭界。

  “这是我郑家的机缘!”郑则仕道:“那时候,我郑家在泉州,已经快要被一些人逼入墙角了,其实我已经做好了带着你们出海的准备了,那个时候,江东家找上了门。开始我只以为她与皇家有关系,那时候病急乱投医吗,想借着她的势来避祸,岂料当真接触了以后才知道,她背后真正的靠山居然是萧家呢!”

  “这便是误打误撞了!”郑之虎笑道。

  “所以我说这是我郑家的机缘!”郑则仕道:“而通过泉州的这件事,也让我明白,再有钱,在江湖之上再强横,但在官面之上没有实力,终究只是水中月,镜中花,人家要收拾你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郑之虎默默地点头。

  “所以,我们要慢慢地向着这条路上走。”郑则仕道:“但我郑家一脉,靠读书委实是晚了一些,即便真出了个读书种子,也是独木难撑大厦,所以,我们只能走武将一脉。而陆上武将,我们郑将也是插不进去手的,所以只能走水上。这是我们的本行啊!”

  “水上营生,便是大宋水师,也是比不得我们的!”郑之虎傲然道。

  “可是朝廷对于水师并不热衷,朝廷只想从海上贸易之中获得财富,从来没有想过依仗海上力量去开疆拓土之事。”郑则仕道:“但萧抚台想到了而且准备去做,这便是我们的机会。假如萧抚台有朝一日能成功入主汴梁的话,那我们必然能一飞冲天。”

  “阿父不是说萧抚台不会造反吗?”

  “入主汴梁,一定需要造反吗?”郑则仕微笑:“之虎,你可知道,荆王最后的血脉,就在这里,就在萧抚台手中。”

  咣当一声,郑之虎一下子跳了起来,带翻了锦凳,他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情况。

  在郑则仕不满的目光之中,郑之虎讪讪地扶正了凳子,重新坐了下来。

  “这个消息,太骇人了!外头竟然没有一丝儿的风声。”

  “知道这件事情的,不超过十个人。”郑则仕得意地道:“你父亲也是其中一个。罗开先那个肥佬,就不知道。”

  “罗家只有钱,而我们除开有钱,还有兵!”郑之虎道。“只是阿父,妹夫过两年真会去泉州吗?把一个陆地骁将派去水师,这摆明了是要分我们的权柄,对我们不放心啊!”

  郑则仕嘿嘿一笑:“这还算是手段温柔,给了我们几分面子,到时候韩锬正去了,难不成还真上船去?萧抚台要的,只不过是去坐镇,然后安插进更多的人手。”

  “这不就是不信任我们吗?”

  “之虎,亲兄弟之间,都需得明算帐,更何况我们是这样的合作关系?萧抚台假如对我们不闻不问我才是真的不放心呢?如果真是这样,只代表有两个可能,第一个,是抚台在骗我们,第二个,便是抚台准备在事成之后,将我们郑家连根拔起,再顺手摘了我们种好的桃子。”

  “他做得到吗?”

  “我不知道,但以他的手段,我是真怕!”郑则仕道:“他现在摆明了车马,要在我们的队伍之中培植亲信,安插人手,我反而是确信他是想与我们合作了。没有相互之间的制约,平衡,一家独大,那迟早是会出问题的。你以后是入官场的,如果萧抚台成功,你说不定便能成为水师的最高长官,封候拜将也不是什么问题,所以这些事情,你得从现在就学着。为父我,怕是等不到这一天了。”

  “父亲身子好着呢!”郑之虎赔笑着道。

  郑则仕摇摇头:“这一次萧抚台替我们向岑抚台在雷州要了一个上好的港湾,那里,将成为独属于我们,不不,独属于联合会的水师基地,接下来,你就去雷州筹建这个基地,我回去飘飘然一,也会把家族里的主要力量往那里调配。”

  “家里的力量,都交给大哥吗?”郑之虎有些迟疑。

  郑则仕冷哼了一声:“你将来是要做家主的人,接下来既是考验你作官的能力,也是考较你如何作家主的能力,如果你连你大哥都不能笼络住,那我还不如从孙儿辈中再找人来培养,左右我撑着也还能活个十来年,不见得就来不及。”

  “儿子明白了,儿子一定会做好的。”郑之虎重重地点头。

  罗开先胖,所以他不太怕冷,开着窗户,看着灯光映照之下那些簌簌落下的雪籽,慢慢地将对面屋顶之上覆盖上了白白的一层。不过他屋子里的另外一个俊秀青年,却是有些冻得哆嗦了。

  他们花了大钱包的这间民居,与萧诚的抚台衙门只有一街之隔,罗开先现在站在窗前,便能看见抚台衙门内里的灯光。

  “郑则仕就住在里头,现在他可是萧抚台的贵宾!而我们,却只能住在这里!”罗开先回头,看着俊秀青年。

  “叔父,罗氏不比郑氏差!”俊秀青年道。

  “当然要差,要不然,为什么萧抚台替韩锬求娶的是郑家的女儿,而不是我罗家的女儿呢?我罗家的女儿论容貌、论才学,比起郑家的女儿,只强不弱吧?”罗开先扶了扶硕大的肚子,“我想了好久,才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我罗家,还是势弱了啊。”

  “我罗氏在两浙路也算是能呼风唤雨了吧?”俊秀青年道:“萧抚台要借重的地方,难道就少了?”

  “可我们不是独一无二的。”罗开先叹道:“我们在两浙路上的关系网,是我们拿钱铺出来的,与我们是有利则合,无利则分的关系!换了我们,萧抚台一点儿也不会感到有什么为难的,但郑家则不同了,他们无可替换。”

  “叔父到底想说些什么呢?”俊秀青年有些不耐烦了。

  “阿信,我自家几个儿子,都不成器,经商还行,但要论到为人处事,手段,城府,比起你来,完全不在一个层次,所以这一次,我厚着脸皮找了萧抚台,把你推荐给了他。”罗开先道:“萧抚台随后会考较你,一旦通过了,你就会呆在抚台身边了,现在抚台身边缺人,而且缺像你这样智计过人的人才。”

  俊秀青年一呆:“叔父,我要是考进士的,怎么可能来给他当个幕僚?”

  “即便你明年考上了进士又如何?”罗开先却是冷了面孔:“现在朝廷风雨飘摇,你考上了进士,即便是能成为庶吉士又如何呢?想要为罗家遮风挡雨,起码也得几十年后。但你现在只要在萧抚台面前站住了脚,展现了才能,转眼之间便能实权在握。你瞧那罗纲,考了进士吗?现在人家已经是知府,再看那鲁泽,不过一吏员出身,现在亦是一州之府,那孙靖,只不过是一个秀才,现在也是一府之主,萧抚台用人,只看才,只看能力,不看其它。”

  罗信呆了片刻:“叔父,你就这么不看好朝廷,觉得朝廷撑不了多久吗?”

  “阿信就是聪明,我只说了这一些,你便能猜到根脚上。”罗开先点头:“你说得不错,我就是认为现在这个朝廷撑不了多久,肯定是要出大事的。北边辽人虎视,西北萧定窥伺,内里却又昏招不断,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出大事的。阿信,相信你叔父的直觉。”

  “叔父,这委实让人难以相信。”

  “如果不是我那几个儿子的确不成器,肯定得不到抚台的青睐,要不然,这样的终南捷径,我怎么肯给你?”罗开先有些烦燥:“越往后去,来投的俊杰必然会越多,想再容易轻巧地便取得抚台的信任从而一飞冲天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阿信,你父母那里,临来之时我便已交待得清楚了。”

  看着叔父,罗信苦笑一声,看起来,自己是没得选择。

  身为罗家一员,就得为罗家的长治久安而付出自己的一切。

  至于自己的前途,只不过是罗氏一族附带着的一点而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第四百二十四章:新策

  忙碌的时光,总是显得那么的飞快,似乎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做到位,居然就快要阳春三月了。

  整个贵州路上都忙碌了起来。

  每年的春季,上至抚台衙门,下到田间农夫,其实差不多都在忙一件事情。

  那就是春耕。

  你误田一时,田误你一年。

  特别是像贵州路这般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方,那当真是一点儿也耽搁不起的。

  在往年,要是稍微碰上天灾,老天爷不赏面儿的话,那差不多也就要打饥荒了。

  穷,是外面对这里最直观的一个感受。

  所以,大宋不管是官家还是都堂,对这片地方,基本上都不大感兴趣,只是以羁縻的形式进行一个松散的管理。

  说白了,就是这里的人自生自灭罢了。

  但现在,萧诚却把这里变成了贵州路,变成了六府三州,名义上受朝廷直接管辖的地域了。

  当然,也不要指望朝廷会对这里伸出援手,指不定他们私下里狠不得这里出点乱子,好让萧诚跌上重重的一跤。

  了不起这片地方再回到过去的模样嘛,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相反,萧诚真要是把这里经营好了,他们反而要担惊受怕了。

  站在不同的地立场之上,大家对一件事情自然是有着不同的认识。

  且不管这件事,对于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的百姓究竟是好还是坏。

  他们看到的,只不过是对自己的好或者坏而已。

  这两年,萧诚一直在主导着因地制宜开垦梯田,投入人力、财力来建设水利、改良种子,想各种样的法子来蓄积肥料,目的就只有一个,增产增收,尽量地减少对外部粮食的依赖。

  应当说,几年下来,效果还是很显著的。

  整个贵州路,多出来了几十万亩土地,去年秋天,已经收获了第一波粮食,虽然产量还较低,一亩地,好的不过三百斤,差一些的便只有一两百斤的模样,但对于萧诚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惊喜了。

  毕竟是第一年的生田,以后产量,自然会慢慢地提高一些。

  萧诚已经准备把大量的官田,白送给本地百姓了。虽然这件事情,不仅是抚台衙门反对,便连下头各府各县的官员们基本都持反对意见,但萧诚并不准备改变主意。当然,与之配套的还有一系列的相应的政策、赋税等的改革。

  只有是自己的田,老百姓才会小心伺候,才会像爱自家的宝宝一样去精心管理、种植。

  要让老百姓尝到好处,得到甜头,他们才会更加的努力,更加的爱护。

  当然,这件事要做下来,也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光是一个预防在分田的过程之中,被大户侵吞,被豪强巧取豪夺,被官吏贪污,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萧诚准备先在毕节试点。

  毕节知府是罗纲,这是他的死党,而且在过去多年的合作之中,对萧诚形成了绝对的信任和依赖,因为罗纲还没有看到萧诚失败过。

  有了地方上的绝对配合,试点工作便能顺利展开,只要在毕节取得成功,其它各地,自然便会蜂涌而上,都用不着萧诚再去摧促了。

  榜样的力量,向来都是无穷的。

  土地改革,包产到户!

  这便是萧诚给罗纲交的底儿。

  “也就是说,这些土地实际之上还是官田,老百姓说白了还是租用,只不过这个租期特别的长,三十年的时间,差不多可以延续两代人了。”听着萧诚的讲述,罗纲若有所思地道:“而且租赋特别低,用你的说法,就叫做多劳多得了。”

  “就是这个道理!”萧诚笑道:“一亩地,官府用平价收购一百斤,这个价钱,只有市价的一半甚至更低一些,这便相当于老百姓向我们交了税了。剩下的,便是你自个儿的了。你得二百斤也好,还是七八百斤也好,都不关官府的事情。”

  “一亩地怎么可能有上千斤的产量,这是做梦了,交了一百斤,还能有个两三百斤的节余,那农户做梦都得笑醒了!”罗纲不以为然地道。

  “这可说不准哦!”萧诚笑道:“这个法子实施之后,老百姓便会想法设法地提高农作物的产量,雨亭,我给你说,百姓的智慧是无穷的,到时候,肯定会有无数的新搞法出来,指不定什么时候,产量就哗哗地提上来了呢!”

  “我自然是盼着呢!”罗纲笑道:“百姓粮食多了,自然就要拿出来卖,他们有了钱,官府有了粮,那日子可就轻松了,你可知道,现在我就正发愁呢!春荒春荒啊,抚台一张嘴,说一句那里要是饿死了人,就要惩罚官员,可苦得不是我们这些人吗,愁得很呢!”

  “我知道这个要求,现在对于你们来说,还是很高的,但我只能把要求定得高高的,你们才会多努力一些,你们多努力一些,不定就能少死许多人。”萧诚叹口气道:“我要是要求低了,你们自然就会更低。这话啊,我也就跟你说说。”

  “说句实话,以前在汴梁的时候,我是真想不到这天下,还真有如此穷的人。”罗纲摇头道:“在西北横山的时候,也没有如此凄惨。崇文,我跟你说,我的治下,真有一家人穷得只有一条裤子的家庭。我上门去,那家只有家主两口子出来见人,剩下的都躲在屋里呢,实在让人不忍目睹。”

  萧诚拍了拍罗纲的肩膀:“这些事情,汴梁的那些人永远是看不到的。他们都说,现在是盛世呢!”

  “为了让我治下这些人,能光明正大地走在路上,能堂堂正正的出来见人,我也会一力支持你的这个布置。”罗纲道。

  “要当心贪腐,要更担心有些损人不利己的破坏。”萧诚道:“这样的一件事情,必然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的,肯定会有反弹,但我们贵州路有一样好处……”

  罗纲笑了起来:“我知道,咱们更多的是用拳头说话,我们的拳头硬,嗓门自然就高,真有人想趁着这个机会闹事,那就正好再处理一批。”

  萧诚大笑起来:“我说的好处不是这个,我说的好处是,咱们现在有大量的官田,而且本地的那些地主豪强们也远远没有外边那些州路势力那么强大,那么盘根错节,所以很多事情就好办。同样的一件事,我们在贵州路能做,你要是在两浙或者荆湖路试试看,保证能让你死得很难看。”

  罗纲深深地看着萧诚:“所以最开始,你选择了横山、西北,然后又选择了来西南,这两个地方,都是传统的那些统治势力极其薄弱的地方,在这些地方,你能更加轻松地施展你的抱负,按照你的想法来治理一个地方?”

  “对!”萧诚在这个好友面前,毫不隐瞒:“不说别的地方,便是在河北路这样我们萧家起家的地方,我照样施展不开,因为一个人,是无法与一个阶层战斗的。真要斗,那只能是死路一条。”

  “现在我们不是一个人了!”

  “我们只要在贵州路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便能慢慢地将其推广出去。”萧诚眯起了眼睛:“我们要积蓄足够的力量,当有一天,这天下因为某些事情而山河变色的话,我们能走出去,重振旗鼓,再塑山河。”

  罗纲有些被萧诚的话吓着了,好半晌没有做声。

  萧诚离开了毕节,他这一次出来巡视各地春耕,毕节,只是他的第一站,接下来,还有四府三州要去跑。

  特别是遵义府,黔东南等地,这两个地方,一个杨家的势力,一个是田家的势力都异常雄厚,虽然名义之上他们已经融入到了贵州路上,但真正具体到了最基层,实际上所有权力还是掌握在杨田二家人手中。

  想要彻底改变这一切,显然不是短时间内能办到的。

  但现在,萧诚要让这些地方的人首先明白一件事,在这片土地上,最高的首领,已经不再是姓杨的或者是姓田的。

  现在这片土地上,只有一个首领,那就是姓萧,是他萧诚。

  摧毁一股顽固守旧的势力,首要的自然便是将他们从高高的云台之上打落下来,让他们的真面目也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让众人明白,原来他们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而已。

  没有了过去的那种神秘感,那自然就会有人开始重新审视他们。

  马队在石板上敲击出清脆的得得声,萧诚回头招了招手,跟在他身后的罗信立即摧动马匹跟了上去,与萧诚并辔而行。

  “昨天晚上我们夜宿的那个村子,青壮极少,多是老人,孩子,妇孺,可以说,如果不施援手,那么,他们的穷,基本上无法改变。”萧诚道:“昨日你晚上出去给了那个村老几十两银票,你觉得这几十两银子,能让他们改变目前的窘境吗?”

  罗信一怔,低头道:“原来抚台都看在了眼里?”

  萧诚一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冷血,在那里吃了,住了,走的时候,居然就只给了一些吃住的费用,没有多给一文钱?”

  “不敢!”罗信的声音更低了。

  “罗信,救急不救穷,你这几十两银子就算那村老不贪污,分到每一个人头上,这百多人又能分到多少?又能管多长时间?然后呢?”

  罗信沉默了一会儿,“在下明白了,抚台是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对了,你的确很聪明!”萧诚笑道:“这些人,干不了重活,便是有田,他们也种不出多少粮食。所以,我已经安排下去了,接下来会有人来教他们如何种植木耳,菌菇等一些东西不需要费多少力气的经济作物,这些东西一年四季都有出产,而且也能卖出比粮食更高的价格。”

  “是在下肤浅了。”

  “另外我不给他们钱,是因为我不想让他们认为,钱可以很轻易的获得。”萧诚认真地道:“只有劳动,只有付出,才能获得相对应的报酬,这一点,我们便须要让所有人明白,太轻易得到的东西,没有谁会去珍惜,因为他们会认为,还会轻易地得到。”

  “受教了。”罗信的脸更红了一些。

  萧诚笑道:“你叔叔说你很聪明,也很有手腕,这几个月你跟在我身边,我也看到了。你叔叔呢,是我们联合会的重要人物,他的面子,我无论如何也是要给的。现在有两条路,看看你选那条吧?”

  萧诚勒住了马匹停了下来。

  “不敢请教抚台,是那两条路?”

  “第一条,跟在我身边,替我参赞事务,出谋划策,贵州路新立,诸事繁杂,你也的确是一个有本事的,干上几年,便可以出去坐镇一方。”萧诚道。

  “抚台,那第二条呢,莫非还有捷径吗?”

  萧诚笑出了声:“你果然是猜到了,当然会有捷径,不过也有危险,一旦成功,你立马便能在贵州路上有一席之地,甚至于联合会中,也会有你一席之地。”

  “我选第二条!”罗信毫不犹豫地道。

  “你还没有听第二条路是什么!”

  罗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大致能猜到。”

  “说说看!”

  “抚台是想让我去对付叙州三蛮吧?南广部、石门蕃部、马湖部,这几个部落一向都是大理与我大宋的缓冲地带,现在抚台已经吞并了罗殿国、罗氏鬼国,接下来自然便是要将这叙州三蛮握在手中,如此一来,既可以断了大理一根臂膀,又能完成对大理在战略之上的包围。”罗信道。

  “正是如此。而且这叙州三蛮是梓州路下羁縻部落,我们越界下手,风险不小,但如果成功,收获也大,罗信,你当真选这条路吗?”

  “是!”罗信肯定地道。“我希望在抚台以后大展身手的时候,我能站在您的身前为您爪牙,而不是躲在您身后的阴影里。”

  萧诚大笑起来:“如此,回贵阳之后,你便可以着手准备此事了。人、物、钱都随你调用,情报方面也会提供足够的支持。大概需要多长时间让此事有个眉目呢?”

  “一到两年,绝不会给抚台拖后腿的。”

  第四百二十五章:都有几把刷子

  “阿弥托佛!”

  听离到门口那一声洪亮的佛号,高颖德便不由得笑了起来,抬头看着门外慧远那悲天悯人的模样以及旁边那有些无可奈何的卫士长。

  慧远是相国府的座上客,便是在整个善阐府也是人人尽知的得道高僧,对于举国皆信佛的大理人来说,慧远便如同佛佗再世一般,那卫士长自然是不敢用粗阻拦,尽然让他一路到了高颖德的书房之外。

  “大师请进!”高颖德站了起来,笑对慧远。

  卫士长尽如蒙大赦,赶紧地低头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去。

  说起来,他是失职了,要是相国追究,他还真无话可说。

  “大师这又是想来劝我不要妄动兵戈吗?”高颖德请了慧远坐下,“不知今日又有什么新说辞呢?”

  “相国,我刚刚知道消息,大宋朝廷尽然新设了贵州路,萧诚成为了贵州路安抚使了,所以为相国计,慧远想请相国息兵戈之心,修两国之好。”

  “为何是为我计?”

  慧远认真地道:“相国,和尚是从那边过来的。那萧诚,端地是一个厉害角色,麾下兵马也是骁勇善战,眼下又得了朝廷正式敕封,更是可以名正言顺地扩充实力,相国妄起争端,恐怕难有胜果,到时候苍生受难,百姓遭殃啊!”

  高颖德哈哈大笑了起来:“大和尚虽然见识高,但终究也只是和尚而已,你不知我心思啊,如果说以前还真有可能息兵罢战的话,现在,就真不可能了。”

  “相国,大宋朝廷既然已经正式敕封了萧诚,将贵州路作为一路疆域,那相国你攻打贵州路,便等于与宋国开战,这一点,相国可想清楚了吗?”

  “如何没有想清楚?”高颖德淡淡地道:“不过萧诚与朝廷面和心不知,我真打贵州路,大宋朝廷会管吗?就算他们想管,现在他们有这个能力吗?不管是西北萧定还是南京道的耶律珍,在朝廷眼里,都远远比我们一个小小的大理国要有威胁多了,指不定还有人因为我去收拾萧诚而欢欣鼓舞呢?”

  “可是相国,你想过没有,您万一要是输了呢?”大和尚抬头,认真地道:“和尚来善阐府也有一段时间了,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一些事情。相国,要慎重啊,一旦输了,大好局面就毁于一旦啊!不管是陛下也好,还是那几家也好,只怕就要趁势而起,大理政局,毕然会再起波澜呢!”

  高颖德微笑起来:“大和尚怎么突然为我着想起来了呢?这几个月,你与他们可是打得火热,我还以为大和尚必然会站在他们那一边呢?”

  “阿弥托佛!”大和尚义正辞严地道:“大和尚不站在任何一边,只是觉得如今大理在相国的治理之下,风调雨顺,生活富足,偶有些小问题,也是瑕不掩瑜。如果战事一起,这一切不免就要成为镜中月,水中花,一时相国失利,那情况只怕还要更严重。相国,有时候,内乱可比外敌更可怕啊!我是真担心相国到时候失了势,说句心里话,现在大理还真找不出能比相国你更合适的相国人选了。”

  高颖德意味深长地看着大和尚道:“看来大和尚是真的在为我着想了。不过那几个跳梁小丑,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他们自以为做事隐秘,殊不知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慧远心中不由一跳,看着高颖德,脸色微变。

  高颖德笑道:“大和尚要是今日不来说这番话,我出兵之日,便是大和尚身陷囹圄之时呢,我不在乎他们,却不得不担心大和尚你的号召力呢!”

  慧远深吸一口气:“原来在他们身边,都有相国你的眼线啊!可笑,可笑之极啊!”

  “的确是可笑之极!”高颖德道:“大和尚,既然话都说开了,你不觉得,我更进一步,对大理更好吗?如果我真走了这一步,大和尚可会助我?”

  “绝对不会!”和尚抬头,正色道:“和尚怜苍生,但绝不会助相国你谋逆!”

  哼哼!

  高颖德冷笑了几声:“也就是大和尚你,换一个人跟我说这话,立马就是掉脑袋的结局。来人啊!”

  慧远脸色一变,这是要翻脸吗?

  先前跑了的卫士长应声出现在门口:“去,告诉高颖峰将军,抓人!”

  “相国要抓谁?”

  高颖德笑着说了几个名字,慧远叹气,连连摇头。

  这几个人,尽数是皇帝心腹以及另外几家在善阐府中的重要人物,他们一被逮,保皇派的力量,立时便要损失大半。

  “相国,这几个人您一抓,您的目的,可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大和尚想再努力一把。

  “我马上要动员所有力量发动对萧诚的战争,这个时候,容不得有杂音,而且,我一旦离了善阐府,他们必然要兴风作浪,自然要先抓起来,出兵之日,说不得还要拿他们祭旗。”高颖德不以为意地道。

  “相国还是决心要打吗?”慧远满脸失望之色。

  “不得不打!”高颖德缓缓地坐了下来,道:“正如大和尚所言,那萧诚是不世出的人才,他的过往,我也是遣人反复调查过的。他到了西南之后,一举一动,我更是一向关心。现在不打,只怕将来就没得打了!”

  “相国这是什么意思?”

  高颖德道:“和尚认为这萧诚,是一个愿意与我们大理和平共处之人吗?”

  “和尚与这萧诚只不过是点头之交,还真不太了解!”

  “此人城府极深,手段老辣,步步为营又偶有出奇之举,从不做无目的之事,常人走一步,看三步,已堪称人杰,此人走一步,只怕是看了十步!”高颖德道:“此人到西南不过三年,便已经将原本一盘散少的黔州下数十羁縻州捏合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整体。大和尚,以前这些羁縻州,也算是我们与大宋之间的缓冲地带,可现在,这缓冲还存在吗?”

  慧远摇头。

  “不存在啦!”高颖德道:“那萧诚接下来,会干什么呢?他必然会剑指我大理的。现在是他实力很弱的时候,如果再由着他成长几年,以此子的能力,只怕到时候,我们大理对上他,胜负就难定了。我岂能坐视这个威胁一步一步地壮大起来成为我大理心腹之患?”

  “大理亦是大国,萧诚只不过是大宋的臣子,无有大宋皇帝旨意,此人真敢对大理开战?”慧远道。

  “他灭罗殿,罗氏鬼国,可曾有皇帝授意?”高颖德冷笑:“此人狼子野心,一心扩张自己实力,将来必然成为大宋的掘墓人,我如果此时灭了此子,大宋只怕还要向我致谢。到时候,我灭了萧诚,也只不过要罗氏王国,罗殿国等地,其它地方,仍然还给大宋,想来大宋朝堂之上,绝不会因为此事而与我翻脸的。因为他们也想萧诚死吧?一切回到原点,对大宋,对我们大理,都好。”

  “相国已经派了人去汴梁了吗?”

  “当然!”高颖德理所当然地道。“如果能与大宋朝堂达成谅解,甚至于在某些方面上能合作,那岂不是两利之事。”

  “这也是为相国取胜之后,取段氏而代之的举动谋取支持吧?只怕在这一点上,大宋上下是绝不会同意的。”和尚不以为然:“如果大宋官家默认了你这个举动,岂不是说日后也有人可以对他做同样的事情?”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高颖德像是一个市侩的商人,笑道:“本来也没有准备事事如意嘛!”

  “那现在也就只剩下一件事了,在战场之上取得胜利!”大和尚叹道:“春耕之后,就要开战吗?”

  “真要大规模出兵,只怕要到秋后,不过春耕之后,小规模的战事,必然就会开始了!”高颖德道。“大和尚,也不瞒你说,如今我可是兵强马壮。”

  “前几日我见到了石门蕃部的人去天龙寺上香。”慧远道:“莫非相国已经获得了叙州三蛮部的支持!”

  “和尚消息灵通!”高颖德大笑起来:“叙州三蛮部本来就与我大理亲厚,一直想加入我大理,只不过他们亦是作为我们现大宋的缓冲地带存在的,我若真让他们加入了大理,只怕大宋会跟我翻脸,不过这一次不同了,击败了萧诚之后,我大理会正式接纳他们成为我大理的一部分。”

  “合情合理,现在大宋势弱,谁都想在他们身上咬一口,高相国你何尝又不是如此呢?”大和尚点头道:“听相国口气,援军只怕还不只这一支吧?”

  “另一支来自吐蕃!”高颖德点头道:“说起来跟萧家也有关,萧定麾下的吐蕃将领禹藏花麻和铁鹞子军的一名统制将军周焕在青塘地区追着瞎药木占打,其中木占一部退入到了我大理,此次倒是成了我的马前卒。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自然便得为我出力,当然,打萧家,他们也带劲得很。”

  大和尚点点头:“既如此,大和尚助相国马到功成,能够快速结速战争,免得拖久了,生灵荼炭。想来前线一旦功成,相国再回善阐府的时候,天龙寺里便又要多上一个大和尚了。”

  “大和尚这是在给陛下讲情吗?好,只要他不乱来,到时候便让他去天龙寺念经又如何?”高颖德道。

  走出相国府的大门,回望那巍峨庄严的相府大门,慧远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果然,能坐到这个位子上的,就没有谁是笨蛋。不管萧诚如何掩饰自己想要弄大理的心思,人家还是准确地预判到了他的下一个目标。

  所以,人家要先下手为强了。

  居然先一步拉拢了叙州三蛮部啊!

  不过想想叙州三蛮与大理东川郡那些蛮部的历史渊源,也就不足为奇了。

  最令人惊奇的居然还有吐蕃兵马!

  能够从青塘一路逃到大理来的吐蕃军队,只怕没有弱者。

  弱者早就在这一路逃亡的过程之中被自然淘汰了。

  幸亏今日走了这一趟,得了这个情报,要不然猝不及防之下,萧诚必然要吃大亏。

  萧诚或许能估摸到对方会出兵,但绝不会想到对的的夹袋之中还有这许多令人想不到的人物。

  春耕之后就开战啊,时间仓促得很了。

  拂拂袖子,大和尚转身走向天龙寺,董、王、沈或者皇帝身边有埋伏着一个身份极高,表面上的保皇派实则上是高颖德的同伙,这家伙必须要挖出来,不然以后啥事都做不成了。

  幸亏今日走这一趟啊!

  和尚忍不住在心中侥幸,要是不走这一趟,不与高颖德来一次推心置腹地谈话,只怕今日被抓的,还有自己一个吧!

  和尚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看到大街之上,有囚车一辆接着一辆地行了过来,那被关在囚车之中的人,却正是他熟悉的面孔。

  此刻满脸绝望的他们,只露了一个脑袋在囚车之外,而在囚车的后方,则是一队队的被捆着手的男女老幼,一天之前,他们还是这大理的贵族,人上人,一天过后,他们便成为了阶下囚。押解他们的士兵凶狠地喝斥着,不时就是一鞭子下去,重重地抽在这些昔日的贵人们身上。

  看到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女娃娃大声嚎哭着,大和尚心中微酸,袍袖一拂,掩面而去。

  街边却是有许多人认得这位大和尚,见了他的身景,纷纷合什为礼。

  口中连诵佛号,大和尚匆匆而去。

  见不得人间悲欢离合,生离死别,倒也符合他得道高僧的人设。

  十数日之后,贵阳安抚使衙门,萧诚听完了吴可的禀报,满脸都是愕然之色。

  果然还是小觑了天下英雄吗?

  真有措手不及的感觉啊!

  他转头看向地图。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高颖德选择的突破口,必然就是在毕节了!

  六盘水的高迎祥所部,叙州三蛮部,倒还真是一番好谋划。

  “得向毕节那边调兵了!”吴可道。

  萧诚摇头:“不行,这样一来,只怕大和尚就真要去吃牢房了,先交给王柱吧,那小子,是个狠人!”

  第四百二十六章:效仿

  驻扎毕节府的就只有王柱天狼军这么一支禁军,而且还分成了好几部分,除开王柱带着一千余中军驻扎在毕节府城外,剩下的,则是分驻大方、纳雍等地,便是在古蔺方向,也还放了一部分兵马以作监视。

  古蔺现在被梓州兵马所占据,说来大家都是大宋友军,但内里是怎以一回事,其实心里都清楚着呢。

  估计下头的士兵们到现在都还发着蒙,咋地本来是势不两立的敌人,打着打着就变成了友军,而原本的友军就成了敌人了呢?

  所以在古蔺附近,梓州路禁军与天狼军还真不怎么对付。

  纵然有军纪约束不好操家伙对干,但平素偶尔间碰上了,拳脚之上招呼那是避免不了的。你要是落单了那就更惨了,基本上就要鼻青脸肿断手瘸脚的归家。

  只要不死人,双方的将领也便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找机会报复回来而已。

  罗纲收到叙州三蛮以及六盘水的高迎祥部在近期极有可能向毕节发动进攻的情报之后,勃然大怒,破口大骂。

  倒不是因为怕了对方,而是因为他现在当真是忙成了一条狗。

  春耕正在如火如荼地召开,而作为土地改革,包产到户的试点,相关的分地给农民的工作,也正在拉开序幕。

  前一桩事也还罢了,反正就是大家一起操家伙下田地抢时令,赶紧地把庄稼给种上,该松土松土,该施肥施肥,该疏通水利的疏通水利,每一桩事,都有专人负责,各司其职,各理其事,虽然忙,但却也忙得有条不紊。

  但分地这事,可就真是诸事繁杂,涉及到的各个方面如同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了。

  而且这事儿还牵涉到了本地一些豪强地主们的利益,而这些人家中又多有子弟在官府之中任职,你想让这些人全心全意来干这事儿,也不太可能啊!

  虽然罗纲已经再三向这些豪强地主们作了保证,这一次分地,只不过是分官田而已。绝不会动他们的利益分毫。

  他们的田,还是他们的田,永远都是他们的田。官府绝不会巧取豪夺来剥夺他们的财产。

  但话是这么说,其实大家心里也都不明白,不是不分他们的田,就不会给这些人造成损失了。

  首先第一条,就是官府大规模开垦荒田,制作梯田,然后宣称要将这些田基本上是无偿地送给老百姓,就已经侵犯了这些人的利益了。

  豪强地主们的田也是要有人去种的。

  当所有人都有了自己的田,谁还去当佃户租种他人的土地呢?

  而没有人种的土地,自然也就没有收成,但根据贵州路的法令,你还得按亩数上交相应的赋税呢!纵然这个赋税不高,但要是地多了,里里外外的损失,那可就不少了。如果再将这个损失乘上年份,那就更不得了啦。

  良田一旦撂荒,那土地价格,自然便会应声而落,想卖都卖不到一个好价钱啊!不少心思剔透的人,已经猜到了官府的心思,到时候说不得官府又来一个低价收购,再赚上他们一笔的同时,你还得感激涕零呢!

  所以说啊,你想要顺顺当当地展开这件事,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明中不敢对抗,但阴奉阳违,磨磨洋工,暗地里下下绊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要不让上头抓住把柄,大面子上过得去,大家都能下得了台,也就只能这样对付着过。

  所以,这件事情,一直推动缓慢。

  到现在,田开出了来少,但分官田一事,却始终没有多大的进展,罗纲焦头乱额之余,又听说要打仗了,心里能不烦吗?

  “叙州那边儿,你现在去不成了!”罗纲看着罗信,道:“这群不知死活的家伙,居然敢打我们的主意。”

  罗信却是信心满满,“我过去劝说这些人息兵罢战,不与大理同流合污,岂不是正好解了府尊您的忧虑。”

  罗纲哧地冷笑:“重言,你以为叙州三蛮是什么地方?能凭你三寸不乱之舌便让人改变主意?当真是开玩笑。叙州三蛮在过往便与大理东川郡那边的蛮部来往甚密,往祖上数几代,甚至可以说是一家人,要不然抚台为什么给了好几年的时候去安抚收复他们,就是因为这事难办!”

  “正因为难办,所以才有奇功!”罗信道。

  “蛮部信力不信理!”罗纲直截了当地道:“但他们这一次打过来,从另一方面来说,也的确是一个机会,要是我们能迎头痛击他们一顿,把他们打怕了,打缩了,你再过去,那便是事半功倍。”

  “这倒是!”

  “现在他们并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要打过来的情报,他们还自以为是秘密,嘿嘿,这便给了我们机会!”罗纲笑道:“所以呢,你就在这里安心等着便是。”

  “等着?”罗信想了想:“府尊,左右也是等着,不如便让我去打打下手吧,信亦略通军事的。”

  “打仗不是你读几本兵书便行的!”罗纲哈哈一笑:“这事儿,你先便掺合,你帮我去做一件事情,让我能心无旁骛地与王柱将军来应对这一仗就行了。我现在,当真是有些抽不开身啊!”

  “不知府尊要信去做什么?只要力所能及,信必然全力以赴!”

  罗纲轻描淡写地道:“你从抚台身边来,当知抚台土地改革,包产到户的这个政策吧?”

  罗信点头:“知道。”

  “我们毕节得抚台信重,作为试点,我呢,本来正在做这事儿,但一打仗可就一时顾不上了,但这事呢,又不能拖,不然抚台必然不喜,所以呢,你闲着反正也是闲着,就把这事儿担起来,如果做好了,包管你在抚台面前,立时便能成为大红人。”

  罗信倒是砰然心动。

  他是一个聪明人,知道眼前的罗府尊是甩了一个烫手山芋给他呢!

  这件事,当然很难做。

  毕杀敌破阵还要难。

  杀敌破阵,对面是敌人,只要刀子够锋利,力气够大就行了。

  可这土地改革,却是对内,在家里弄事,要把事儿办成,还不能打了家里的瓶瓶罐罐,这难度可就大了。

  但也正因为如此,一旦办成了,那绝对便是大功臣。

  这件事情,抚台是准备要在全贵州路推广的。

  说不得,到时候自己便能全面负责这件事,这一步跨出去,便是海阔天空。

  当然,要是失败了,肯定也是很难堪的。

  “愿尽绵薄之力!”罗信思来想去,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比起去叙州三蛮,似乎眼前这件事,对自己的未来裨益要更大一些。

  难得有罗府尊愿意给自己全权,让自己尽情施展!

  这样的机会,其实不会再有第二次。

  罗纲也是大喜过望,一来他是真烦这件事,二来,他也是觉得应对外敌要更重要一些。

  外头打不赢,里头再怎么搞都是白搭,到时候都成了别人的,还说个屁啊!

  “柱子,有一件事你一直没有跟我说呢!”眼睛从面前的沙盘之上抬起来看向旁边摸着胡子的大汉,罗纲问道。

  “府尊想问什么?”

  “上一次你跟韩锬那小子不是打了一架吗?你们两个躲起来打的,最后到底是谁赢了啊?”罗纲问道。

  王柱翻了一个白眼,好半晌才道:“那小子力气太大。”

  “这么说,是你输了?”罗纲道:“果然是一力降百会啊!韩锬那小子,从小就力气大得没边儿,崇文说他是霸王转世呢!”

  “输了六分!”王柱道:“不过真要与他在战场之上生死相搏的话,便是五五开!”

  “这话如何说?打架还有输六分七分的吗?”

  “韩琰力气太大,与他对战,硬碰硬的话,天生便要吃亏,他啊,的确是天生的战场之上的将领!”王柱道:“我是比他差一点儿,但也就是一点儿而已,他的沙场搏杀经验还是不足的,所以与他相遇在战场,便是五五开,如果校场比斗,他六我四。”

  罗纲点头道:“那我就明白了,以后这小子沙场经验一足,经历几场大战,你肯定就无远不是对手了是吧?”

  王柱又翻了一个白眼。

  不过这话,说得还真没差。

  拍拍沙盘,王柱没好气地道:“现在我是将军,他也是将军,都带着几千兵,以后会带几万兵,你觉得,到了这个级别,面对面搏杀的机会有多少?”

  “你还是怕了他!”罗纲大笑。

  看着王柱有些恼羞成怒了,却又拱手连连告饶,一转身又让人将带来的礼物拎了过来,却是从萧诚那里拐带来的好酒。

  贵州路现今虽然不许随意酿酒,但萧诚坐拥天香阁,自然是不缺好酒的。

  看到天香阁出品,王柱顿时便转怒为喜了。

  其实他也知道,罗纲并没有什么恶意,反而是利用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来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

  对于这一点,王柱还是蛮感慨的。

  以往他在边军的时候,文官对于他们这些武夫,向来是不屑一顾的,即便现在贵州路安抚使萧诚无比重视军队,但下头仍然有不少文人自命清高,对他们爱搭不理,像罗纲这样愿意放下架子与他打成一片的高级文官,他王柱自然也是愿意亲近的。

  两个走一边坐下,王柱伸手拍开泥封,倒了两碗出来,也不要什么下酒菜,就与罗纲两人对酌起来。

  “你们那边,我听说秦敏也是难得的一条好汉,你与他比,怎么样?”

  王柱摇了摇头:“打不过,秦将军以前说过,边军之中,唯一让他忌惮的也就只有萧定萧总管。其它人,并不放在他的眼中。不过后来,又加了辽国那边一个叫完颜八哥的女真人。”

  “秦敏没死!”罗纲低声道。

  “什么?”王柱霍地站了起来:“秦将军在哪里,是有了他的信了吗?能不能让他过我们这边来,罗府尊,是不是已经让人去接应他了?”

  罗纲抬手按下了他,摇头道:“接不来了,秦敏投了辽国。”

  “不可能!”王柱勃然大怒:“秦将军带着我们与辽国打了那么多年,与辽人仇深似海,他怎么可能投辽人?”

  “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敢骗你!”罗纲道:“我们的探子在辽国都城临潢府看到了秦敏,他现在是辽国皇后亲军属珊军的统领,统带着数千精锐不下皮室军的辽军军队,这件事情,再三确认过了,不会有错。抚台让我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把这件事告诉你。”

  喀嚓一声,王柱捏碎了手里的酒碗。

  “可惜了一碗好酒!”罗纲淡然地替王柱换了一个碗,又替他倒满了一碗:“手流血了,好在这酒可以消毒,要不要去包扎一下!”

  王柱摇摇头,低下头,伸出舌头舔食着掌心的鲜血与酒液。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他恐怕也有他的难处吧!”罗纲道:“王柱,以后要是我们两军对垒,你碰上了他,又该如何?”

  “纵然不敌,也要拼死一战,也要问一问,他投了辽人,可对得去我死去的阿哥,对得起跟着他奋战而死去的那么多的好兄弟!”王柱一字一顿地道。

  罗纲点了点头:“得,这不就行了。不过呢,咱们不见得就能碰上,碰上了再说话。不说这件事了,你跟我说说,这一仗要怎么打?好几天了,也不见你集结天狼军,我这心里不得劲儿。”

  “没有先跟府尊禀报,是担心府尊身边人多嘴杂,泄了消息!”王柱倒也不隐瞒,“其实一接到消息,我便开始准备了,等到所有人员就位之后,就会跟府尊详细禀报,到了那时,即便有碎嘴子,也跑不过我的马蹄子了!”

  “这一仗,不好打呢!叙州三蛮,不但人数多,战力也不错!”罗纲道。

  王柱一笑:“不过是效仿抚台而已。”

  “奇袭吗?”罗纲想起了萧诚率千人突袭大方城,杀普罗的旧事。

  “叙州蛮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清楚了他们的计划,还在慢吞吞地调集兵马,我准备奇兵突袭,杀其威风,以蛮人性子,其势自散!”王柱道:“便是高迎祥,只怕也得缩回去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就要一个快

  现在不是大规模发动战争的最佳时候。

  这一点,罗纲比王柱还要更清楚。

  贵州路的底子真的是很薄,早先萧诚经营黔西南的时候,更多的时候依赖的是外部输血,但随着贵州路成立,盘子越来越大,再依靠外部输血已几无可能,现在要做的,就是开发自身潜力了。

  联合会的数十家商人,基本确保了贵州路上的商路无恙,可以说,在萧诚的特别关注之下,贵州路上的商业活跃度,已经远超了周边地区。

  但这,只不过是其中一个方面而已。

  还远远不能解决贵州路的根本问题。

  所以,这才有了土地改革,包产到户等一些具备颠覆性的政策。

  虽然这些政策确保了本地大户的权益,更多的是将官府拥有的权益分散下去了,但想要获得地方上的拥护的支持,并且见到效果,没有三五年,只怕是做不成的。

  这个时候,萧诚自然是不想打仗的。

  或许是萧诚名头太大的缘故,纵然现在萧诚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无害的小白兔,但一边的大理高颖德,依然认为其就是一头对大理虎视眈眈的猛虎。

  这自然是高颖德对于萧诚最深刻的认知,同时,也是高颖德想要解决国内问题,取段氏而代之的手段之一。

  两相一加,高颖德便想着要先下手为强了。

  这是高颖德想要的,但并不是萧诚想要的。

  从慧远送回来的情报看,最先动手的,应当会是盘踞在六盘水的高迎祥部以及他们的盟友叙州三蛮部。

  他们是先锋,同时,也是一次大规模地试探。

  以雷霆万均之力击败对手的这一次试探,以泰山压顶之势让对手认识到贵州路的强大,认识到与贵州路发动战争,他们得到的,与他们即将失去的,将远远的不能成正比,这一场战争,只会让他们失去的更多。

  如此,战争便针戛然而止。

  贵州路将迎来难得的发展时间。

  即便高颖德在遭到一次失败之后不死心,但在失去了叙州三蛮部的协助,他便需得重新进行战争规划和布署,这么一来,战事便又得拖上个一年半载。

  对于贵州路来说,每过去一天,胜利的天平,便会向他们多偏移上一分。

  “打昭通的乌蒙部?”看着王柱手指向的沙盘上的那面小旗子,罗纲只觉得小心肝都颤了起来。“毕节到昭通,足足五百里路,几乎横穿整个叙州三蛮的势力范围,我怎么觉得,你这不是去作战,更像是去送死啊?”

  王柱哈哈一笑:“具体的作战计划,已经送去了抚台府,就看抚台怎么决定吧!府尊,这一仗,最重要的是在于立威,在于让对手认识到我们的强大,并不在于杀敌多少,也不在于能占领多少领土。”

  “如此,便需要全骑兵出战,可天狼军不过只有一个战营,五百名骑兵而已。”罗纲摇头道。

  “我已经向抚台建议调天武军骑兵营参战。一千骑,足够了。”

  “既然要求快,就不得不考虑马的因素。哪来的这么多马?”说到这里,罗纲不由怀念起当初在西北的时候。

  那时候压根儿就不用担心什么马匹的问题。

  铁鹞子都是一人双马甚至于三马的配备,但到了西南,可就可怜了,不管是那支军队的骑兵营,能够保证五百人的骑兵满员满骑都已经使出了老鼻子劲儿了。

  “叙州三蛮部那边,可不缺马!”王柱道:“府尊莫非忘了,这两年来,我们与他们交易的一个重点,就是战马吗?他们那边的马,比不地北地的马高大,冲刺力强,但要说起耐力,还真是没得说呢!”

  “现抢啊!”罗纲咋舌。

  “可不吗?”王柱一笑道。

  三天后,吴可携萧诚亲笔命令抵达毕节。

  五天之后,范一飞亲自率领天武军骑兵营悄然抵达毕节与王柱汇合。

  “范将军,怎么亲自过来了?”看到范一飞,王柱自然是又惊又喜。

  为什么王柱希望是天武军的骑兵营来协助自己而不是其它军队的骑兵呢?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范一飞。

  斥候出身的范一飞,对于麾下骑兵的重视,是其它各军统制无法比拟的,天武军的骑兵营的营将,甚至是由范一飞亲自兼任的。

  如果说王柱麾下的骑兵擅长猛打猛冲,攻坚拔寨,那范一飞麾下的这一支骑兵,最擅长的就是轻骑突袭以及各种野外生存的能力,几乎每一个骑兵,都是一名合格的斥候。

  只是王柱没有想到范一飞会亲自来。

  “这样有趣的事情,我怎么能不亲自来呢?”范一飞笑道:“放心,向抚台禀报过了,而且这一战,我是你的马前卒,一切由你来指挥。”

  王柱一笑,心中这才释然。

  他与范一飞级别一样,资历也差不多,两人同时参与这一次战斗,要是没个主次之分,到时候互相之间有了异议怎么办?

  那是会误事的。

  “你走了,关岭那边怎么办?”

  “关岭那边,现在正在准备防守事宜,以防对手突然进攻,防守这种事情,我的副将比我可还要擅长得多,交给他,我放心。”范一飞笑道:“而且,各部兵马都已经在作准备了,我们那边一得手或者说大理方面一开始进攻,各部便将迅速向前线移动。你也知道,我们各部的挺进速度远超其他任何军队。”

  “这倒是!”罗纲道:“崇文向来就注重军队的转移速度,当年广锐军的步卒的前进速度,让辽军都惊叹不已。而广锐军之所以如此,便是萧家大郎听取了崇文的建议而努力建立起来的。”

  “不过这两年,咱们贵州路上,别说是马了,便是驴子骡子的价格都在一路飞涨啊!”范一飞笑道。

  “等这一回教训了叙州三蛮,然后再将他们拉到我们这边来,以后,就不缺马匹了!”王柱道。“说起来,我还蛮喜欢他们那里出产的马的,吃苦耐劳不娇气,比北地马更好。”

  一千骑兵,在毕节稍作休整,在一个凌晨,悄然出发。

  罗纲为他们准备了十天的补给。

  炒好的米粉里掺好了盐、醋等佐料,甚至还往里加了一些芝麻,每人一个经过专门制作的竹筒盛装饮水,王柱所部骑兵一个一张神辟弩,二十支弩箭,而天武军骑兵禀承的却是范一飞的传统,一人一张克敌弓,三十支羽箭,他们可是能在马上骑射的。

  薄薄的雾蔼之中,罗纲主同着这支骑兵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脸上的忧虑,直到此刻才浮现出来。

  不管先前在大军面前显得如何的胸有成竹,但这样的军事行动,本身就充满了变数,输赢也就一线之隔而已。

  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等待了。

  等待好消息,或者是坏消息。

  邬惊今年刚好十六岁,在芒部,十六岁已经算是成年,第一件事,便是要加入部落的军队,成为保护部落的一员,每年都要支军队之中服役三个月。三月期满,便可以返家,等待来年再来。

  但今年三月期满了,邬惊却没能回家,因为部落大首领发话了,所有人都只能继续呆在军队之中。

  这让邬惊很是有此恼火,因为家里给他说好了媳妇儿,这一次服役回家之后,就要成婚的,这一来,定好的婚期不免就要推迟了。

  部队里有经验的老兵却是有些心神不宁,他们知道,一般这样的情况之下,便是极有可能又要与那里发生冲突了。

  至于对象是谁,似乎不言而喻。

  过去老是与罗氏鬼国打来打去,现在罗氏鬼国没了,换成了大宋军队。

  与罗氏鬼国打,大家并不怕,但与大宋冲突,可就是另外一个概念了。

  下头的小兵们想不明白,咱们这叙州,说起来也算是大宋治下啊,这是要造反吗?

  当然,这话,也只能在私下里传传。

  作为芒部最低层的一批人,他们除了服从,并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邬惊虽然年轻,没啥经验,但也知道事情不对了,因为以往他们这里,就驻扎着四五十个人,主要是向过往的商队收税。

  镇雄临着毕节,是叙州往毕节的必经之路,这里的税收一年下来,可是很可观的。是芒部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之一。

  但这两个源,陆陆续续有人马抵达,现在人数都翻了一番,有一百多人了。而且商队的数量在急剧减少,到了这两天,邬惊是一支商队也没有看到了。

  过去,叙州这边往毕节那边的商队可是络驿不绝的,那边的钱,很好赚。

  邬惊将背篓放好,支稳,背篓里上一个半人高的大水桶,作为才入伍的年轻的小兵,这些打水砍柴的杂活,当然得由他们来做了。

  一桶水足足七八十斤呢!以往四五十个人,背上十来桶,也就勉强够用了,但现在人数多了一倍出来,邬惊便要多背上十几桶水,这工作量一下子也翻了一番,心中岂有不怨之理?

  摸摸肩膀之上被蔑条磨出的红肿印子,邬惊叹口气,这回回去之后,一定要做个皮甲坎肩才行。

  家里本来有两副盔甲的,一副铁甲,被大哥穿走了,一副皮甲,给了二哥,到了他这里,啥都没有了。想要,得自己挣。

  不过对于这样的分配,邬惊并没有什么怨言,因为对家里,自己还没有啥贡献呢!现在家里,全靠大哥二哥撑着,自己讨媳妇儿的钱,都是大哥二哥给攒的。

  而且大哥在大首领身边当亲卫,自然得有一副铁甲撑面子,二哥去了石门蕃部那边谋生,也混了一个队将,村子里现在都羡慕着自家呢!都说邬家到了他们这一辈儿,可是要发达了。

  邬家有三个儿子嘛,而且一个个都长得牛高马大的,别看邬惊才只有十六岁,但比起同龄人来,已是足足高了一个头出来。

  拎起小桶在河里打了一桶水,倒进了背篓中的大桶里,仰头再看看里许外的寨子,邬惊扁扁嘴。

  天刚亮不久,大部分的家伙都还在睡懒觉,也就是他们这些今年才加入进来的人,才会起来背水、砍柴、做饭,服侍这帮大爷。

  不过到了明年,自己也就不用干了,因为有更新的家伙会进来。

  再熬熬而已。

  想到这些,邬惊身上便有劲儿了一些,将大桶装得满满的,然后将小桶放在大桶里压住水,免得走在路上的时候水溅出来,白白浪费自己的力气。

  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弯腰将水桶背起来的时候,却突然感受到地面在微微震颤,他不由得一怔,紧接着,隐隐有闷雷一般的声音传来,邬惊抬头看看天空,灿烂的阳光已经从山的那一头照亮了天空。

  他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将耳朵贴在地面,只是一听之下,脸便白了。

  是骑兵,大量的骑兵。

  这门本事,还是大哥休沐的时候,教给他的呢!

  邬惊挺身跃起,正准备往寨子奔去,便看见远处,乌泱泱的骑兵冲了过来,看那规模,邬惊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邬惊便看到自家的寨子起了火,那些骑兵穿寨而过,手中的刀枪之上,用鲜红的液体在往下滴。

  他看到有同伴从内里逃了出来,是那个经常喝斥自己的老家伙,也是他们的头儿,他骑在一匹光脊梁的马上,拼命地用手掌拍着马屁股。

  但一名持刀的敌人纵马飞快地追了上去,只是一刀,邬惊便看到老家伙的头颅飞了起来。

  似乎有骑兵注意到了不远处站在河岸之上的邬惊,一声唿哨之下,数匹战马便向着这边奔来。

  邬惊转身,便向着赤水河跑去。

  身后,马蹄声愈来愈近,邬惊没有任何的犹豫,一纵身,便跃入了浪花滔滔的赤水河中,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下去,再露出头来时,已经离岸几十步远了。

  他回头,看见几名骑兵在河岸之上徘徊了片刻,然后便打马转身追着大部队狂奔远去。

  杀人烧寨,然后没作丝毫的停留。

  邬惊往下游飘了很远,这才爬了起来,顾不得身上湿淋淋的,一路向着镇雄方向,狂奔而去。

  宋人杀过来了,

  宋国的军队杀过来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头铁

  乌蒙、乌撒、芒部、易娘部、易溪部、阿头部、科部都属于石门蕃部的一部分,平素披毡佩刀居住栏棚,不喜耕种,只喜畜牧,部民精悍,极善战斗,便是南广部与马湖部也是极其畏惧他们的。

  而在这一代,乌蒙部出了一个名罗杓的首领,极具才能,在他的带领之下,乌蒙部脱颖而出,成为了石门蕃部的领头之着,下面数十小部落,尽皆听命于乌蒙罗杓。

  这一次叙州三蛮响应大理高颖德之邀请,准备起兵攻击贵州路,一来是因为高颖德送出了大量的金银、粮食、武器,二来也是因为高颖德说服了罗杓,让罗杓确认萧诚必然会对他下手。

  毕竟萧诚早先一口气便吞并了罗殿国与罗氏鬼国。

  这可是两个被大宋朝廷承认的国家。

  被萧诚毫无理由地便给收拾了。

  而乌蒙罗杓最大的野心,便是一统叙州三蛮,建立一个类似于罗氏鬼国一样的属于自己的国度。

  如果成功,他罗杓岂不是也可名垂青史,成开国之主吗?

  叙州三蛮一向与大理境内东川境蛮部亲厚,高颖德知道罗杓的野心,并不出奇。

  但对于高颖德来说,他又怎么可能希望罗杓成功呢?

  要是罗杓当真一统叙州三蛮,下一步,只怕就会把眼睛瞄向大理的东川郡吧?

  那里面的蛮部,只怕也会响应他的号召,迫不及待地从大理分裂出去加入罗杓的联盟。

  所以,对于高颖德来说,这是一个一箭双雕的策略。

  罗杓出兵与贵州路打一场硬仗,就算赢了,损失也必然不小,到时候罗杓想要统一叙州的步伐也不得不放慢。而自己,则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再来分化瓦解对方。

  对果自己运气爆棚,罗杓与对方打了一个两败俱伤,那自己就正好发动东川郡内的蛮部,反向去吞并叙州蛮。

  即便罗杓这一次出兵惨败于贵州路,对于高颖德来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至少,他能让东川境没有了后顾之忧。一个失败的罗杓,是不值得东川郡蛮部尊敬的。

  而对于罗杓来说,这何尝不也是一个机会呢?

  乌蒙部已经把石门蕃部下头的十几个部落串到了一起,实力远超同辈,而南广部、马湖部却推三阻四,生怕叙州蛮一统之后,他们的权益受损,迟迟不肯合三为一,而这一次,可以顺理成章地把大家聚在一起了。

  罗杓发出了邀请,三家会盟于昭通。

  南广部,马湖部不得不来。

  因为这一次发出邀请的,可不仅仅是罗杓一个人,还有大理国相的面子在里头呢!

  不过罗杓的心思昭然若揭,南广、马湖两部虽然也派出了自家的精锐,但两家部落首领却不约而同地称病没有来。

  一个说得了伤害,一个说打猎坠马伤了腿。

  对于罗杓来说这都无所谓,两个老家伙来不来无所谓,只要兵马来了说行,一仗打完,等到这些兵马再回去的时候,两个老家伙也可以退位让贤了。

  昭通汇集了石门蕃部、南广部、马湖部三部兵马近万人,可谓是声势浩大。

  站在搭起的高高的木台之上,罗杓看着旌旗飘扬,刀光剑戟寒意森森,无数兵马从眼前一直铺阵到远处几乎无边无际的时候,志得意满之情油然而生。

  大丈夫当如是。

  歃血为盟,祭天为誓,在一众巫师们又跳又蹦了几天,向上天献祭了三牲,又从牢里拖出几十个死囚一齐砍了脑袋之后,叙州三路蛮上万兵马,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只待罗杓一声领下,便会杀奔毕节,然后再一路杀进贵州路。

  王柱此时倒还不知罗杓的大部队也在向着这个方向而来,此刻的他,正站在一个易娘部寨子的废墟之上。

  一只羊被烧得半焦了,提刀砍下了羊腿,削去了焦了的皮肉,然后大嘴巴凑上去撕了一大块狼吞虎咽,看到下头几个士兵过来,王柱也不打话,提刀嗖嗖几下,几块还带着血水的羊肉便飞向了他们。

  士兵凌空一把抓住羊肉塞进嘴里大嚼着,血水自嘴角流下,却没有人以为意。

  不仅仅是他们,此刻,在这片废墟之上的所有宋军,都在抓紧一切时间进食。

  今日饷午之时,他们迫近易娘部,一战击溃了仓遑迎战的易娘部,斩杀敌人百余骑,易娘部狼狈而逃,将寨子丢给了他们。

  掠夺了留在塞子里没有带走的站马,王柱一把火烧了寨子。

  “这样干,以后我们再来这里,要想让这些家伙臣服,只怕要难上加难了!”范一飞道。

  王柱哧笑一声:“范将军,以后的事,那是该文官们来想法子,我们现在,就是要竭尽一切能力摧毁掉叙州三部蛮的战斗潜力,让他们对我们畏之如虎,一支心有畏惧的部队,将不再是敌人。也许,我们把他们杀怕了,以后再来的时候,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他们乖乖听话呢!”

  “但愿吧!”范一飞一笑道:“不过王将军,我们该走了,身后追来的芒部等敌人,距离我们也就只有半天路程了。”

  扔掉了手中光溜溜的一根大骨头,王柱翻身上马,大喝道:“全体上马,还没吃完的,没喝饱的,没拉屎拉尿的,统统在马上解决,走!”

  牛角号响起,骑兵们纷纷翻身上马,一路向前疾驰而去。

  邬大棒的脸色比死了娘老子还要难看。

  大棒不是他的外号,他的大名就叫邬大棒,使得也是一根大棒,从哨卡遇袭,到他聚兵起来追赶这群胆大包天的宋军,已经足足过去了两天时间。

  在他看来,他应该早就追上了敌人了,但事实却让一次又一次地打了他的嘴巴。

  那支人数并不多的宋军,一直让他跟在屁股后头吃灰。

  他们甚至还有余遐时间又一路上袭击了三个部落。

  易娘部是第三个了。

  那些宋军,难道都不用休息的吗?难不成他们吃喝拉撒都在马上?

  看着地上那些马粪,经验丰富的邬大棒判断出对方还是领先他们足足半天路程,惊愕之余,又是佩服之至。

  族长说现在的宋军弱得很,似乎并不正确呢!

  一支最多千人的部队,不但胆大包天的杀了进来,而且一路之上,杀得大家伙人仰马翻呢!

  易娘部族长董奎满脸愤怒之色,被宋人毁掉的这个寨子,是易娘部落最大也是最为富裕的一个寨子,正因为占据着交通要道,他们就迎来了如此一场灾难。

  集起了麾下数百骑兵而来的董奎,遇上了邬惊。

  “用不着追得太紧!倒是要小心他们倒打一靶,杀我们一个出奇不意!”董奎冷笑道:“今天早我已经得到了消息,大王在昭通会盟了南广、马湖两部,三家共计上万精锐,正向着这边而来,这些不知死活的宋狗一头撞上去,必死无疑。”

  邬大棒大喜:“既然如此,我们倒不如整兵缓缓而行,以防这些宋狗逃窜。”

  “最好逃回来,如此我亦可以一泄心头之恨。”看到被烧成白地的这片寨子,董奎咬牙切齿。

  夜色缓缓降临,一片山凹之中,隐藏于此的王柱与范一飞两人亦聚在了一起。

  探路的斥候回来了,有些面无人色。

  因为就在他们前方半天路程的地方,敌人的营帐几乎铺满了眼睛可以看到的地方,最起码有上万人。

  “中头彩了!”范一飞死命地揪着下巴上的胡茬子,原本他是刮得干干净净的,这几天忙着行军,砍人,那里有时间子,这胡子便雨后春笋般节节高了。一不小心揪下来几根,疼得呦呦叫唤,一摸,竟然出血了。

  据本不是这样的。

  擒贼先擒王,他们是准备去打昭通的乌蒙部罗杓,掀了这个家伙,叙州三蛮就不可能再拧成一股绳了。但万万没有想到,人家已经完成了会盟,正大举来袭呢。

  这就像大家准备去一家屋里偷东西呢,哪知刚摸到人家门口,却碰见了人家大张旗鼓出门来,灯火通明的一下子就让他们无所遁形了。

  后头起码有一两千叙州蛮骑在紧追他们不舍。

  前方敌人更多。

  这一次,似乎在撞到铁板上了啊!

  “打,还是逃?”范一飞看着王柱。

  “逃个娘!”王柱一张脸看起来却是兴奋得很,“干他娘的,断后的不是说追来的那几个家伙放缓了脚步吗,那咱们就好好地休息一个晚上,明天早上,咱们冲营!”

  范一飞手一紧,这一回不是几根胡子,而是一撮胡子被他拔了下来。

  “冲营?”

  “冲营!”王柱的眼中闪烁着兴奋之极的光芒。

  “对面有一万多人呢!”范一飞提醒道。

  “算个球!”王柱此刻却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抱着刚刚亲兵送来的一个羊脑袋,一边啃着一边道:“当初在北地,我跟着秦将军只有五百骑兵,就冲过辽人上万人的大营!叙州蛮,嘿嘿,老子真还没有放在眼中。”

  范一飞是斥候出身,可以算是宋军最好的那一批斥候,而王柱,却是专门那种攻坚拔寨的先锋军出身,两人在战术的运用之上,存在着最本质的差别。

  遇到强敌,王柱想得是迎面硬杠,范一飞想到的是先避其锋芒,然后再伺机出击。

  说不上谁更技高一筹,有时候转进是为了更大的胜利,但有时候在战场之上,就还真正需要王柱这样头铁的家伙。

  他们,往往能在最意想来到的地方出现,然后一举改变战争的最终结局。

  “如果冲营,不干掉罗杓,我们明天就死定了。”范一飞低声道。

  “如果逃跑,我们会死得更惨,而且会为人耻笑!”王柱道:“我们已经深入叙州,他娘的,叙州蛮可不是宋地,这里,连娘们娃娃都凶悍得怪,我们要是一逃,部队极可能散架,到时候满山遍野被人赶鸭子,你觉得我们逃得出去吗?”

  范一飞摇摇头。

  “所以呢,不如行险一搏。成了,咱们两个以后在贵州路上所有的将领里,可以把鼻子仰到天上去,不成,死翘翘,就没啥可说的了,真要这样,以后抚台必然会为我们复仇,也没什么可遗憾的,据我所知,咱们的抚台记仇得紧!”王柱笑道。

  范一飞从地上把了些青草,在嘴里嚼巴嚼巴弄成了草糊,糊在了下巴上,免得被揪掉胡子的地方血胡刺拉的。

  “舍命陪君子。”

  “我可不是什么君子!”王柱掀掀眉毛:“我是豪杰,抚台就是这么说我的,说我是真豪杰。”

  范一飞笑着点头,这家伙把荆王的幼子一路千里迢迢地送到了萧诚手中,从这一点上来,一诺千金,的确是个真豪杰。

  “而且,我也不是一无所峙,单纯硬干!”王柱招了招手,两名士卒走了过来,这两人的身上一直背着两口小箱子,此刻,小箱子放在了两人的中间,王柱伸手打开。

  里头,是一根根码得整齐的竹管子,管子的头里,一根引线垂在外头。

  “火药!”范一飞低声惊呼。

  “临走之前,吴可送来的。”王柱低声道。“这可是大杀器,不是样子货。一年都弄不出来多少的。”

  “如果有这个东西,到时候不但能给他们造成一定的杀伤,更重要的是让他们受到惊吓!”范一飞嘿嘿地笑了起来:“我敢打赌,这些叙州蛮,绝对没有见过这东西。”

  “明天动手前,先给咱们的战士叮嘱一番,马儿的耳朵要堵起来!这件事可别忘了,别到时候敌人乱了,我们自己也乱了,那就完蛋!”王柱道。

  “这个自然!”

  “好,就此说定,今晚好生吃喝一顿,明天我作先锋,你来压阵,一举破营,抓了那罗杓。”王柱嘿嘿笑着道。

  “宰了也成!”范一飞道:“我就不信叙州三蛮是铁板一块,这罗杓如此强势,其它两蛮要是见罗杓一命呜呼了,指不定便会跑。只要一跑,他们再多的人,也就不顶用了。”

  “当然,这样的场景,我可是见过的。”王柱的身音低沉下来:“我见过我们边军几百人撵着数千辽军跑的雄风,也见过区区百余辽军骑杀得我们几千军队溃不成军呢!军队,一旦乱了,真他妈的不如一群羊,羊急了还咬人一口呢!”

  第四百二十九章:居然杀出来了

  叙州三路蛮勇悍善战,统带他们的将领,也都不是无能之辈,就像现在,虽然天还没有完全放亮,虽然大营里还刚刚在埋锅造饭,但他们仍然放出来了一些斥候,往前边探路,往左右警戒。

  那怕这还是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之上,这些该有的动作,他们也一样不少。

  罗杓治军,还是相当严厉的。

  一个想要一统叙州三路蛮,建立一个像罗氏鬼国那样传承的国度的人物,自然还是有真才实料的。

  只不过同,这一次他们碰上的是一支可以算是在这个时代最厉害的军队。

  范一飞的斥候队伍揉合了萧诚的一些训练、作战以及打造的装备之后,这支斥候队伍与传统的斥候队伍有着相当大的区别。

  以致于萧诚专门为这支队伍起了一个名字:特种作战部队。

  范一飞费时数年功夫,符合萧诚心里标准的所谓的特种作战部队成员,也只不过达到了一百出头,这一次,范一飞带来了五十人。

  七八名蛮骑斥候进入到了眼前的这一片林子当中。

  林子很大,遮天蔽日,此时天还没有亮,就看得更是不大清楚。

  每名斥候之间相隔了数十步的距离缓缓向前推进,天亮之后,他们的大部队,将穿过这片林子,向着镇雄方向出发,然后再自镇雄向毕节发起攻击。

  这一段路,大概还有两百里,依目前万余大军的前进速度,也需要四到五天时间。

  毕竟这一万余军队之中,骑兵只占了三分之一,步卒一天能走五十里,就已经算是相当了不得的成绩,足以自诩为世之精锐了。

  林子太密,斥候们能听到彼此发出的声音,但很多时候,却是看不到对方的身影,更多时候,他们用含在嘴里的口哨来彼此呼应。

  这些口哨并不是毫无规律的,长短之间的不同,代表着不同的意义。

  杜子腾趴在一颗树顶上,仔细倾听着林子中传来的哨音,默默地记着他的节奏,作为斥候,他们之间也有着彼此联络的暗语和信号。

  差不多了,并不需要记太多,他现在只消记住对方反复出现的这几句就好了。很明显,这几句是报平安的。

  他撮起了嘴巴,将手掌合拢放在嘴边,然后维妙维肖地模仿成了林子间的斑鸠之声,只不过那叫声里,代表着他准备马上动手的意思。

  此刻,距他不远处,一外蛮骑斥候正策马缓缓靠近。

  远处,传来了乌鸦的嘎嘎声,杜子腾扁了扁嘴,他们的队长,恶趣味地选择了乌鸦作为他的传讯工具,听了渗人,那有自己选的斑鸠平和普通?

  将军说过,这样的暗号普通得让人根本不在意就是一个斥候最大的成功。

  下头这些蛮骑就差远了。

  如此格调清奇让人一听就忘不了的音调特别的哨声,违备了他们这些特种行动部队最基础的条例。

  透过树梢间的缝隙,他看到了下头那面蛮骑,那人神态轻松,手里的刀正左一下,右一下地劈砍着前进路上伸出来的枝条,藤蔓,为自己开着路。

  杜子腾嘴角勾起了一个向上的狐度,手腕轻抖,已是多出了一个绳圈。

  然后,绳圈突然落下,准确地套在了那名蛮骑的脖子上,猛然收紧。

  一紧,一拉,下头的蛮骑唰地一下便被从马上升了起来。

  突然而至的袭击,使得这名蛮骑根本没有任何的反抗余地。

  他徒劳地用手去抠勒住脖子的绳套,但那种在绳子里面编进去了一股细细钢丝的麻绳,根本就不是他能用抠松的。

  他想吹响嘴里的口哨示警,但一口气却怎么也吹不出来,顷刻之间,他们脸色青紫,嘴唇发钳,他被直直地拉入到了树顶,直到此时,他充血的眼睛,方才看到了在一根粗大的树叉之上,一个黑衣服的汉子正冷冷地看着他,他的手里,握着一根绳子,正冷漠地交换着向上拉拽。

  这名蛮骑被绞死了,尸体被架在了树杈之上。

  杜子腾解下绳子收好挂在腰间,向下看去,对方的那匹马,还在树下悠闲地低头啃着嫩芽。春天的嫩芽,鲜嫩多汁。

  杜子腾如同猿猴一般从树上攀了下来,然后骑在了这匹很不错的战马身上,听到耳边传来的那哨音,他不紧不慢地也吹了起来。

  七八名斥候没有支撑多长时间,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林间。

  当哨音不再响起,林子里反而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鸟叫声,野猫叫声甚至狼嚎声的时候,他们已经死光了。

  死法千奇百怪,唯一不变的,就是他们都是在突然之间遭到袭击,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便被干脆利落地做掉了。

  王柱与范一飞两人并骑穿过林子的时候,一路之上看到那些死状奇特的蛮骑,不由转头扫了一眼身边的范一飞。

  “斥候的小把戏,当不得王将军在意。”范一飞呵呵笑道:“王将军的攻坚执锐,才是军队的正道。”

  “少打马虎眼!”王柱道:“这一仗打赢了回去之后,我派人去你那里学学。”

  范一飞一笑:“没问题。”

  罗杓的大营,在两人的面前一览无余。

  大营之内,炊烟袅袅,饭菜香味,随着清风徐徐而来,萦绕鼻间,一众人等,都不由得吞了一口涎水。

  王柱与范一飞却都是松了一口气。

  大营还是立得很不错的,只不过外围没有任何的防范,似乎除了他们刚刚放出来的那些斥候,便再也没有什么警戒的措施了。

  不像贵州路上的宋军,如果扎营,那栅栏,壕沟,拒马,鹿角甚至各类陷阱埋伏,一样都不会少。

  “毕竟还是在自己的家里,松懈一点情有可原!”范一飞笑吟吟地道。作为敌对一方,敌人的松懈,就是自己的幸运,他们巴不得现在、以后、将来碰到的敌人都是这个模样。

  “回去之后应当把这些事情写进报告里,警醒我们的其它部队,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不能放松哪怕一点点警惕,否则,失败就会降临。”王柱缓缓地抽出了自己的刀,手轻轻地在刀锋之上抚过,锋利的刀刃之上传来的阵阵寒气,让他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一刻,他绷紧了自己的每一根神经。

  他身边的范一飞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

  “我冲锋,直扑罗杓中军,你部掩护我左右两翼。”王柱轻声道。

  “放心!”

  两人都没有提到他们的后方,因为他们夺根就没有打算回头,一直向前杀,要么抓到罗杓,要么死在对方大军之中,他们没有选择。

  不能彻底击垮对方,以双方在兵力之上的巨大差距,对方站稳脚跟,就是他们的灭亡之始。

  天狼军五百骑兵随着王柱踏出了林子。

  先是摧马小跑,然后渐渐加速。

  他们在清晨的薄雾之中,迅速地向着敌人大营靠近。

  他们身后,一箭之地,范一飞绰弓在手,摧动战马,紧跟而上。

  这片林子,距离蛮军的营地,不区区区里许之里,那些被派出来的斥候毫无声息的死去,却让这片大营的人,认为这里毫无危险。

  本来就还在自己家里,那里有什么警戒心呢?

  而在镇雄一带,被袭击过后的那些部落,还被甩在后头没有跟上来。

  以至于到现在为止,罗杓居然还不知道有一支千余人的骑兵队伍已经悍然地杀进了他的地盘,正在肆无忌惮地作威作福。

  像邬大棒,董奎这些人,也是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到这些人居然会迎头撞向上万人的大军。

  王柱紧紧地抓着自己长刀的刀柄。

  萧抚台送了自己这把让自己爱不释手的刀。

  刀刃长三尺,刀柄长两尺,既可双手握住用力劈砍,也可单手握住用来切削,也不知加了什么材质在里头,这柄刀将柔韧、锋利和坚硬做了完美的统合。

  当初王柱当着一众人的面,说希望抚台能给他的天狼军尽数配上这样的长刀的时候,萧安抚使的脸色有些奇妙,而跟着萧安抚使来的几个人,一个个却都是脸色难看得很,特别是韩锬的老子韩钟,瞪视着王柱似乎是想将一口吞下去。

  那个时候王柱才反应过来,这把刀,只怕是很难弄的。

  萧抚台当时就笑了笑,却没有拒绝,只是说:“过两年,过两年等有了钱,也不是不可能。”

  这把刀很贵。

  后来王柱才晓得,他的这把刀,单价高达上百贯。用的材质,与现在盘踞西北的萧定萧大总管手里的那把刀差不了多少。

  宝刀赠英雄。

  死为知己者死,王柱当时脑子里,也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战马高高跃起,王柱高举战刀。

  “杀!”他怒吼着纵马踏进了对方大营。

  “杀!”五百天狼军如同滚动的一团刀罡,杀进了蛮骑大营。

  当王柱等千余人从树林之中冲出来的时候,大营里的蛮军,刚刚端起了饭碗正在吃他们这一天的第一顿饭。

  在最外围的蛮军惊慌换措的时候,中军的蛮军还以为这外面如雷的马蹄声是他们自家的军队正在纵马奔驰,准备开拔。

  没有什么事情比现在最外围那些正团团围坐吃着饭的蛮军们更绝望的事情了。

  他们端着碗,回过头,便看到,万丈阳光照射下来,将清晨的薄雾驱散得一干二净,而那些自东方而来的挥舞着刀枪的骑兵,背衬着万丈金光,当真如同天兵天将下凡一般。

  第一道营盘,轻而易举地便被踏破。

  正喝着小米肉粥的罗杓震怒不已。

  这就如同一只猛虎正在伸展四肢准备一展威风的时候,居然有一只小老鼠在他的面前跳来跳去,甚至还跳起来冲着他柔软的鼻子咬了一口。

  号角声响了起来,中军的乌蒙部迅速聚集了起来。

  一千精锐骑兵,一千着甲步卒,这是乌蒙部的精髓所在。

  压根儿就没有管外头的那些混乱,只是冷静地于中军列阵。

  号角声声,警告着所有试图向中军逃窜的乱军,靠近者死。

  事实上,他们也的确做到了这一点。

  当一千精锐骑兵列阵完毕之后,在密集的鼓点当中,他们开始向着王柱的天狼军发起了冲锋。

  而挡在他们面前的那些狼奔鼠窜的蛮族骑兵,亦被他们毫不留情地就地斩杀。

  罗杓冷眼看着那迅速接近的敌人兵马。

  是宋军,是贵州路的宋军。

  自己正准备去弄他们,他们却是已经打上了门,看起来高颖德说得不错,那萧狗贼果然是要整自己的。

  好得很,这下自己也算是师出有名了。

  先灭了这些家伙,然后再提着这些家伙的头颅杀上门去。

  他突然皱起了眉头。

  乌蒙骑兵已经与对方骑兵接上了战,但对方骑兵的表现,却远远超出了罗杓的预料。

  一向都认为自家的骑兵才是这个世上最好的骑兵的罗杓,看到宋军骑兵以一名将领为先导,如同一把锥子一样,只是一捅,便捅进了自家骑兵的阵容深处,把自家骑兵的硬生生地给逼得凹进去了一块。

  王柱双手持刀,左劈右砍。

  此时此刻,谈不上任何的作战技巧。

  一力降十会。

  本领高强的将领、士卒们唯一比普通人更高明的一点,就是他们在遭到伤害的时候,会竭尽全力将伤害降到最低,而把自己的输出调整到最高。而作为将领的福利,就是他们的个人防护要更好,武器也更犀利。

  就像王柱手里的那柄刀,锋利无匹,这便让他比一般人拥有了更强的进攻力,但凡与他手中的刀一碰之上,对手的兵刃多半便会被砍断,更多的时候,是兵器断,脑袋也断。

  五百天狼军,不断有人在落马,但死得更多的却是叙州蛮骑。

  紧跟在天狼军身后的天武军,外围士卒以刀枪顶住敌人的进攻,最内围的却是张弓搭箭,不停地向着左右射击。

  克敌弓强悍的力道、专门打造的破甲箭,能轻易地穿透皮甲,将敌人射下马来。

  天武军隐隐有将左右两翼的敌军压得更平的趋势,这也使得王柱向前的冲锋稍稍变得更轻松了一些。

  伴随着王柱的一声断喝,战马突出了蛮骑军阵,百余步外,便是刚刚集结而起的乌蒙步卒,步卒军阵之中,罗杓的眼皮子一阵狂跳。

  居然,这么简单就突出来了?

  第四百三十章:活捉

  极尽的距离之内,看到高大的战马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看到马上那浑身浴血的骑士挥舞着手中同样在滴着鲜血的长刀,心中充满了恐惧的情绪完全是一种正常的心理反应。

  必竟,当你站在那里的时候,那狂奔而来的战马带给人的压迫感,并不是没一个人都能安之若素。

  刚刚结阵,军阵还没有完全稳固的乌蒙蛮步卒也稍稍地出现了一些骚动。

  他们也好,他们的军官也好,还是罗杓本人也好,都完全没有想到,敌人能用这么短的时间,就完全突破了骑兵的拦截。

  看到眼前这一幕的罗杓心里甚至还浮上了一层阴影。

  宋军为什么如此生猛?

  贵州路的宋军都这么厉害吗?

  如果都是这样厉害的话,那自己这一趟,取胜的把握还有多少?

  这个时候,罗杓至少还是镇定的。

  因为他还看到,自家的步卒虽然有些许慌乱,但并没有丢了他们的位置和阵形,在军官们的喝斥之下,他们依然用极快的速度竖起了盾牌,架起了长枪,弓弩手们迅速地将羽箭搭上了长弓,然后斜斜指向了上方,只等着一声令下,铺天盖地的羽箭便会飞向袭击而来的敌人。

  只不过此时的战场形态有些混乱。

  步卒的前方是敌人。

  在敌人的身后,又有不少的蛮骑返身在追,再往前,又是另一帮敌人与己方在缠斗,战场之上,敌我双方有些纠缠不清,一旦覆盖射击,这些敌人不见得会如何,因为能清楚地看到这些敌人在关键的部位之上都穿着铁甲,对于羽箭的伤害有着更强的防御力量,而己方骑兵,大部分是皮甲,少部分连皮甲都没有。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似乎有些划不来呢。

  蛮族军阵做好了迎接骑兵冲阵的准备。

  列阵的步卒并不惧怕骑兵冲阵,当然,前两排的除外。

  可惜的是,作为排头兵,他们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连后退一步也做不到,因为在他们的身后,同伴死死地顶着他们。

  他们能做的,也就是祈求敌人别冲着自己来。

  不管你是不是架着盾牌,不管你是不是挺起了长枪,当重达千余斤的战马以极快的速度冲撞上来,下场都是破碎,断折,而执掌这些东西的人,结构比这些玩意儿还要脆弱一些,又怎么会好呢?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真不是随便说说的。

  而是无数鲜血、生命堆砌出来的至理名言。

  死了,啥都没有了。

  活着,便有可能升官晋爵。

  怕死的当然是升不了官。

  但勇敢的,也不见得有机会升官儿。

  能不能升官,有时候还真看你有没有这个命。

  就像你丢下色子,永远不可能知道他的那一面会向上。

  不过,作弊者除外。

  不管这一刻这些蛮骑在想什么,第一排的那些用身体顶住大盾的家伙们甚至歇斯底里的大吼着,想用吼叫声来减轻自己的恐惧,但预料之中的沉重撞击并没有来临,马蹄声从身前掠过的声音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王柱掠阵而过。

  他拔出了腰间插着的一根竹管,弯腰,蹬里藏身,就着地上燃烧的火星,点燃了竹管上垂着的引线,然后翻身,再度出现在马鞍之上,用尽全身力气,把那竹管向着那面飘扬的王旗扔了过去。

  与王柱的动作一样,突出来的天狼军数十骑无一例外的都做出了这个动作。

  罗杓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下意识地却认为那必然是极其危险的东西,他麻溜地了下了马,然后周边的护卫们一涌而上,盾牌咣咣有声地聚集在了一起顶在了脑袋之上,形成了一个盖子,将罗杓遮盖的严严实实。

  这反应,这动作,不得不说,不愧为是劲旅。

  然后,爆炸之声便来了。

  如同晴天霹雳!

  不是一声,而是一连串的晴天霹雳在步卒军阵的上空炸响。

  先乱的不是那些排得整整齐齐的步卒,虽然竹管落地爆炸的地方情境有点惨。

  有的人飞了起来。

  有的人委顿在地,看不出伤势,却口鼻鲜血狂流。

  他们之所以没有乱,是因为这一刻他们都傻了。

  耳中嗡嗡作响,眼前星星飞舞,整个大脑在这一时间成了空白,失去了最基本的思考的能力。

  所以,他们没有动。

  不过王柱也没能按着预想中的战术,一个小弧旋之后再拐回来重新冲阵。

  因为最先乱掉的,是那拦阻他们的上千乌蒙骑兵以及反应过来的从左右两翼源源不断压过来的其它叙州蛮部族的骑兵。

  他们的马,从来没有听过如此连绵密集的巨响,特别是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上。

  一瞬间,这些战马集体狂燥了起来,骑士失去了对这些战马的控制。

  而本身这些骑士在这一刻,本身也是有些迷茫的。

  战场之上,数千匹马失去了控制,只是依照本能横冲进撞的效果是王柱、范一飞都完全没有想到的。

  他们没有冲阵,这些叙州蛮骑失控的战马,有一部分倒是去冲阵了。

  盾牌碎了,长枪折了,空中羽箭乱飞,那是步卒中的弓箭手在茫然之中射出了手中的羽箭,于是不少冲撞过来的蛮骑,又倒在了自己箭手的攻击之下。

  罗杓的步兵军阵轻而易举地便被自家兵马冲散了。

  王柱好不容易聚集起了百余骑,他们的马耳朵之中都被塞上了一团布条,虽然也能听得到响,但却远远不足以让这些战马发狂。

  但好多天狼军的骑兵,此刻也被发狂的叙州骑兵洪流一齐裹协着随波逐流了。

  范一飞的天武军状况差不多。

  他纵马到了王柱身边,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有些哭笑不得。

  “不用担心,敌人已经被咱们炸糊涂了,咱们自己人可是清醒的,一会儿就能找回来!”王柱是经过大阵仗的,他打过的大仗,比起范一飞要多得多,也更残酷得多。

  说着话,他看向了整个军阵后方的那个乌龟壳。

  战场大乱,但那个乌龟壳的周边,却还聚集着好几百士卒,不愧是乌蒙王,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忠心耿耿地守护着他,不过看那个样子,似乎也要跑了。

  “范将军!”王柱一伸手,从范一飞马上箭筒之中抽出一支箭,又从自己腰间抽出了一根竹管,将竹管绑在了箭上,然后递回给了范一飞。

  范一飞会意地拉开弓箭,王柱弯腰捡起一根燃烧着的棒子,点燃了引线。

  “放!”

  随着王柱的喝声,羽箭带着啸声飞了出去,那星星之火在无数人的瞩目之下,是那样的显眼。

  范一飞的箭术极其高明。

  这一支羽箭准确地从那个龟壳露出的那一道缝隙之中射了进去。

  然后,众人便看到了整个乌龟壳被掀翻了。

  无数面盾牌飞上了半空,打着滚、旋儿地远远抛开。

  因为被无数面盾牌紧紧地盖着,这一次爆炸造成的危害,异乎寻常的大。

  而最为关键的是,那面一直还在风中飘扬的罗杓的中军大旗,那面乌蒙王旗在爆炸声中断折了,旗帜被撕裂,一小截随着旗杆倒下,另一大半却在风中飘飘扬扬。

  “冲锋!”王柱举起了带身的长刀,厉声吼道。

  他与范一飞一起,带着身边仅剩下的两百余骑兵,如同一柄利刃,劈开了沿途所有的阻碍,向着那面王旗所在的地方杀了过去。

  罗杓摇晃着身体,推开了趴在他身上的两名护卫,忠心的护卫此刻早就已经没了声息,鲜血淌满了罗杓的全身。

  如果不是他们在最后按倒了罗杓并将自己的身体覆盖在他的身上,罗杓此刻应当已经死了。

  罗杓站稳了身子,四周浑身是伤的近卫们聚拢了过来将他簇拥在了中间,刀刃向外,对准那些疯狂杀过来的宋军骑兵。

  王柱勒马,战马长嘶着人立而起,半旋着在空中扭转着庞大的躯体,硕大的马蹄子几乎是擦着一名蛮兵的身体落了下来,卟嗵一声重重地踩在泥土之中。

  手中长刀前指,王柱指向罗杓。

  “乌蒙王罗杓,受死吧。”

  罗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王柱道:“将军好气概,不过将军想过没有,杀了我,你们又岂能独活?别看我的部下此刻作鸟兽窜,但他们回过神来,便会发现,你们也没有多少人了?到时候,你们也是一个死字。”

  “第一,老子向来不怕死,第二,这些废物不见得能拿老子有办法,怎么来的,老子照样怎么走!”

  “真有这么容易的话,你们也应当不会出现在这里了!”恢复了平静的罗杓的脑子此时倒是格外的清醒,“我相信萧安抚使一定会认为,一个活着的罗杓,肯定比死去的罗杓更有用。而且,他也不想麾下两员虎将就这样死在叙州吧!”

  罗杓特别提起了萧诚是他灵光一闪的结果,因为眼前这两个彪形大汉的脑袋,不见得有多好使,打仗特别凶悍的家伙,在思考一些比较复杂的问题的时候,总是喜欢将复杂的问题简单话,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一刀下去,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罗杓自己的手下也有这样的人。

  他生怕这两个家伙不管不顾,先将自己宰了再说。

  到时候提着自己的脑袋,指不定还真能让他们逃出去。

  王柱有些冲血的脑袋,倒是真因为萧诚的名字而冷静了许多。

  “一个活着的乌蒙王,能让咱们两个以后在贵州路诸军之中横着走!”范一飞将嘴巴凑到了王柱的耳边,低语道:“到时候管他什么李信、韩锬、管他什么田真、杨斌,见了我们,都得喊一声哥哥!”

  王柱不由一咧嘴笑了起来。

  李信韩锬是萧诚心腹爱将,田真是思州田氏一族,杨斌是播州杨氏一族,便是眼前的范一飞,身后也还有一个都钤辖杨万富撑腰呢,倒是自己,孤家寡人一个,嗯,能在这些人面前昂头挺胸,似乎感觉会很不错。

  “乌蒙王,你现在是我的俘虏了,放下武器,我保证你的人身安全!”王柱翻身下马,在地上死尸的身体上擦拭着刀上的鲜血,笑道。

  罗杓点点头,示意周围护卫们放下了刀枪。

  不出王柱所料,不时有一些天狼军或者天武军的骑兵找了回来,与那些失去控制惊慌失措的蛮骑相比,清醒的他们很容易就能在混乱的场面之中找到机会返身而回。

  当然,也有一些在路上永远地失去了回来的机会。

  饷午的时候,王柱和范一飞都清楚,能回来的,大概就都回来了,还没有回来的,只怕永远也回不来了。

  两人身边,此刻聚集在一起的,仅仅只余下了五百余骑。

  而在他们的周围,聚拢起来的叙州蛮步卒,倒是有两三千人。

  他们没有马,跑得慢,此刻倒是不用跑了。

  敌人虚实就在这里,只不过五六百骑。

  不少天狼军天武军的士卒手心里都在冒汗了,因为外围,许多叙州蛮骑也在零星的归来,可以想到,在不久之后,他们将真正的陷入到了叙州蛮兵的重重包围之中。

  而他们手中,唯一的王牌,便是乌蒙王罗杓。

  “两位将军,我没有说错吧,我们叙州伍卒,可并不是一盘散沙,你们真要杀了我,现在大概你们也要死了!”罗杓此刻看起来精神不错,宋军甚至还替他包裹了伤口,那面破烂的王旗也给他寻了回来重新挂在了旗杆之上,现在就立在这里迎风飘扬呢!

  “少说废话。”王柱道:“吃饱喝足了,咱们便上路,他们要是敢耍花样,老子便先切了你。”

  罗杓摇头:“这可不行,两位将军,我们得先等几个人来了之后才能走,不然一个不上心,咱们都得死。”

  “等谁?”

  “等邬大棒,等董奎,等他们来了,我便可以跟着两位将军走了,说实话,我现在真想见见萧安抚使,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居然能有如此的虎贲之军?听说他还只有二十余岁,这就更让我好奇了。”罗杓抚着胡须,坐得稳如泰山,一点儿也不像一个俘虏,看得王柱一阵子气闷。

  第四百三十一章:根本就不想与你谈

  罗信现在相当的有成就感。

  虽然身处一处偏僻的村子里,但看着几名衙役和帮闲拿着几根量杆在那里丈量着土地,他们的身后,几个衣裳上补丁摞补丁的百姓亦步亦趋地盯着,生怕衙役和帮闲手上有多余的工作让他们本该得到的土地打了折扣。

  土地是官府白给的。

  他们只是在一张为期二十年的承包协议之上摁上了自己的手印。

  一亩地,每年要交粮一百斤。

  如果不遇到天灾,这个数目是可以接受的。

  另外就是这些白给的田地不许摞荒,摞荒一年,便要多交一百斤,二年以上,官府就要收回土地而且再也不给你了。

  对于这一条,老百姓们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谁敢摞荒土地?

  不为别的,就为了一口吃食,就只能一天不敢耽误地在田里勤扒苦挣呢!

  当然,把官田以及官府刚刚开垦出来的梯田分给老百姓,并不会让罗信有太大的成就感,只不过是按步就班的做事而已。

  他真正的成就,是成功地说服了毕节那些拥有大量土地的豪绅、地主们开始售卖自己的土地。

  两浙路上的罗氏也是赫赫有名的。

  虽然他们主营丝绸,但他们的家族里,也拥有大量的土地,是不折不扣的大地主。

  所以他天生地便能与这些本地的地主豪绅们找到共同话语。

  罗信让他们相信,毕节的土地,恐怕接下来要大跌价了。

  因为官府还会大量地开垦土地。

  每一个无地的百姓,都会从官府那里得到二十年的免费承包的官田。

  这并不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这些地主豪绅们的土地,将会失去租种他们的佃户,将不得已被抛荒。

  而抛荒的后果是严重的。

  即便这些土地是你私人的,抛荒也是为律法所不容的。

  一年赋税翻番,二年嘛,这些土地就会长着翅膀飞走了。

  与其到时候被官府免费的拿走,还不如现在就与官府谈判,将这些土地卖给官府,一来是卖府尊一个好,二来呢,也不至于让自己亏了本。

  那些本地豪绅地主们左思右想,还是在罗信的牵线之下,见到了知府罗纲,然后一番讨价还价,在罗信的三寸不乱之舌的游说之下,知府罗纲终于答应溢价买下这些地主们手里大量的田地。

  为此,这些地主豪绅们还委托罗信悄悄地向知府罗纲行贿。

  在豪绅地主们看来,他们的行贿取得了效果,因为官府从他们这里买走的土地价格,比市价要溢价了约两成左右。

  当然,罗纲是拿不出来这些钱的。

  于是罗信又说服这些豪绅地主们加入由官府主导的一些生意。

  比方说盐,比方说粮食,比方说酒。

  这些生意基本上都是专营,没有官府背景,根本就没有资格做。

  更重要的是,你只要有份参与,就不会亏本。

  于是这些豪绅地主们便欢天喜地的各自出钱加入到了这一场盛宴当中。

  为了在这些生意之中获得更多的一些份额以便得到更多的回报,他们又向罗信以及罗纲行贿。

  而二人也是毫不推辞地将这些贿赂收了下来。

  结果就是,罗纲没有花费一文钱,便将土改这件事情顺利地推行了下来,依照推算,七八成的百姓都将拥有自己的土地,而没有的那一部分,也将在接下来的一到两年里,随着荒地开垦的增多,将成功变成有地一族。

  成就不仅仅是这一点。

  利用这件事情,罗纲还将毕节本地的那些豪绅地主们与官府绑在了一起,以后大家差不多就是一家人了,有财一齐发嘛。

  至少那些豪绅地主们是这样认为的。

  罗纲付出的,只是一些专营生意的经营权而已。

  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那整整两箱子银两,萧诚都觉得自己的眼睛被晃花了。

  “这便是那些有钱人行贿你的银子,这么多?”萧诚问道。

  “不止我一个人的,还有向罗信行贿的,都在这里了!”罗纲笑咪咪地道:“过上个几年,人口增加,天下太平,在咱们这地方,土地价格必然会翻着跟头的往上涨,只怕他们便要恨上我了。崇文,到时候你得拉上我一把,给我升个官啥的,别在这里干了,让罗信那小子来这里干,左右主意是他出的。”

  萧诚不由大笑起来:“雨亭你这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吗?不过在我看来,你多虑了。只要天下太平,人口增加,那些专营的生意,只会更好,比方说酒,大家有钱了,粮食丰收了,便可以酿更多,卖更多,得钱自然也就更多,大家都有钱分,谁会恨你呢?”

  “那倒是!”罗纲道:“罗信那小子还出了个主意,我觉得也还不错,正在筹措资金。”

  “他又想出了什么新招?”

  “我准备筹措一笔资金,向外面收购一大批大型牲畜回来。”罗纲道:“牛啊、驴子啊、马啊等等。”

  “然后将这些大型牲畜租给百姓,每月收取一定的租金。”萧诚眉毛一挑道。

  罗纲翘起了大拇指:“得,原来你也晓得这一招。我们这里缺大型牲畜,老百姓也买不起,这便使得耕种的效率很低。我们买回来,交给百姓养,一来可以解决劳力问题,二来还可以为府里创收,算是一举两得。”

  “想法很好,但是一定要有详细的实施过程和监管措施,要不然,小心善法变恶法,本来想造福百姓,结果却成了祸害百姓了。”萧诚叮嘱道。

  “这个你放心,官府宁可不赚钱,只要保本就好。”罗纲笑道:“主要还是为了解决百姓劳力问题,有了大型牲畜,家里即便劳力不足,也可以把田种好,有了收成,官府就有税收,地方之上就稳定,总之,我们是不会吃亏的。”

  “有想法,就去干!”萧诚笑道:“毕节府到时候成了咱们贵州路上六府三州的标杆,我把其它几个地方的主官都带到你这里来参观,说不定到时候大师兄还把广南西路的官儿也带来,到时候,你可就名满天下罗。”

  “那场面,想想都壮观!”罗纲摸着下巴,满脸憧憬:“到时候我一定得好好地自我夸耀一番!”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都是放声大笑起来。

  “这件事,我准备也交给罗信来办!”

  “你另找人吧,他有别的安排了!”

  “一事不烦二主,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土改的后续事宜,由他来做,事半功倍。”

  “你不是想要大型牲畜吗,这件事他要是去办好了,说不定你不用钱都能弄到大批的大型徨畜!”

  两人说到这里,罗纲却是一怔神:“叙州那边的事?不是说罗杓已经准备投奔我们了吗?”

  萧诚嘿嘿一笑,伸手拿起了桌上的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

  “他想投降,也得我愿意接收啊!”

  罗纲脸色微变。

  “你……”

  他悟出了萧诚这句话里头的意思。

  “这一次王独出兵叙州,我有好几个没想到啊!”萧诚道:“一个没有想到是,这个罗杓居然这么早就开始在昭通会盟了,这让他聚集起了如此多的兵马,使王柱范一飞的行动遇到了极大的阻碍,弄得现在这么不上不下,也不知到是算成功还是算失败。”

  “当然是成功,连罗杓都活捉了!”罗纲有些不满,“你不能鸡蛋里挑骨头。”

  萧诚一笑,接着道:“第二个没有想到,就是罗杓在叙州居然有如此的威信,一呼百应,嘿嘿,这样的一个人存在于叙州,你说,我放心吗?他的投降有几分是被迫,有几分又是真心实意呢?如果某个时候,这个家伙又想造反了,是不是振臂一呼,又是从者云集呢?”

  “所以,你要做掉他?”罗纲轻声问道。

  “当然!”萧诚理所当然地道。

  “他现在虽然被王柱与范一飞掌握在手中,但王柱与范一飞也在他的部下的包围当中,这是投鼠忌器,我不认为你为会了一个罗杓而放弃王柱与范一飞。”

  “所以我让罗信去办这件事情。”萧诚笑道:“我到毕节来,是给罗杓吃一个定心丸,告诉他,我很欣赏他,我准备与他谈一谈。”

  “然后呢?”

  “叙州三路蛮。石门蕃部只不过是其中一部而已,还有南广,马湖。”萧诚道:“这一次围困王柱范一飞的,只是石门蕃部,南广呢,马湖呢?昭通会盟,他们在,王柱范一飞发动袭击的时候,他们在,接下来呢,他们去了那里?”

  “他们在观望!”罗纲道。

  “对,他们在观望!”萧诚点头:“所以罗信此去,说服南广,马湖投奔我们,斩罗杓双臂,怂恿他们攻击罗杓老窝昭通,接下来再分化石门蕃部下各部族。”

  罗纲微微点头:“南广马湖两部,本来就是畏罗杓之强而臣服于他,现在我们表现得比他们更强,让他们倒向我们,倒也不难,只是这样跳来跳去的家伙,你相信吗?”

  “信不信的不重要!”萧诚冷笑:“让他们与石门蕃部打起来就好了。战事一开,血仇一旦结下,可就没完没了啦!”

  “罗杓这里怎么办?”

  “天狼军还有两千余人在这里,韩锬的麾下正在一批批调来。”萧诚道:“到时候把石门蕃部在镇雄的精锐一围,再将罗杓的脑袋砍罗,他们还能翻起花儿来吧?等到他们三部打个死去活来之后,我们再来收拾残局吧!到时候不管马湖也好,南广也罢,还是石门蕃部,都已经不足为患,而且彼此之间还互相仇恨,我们就可以放心地将他们纳入到治下了。”

  “明白了!”

  两天之后,风尘仆仆的罗信站在了萧诚的面前。

  “此行有凶险!”萧诚直言不讳地道:“你也可以拒绝。”

  罗信摇摇头,怎么可能拒绝?上了这条船,那就得跟着这条船一起沉浮。

  作为这条船上的最基层的水手,你怎么可能拒绝船长的工作安排,虽然船长说你可以拒绝。

  不过风险与机遇向来是并存的。

  这条船上的水手现在还不多,将来说不定会发展成一只船队,到时候,作为这条船上精英骨干力量的自己,也有可能独立地指挥一条船。

  人一生选择的机会,就那么廖廖无几的几次,选对了,那便是通天大道宽又直。

  “大饼可以随便画!”萧诚笑着道:“把握关键一点就可以,分化。叙州三蛮只要不拧成一股绳,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所以,你有自决权,我要的,只是结果。”

  “明白了!”罗信干净利落地道,“这局棋下到中盘,我方大优,在下此去,只不过是官子而已,算不得太难了。”

  “虽然胜负已定,但官子的好坏,决定了我们收成的多少!”萧诚笑道:“有时候,我又显得很贪心。”

  “定然不负抚台的期望。”

  “你在毕节的土地改革做得相当好,有些手段和措施让我也眼前一亮!”萧诚笑着道:“等你功成归来,便到安抚使府来,专门负责整个贵州路上的这一块工作。”

  这便算是正式许诺要委以重任了。

  王柱与范一飞已经押着罗杓抵达了镇雄。

  他们不到六百人,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营地,而在他们的外围,石门蕃部的十几个部落联军约三千人,又形成了一个大的营地,将他们牢牢地围困在了中间。

  一路之上,大家便是以这样一个别扭的行军模式。

  当使节快马奔回,告知贵州路安抚使萧诚正在从贵阳赶来的途中,并准备与罗杓在毕节举行谈判时候,所有人都算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当晚间,使者与王柱范一飞独处一室的时候,一番话却是让二名将领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原来如此吗?

  同一时刻,盘踞在六盘水的高迎祥却是犹豫难决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强有力的援军与盟友,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连罗杓都被人抓了。

  没有了叙州三蛮的支持,他怎么敢擅自向贵州路发起进攻呢?

  眼下罗杓在对方手里,万一叙州三蛮翻脸,在自己进军的时候,突起一军,从自己的侧翼杀入呢?

  不得不防的结果,就是聚集在六盘水的上万大理军队一阵兵荒马乱。

  第四百三十二章:分裂

  四月对于大宋西南而言,算是惊心动魄的一个月,一幕幕大戏你方唱罢我登台,让众人目不遐接。在整个过程之中,有人赚得盆满钵满,有人赔得血本无归,有的人悄无声息地消失,有的人却也死得轰轰烈烈。

  而在这其中,最为憋屈的,无疑便是罗杓这位石门蕃部之主。

  叙州三路蛮会盟。

  石门蕃部乌蒙部的罗杓多年以来励精图治,实力冠绝各部,毫无疑问当选为盟主,叙州三路蛮就此一统。

  这样的情况,大理方面当然是乐见其成,这个会盟,本身便有着他们在其中的推波助澜,叙州三路蛮与大理东川蛮族沾亲带故,多年以来,大理悄悄地抚植乌蒙部,眼下终于结下了丰硕的果实。

  而大宋方面,当然是不开心的,不管是成都府路,还是梓州路,抑或是刚刚成立的贵州路。但前两路除了不开心,剩下的就是干瞪眼儿,以他们的实力,根本就无法对刚刚联盟的叙州三路蛮有任何的威胁,他们甚至还得祈祷这些蛮人安守本分,莫要去骚扰自己的地盘。

  只有贵州路安抚使萧诚闻此消息勃然大怒,悍然遣一支骑兵队伍,数日之间疾驰五百里,击垮会盟各部,生擒活捉刚刚当上盟主的乌蒙部首领罗杓。

  以上,是贵州路对外面的宣传,也是汴梁收到的各类奏折之中的主要内容。

  当然,来自于皇城司以及其它一些地方的秘密情况,展现出来的又是另外一幕。

  可是不管怎么样,叙州三路蛮联盟肯定是不符合汴梁利益的,分散的蛮族才是好蛮族,联合起来的蛮族,一定要坚决地予以打击。

  这是以前朝廷对于蛮族一个最基本的治理模式,只是现在,朝廷有心无力。

  按说萧诚击垮了叙州三路蛮,朝廷上下应当开心,但不管是官家还是都堂,谁都开心不起来。

  因为这代表着,萧诚的手,已经伸到了叙州。

  而叙州,本身是梓州路的羁縻州。

  让萧诚把爪子缩回去?

  只怕萧诚理都不会理。

  自己凭实力抢来的,凭什么退给你,有本事,你来抢啊!

  以上是萧诚的原话。

  由走马承受刘凤奎写在秘折之上直奔汴梁。

  于是,都堂在这件事情之上,将脑袋埋进子沙子里。

  他们给梓州路下了一份公文,大意是要梓州路加强对羁縻州的管控等等,至于梓州路接到公文是勇敢的去找萧诚理论还是将这份公文束之高阁,那就不是都堂的事情了。

  反正到了日后要秋后算帐的时候,都堂诸公是已经作了安排的,是你梓州路没有按照朝廷的要求执行。

  错,都是你的。

  至于梓州路上的官员会不会在接到公文之后骂娘,都堂也是不管的。

  谁让你们没有本事呢?

  那就活该被欺负。

  南广部首领盛禄永远忘不了那日的景况。

  一支大宋的军队,势不可挡地击穿了乌蒙部上千骑兵的阻挠,然后,晴天霹雳。

  那是上天对叙州三路蛮背叛大宋的惩罚。

  雷火,电光,瞬间便摧毁了整个叙州三路蛮的抵抗意志。

  每思及当时的那种状况,盛禄便肝颤不已。

  所以,面对着罗信这位大宋官员的抵达,他保持了毕恭毕敬的态度。

  罗信越是据傲,他越是小心翼翼。

  萧诚本来以为罗信此去,还会有一定的风险,但没有想到,王柱范一飞率领之下的那一场战争,已经将南广部与马湖部的头头脑脑们彻底给打得没有了任何反抗的意志。

  罗信在南广部敏锐地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他更加傲慢地向马湖部发出了命令,要求马湖部首领将功折罪,集结部落勇士向他报到。

  短短的时间内,南广、马湖两部竭尽所能,居然又集结了三千左右的骑兵,不过这一次他们成了罗信的爪牙。

  罗信带着这三千骑兵,展开了对石门蕃部的扫荡。

  一战便控制了石门蕃部的要害之地昭通。

  然后沿着昭通一路向着镇雄方向扫荡。

  而此时,还在镇雄与宋军对峙的易娘部董奎、邬大棒大惊失色之下,由董奎分兵一半返身去与南广马湖两部争斗,仍由邬大棒包围王柱、范一飞一行人等。

  在董奎离去的第三天,毕节的宋军在萧诚的亲自指挥之下,突然向镇雄发起了猛攻。

  与此同时,包围圈内的王柱与范一飞挟持着罗杓,也由内向外展开突围。

  内外夹攻,石门蕃部大败。

  邬大棒战死于镇雄。

  石门蕃部在镇雄的联军溃散。

  萧诚随即下令,不许各部追逐溃散的石门蕃部士卒,宋军只是占领了镇雄之后,便裹足不前。

  董奎闻讯大惊,立即率部逃往威宁,便在那里站稳了足跟之后,开始收拢自镇雄溃散的石门蕃部各部士兵。

  而整个叙州其它地方,此刻则是在罗信的指挥下,被南广与马湖两部侵吞殆尽。

  至五月的时候,整个叙州战事基本落下了帷幕。

  南广、马湖两部向贵州路安抚使萧诚输诚,而在威宁的董奎则得到了六盘水的高迎祥的支持,终于站稳了脚跟。

  高迎祥终于还是回过神来了,他很清楚,如果不让董奎站稳脚跟的话,那接下来只怕宋军便会驱使叙州蛮部向自己发起进攻了。

  给钱,给粮,给武器,甚至还在最危险的时候,派出了援军,终于挡住了南广与马湖两部对董奎的狂攻。

  至此,萧诚终于完成了自己的战略目的。

  叙州的三分之二成为了他的囊中之物。南广、马湖两部在四月的一系列战事之中,与石门蕃部结下了难解的血海深仇,而董奎现在接收了大部分善战的乌蒙骑兵之后,南广马湖只能投靠萧诚以防董奎反击。

  叙州不再是威胁。

  而且萧诚弄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养马之地。

  同时,战乱的叙州之地,又让大量的人口开始向着毕节方向流入。

  罗杓,这位也算是一路豪雄的人物,曾经以为凭借着自己的实力,可以与任何人讨价还价一番,不管是投大理也好,还是投大宋也好,都少不了自己的一番荣华富贵,自己稳坐钓鱼台,坐看风云起。

  可惜的是,他碰到的是萧诚。

  于是,他只能壮志未酬身先死了。

  五月中,一个萧萧雨歇的日子里,这位石门蕃部之主,被绞死在了镇雄。

  南广部盛禄,马湖部马歇以及其它诸部落首领,在场亲眼目睹了罗杓被行刑的过程。

  而同一天,身在威宁的董奎以及逃到这里的罗杓余部则歃血为盟,誓要将南广马湖两部斩尽杀绝。

  董奎等人也知道自己不是宋军的对手,但马湖与南广则不然。

  董奎认为,如果不是南广与马湖的背叛,在背手捅了石门蕃部一刀,则他们亦不会分兵,从而导致了后来被宋军反击而一败涂地。

  所以,董奎更恨盛禄与马歇,萧诚反而要排在了后面。

  叙州就此一分为三。

  马湖占据了昭通,南广部获是了镇雄,董奎据有威宁。

  五月中,完成一切战略任务的宋军撤出了叙州。

  五月底,天狼军进驻姚州,天武军驻扎关岭,天南军奉命南下,进驻六枝,三支兵马磨刀霍霍,六盘水的高迎祥已经能清楚地听到战争的脚步声正在向着他靠近。

  自忖难敌强势的宋军,高迎祥向国内求援。

  六月,大理再调大军于边境,其中一部进入六盘水,另一部则驻扎普安,与宋军形成对峙之势。

  由于叙州之变,原本准备的先下手为强的大理,只能暂停下了进攻的脚步,重新调整战略布署。

  也正是因为叙州之战的变局,使得大理国内的局势进一步恶化。

  反高颖德的势力声势渐涨。

  高颖德不得不转身先收拾国内,压下那些不知死活的家伙的反弹。

  大理国内再兴大狱,被株连者多达数千人,在一串串脑袋被挂上城墙或者传首全国之后,全国噤声,一切,似乎都又回到了原点。

  但所有人都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再也回不到过去。

  当高颖德只能凭借着残酷的血腥的镇压来维持自己地位的时候,本身就已经说明他的统治已经在摇摇欲坠了。

  先从内部动摇大理,让其无遐关注贵州路,此刻的萧诚,一门心思想要做的就是发展刚刚建立起来的贵州路,就像是一个新生的婴儿,此刻的贵州路还娇嫩得很,任何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让他受到重创。

  打铁还需自身硬。

  春耕已过,贵州路又开始了大规模地征发百姓修路建渠。

  徭役,是百姓们要负担的税赋之一。服徭役,不但没有工钱,还要自带吃食,自古以来,徭役都有可能让人家破人亡的。

  贵州路上的徭役自然也是没有工钱的,不过与其它地方不一样的是,他给一点儿补贴。

  但贵州路上所有的徭役一天补助五文钱。相对于眼下的工价,五文钱的确不高,但如果用眼下贵州路的购买力来衡量的话,这五文钱也就不少了。

  五文钱,眼下在贵州路,可以买半斤粟米,可以买两张烙好的大饼。

  基本上可以解决一顿饭的问题了。

  为什么不直接买来粮食给百姓们解决一顿饭而要发钱呢?

  这自然又关系到了贵州路上的另一项政策。

  交子的发行。

  联合钱庄的交子发行已经有一年多了,但大体之上还是只在大宗的商业交易之中出现,以及在联合会的相关商业之中得到了应用,在民间,最底层的老百姓们,还是只信任叮当作响的黄澄澄的铜钱,那张轻飘飘的纸,在百姓们看来,实在是有些难以放心。

  毕竟朝廷的交子在此之前,已经把大家对交子的信心打击了一遍了。

  所以这每天五文钱的补贴,发的并不是铜钱,而是联合钱庄的交子。

  服徭役的人拿了补贴,是急于想将他用掉的,他们也担心这东西放在手里久了,又成了没用的废纸。

  而为了让周边的小商贩们积极收取这种交子,官府又出台了新规,只要收交子,便可免税。你收一天交子,便免你一天的税收。

  同时联合钱庄也展开陪时兑业务。

  当然,兑一百文便要收十文的手续费,但上到一千文时,却也只收十文钱的手续费。这一政策,便是专门针对小生意人的。

  十文钱对于他们而言,也不算是小钱啊!零散着去兑一千文,便要收一百文的手续费,这谁受得了?自然是要攒到一贯钱的时候再去兑成铜钱。

  如此一来,这交子在生意人手里停留的时间可就长了。

  与此同时,官府对那些坐地商,有铺子的商人,可就没有对小生意人那么友好了,严令不得拒收交子,否则便要收拾你。当然,兑换的程序也是一样的,只不过他们兑换的起点要更高一些而已。

  所有的目的,就是要将交子在百姓手里沉淀的时间更长一些,以尽快地让交子在整个贵州路竖立起信誉,好迅速的流通起来。

  交子是一种信用货币,最关键的,就是要建立起在老百姓心目之中的信誉。

  而信誉的建立,用强是最差的一种手段。

  慢慢的,水滴石穿的,让老百姓习以为常了,自然便水到渠成。

  安抚使衙门的户曹,已经在开始研究今年的夏税与秋税可全部采用交子来上交了。

  这是极其关键的一步,只要官府能让百姓用交子来交税,那交子的信用也就基本竖立起来了。而贵州路之所以敢这么做,一来是因为他不用对朝廷负责,他实际上就是萧诚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另外,贵州路背后的商业联合会,几乎囊括了整个南方的大商人,有这些人来背书,并不怕交子在大宗货物交易之中被人拒用。

  因为在商业联合会中使用交子,更像是一路内部记帐凭证。

  但在外人眼中看来,就是这些大商人们都信任交子,自然敢就给了他们信心。

  先是自上而下。

  现在则是自下而上。

  萧诚相信,最多还要一年,交子在贵州路便可以完全替代铜钱,成为通用的货币。

  然后,便可以向外一步一步的扩展了。

  第四百三十三章:欲擒故纵

  曾经在西南地区极有名望的医师孙靖,如今是贵州路黔南府的知府,妥妥儿的一方大员。从一个大夫到一地知府,没有功名在身的孙靖,可以说是黔南地区的一个传奇。

  短短的五年时间,他完成了人生的华丽转变。

  从那个年轻的世家子萧诚成为黔州签判的那一刻,孙靖便踏上了他最为瑰丽的人生旅途。

  前半生,孙靖执壶行医,活人无数,誉满西南。

  后半生,孙靖治政黔南,这个原本穷敝落后的地区,眼见着便一天天的好了起来,富了起来。

  贵州路正式成立第三个年头了,五府三州也逐渐地拉开了差距。

  贵阳、毕节、黔南脱颖而出。

  比起其他的三府两州,这三地的经济状况明显要更好一些。

  而这,最基础的一个原因,就是在这三地的土地承包到户要进行得更彻底一些。

  贵阳是贵州路安抚使的治所所在,打不了马虎眼儿,从上到下,认认真真地执行了土地承包到户,毕节大部分区域都是从罗氏鬼国抢来的,当时那状况,本地豪强一个个胆战心惊,生怕让罗纲找到机会把他们灭了,基本不敢龇牙,再加上当时罗信作为大族子弟,在制定计划的时候,还是充分考虑了这些豪强们的利益,在拿走他们土地的时候,也充分地进行了利益的置换,使得试点工作在毕节进展顺利,能有这样的结果,本地豪强地主们已经异常满意了。

  毕竟相比起财产,脑袋要更重要的多。

  而在黔南,则是因为孙靖在本地具有极高的威望,而黔南地区,又是萧诚最早经营的地区,在这里,有着贵州路最大的铁矿基地,最大的钢铁冶练基地,最大的武器制造基地,本身经济条件较好,而且那些本地豪强在第一轮的洗牌之中,便要么归顺,要么死翘翘,所以土地承包基本上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

  真要说起来,现在黔南地区的普通百姓,在整个贵州路上是最为富裕的。

  因为他们不仅有属于自己的土地,还有强大的钢铁产业。

  头发已经花白的孙靖陪着萧诚站在田头,看着正在地里忙碌着的一家人。

  这一家子,没有青壮,只有一对老年夫妇带着两个年轻的妇人,还有三个娃娃。其中两个娃娃大概都有七八岁,另一个却是最多只有两三岁的模样,此刻正一个人坐在田头,撒尿和着泥儿玩,所有人都在忙,也没有人去管这个小家伙。

  “青壮都去工坊里做活了!”孙靖解释道:“只有一把子力气的去矿山或者冶炼坊,如果学得了技术,那便会成为各个工坊的香饽饽,薪饷一下子便起来了。”

  萧诚点了点头,走到田边,招了招手,大声喊道:“老丈,老丈!”

  老翁提着锄头走了过来,躬身道:“两位大官人是来我们这里做生意的吗?顺着这里路还走上十里左右,便倒了县城了。”

  萧诚笑道:“只是有些好奇,家里怎么没有壮劳力了呢?这一大块田都是你们家的吗?种得了吗?”

  “种得了,种得了,怎么种不了!”老汉却是笑眯了眼:“这点活计,算不得什么。家里两个儿子,如今都在冶炼坊里,眼看着就要升技师了,可不敢让他们在这个时候分神,听儿子们说,僧多粥少,争得很厉害呢!”

  从普通工人升成了技师,薪饷能一下子翻好几倍,这一点,萧诚当然是知道的,许多政策,还是他当年制定的。

  对于工坊来说,技术的革新是最为重要的,而想要技术能有新的进步,就必须要保持有足够的经验丰富的技师,而且要让这些技师们形成强烈的竞争关系,想要脱颖而出,就必须要有所建树,向上的通道一直打开着,能不能上去,就看你能不能做出业绩来。

  “每年的收成还行吧?”

  “这地是自儿个家的。”老汉笑道:“老汉儿种了一辈子地,老了老了,终于有了自儿个的地了,伺候的可精心了,不敢有丝毫怠慢,都是孙府尊的恩典呢,现在这样的日子,老汉儿以前是真没有想过。”

  “每亩地一百斤粮食的税,你们觉得贵吗?”

  “不贵不贵!”老汉连声道:“现在我这一亩水浇地可得四百斤粮食,差一些的旱地,也有近三百斤,家里十几亩地一年四五千斤粮食呢,交了税赋也是吃不完的,还有卖的呢!就是今年的粮价又跌了。”

  “整个贵州路都丰收了,粮食多了,价格自然就会跌!”萧诚道:“该卖得还是要卖,明年要是粮食更多了,那价格还会跌的。”

  “大官人这么说,那老汉回去就把屯的多余的粮食都卖了。”老汉道。

  萧诚一笑起身,“不耽误老丈了,您忙,您忙!”

  老汉儿慌忙还礼。

  孙靖却是有些尴尬,刚刚老汉儿把他是狠夸一顿,但却只字没提萧诚这位安抚使,他有些担心年轻的安抚使心里会不开心,毕竟黔南这大好的局面,其实都是眼前这位的功劳。

  只不过这些没有多大见识的老丈,大概率只会知道他的现管,之所以知道孙靖,也是因为孙靖本身名气就足够大。

  对于他们来说,萧诚实在是离得太远了一些。

  “其实现在黔南的粮食,也是刚刚自给自足。”孙靖道:“今年开放了酿酒之后,便又开始从外头进粮食了。”

  “黔南地不多,人却多,而且因为矿区集中,也没有足够的梯田开垦,能做到眼下这样,已经是很不错的了。”萧诚道。“听说你们这里的酒水卖得很好啊!”

  “工坊,矿区这些地方,青壮年多嘛,所以酒水也就卖得极好。”孙靖笑道:“其实关键,还是大家手里都比较宽裕,以前,那有闲钱喝酒。便是糖,现在在我们这里也不是什么稀奇物件儿了。抚台,要不要去看看我们这里的酿酒坊?”

  “不看了,你们的奏报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萧诚道:“酿酒,猪场,鱼场等联动操作,酒糟喂猪,猪粪喂鱼,大型的池塘又可以保证灌溉,上一次罗纲不是还来学习了你们的经验吗?”

  孙靖得意地大笑:“前年我们去他那里学土地包产到户,罗府尊可是摆足了架子,这一次他来我们这里,我可也是一报还一报,让他也尝了尝当年我尝过的滋味。”

  “这是好事!”萧诚笑道:“有竞争才有进步。你们把咸鱼都卖到了广南西路那边去了?”

  “咸鱼好卖嘛,我们把盐抹得足够厚!”孙靖低声道。

  “是啊,抹得足够厚!”萧诚瞪了他一眼:“大师兄都派人来找我麻烦了。”

  孙靖嘿嘿一笑,“以后抹薄一点。”

  萧诚摇了摇头,“大师兄在广南西道推行土地承包进展很慢,阻碍太大,你们这个时候还给他上眼药,他不恼火才怪。”

  “岑相公还是太客气了一些。”孙靖不客气地道:“有时候,该用霹雳手段时,还得用霹雳手段。”

  “广南西道与我们这里不一样的。”萧诚摇头道:“你没有看到,我们这里,黔东西,遵义这几个地方,土地承包也同样滞后吗?这几个地方原本都是我贵州路富裕的地方,比你们这里要好多了,这三年下来,你们不但赶了上来,还反超了过去。”

  “抚台,恕我直言,这几个地方想要发展起来,只怕先得将杨庆和田畴这两位调离。”孙靖道:“他们不走,土地承包的事情,便很难真正开展起来,现在他们跟您打马虎眼儿呢!”

  “没法子,不好动啊!”萧诚叹了一口气:“牵一而发动全身,人家以前对我们的帮助很大,现在过河拆桥吗?而且真要硬来,会影响我们整个贵州路的安定的。只能一步一步的来,不过现在他们也开始着急了。因为百姓会用脚投票啊!”

  说到这一点,孙靖不由得笑了起来,两年之前,在萧诚的主持之下,贵州路各府之主以及联合会内的数十位理事一起开会,决定了贵州路上所有在册百姓可以自由流动而不由户藉等的制约,亦不需要路引等一系列证明。

  说实话,当年孙靖他们是有些不愿意的,因为像遵义,黔东南这些地方,因为地理的关系,百姓的条件比他们这些地方要好上许多,这个政策一出,他们治下的百姓只怕要外流。

  黔南还好一些,毕竞还有钢铁工业,像黔西南,毕节等地就惨一些,还记得当年罗纲是跳着脚的不同意。

  不过胳膊扭不过大腿。

  现在想想,只怕当年罗纲更多是在配合萧安抚使演戏吧。

  三年过去了,现在却是情况倒转了过来,他们这里成了吸引百姓来投的好地方。

  黔东南,遵义,铜仁等地的百姓纷纷往他们这里迁来,而这几个地方因为这个政策却是不能阻拦,轮到他们跳脚了。

  许是三年前,萧抚台便已经算到了今日的状况吧?

  萧诚的深谋远虑,远见卓识有时候让孙靖背心里冒冷汗。但同时,又对他的仁心很是感慨。说起来现在贵州路上,不管是播州杨还是思州田,重要性都已经大大下降,与过去不能同日而语了,但这两家仍然把持着两地大权,但只要他们在最基本的大政之下与整体保持一致,安抚使便也对他们优容有加。

  就像土地承包,因为这两地,最大的地主就是他们自己,所以一直进展缓慢。

  “租种他们的土地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萧诚道:“罗信这三年也没有闲着,官田开垦越来越多,脱离他们的佃户也越来越多,这两地的田价,已经连续两年下跌了。”

  “抚台,有一件事……”孙靖欲言又止。

  “你是说他们从外面买奴隶过来并且隐匿人口的事情吧?”萧诚一笑。

  “原来您都知道!”孙靖皱眉道:“抚台,蓄奴这种事情,我觉得不易纵容,虽然这些人大多不是宋人,都是从海外贩来的,但这总是有伤天和。”

  “这些人死伤颇重!”萧诚道:“特别是在思州,已经戾气颇重了,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出事的。”

  孙靖看了萧诚一眼,突然想明白了过来,有些事情,只怕便是抚台一意纵容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说起来思州的奴隶是怎么来的,通过雷州的水师郑之虎的船队走私进来的,郑家与抚台是什么关系?韩锬是郑家的女婿,要说这事儿抚台不知道,孙靖还真就不相信。

  以前只觉得是抚台碍于当初田杨两家帮了大忙所以优容,现在看来,只怕接下来抚台就要整顿这两地了。

  而由头,必然便是这些奴隶。

  “此事一旦闹开,只怕不少人要人头落地!”孙靖道。

  “不然呢!”萧诚淡淡地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堂皇大路不走,偏要走小道,我已经很包容了。孙府台,你是不是想说我这样钓鱼太过份了一些?”

  孙靖摇头:“不不,这样,才是损失最小的办法,也可以正大名份的价入,而不与田杨两家产生矛盾,他们两家,怎么说也还是我贵州路上的两大枝柱。”

  “谁说不是呢,这几年,我光顾着处理这些内部问题了!”萧诚叹息道:“敌人好整,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自己人就麻烦了,不但要照顾得他们的利益,还要照顾到他们的颜面,甚至有时候还要顾到他们的心情,这才是最难办的啊!”

  孙靖一笑道:“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也就抚台您才能从容布置,以前的我心比天高,自认为比起大宋都堂里的那些人也不差了,但这几年我才明白过来,我之才,也就这一府之地了。再大,就要累死我了。”

  萧诚大笑:“孙知府过谦了,在我看来,你的能力,比起当今这大宋绝大多数的安抚使要强多了。”

  “可是我不想当一个庸禄无为的安抚使啊!”孙靖笑道:“那些人,尸位素餐,不说也罢。想要把一地治好,真是劳心劳力。”

  第四百三十四章:民生

  孙靖是萧诚极为看重的一位属下。

  在宋国其他的任何一块地方,孙靖都不可能有今天的地位。

  他原本只是一名医师,连秀才都没有中过。

  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孙靖行医,走遍了西南诸地,也为了提高医术,游历过大宋其它地方。

  这让他对于百姓苦难,官府弊政,施政优劣,有着极为清醒的认知。

  而他运气更好的是,碰到了萧诚这样一个人。

  在萧诚麾下为官是一件极舒服的事情。

  因为你只需要竭心尽力做好事情便是了,至于其它的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萧诚会替你处理得妥妥当当。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孙靖是真的拼尽了全部的力气和心思,在做好他这个一地知府。

  把孙靖放在黔南,也是萧诚深思熟虑的结果。

  黔南有着关系到整个贵州路生命线的钢铁产业一条龙。

  之所以有贵州路,最基础的原因,不是因为萧诚治理地方是一把好手,而是因为他麾下强悍的武装力量,不但让地方膺服,也让朝廷无可奈何。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萧诚对这句话是有着深刻的理会的。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的道德说教都显得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想要说教,想要以德服人,第一步,就得先把人打倒在地,问一声服了没有?

  服了,咱们再来德治,法治。

  不服,那就再揍一遍,外加踩上几脚之后,再问。

  军队的建设,向来都是萧诚的重中之重。

  贵州路被萧诚划分为六府三州,当然,现在六盘水还没有拿回来。

  萧诚计划是每个府州,都要有能力养一支军伍。

  而现在,萧诚已经有了天南军、天武军、天狼军、天平军、天义军,以及韩锬统率的安抚使亲兵。距离萧诚的要求,还差了三支军队。

  如果当真按照这个想法配齐了,那贵州路上就会有超过三万装备精良,战斗力强悍的军队,在大宋,除了河北路,基本上就没有其它任何一路有如此多的军队了。

  而河北路上的军队,当初也是靠着中央财政撑着军队的开销,而不是河北本地养活的。

  而且,如今贵州路上的任何一支军队,拖出来都可以与过去河北路上的边军较个高下,滥竽充数的军队,萧诚是绝对不要的。那种军队,除了消耗粮饷之外,屁用不顶。

  在贵州路上,萧诚已经取消了厢军编制,地方武装由地方团练充任。而地方团练并不是常设部队,他们只是在农闲季节,由官府组织起来进行训练的一些普通百姓,类似于民兵组织。

  一般情况之下,他们是作为后备部队使用,一旦贵州路爆发了大规模的战争,他们将被组织起来作为民夫或者后勤运输部队使用。

  经过正规军事训练的民夫,与没有经过训练的民夫,在战争真正发生的时候,完全是两码事情。

  取消厢军,免得徒耗粮饷,以及避免地方官吏把厢军当自家仆役使用。

  训练地方团练,又使得真正有事的时候,地方之上不至于手足无措。

  事实上,一些地方之上训练得较好的团练,甚至可以保一方平安。

  贵州路上到如今也并不是就天下太平,大山里流匪仍然很多,想要剿灭他们基本不可能。你大军进山,他们逃得无影无踪,小股部队去剿灭,一个不好反而为他们所趁。

  现在贵州路对于这些山匪的方针就是封锁。封锁各关卡要道,设立警戒哨卡,同时依靠地方团练武装来对抗他们。

  前两年地方团练还不成形的时候,着实吃了不少亏,但到了去年,情况便已经完全倒转了过来,山匪已经不敢轻易下山了。

  有几支不信邪的下山攻打地方村子,遇上了地方团练,攻打不顺,然后被周边闻讯而来的其它地方团练部队包围,最后被本地驻扎的禁军彻底消灭。

  但这些山匪在如此严密的封锁这下依然顽强的生存着,这里头的文章,用屁股想也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有人在暗中支持着这些人。

  而支持这些山匪的,自然便是贵州路周边那些虎视眈眈的家伙。

  朝廷对于贵州路的战略包围依然存在着。

  不过萧诚并不将他们放在眼里而已。

  对于这些山匪,贵州路已经开始启用新的计划由统计司负责实施。

  这一次萧诚到黔南来,第一是视察黔南的钢铁产业,第二,是看一看孙靖在黔南正在搞的医馆普及。

  孙靖是个大夫,而且还是一个医术相当高明的大夫。

  就算是现在当了大官儿了,他仍然没有忘了他的本行。

  所以他在黔南建了第一所专门培养医师的学馆,由经验丰富的医师来传授医术,而他,只要有闲暇,便亲自授课。

  与其它很多行业一样,有着自家独到技术的大夫,其实还是相当的敝帚自珍的,传子不传女,传媳不传女的传统大量存在。

  医生本身就是一个受人尊敬的职业。

  而且在贵州路,有个一技之长的人,收入更是比普通人高出不知多少。

  不知多少想学门手艺而没有门路拜师的,眼下孙靖大开方便之门,自然便引起了哄动。

  萧诚先去看了孙靖的医学馆。

  条件还是很简陋。

  医学馆位于城西一大块荒地之上,两排土坯房盖着茅草,一间充作授课的地方,另一间则似乎是伙房,还用几间,则是大家休息的所在。

  “因为没有预算,所以现在还是下官自己拿钱,另外一些本地商绅们出了一些钱,下官来讲官是不用钱的,但聘请的讲课的其他医师,还是要给报酬的。”孙靖有些赫然,不好意思地道:“招的都是些十几岁的娃娃,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每月的花销,还真是不少。”

  “的确是简陋了一些!”萧诚道:“现在主要讲些什么呢?还是培养的全科吗?”

  “基本上什么都教!”孙靖道:“其实咱贵州路上,医师太少了,什么都会一点儿,然后再在以后的行医过程之中,慢慢地就会形成自己的强项,这也是应对我们当前形式最有效的方法了。也不要求他们学得多精深,准备学个两三年,就放出去。”

  萧诚默默点头,眼下有大夫比什么都重要。那怕这个大夫只是一个三脚猫。

  不过萧诚当然不会满足于眼下这种状况。

  “扩大规模吧,所需资金,列一个清单给田易,让他给你!”萧诚道:“至少要扩大个两到三倍,招收更多的学生。”

  “只要有钱,那当然好办!”孙靖笑逐颜开。

  说起来现在虽然不算穷,但每一文钱,都有一文钱的用处,像这样额外的开办学校,还真是挤不出来更多的钱,毕竟,这不是当务之急。

  “除了你刚刚所说的什么都要学之外,还要开设一些专科。”萧诚道。“比方说专擅外伤的,比方说专精接生、妇科的。每年因为生孩子死得妇人,还有一些娃娃,数量可真是有些惊人。”

  “抚台是要为军中培养大夫吗?”

  萧诚点了点头:“军中需要大量的大夫。你这里开了一个好头,把这件事情做好,回头便能引起各地仿效,到时候我们可用的人,就多了。”

  “下官明白了。”

  医师,不仅是在贵州路,便是在全天下,也是一个人才稀缺的行业,而普通老百姓们,基本上都是小病靠熬,大病看命,因为一个小病而死人的情况简直不要太多。现在贵州路上,百姓的日子是一日好过一日,但看病,可不仅仅是有钱就行的,没有人,还是白搭,别说是小乡村了,便是县上,又能有几个医师呢?

  “聘请来的那些医师,愿意倾囊相授吗?”

  “现在当然还不行。”孙靖笑道:“都担心教会学生,饿死师傅呢!现在肯来,也是因为惧怕官府,留两手是很正常的,慢慢来吧!”

  大宋朝廷其实还是相当重视医学的,不仅有专门的医官制度,也有专门的医学教育,太医官三舍法,采用分级,分科,分斋教育,可以说,这个时候的医官制度,已经开始向着专业化,制度化方向发展了,医官的教育,提拔,授官都有着严格的规章制度,也对医官有着严厉的考核制度。

  但人数,实在太少,而且这些得以授官的医生们,又有几个愿意到田间舍头为普通百姓看病呢?

  经济发达的地方都是如此,更别说此前被宋人视为蛮夷之地的贵州路了。

  要知道现在即便是萧诚已经当了贵州路安抚使三年了,贵州路上仍然有大量的巫医存在。

  不能说这些巫医一点常识也没有,但那种以一些古老的传承外加跳大神般的治疗方法,萧诚委实不感冒。

  但在没有大量的医生填充进去的时候,这些跳大神的家伙,便仍然有大量的市场。

  这不是短时间内就能改变的。

  现在孙靖愿意开办学校来解决这个问题,自然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必须要大力的支持。

  医官制度,医药制度这些,大宋都是现成的,拿来就可以用,但要想在贵州路上完全推广开来,还需要时间,真正想要达到萧诚梦想中的模样,那就更不知何时才能完成了。

  所有的一切,最后终究还是要交给时间来解决。

  到了午饭时分,便服的两人随意地在街上找了一家路边摊,萧诚的护卫们无声无息的占据了周边的一些要害之地,卫护着两人的安全。

  “老板,来两份黄粑,两份角角鱼!”孙靖扬声喊道。

  路边摊没有桌子,大家都是买了东西,一些人站在原地吃完了才走,另一些人却是边吃边走,一个个显得忙忙碌碌的。

  “来了来了!”摊贩笑咪咪地答应着。

  “黄粑是本地美食,以糯米为原料,加以黄豆、红豆、绿茶,糖等,再以竹叶包裹,甜甜软糯,不过最好的黄粑当加入冰糖,这摊子,只怕用不起冰糖!”孙靖笑着解释。

  那摊贩听到这话笑道:“用得起冰糖的那都在大店,咱这儿敢用冰糖,也没人相信呀,不过我这用得是上好的红沙糖,虽然比不得冰糖,但也很好了。”

  “你倒是实诚!”孙靖笑道。

  “我倒是敢吹,但也没有相信啊!”摊贩笑着递过来两份黄粑,然后把那角角鱼放在一边的盐水碗中洗了一遍,再在另一个碗里蘸了一些粗盐,都用竹叶包好了,递给了两人。

  剥开竹叶,萧诚咬了一口黄粑,果然另有一番风味,再尝尝那角角鱼,不由得大声称赞起来,各地小吃,各有风味,最是能体现一地风采的好东西。萧诚以前在黔南也呆过不短时间,但还真没有吃过这路边摊上的小吃。

  两人也不走,就站在摊子边,一边吃着黄粑,一边看着那摊贩做生意。

  生意还真是不错。

  萧诚一个黄粑没有吃完,便看到老板已经卖了十余份出去。

  一个黄粑两文钱,一份角角鱼三文钱,一般来说,五文钱便能解决一顿饭,这糯米吃了之后,经饿。

  但更让萧诚开心的是,他看到来往的人,用得都是由联全钱庄发行的交子。

  只有极少数的人使用的是铜钱,而且这些人,看起来应当都是外地来的。

  而摊贩收铜钱的时候,明显有些不愿意。

  萧诚却是知道这里头原因的。最开始的时候,为了促进交子的流通,但凡用交子去兑铜钱的,百文之下,是不收手续费的。

  但现在交子在贵州路已经占据了统治地位,铜钱反而没多少人用了,你收了铜钱,便要去钱庄里兑换成交子,但这个,钱庄却是要收手续费的。而且达到了一吊钱才给你兑换成交子,而兑一吊钱,又要收你二十文的手续费,对于这个小摊贩来说,这便等于是十个黄粑。

  所以,但凡是用铜钱的,黄粑便要三文钱一个。

  这样的搞法,现在在贵州路上司空见惯,算是变相涨价,不过对于官府来说,乐见其成。

  交子流通得越多越快,官府赚得钱也就越多。

  萧诚最喜欢做的事情的就是蹲在路边,看着繁华的街道,看着忙碌的百姓,看着那些不再瘦弱,不再脸露菜色的治下百姓。

  但凡有时间出来溜达,这便是他必然要做的事情。

  虽然这样的空闲时间实在很少。

  这是一种成就感。

  民生,从来都是一地官府的最基本的支撑。

  第四百三十五章:我也是要面子的

  山巅之上,有一座小型的军寨,驻扎着一个都的士兵。

  站在军寨之外的一块巨石凿成的平台之上,便可以清楚地看到整个矿区的情况。

  从铁矿的开采,到洗选,再到被送到铁厂冶炼,最后成为生铁然后沿着唯一的一条道路送到隔山相望的另一片厂区之中。

  这个军寨是用来监视整个矿区的。

  一旦矿区生乱,这里便能够第一时间发觉。

  接下来军队便会封锁整个矿区的出口,使得乱子不致于延伸到矿区之外,而这片矿区除了这一条路之外,再想出去,便只能翻越崇山峻岭,单个的人问题不大,但想要成规模的出去,就不可能了。

  矿区都是一些身强力壮的家伙,而且历来矿区也都是最易生乱子的地方,不做好相应的防备,谁都不会放心。

  孙靖不仅是黔南的知府,他在安抚使衙门还有另外一个职务,负责着整个钢铁产业。而韩钟,则是这条钢铁产业的技术主官。

  事实上,整个黔南的钢铁产业的技术官员,基本上都出自于过去的天工铁艺。

  站在平台之上,俯视着下方层比迭次的厂房,犹如蚂蚁一般辛勤工作的工人,以及厂房之中好高高伸向天空的烟囱以及冒出来的滚滚浓烟,萧诚感慨地道:“这是我们的生存之基,万万是出不得乱子的。”

  孙靖点头:“抚台尽管放心,这些年来,虽然不敢说没有纠纷,但整体上来说,矿区还是很平静的,当初您制定的那些制度,都得到了彻底的贯彻,没有谁敢敷衍塞责。在这里的官员,升迁比别处的官员快得多,薪饷也拿得更多,但要是出了事,惩罚也严厉得多。”

  “总是会有一些人想要虎口拔牙。”萧诚道:“监察制度一定要做实做细,有时候看起来是一些小事,但天长日久的累积下来,指不定便会变成大事。”

  “是。”孙靖道:“不管有多忙,每个季度,下官都会来矿区坐衙一天,整个矿区上万矿工,数百官员,上千各级管工,不敢说没有弊情,但应当都还在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有出格的,也马上就被杀鸡儆猴了。”

  萧诚微微一笑,统计司在整个矿区里也是安插了不少人手的,稍有风吹草动,他指不定比孙靖还要知道得更早一些。

  从现在的状况来看,整个矿区还是欣欣向荣的。

  拿力气换钱的矿工,还是能养活一家人的。

  受了伤,各类抚恤也还是到位的。

  山的另一边的产区,属于精炼厂,生铁运到这里,经过进一步的提炼之后,然后再输送到各类需求不同的兵器作坊。

  这里,就属于贵州路的核心机密了,能在这片厂区工作的人,基本上都属于技术人员,拿的薪饷都要高得多,而且向上的路径是完全打开的。

  所以在这片厂区的管理,相比起矿区,反而要简单得多,并不担心出什么群体性事情,官府更多的心思,反而是用在保密之上。

  在贵州路上,除了神臂弓等弓弩的兵器作坊设在贵阳府城之内,剩下的刀枪剑戟盔甲之内的,都在黔南。

  黔南的兵工产业,抛开矿区的那些矿工不说,也有上万的从业人员。

  贵州路上的那些精兵悍将之所以能威震西南,除了本身素质的确过硬之外,他们充足的兵甲武器的供应,以及武器的质量,也是有着极大的影响。

  今日的平台之上,还有另外一个人,此刻的他,看着山下那壮观的景象,嘴巴微张,显然有些被震慑到了,脸上甚至还有些沮丧的感觉。

  这个人,真要说起来,也算不上外人,他亦是联合会的常任理事之一,如今广南西道的安抚使岑重。

  萧诚到岑南来,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便是与岑重会晤,如今两人想要见一面倒是更加的难了,毕竟都是位高权重,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他们。

  “大师兄怎么不说话?”萧诚笑问岑重。

  “看了你这黔南,岑某人心下沮丧。”岑重叹息道:“一叶而知秋,贵州路所辖区域,以前比起广南西路可是要差上许多,但如今,却是远远将广南西路甩开了。”

  “土地承包在广南西路还是没有打开局面吗?”萧诚问道。

  岑重点了点头。

  “毕竟两地实际情况不一样,我们贵州路在遵义,黔东西一样举步维艰!”萧诚笑着请了岑重坐下,道。

  “小师弟,我也不瞒你说,这一次听说你来黔南,我专门找了过来,是有几件事情,要与你商讨!”岑重道。

  “大师兄请言,你我兄弟,不必客气。”

  岑重翻了一个白眼:“第一件事,就是你们贵州路必须停止吸纳我们广南西路的人丁,这一年多来,你自己说说,有多少我广南西路的人跑到你们那里去了。”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萧诚笑道:“这实在是怪不得我们,好了好了,既然大师兄都发话了,接下来我会让他们加强管理,再有人跑过来,便给你送回去好不好?”

  岑重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贵州路这边更好讨生活,两家相邻地区的广南西路的百姓,几乎都跑光了。又因为贵州路这边鼓励人员自由流动,并不需要丁藉户口,使得广南西路这边的人想法设法往那边跑,更有不法分子开始从其他地方组织人偷偷地跑过去,这都快要成为一个产业了。

  一两年来,广南西路往贵州路上尽流入了上万人,这还是官面之上的统计数字,实际上的数字,只怕是这个数字的几辈。

  要是灾年,荒年,岑重巴不得他们跑。

  但现在可不一样,这些人跑了,便代表着田地的荒芜,代表着人力的流失,代表着税赋的减少。

  更重要的是,这要是成为了一个趋势,以后可怎么得了?

  “第二件事嘛,你也知道,我刚刚组建了第三支新军,我需要更好的武器、盔甲,但我没有钱!”岑重一摊手,“我这一次可不想空手而归,你得给我准备三千人的装备我带回去。”

  孙靖在一边扁嘴,这是想空手套白狼啊!

  “大师兄,这些武器,也是要成本的。”萧诚笑道:“没钱不要紧,你可以拿别的东西来换嘛,比方说拿生铁,各类我们需要的矿石以及其它一些物资来换,都行,孙知府,你给咱大师兄打个大大的折扣如何?”

  孙靖微笑着点头示意。

  岑重叹了一口气:“你接下来不是要对大理动手了吗?到时候这三支新军,两支交给你魏武带到边境去配合你行动,如何?”

  “拿下了大理,大师兄你也是要分润利益的,所以广南西道出军可不能拿来做交易的条件,这也是联合会上大师兄承诺过的!”萧诚有些不满地道。

  “拿下大理之后,我只要钱和物资,其它的都归你!”岑重挥挥手道:“那么大一块地盘,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就是负担。”

  “这么说来,我倒是可以为大师兄你免费装备两支新军!”萧诚却是大喜:“大师兄,要不要我派一些官员到你那边儿去给你帮忙,他们都是熟手,而且在广南西道没有牵绊,到时候做起事来,没有你麾下那些官员有着这样那样的顾忌,说不定就能打开局面了。”

  岑重摇头:“你小子不要打这个主意,现在我虽然推进得慢,但终归是在慢慢推进,你的人去了,广南西道还是岑某人的广南西道吗?”

  得,话到这个地步,也就不能再往下探讨了。

  看着萧诚欲言又止的模样,岑重叹道:“小师弟,我知道你想要说些什么,我也知道,但你大师兄也还是要脸面的是不是。且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吧,等到拿下大理之后,你把大理这地界治理好了,我还没有赶上你的贵州路,到时候,我二话不讲,你说啥就是啥,如何?”

  “好,一言为定!”萧诚笑道:“其实我是真希望大师兄能赶紧让广南西路发展得蒸蒸日上,这样我们便能有更强的实力向南开疆拓土,大理,安南以外,还有无数的地方,等着我们呢!”

  岑重点了点头。

  “既然你已经决心对大理动手了,想必叙州那边,也已经有了眉目了?”岑重换了一个话题。

  “三年下来,南广盛禄,马湖马歇对我们的依赖越来越紧密,而我们对他们的渗透,也无一日停止。”萧诚笑道:“到了现下,他们除了完全投靠我们外,已经没有了其它的选择了,要不然,我们就换一个头领再来谈。等我回去之后,便会与他们好生谈一谈叙州接下来的处置以及他们的未来,然后便会将叙州的蛮军进行正式改编,他们的骑兵还是很不错的。”

  “梓州路那边只怕会找些麻烦,不管怎么说,叙州是他们的地盘呢!”岑重笑道:“这个问题你怎么解决?”

  萧诚不屑地道:“我才懒得理会他们,想要谈,他们来跟我谈啊!”

  “好一个霸蛮的萧抚台!”岑重连连摇头:“我猜着在都堂里甚至于在万岁宫中,参你的折子堆得比你的个头都要高了!”

  萧诚大笑:“大师兄你与我沆瀣一气,参你的折子不会比我更少,说不定更多。因为他们都知道,参我没用,但参你,没准真把你拿下,你屁股下可是正三品的安抚使位子呢?”

  岑重哼了一声道:“真敢拿我,那我便辞官不干,赖在桂州不走,我看谁敢来上任?横山有狼的故事,我也会做的。”

  横山有狼!

  萧诚哈哈大笑,这是当年他大哥萧定对付朝廷的办法。

  “那你在朝廷眼中,差不多也是叛逆了。”

  “既与你沆瀣一气,早就成了官家眼中的叛逆了。”岑重却是毫不在意,“所以,他们也不敢把我怎么样的,生怕把我惹急了,与你一起造反呢!”

  “咱们两个开了一个坏头。”萧诚道:“眼下各路安抚使,但凡有些真本事的,都悄悄地在往我们这条路上走呢!朝廷对于地方上的控制力,在进一步的下滑了。”

  “这样的一个官家,这样的一个朝廷,自然便会有这样的一个结果!”岑重笑道:“我们的确是开先河者,但我们与那些人可不一样,他们是为了自己的权势,为了谋更多的财富,而我们,可真是在尽心竭力为我中华不衰!岑某人至今身无余财,自问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对得起父老乡亲!”

  萧诚干咳了一声道:“这一点我可比不上你,我可是家财万贯。”

  岑重一笑:“谁让你有一个商界奇才的夫人呢?对了,你与弟妹成婚一年有余了,怎么还没有听到喜讯啊?还没有动静?说好了,有了孩子,干爹可是我的,罗纲敢于我争,我就打破他的脑袋。”

  萧诚一摊手:“我已经很努力了,但还是没有什么动静,不过这种事情,终是要顺其自然的。”

  服丧三年之后,去年萧诚迎娶了江映雪为妻。

  而汴梁的朝廷不管心中做如何想法,还是按照规矩给予了江映雪三品诰命的敕封。

  身为安抚使夫人的江映雪自然不能再向过去那样满地转悠地替萧诚圈钱拉人脉了,现在的她,也只能呆在贵阳府。

  不过天香阁下庞大的生意网络,却仍然由江映雪掌握着。用日进斗金来形容如今的天香阁亦不为过。

  所以萧诚说自己可是家财万贯。

  “说到生儿子,本人可是有不少秘诀,要不要我向你传授一二?”岑重开着玩笑。

  “那今晚我置酒,你我二人边喝边谈?”萧诚笑道。

  开了一阵子玩笑,两人全都放松了下来。

  “大理终究是一个大国,你有切实的把握了吗?”将话题又拉了回来,岑重认真地问道。“小师弟,我们可是失败不起的。”

  “说起来已经经营了四年之久了!”萧诚眯起了眼睛,“里里外外,各类条件都已经差不多了,等到叙州蛮军改编完成,就将正式发动,这几年,看起来还是强盛无比的大理,早就已经是千疮百孔了,就像那些外表光鲜的大柱子,内里早就被白蚁驻空了,只消轻轻一推,他便会轰然倒下。”

  第四百三十六章:逆臣还是栋梁

  在汴梁官家、都堂的眼中,萧诚是一个奇葩而且完全无法琢磨,不能以常理来判定的人。

  说他是叛逆,似乎是冤枉了他。

  因为萧诚有大把的机会反叛,在萧定与朝廷交战的时候,他完全可以让朝廷的西南陷入大乱,以此来呼应其大哥。

  朝廷军队在陕西路大败亏输,连当朝太尉张超,陕西路都钤辖李度都死在萧定手上的时候,萧诚完全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在西南另立门户,朝廷根本就没有能力和精力来管他。

  那个时候,官家,都堂可以说满头都是包,相对而言,西南这些羁縻州,压根儿就拈不上筷子。

  但萧诚偏偏就不反叛,一副大宋朝廷忠臣孝子的模样。

  可他真的忠于大宋朝廷,忠于赵宋官家吗?

  这话说出去,朝堂之上稍有见识的人,都不大会相信。

  萧诚在西南私设军队,排除异己,号称病死的原黔州知州,谁都知道他死在谁的手里。

  然后吞罗殿国,灭罗氏鬼国,这些都是赵宋的一些藩国,萧诚没有朝廷旨意,说灭就给人家灭了。

  最后朝廷还不得不捏着鼻子新设一贵州路,让这个根本无法掌控的家伙来当一路安抚使。

  唯一恶心人的,就是派了一个萧家的仇人来贵州路当转运使而已。

  随着萧诚在贵州路上的力量越来越强大,朝廷的心里就愈加的不安。

  一个猜不透心思的人,是最让人恐惧的。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会在那个点上,给你重重的来上一下,让你万世不得翻身。

  毕竟是,萧氏夫妇,那可是死在朝廷的诏狱里的。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萧诚岂有善罢干休的道理。

  而且,从这家伙行事的手段来说,也从来不是一个宽厚的主儿。

  瞧瞧他在贵州路上收拾异己,那手段是相当的老练毒辣。

  而广南西路的安抚使岑重呢?

  同样也是一个不省心的家伙。

  当年怀疑他与萧家有勾连,但又顾忌到这家伙的关系网盘根错节,而且又抓不到明显的错处,便把他打发到广南西路来当一个空头的招讨使,平息广南西路上蛮族三天两头的叛乱。

  本意是让这家伙在与蛮族的争斗过程之中被彻底打磨成一个没有啥用威胁的家伙,但没有想到,这家伙一到广南西路,居然也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把一个招讨使当得有滋有味。

  最后,连广南西路安抚使陶宏元也不得不乖乖给他让路,甚至还亲上奏折,大力保荐岑重为广南西路安抚使。

  其实内里的原因大家都知道,陶宏元不这么干,就必然会身败名裂,来一个彻彻底底的社会性死亡。

  最终,岑重在他的过往关系网以及陶宏元等一干人的全力推举之下,当上了广南西路安抚使。

  在这个过程之中,萧诚甚至没有说一句话。

  但萧诚的态度却是至关重要。

  朝廷不得不答应。

  因为怕惹恼了萧诚。

  萧诚也好,岑重也罢,汴梁对于这两个人,现在的心态是极其复杂的。

  他们肯定不是忠臣。

  但你也不能说他们是逆臣。

  而且,真要论起来,他们还算得上是有大功于国呢!

  西南之地,蛮族众多,历来朝廷对这里实施的都是羁縻之策,只要不造反,只要奉赵宋官家为主,那就万事大吉了。

  可是事实上,这些地方的反叛、征战一直都没有停止过。

  朝廷不是没有想彻底地收服这些地方,可是一旦军事介入了,这里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一般,永远也填不满。

  最终,还是只能不了了之。

  但现在,这两个人,将这两块地方彻底收服了。

  赵宋的疆域,在西南方向,得到了扩展。

  一些游离于大宋之外的蛮族部落,正式成为了大宋的子民,被入藉造册。

  去年,贵州路向朝廷上缴了十万贯的税赋,广南西路向朝廷缴了八万贯的税赋。

  说起来少得可怜!

  但考虑到过往岁月,这两个地方别说向朝廷缴赋税了,每年还要向朝廷伸手,不是这个灾,就是那个荒,不是要安抚夷部,结好四邻,就是要抚恤,要扩军备战以防蛮族造反。

  现在这两地不但不得朝廷伸手了,反而往朝廷交钱了。

  钱很少,但象征意义,却极其不凡。

  这代表着萧诚也好,岑重也好,都还自认为是大宋的臣工。

  这至少让都堂、让赵宋官家有了少许的脸面,不至于没有台阶可下。

  当然,不管是贵州路还是广南西路,伸手向朝廷要拨付所谓禁军装备的时候,汴梁也就装聋作哑了。

  也不说给,也不说不给,反正就是吱吱歪歪,今儿也没有,明儿也缺货。

  其实大家都知道,汴梁永远也不可能向这两地发军械,大家也就做做戏而已。

  有时候,表面文章总还是要做的。

  骗不了少数有心人,但还是能骗一骗不知内情的普罗大众的。

  盛世大宋,如今仍然是繁花似锦呢!

  至少不少百姓是真这样认为的。

  而实际上,早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清远,怀远两军,交给魏武统带,配合你进攻大理!”岑重笑吟吟道:“一军算上预备队,都是三千人,我大方吧?完全不干涉你如何使用他们。”

  萧诚则是一脸便秘的模样。

  “我的大师兄,清远、怀远两军,都是你刚组建不久的,兵器甲胄肯定是没的吧?你这是要让我替你配齐吗?你不准备付帐了对不对?”

  岑重得意地哈哈大笑。

  他不愁萧诚不答应啊!

  进攻大理,他这边是重要的一路,就不说打什么硬仗难仗了,光是牵制大理军队,对于萧诚来说,就是相当必要的。

  而且,统领两军的主将是魏武,那是萧氏家将出身,连媳妇儿都是萧母的大丫环,几年前,是萧诚借给岑重去广南西路平乱的,如今虽然在广南西路做官儿,但这份香火情,却是撕扯不断的。

  由魏武去领军,必然会对萧诚的命令不打任何折扣的执行。

  这两年,魏武在广南西路的军事权,事实上已经被大大削弱了。

  岑重与萧诚关系再好,但也不会容忍自己麾下的军事力量也被萧诚掌控在手中。

  魏武这两年在广南西道过得并不太开心。他的副手刘益国,才是岑重正儿八经的心腹,整个雷州刘氏,已经成为了岑重的马前卒。

  借着这一次对大理的战事,岑重准备把魏武还给萧诚,好合好散,双方都不好面子,自然是最好的做法。

  而在拿下大理之后,萧诚也有的是地方安置魏武,不会让魏武的利益受损。

  双方也是心知肚明,并且也是互相体谅。

  站在独山钢铁精炼坊那巨大的高炉之前,岑重有些失神。

  去年一年,不算贵州路,大宋一年的钢铁产量为一亿五千万斤,

  而去年贵州路,足足有五千万斤,关键是,这五千万斤里头,有三分之一,是熟铁。

  生铁、毛铁变成了各种各样的农具以及日常用品,只不过三年的功夫,不单是贵州路,便是广南西路,也再不缺铁器了。

  过去,还有不少人挖地,用得是石器、木器,那效率之低是可以想象的。

  铁器,在这两路,已经实施了完全的普及。

  而且价格还在一步一步往下跌。

  广南西路的几家钢铁冶炼作坊因为活不下去而被独山钢铁给兼并了,现在他们只是生产毛铁、生铁,打造农具。

  过去,广南西路好歹还能炼出一些好钢好铁,但现在,已经完全不费时费力地弄了,因为吃力不讨好,花钱到独山来买,还要便宜得多。

  独山不往外卖这些好东西,唯独对广南西道是一个例外。

  现在,两边的日常用铁器,已经开始大规模地向外出口了,像挨着他们的荆湖路,广南东路上的铁器作坊,都深受其害。

  估计用不了多久,一个一个的都得破产。

  然后破产之后的这些铁匠,有着极大的可能会流入贵州路、广南西路来讨生活。

  对于匠人,这两地是来者不拒。

  而且匠人们也乐于来到这两地,因为在这两地,他们能得到挣到更多的钱,并且有一技之长在这两地,非常的受人尊敬。

  周边诸地,已经出台一个又一个的政策来严防自家百姓特别是匠人往贵州路跑了。

  抓到了,是要坐牢的。

  不过呢,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你明着不让走,还可以暗着走。

  在贵州路,广南西路还有专门的机构策划这样的事情。

  对两地以外的人来说,这叫诱拐人口。

  但萧诚却给予了一个更为文雅的说法,说这叫做人才引进。

  在萧诚的影响下,贵州路上上下下对于把这样的人才弄到自己的地盘上,那是乐此不疲。

  而且为了把这些人留在自己的地盘上,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毕竟在贵州路人,人员的流动是自由的。

  萧诚不允许自己的麾下采用任何手段来限制人口的流动。

  这样一来,干得好的地方,流入的人口便越来越多,形成了一个良好的正循环。

  干得不好的地方,那就有些凄惨,人都往外跑。

  人多,创造的财富自然也就多,收纳的税赋自然也就多。

  现在广南西路还专门设了关卡,防备自家地盘上的人往贵州路跑呢!

  “我广南西路上的铁矿也好,作坊也罢,尽给你赚钱了!”岑重有些不满:“小师弟,你也要分点汤汤水水给我们才好。”

  “大师兄,现在农具的打造,基本上全都转移到你那里去了。”萧诚笑道。

  “这能赚几个钱!”岑重冷哼:“用你的话来说,那都是一些低端产业,好东西,你都揣进怀里了,盔甲、朴刀、弓弩等,你可是一样都没有放出去。”

  “大师兄,你可不能冤枉我,咱们可是有分工的,你可别忘了,联合会投资在雷州修建了那么大的船厂,今年马上第一艘大船就要下水了吗?到时候海上跑一跑,立马就给你宣传开了,到时候,你钱都赚得没地儿花。造一艘船能赚的钱,我这儿要打造多少弓弩才能赶得上啊?”

  岑重翻了一个白眼,“那也是你贵州路没有海港,否则我估计也轮不到我!”

  “瞧大师兄把我说得跟个守财奴似的!”萧诚微笑。“大师兄,有些东西,有些东西,现在必然还要捂紧,万万不能露出去的,比方说如何提高钢铁的质量。现在你那边,我还不太放心。虽然我们领先的也不是太多,但就是这一丢丢,已经足以让我们在战场之上形成绝对的优势了。”

  岑重有些无奈,萧诚说得没有错,在贵州路,萧诚已经形成了绝对的掌控,少许反对者,翻不起来浪花,他在广南西路可达不到这边的这个水平。

  冶练钢铁,打造兵器,说到底,门槛并不太高。

  不像造船业,即便把图纸摆在你的面前,你也不见得能搞出来。

  就像联合会在雷州的造船厂,如果不是积世海盗郑家的加入,不是郑家的大量技术人员全都迁到了这边,就算是用大船的图纸,又怎么能造得出来那庞然巨物呢!

  “大师兄,我们现在之所以有这个局面,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们的拳头更硬一些,有拳头保证我们的地位,我们才能有效行使我们的权力。”萧诚道:“等到我们的权力不再完全需要武力来平衡保证的时候,这些产业,便可以大力向外扩张了。”

  岑重微微点头。

  每到独山来一次,岑重就会被震撼一次,这里那一个个高高竖起的烟囱,那滚滚而起的浓烟,那空气之中都能闻到的烟火气息,都会让他的信心再高涨一分。

  更别说,还有萧诚一直都没有宣诸于口的大杀器。

  火药。

  这件事情,岑重连问都没有问过。

  有些事情,可以讨论,有些事情,却是不能越过红线。

  他只需要知道,这些个儿东西是自家友军的,会在需要的时候,帮助自己打开困局就足够了。

  这玩意儿,的确有些吓人。

  岑重也就奇怪了,火药这东西早就有了,汴梁匠师营也一直有人在研究这玩意儿,怎么就是造不出萧诚这种品质的呢?

  只不过产量太低了啊!

  萧诚说过,一年下来,最多不会超过一百斤这样的好东西。

  第四百三十七章:怎一个惨字了得

  岑重是带着有些失落的心情,离开独山的。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是一个书也读得好,事也做得了的当世标杆。

  他既看不起那些不读书的莽汉、痴汉,更看不起那些把书读傻了只知道之乎者也,只晓得诗词歌赋的傻缺。

  因为大部分不读书人的莽汉知道自己蠢,还是愿意服从领导听从指挥的。但那些读傻了书的家伙,却都认为天老子第一,他第二,明明是自己不行,还偏偏不认帐,一旦做错了事,那都是别人的问题。

  这样的人,不做事还好,至少他只能祸害身边的人,可是一旦做了官,主政一方,那祸害的可就是一方的人了。

  偏生这样的人,现在还是为数不少的。

  岑重一向都是居高临下的俯视这样的家伙,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充满了鄙夷。

  直到他碰到了萧诚。

  一个书读得不比他差甚至还要比他强一些的读书人。

  这一点,他老子岑老夫子作了注解,岑重不得不服。因为他自己也是岑老夫子一手一脚教出来的。

  但同时,萧诚还是一个做事比他更胜一筹的人。

  说不定要胜出好几筹。

  不过岑重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认为自己比萧诚差得太远。

  比起岑重,萧诚来到西南的时候,是真正的白手起家。

  岑重来时,萧诚已经打开了局面,他起家的三千兵马,便是萧诚给他的。

  而现在,岑重每一次来到贵州路,总是能看到这里又出现了很多的新变化。

  军队的事情就不说他了。

  岑重自觉在这个方向上跟萧诚没有可比性,人家算是家学渊源。

  但在民政之上也输给萧诚,真让岑重很是觉得无颜见人。

  一个土地承包到户,便让贵州路旧貌换颜。

  但自己在广南西路开始的推广的时候,却处处受到阻挠,推行极是不顺。

  一个税费合一,提高商税,使得萧诚在贵州路百姓之间的声望嗖嗖往上窜,而做生意的,居然也闭嘴不言,老老实实的交税。

  而自己在广南西路邯郸学步,马上便有无数的人跳出来,说自己与民夺利,是贪官恶吏,关键是,在这个过程之中,还当真出了不少的恶性的案子,多是地主官吏逼迫那些小商小贩从而导致死人的极端事件。

  天可怜见,自己推广这些政策的目标人物,那里便是这些小商小贩了,明明是那些大商家好不好?

  与萧诚一席长谈,岑重也算是明白了这里头的关键所在。

  政策是好的,但更键的是执行的人。

  没有那一个统治者希望自己的治下民不聊生,依不蔽体,食不裹腹。

  那怕就是何不食肉糜的那位遗臭万年的家伙,内心深处,指不定也充满了对于贫苦百姓的同情与怜爱。

  政策很好制定,执行的过程才是最大的难题。

  两地最大的区别也就在这里。

  明白了关键,但怎么做,岑重现在还是茫然无头绪。

  虽然他现在是一地安抚使,但不像萧诚在贵州路有着绝对的权威,而他治下的那些官员,绝大部分受到他的熏陶或者畏于他的威名,基本不敢乱来。

  所以在政策的执行过程之中,虽然有时候也走样,但大体之上还是维持在一个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

  但自己在广南西路可就不行了。

  说白了,就是萧诚在贵州路是另起炉灶,重新在废墟之上修了一栋楼起来。

  而自己呢,只是在原有的房子里修修补补,虽然敢换了一些被白蚁驻空了的柱子,但那为数更多的椽廓檩条,却基本没有动。

  一动,就是伤筋动骨。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岑重脑子里还回想起临走之时,萧诚似笑非笑地对他说的这句话。

  不过八个字,但内里却蕴含着无比的血腥与暴力。

  岑重终究还是一个士大夫,终究还是无法像萧诚那样下定决心,敢于推倒过去的一切重建。

  但凡是阻碍在他前面的,他都敢于掀翻。

  只不过他的掀翻的节奏把握得极好,每一次都让事情完全处在一个可控的范围之内。

  现在,这个家伙又准备去掀翻治下的几处顽疾了,等到他将这几处顽疾也治愈了,那贵州路必然会再上一个新台阶。

  一处地方,一旦走出了正轨,形成了良好的循环,那他的发展速度,会让其它地方瞠目结舌。

  到了那个时候,广南西路就更无法与贵州路相比较了。

  所以岑重给自己立下了一个时间节点,当萧诚拿下了大理,便在大理建立起了良好的秩序而自己还没有理清广南西路的话,那他就服输。

  从此心甘情愿的居于萧诚之下。

  真是希望自己在这一场竞争之中别再输了。

  好歹也保留一点面子啊!

  对于岑重的这点子小心思,萧诚笑而不语,岑老夫子却哧之以鼻。

  老夫子认为自家儿子没有半点赢面。

  老夫子如今不再当私塾夫子了,在萧诚的再三恳求之下,老夫子以七十高龄出山,当了贵州路的提学,专司督办一路之学政。

  萧诚费了老鼻子儿劲把老夫子忽悠出山,让他放弃了饮酒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美好日子,自然是没安好心。

  一来,这位老夫子虽然一辈子没考中过进士,但学识水平都是上上之选,是个行家,而且能教育出岑重这样的实干家,他本身做事,又怎么会差呢?

  二来,老夫子教了一辈子书,桃礼满天下,不说近二十个进士了,这些人萧诚想忽悠来也不大可能,但老夫子还有更多的学生,没有考中进士的,那就可以打打主意了嘛!

  先生贵为一路提学,说不定就有过去的学生来这里谋个出路。

  现在贵州路上,差得就是读书人,更差的是有些本领的读书人。

  那怕那些把书读傻了的家伙,也能弄来替贵州路上的娃娃们启个蒙总行吧?

  而且,这些能读得起书的家伙,家里一般都是比较有钱的,至少也是一个小康之家,不然也请不起开价比较昂贵的岑夫子作先生,这些人来了,还可以变相拉动贵州路的消费嘛!

  当然,老夫子也还是个心怀天下的热心人,过去考不了进士,当不了大官,这满腔热忱无处放送,现在自家学生给了这么一个机会,老夫子却是干劲冲天了。

  这两年,贵州路上学风兴盛,到处可见学馆私塾,时时可谓琅琅读书之声,盖因为这位老先生不遗余力地推动。

  一名仆人,一头毛驴,两个护卫,老先生游走在贵州路各处,每到一处,伸手便要钱建学校,寻先生。

  老夫子身份超然,一伸手,不管是本地官府也好,还是富豪乡绅出罢,一个个都是积极响应,要钱给钱,要物给物,要房子给房子,短短时间内,贵州路上学馆遍地,关键是,没花官府几个钱。

  对于岑重想接老夫子去广南西路享福的想法,老先生直接翻了个白眼儿给他。

  岑重又不能把广南西路提学的位子给自己老子,便也只能看着自家小师弟糊弄着自家老爷子给他兴高彩烈的干活儿。

  当然了,老夫子也是乐在其中,精神倒是比以前好了许多,也让岑重很是欣然。这一次来,还专门给老夫子送来了一个暖床的丫头。

  这一招,让萧诚目瞪口呆半晌,看着岑老夫子那矜持却又满意的模样,当下便明白在这件事情上,自己似乎是办差了。

  到底自己还算不上这个时代真正意义的士大夫。

  不过萧诚也充满恶意的想着,看岑老夫子如今这精神矍铄的模样,搞不好给岑重添个小弟弟抑或是小妹妹,哈哈,到时候岑重那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几个儿子女儿,脸上可就好看了。

  十八新娘八十郎,

  苍苍白发对红妆。

  鸳鸯被里成双夜,

  一树梨花压海棠。

  萧诚恶作剧一般地给自家夫子写了这么一首诗,本来是想调侃一下老师,不成想岑老夫子反而以此为荣,得意洋洋地向着自家亲朋好友弟子炫耀这首诗,倒也让萧诚是哭笑不得。

  有得意的,自然也就有失意的。

  与岑重的失落有些不同的是,三年前怀着满满的恶意到了贵州路上的从三品大员胡屹,如今却是被生活磨得完全没有了脾气。

  来自于贵州路各界对于堂堂三品大员的暴击,让胡屹已经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将转运使衙门定了绥阳,是胡屹当初自认为选址绝佳的策略。

  绥阳属于遵义府,而且又与思州相连。

  胡屹不认为播州,思州能与萧诚一条路走到底。

  萧诚的搞法,最终必然会触及到这两地的底线,双方肯定会为了诸多利益诉求的不同,而最终翻脸。

  不得不说,胡屹虽然做事不大靠谱,但毕竟还是进士出身,考虑问题也还是有自己的一套的。

  如今遵义府,黔东西府两个为杨家和田家掌握的府治,在经济发展之上比起铜仁、毕节、黔南等地已经落后了不少,而这些,也的确是因为这两地在推行土地承包,税费合一,提高商税等一揽子政策不力的原因。

  胡屹很想搞事。

  但问题是,这两地虽然矛盾重重,但却没有一个人敢于跟胡屹勾结搞事。

  遵义知府虽然还是杨庆,但杨庆已经老了,现在只挂了一个名,真正主事的的,变成了杨泉。而杨泉则是最早跟随萧诚的那几个人之一。

  而黔东南由田畴掌控,田家在三年前的罗氏鬼国一事之后,遭到了清洗,鲜血都还没有完全干涸了,那个敢跳出来闹事?

  事做得不好,政策推行不力是一回事,这样的问题,可以找出千百条理由来推娓,来解释,但勾结外人,就是另一个性质的问题了。

  当然,两地主流不想与胡屹拉上任何的关系,但总还是有一些利益受到重大损失而又走投无路的家伙,死马当作活马医,把胡屹视为了救命稻草,从而勾搭在一起,做一些鬼鬼祟祟的事情。

  估计胡屹可能是大宋混得最惨的一路转运使。

  一间二进的青砖瓦房便是他的转运使衙门,深处于绥阳城内最为偏僻的一条街道,据传闻,这间屋子还是一间鬼宅,一直都租不出去。

  之所以租下这间房子,是因为胡屹穷,没得钱租更好的房子。

  随行的护卫们虽然害怕,但架不住胡屹昂然住了进来,也只能胆战心惊地跟着住进来。

  似乎是胡屹的那身紫袍官服和大印当真有着不俗的威力,反正大家住进来之后,倒也是没有遇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不过这对于这些人的境遇,也并没有什么帮助。

  安抚使衙门对胡屹视而不见。

  下面的各级官府有样学校。

  上门要钱?没有!要人?没有!

  想要白役?

  开什么玩笑?贵州路上就没有白役这一说,您想要,自己去跟安抚使说,拿了安抚使的条子就可以征发白役。

  可怜这间青砖瓦房在住了三年之后,不是这里破了,就是那里漏了,胡屹连修缮的钱都没有。

  连他们这些人的生活费用,都还是刘凤奎见他们太可怜了,每隔上一段时间,让他的手下,从汴梁把这些人的薪饷给领回来。

  没错,这些人的薪饷便是汴梁发的。

  包括胡屹与他手下的那些护卫,文吏。

  因为贵州路不给这些人发薪饷,至于什么公使钱啥的,更是想也别想。

  如此凄惨的转运使衙门,当真是前无古人,而且只怕也是后无来者了。

  胡屹根本就没有办法履行他的职责。

  他倒是可以跑到贵阳府,在安抚使衙门里来去自由,但在绥阳,他连知县衙门都进不去。

  守门的衙役不理会他,那些在汴梁城里都能呼风唤雨的班直,在绥阳要是敢得瑟,这些衙役捕快真敢就操起大棍子揍他们。

  谁不知道你们是来跟萧抚台为难的啊,这样的人,萧抚台容你活着,那是大人有大量,宰相肚子里能撑船,我们这些人小人物,却是容不得隔夜仇的。

  换作另外一个人,只怕早就卷了铺盖,灰溜溜地回汴梁去了。

  不过胡屹是一个轴人,越是这样,他越是便跟萧诚杠上了,就是不走。

  而且他手下的这帮人,现在也真是同仇敌忾了!

  啥时候受过这样的气啊?

  既然吃定了萧诚不会宰了他们,那就卯着劲儿地来给萧诚找不痛快吧!

  上下一心,有志一同,不让萧诚吃一回瘪绝不算完。

  第四百三十八章:祸事

  正安县,杨丛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四具尸体,脸上肌肉一阵阵的抽搐。

  惹大祸了!

  怎么就杀人了呢?

  不过是叫人来吓吓这几个分田的府中官吏,怎么就将人砍了呢?

  而且其中一个,还是正儿八经的七品户曹。

  他的手一阵阵的哆嗦,有些无神的目光扫过周围的人群。

  “谁干的?谁干的?自己站出来,不要连累大家!”

  他声嘶力竭地吼着,只是周围的人一个个都眼观鼻,鼻观心,躲避着他的目光。

  “二郎,不管是谁干的,只怕这祸事,最终都要着落在您的头上了。”身边,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杨丛愤怒地回头,看到的是自家的一个清客。

  “放屁!我什么时候让他们杀人了?”

  清客挤到了杨丛的身边,低声道:“二郎,您是没有让他们杀人,可杀人的凶手,却是您手下的人,这些人要是被抓了去,他们为了脱罪,会怎么做?”

  杨丛打了一个寒颤。

  会怎么做?

  这还用说吗?

  当然是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在自己的身上,说自己是主使,是主谋,他们只不过是听从主人的命令罢了。

  “现在怎么办?”

  清客低声道:“二郎,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萧抚台严刑峻法,对于世家也好,豪族也罢,向来是极其严厉的,现在您杀了官员,依法不但是一个死字,只怕还要连累家里。”

  “找大哥,找大哥,让他想办法!”杨丛的手狠狠地拧着大腿上的肌肉,一阵阵剧痛让他勉力保持着清醒。“还有,马上派人去播州南北镇,去找家主。”

  “不能去找家主!”清客连连摇头:“那是自寻死路。”

  杨丛的大哥叫杨斌。

  贵州路六军之一天平军的统制,麾下三千虎贲,驻扎在遵义府。

  播州杨氏的家主虽然现在还是杨庆,但杨庆年岁已大,渐有力不从心的感觉,所以便招回了杨泉,将杨家事务,逐渐地交给了杨泉。

  杨庆虽老,但看事情,却看得极准。

  便是三年多前,萧诚与罗氏鬼国开战,思州田家都摇摆不定的时候,他仍然一力支持了萧诚,在最后时刻,甚至胁迫了遵义军一起杀入到了罗氏鬼国境内,恰好便接应到了成功突袭之后被鬼国精锐狂追的萧诚一行人等。

  贵州路成立之后,萧诚论功行赏,杨庆成了遵义府知府,杨家另一房杨斌成为了天平军的统制。

  这三年来,遵义府在整个贵州路上的地位,却在逐渐下降。

  原因无他,就是因为贵州路上推行的土地承包责任制等一系列政策在遵义府推行极为不顺。

  杨家子弟自恃有功,将遵义府看作了萧诚对他们杨氏的酬功,几年下来,杨氏势力急剧扩张,与整个贵州路抑制土地兼并,分田到户的大政策相悖的是,杨家正在整个遵义府大肆兼并土地,垄断商业。

  而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贵州路上,对杨家的这一举动,竟然采取了容忍的态度。

  不过百姓们可以由脚投票。

  贵州路上不禁百姓自由流动,没有户藉的限制,使得遵义府的百姓,纷纷外逃,去其他地方寻找机会。

  前两年杨家还没有在意这件事情,到得第三年上,人口流失导致了大量耕地无人耕种,才让他们警觉起来。

  而此时,整个遵义的经济已经被其它几地远远甩开。

  要不是还有仁怀的酒业支撑着,就经济数据就更看不得了。

  而老杨庆也因为年纪大了,根本就没有精力控制整个杨家了,这才将杨泉叫回来准备接替自己,同时也是扭转整个遵义的不利局面。

  杨泉是萧诚的铁杆,自萧诚来到黔州之后就跟着萧诚,对于贵州路的政策,一清二楚,自他回来之后,遵义府便强行铺开分田到户。

  而分田到户的第一步,就是清退田产。

  而在整个遵义府,霸占田产最多的,除了杨家自己,还有谁?

  杨泉六亲不认,派出官员四处查缉,只要查出问题,不管是谁,该退便退,该罚便罚。

  一时之间,杨氏家族怨声四起。

  想要找老家主告状的人络绎不绝的向着播州南北镇杨家老宅进发,只不过,这些人,连镇子都进不了,便被杨泉派人一顿棍棒打了回去。

  杨家人盘踞遵义,不知外面情形变化,更不知萧诚为人。

  但杨泉跟随萧诚多年,却是一清二楚。

  跟不上萧诚的步伐,接下来必然就会是无情的淘汰。

  眼下萧诚对于遵义的不闻不问,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欲擒故纵?

  几年下来,遵义已经肉眼可见的落后了,再这样下去,杨家以前的辛苦,岂不是全都要白费了吗?

  杨庆年纪大了,心软手也软,下不得狠手去整治这个大家庭了。

  杨泉可就不一样了。

  在他看来,长弯了的枝丫,就该全部砍去,只留下能成才的那一部分,才能让杨家茁壮成长,生生不息。

  这位执掌了整个贵州路刑罚的家伙,在杨家人的眼中,就是一个心黑手也黑的人。

  四具尸体很快就被收拾妥当,所有的知情人,都被控制了起来。

  “怎么办?”密室之内,杨丛看着一众心腹,颤声发问。

  纸里终究是包不住火。

  这事儿要是漏出去,人头落地,只怕都是轻的。

  “二郎,如今想要保得住性命,只有一个法子了。”

  “什么法子,快说!”

  “能保住你性命的只大郎杨将军!”清客压低了声音,道:“大郎手握一军大权,眼下,只能反出贵州路。”

  杨丛顿时傻了眼。

  “整个遵义府,只有大郎麾下三千驻军。”清客道:“其它诸军,不是在与大理国对峙,就是聚集在贵阳周边,只要大郎行动迅速,兵发播州南北镇,抓到了老家主,到时候,整个遵义府的杨家人,不管愿不愿意,都是跟着大郎一齐动,否则事败,大家都得死。”

  “这,这怎么能成?”杨丛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就算我们抓了老家主又如何?就算整个遵义府的杨家都反了又如何?萧抚台回过头来,我们照样是死路一条。”

  “二郎,你这可就想差了!”清客嘿嘿一笑:“朝廷对萧诚早就是虎视眈眈了,杨家如反,他们巴不得呢,举事之后,便立即向四周求援,保管梓州路、荆湖两路、立时就会前来援救。到时候萧诚能怎么样?敢调动大军来围剿遵义吗?他真敢这样做,只怕大理军队立时就会打过来,那萧诚可就要一败涂地了!”

  杨丛砰然心动。

  “可是家主不会答应的呀,那杨泉更不会答应!”

  “二郎,要他们答应作甚,到时候大郎抓了他们,自然就能控制住局势,大郎便理所应当地成了杨氏新家主。”清客道。

  杨丛顿时恍然。

  “鲁师爷,你带着我的信物,亲自去遵义跟我大哥说话。”杨丛深吸了一口气:“我在这正安县,要立时准备起来。”

  打马出了正安县的鲁师爷,回望着正安的城墙,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一年多的谋算,总算是找到了机会了。

  鲁珉,河北人,胡屹乡党。

  本意来贵州路是投奔胡屹这位转运使以谋个前程,不曾想胡屹在贵州混得凄惨无比。

  与胡屹眼高手低不同,这位鲁珉却是颇有些谋略的。

  很快,他就看出了遵义,黔东南等地,与整个贵州路的不合拍。

  如今,机会终于来了。

  这一次他只需要说服杨斌反了萧诚,就算大功告成了。

  此刻在贵州路的周边,像梓州路等地,的确是已经准备好了随时支援遵义府的动乱,在这一点上,鲁珉并没有说谎。

  形成既定事实,从贵州路身上挖一块肉下去。

  只要这里成功了,那么黔东南,说不定就会起而效仿,那贵州路可就要大伤元气了。

  纵马快奔,心中却是快活之极。

  杨丛杀了人,而且杀得是官,不怕杨斌不屈服。

  杨家五房这一代,便只有杨斌杨丛兄弟二人,杨斌是个武痴,却不慎让自己得了隐患,此生再也不可能有子嗣了,杨丛是五房以后的唯一希望,杨斌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他这个弟弟的。

  即便是为了救他弟弟,他也不得不反了萧诚。

  而且,还有朝廷的高官厚禄在等着他呢!

  如果说让杨斌反了大宋,他肯定不干,但让他反了萧诚,心里就没有这么大的压力了。

  正得意之间,马儿却是一个马失前蹄,跌倒在地,鲁珉也立时成了一个滚地葫芦,不等他反应过来,耳中便传来了箭啸之声,两名护卫惨叫几声,从马上跌了下去,一动不动。

  鲁珉大惊失色。

  脚步声响,一双薄底快靴出现在他的眼前。

  “准备去找杨统制?”劲装大汉蒙着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此刻正盯着鲁珉。

  “你们是谁?”鲁珉颤声道。

  劲装大汉笑咪咪地道:“知秋院,听说过吗?”

  鲁珉茫然摇摇头。

  “那统计司听说过吗?”

  鲁珉骇然色变。

  统计司是抚台衙门里头的一个部门,平素专门做一些数据统计、分析的勾当,但这只不过是他们的表面,内里,统计司便是如同皇城司一般的存在,是萧诚用来打探消息,诛杀异己的特殊部门。

  “知秋院属于统计司。”来人轻声笑道:“你不是要去见杨统制吗?我带你去。”

  “你,你是谁?要是你放了我,我许你一个大好前程,不用再在贵州搏命了!”鲁珉不想放弃生的希望。

  劲装大汉哈哈一笑:“我叫吴可,听说过吗?”

  鲁珉顿时绝望。

  统计司的司长神龙见首不见尾,从来没有见过,连名字也不见诸于外,副司长吴可却是大名鼎鼎,是贵州路上数得着的人物。

  自己算老几,居然还想给这样的人一个前途?

  喀嚓一声,吴可捏脱了鲁珉的下巴,免得这家伙想不开,来一个嚼舌自尽什么的。

  虽然以前听抚台说过,人就不可能嚼舌自尽,不过吴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试一下,所以姑且还是相信这一条,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是他行事的铁律。

  与杨丛生得面红齿白,活脱脱一个俊秀书生一般的人物不同,天平军统制杨斌,却是一个身高八尺,膀阔腰圆的黑大汉,往那里一站,一声煞气,自然而然地便散发开来。

  这是一员悍将。

  站在点兵台上,看到麾下兵马随着阵旗的变化往来变阵自故,一向不苟言笑的杨斌,脸上也终是有了些笑模样。

  天平军是播州杨家军与遵义军合并整编而来,整体上来说,比起天狼军、天武军的战斗力要稍差一些,与抚台的亲兵营,那就差得更远了。

  韩琰不说了,那是抚台心腹,抚台亲军的人才选拔,装备配置都是独树一帜的,比不了。但杨斌可不想输给王柱与范一飞。

  三年下来,天平军的战斗力还是一日强过一日的,只要再正儿八经的打上两仗,就绝对不会比天狼军天武军差了。

  要说三军现在的差距,无非就是天狼与天武两军驻扎在与大理交界处,双方摩擦时时,他们是见过真章的。

  杨斌盼望着与大理的战事,恨不得马上就干起来。

  这样,他就不用再窝在这里天天练兵了。

  一名军官一路小跑着从营门口过来,三两步就窜上了将台。

  “将军,吴司长来了!”军官将一封名柬递给了杨斌。

  杨斌眉头一皱,作为一名统兵将军,他天然地排斥像吴可这样的家伙。

  但是统计司的威名和作用却也由不得他敢怠慢,不说别的,他至少知道在三年前的针对罗氏鬼国那一仗,统计司的情报起到了多么重要的作用。

  以后他也是要上前线的,他也需要详细的敌人情报,而这些,都离不开这个叫做吴可的家伙。

  至于统计司的司长,大家一直怀疑压根儿就没有这个人。

  或者这个位置,就是抚台大人兼着。

  “我去迎接!”看起来彪悍粗鲁的杨斌,事实上也是一个精细人。

  第四百三十九章:有付出,才有获得

  萧诚公厅。

  坐在萧诚对面的罗信,将面前的一大叠卷宗摞成一沓。

  跟着眼前的这位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的安抚使做事,还是相当轻松的。

  当然,这个轻松,是你需要在能力之上跟得上。

  否则,那就要累得吭哧吭哧的,人也吃了亏,戏也不好看了。

  但很显然,罗信是属于那种能做事,会做事的人,所以一切显得游刃有余,不管萧诚委托给他什么事,他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办理得妥妥贴贴。

  在成功地说服了罗广部马湖部投奔了贵州路之后,罗信便接手了无数路上官员们都避之不及的分田到户的土地改革一事。

  三年以来,除了遵义以及黔东南进展缓慢之外,其它的五府两州,已经基本上完成了这项工作,而罗信作为主持者,在路上的地位,自然也是青云直上,竟是将主持税务改革的田易与李防也比了下去。

  毕竟做与土地有关的事情,可比做与商业有关的事情,难度和阻力都要大多了。

  罗信很喜欢萧诚的做事风格。

  简单明了,直指要害。

  包括给萧诚写报告,你要是繁文缛节,骈四俪六地来上一篇华丽之极的文章,那是要被骂得狗血喷头的。

  反而是一上来就开门见山,干巴巴地陈述事实更讨他喜欢。

  贵州路上那些不了解萧诚的官员,在归初之时在这上面可是吃了大亏的。他们以为一个进士出身的官员,必然会喜欢华丽的文章,每份报告必然煞费苦心的弄得繁华似锦,结果自然是碰了一鼻子灰。

  萧诚最喜欢的便是用一个个的数字,一张张的表格来让所有有事情更加直观。

  也让所有的事情,都被一个个看起来简单的数字晾晒在了阳光之下。

  以往那些春秋笔法全都不管用了。

  皮里阳秋的手腕,也被一个个的数字敲打得溃不成军。

  行,就是行。

  不行就是不行。

  不行要是还没有大家认可的客观原因,那就只能是你这个官儿不行。

  要么下台,要么降级,因为要给行的人让路。

  萧诚的这种管理风格,自然也在贵州路上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斥责其为见利忘义,向利而行。

  不过呢,在贵州路这上,这样的人,终究只是一小撮,就算口有怨言,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放厥词,也只敢在黑夜之中躲在某个隐蔽的地方汇聚上三五志同道合之人,借着酒劲口花花几句。

  一旦出了这地方,那也是打死不认的。

  说萧诚不注重文教,只怕这贵州路上所有人都是不认可的。

  由岑夫子任提学,贵州路上这几年文风大盛,虽然说因为以前底子太薄,一时之间不可能窜出来许多才俊,但只看那无数新建的学宫校舍里日日传来的琅琅读书声,一管是谁,都会觉得未来可期。

  读书,还是挺费钱的。

  而在贵州路上,这些钱,大部分是官府出的,小部分是岑夫子化缘来的。

  在贵州路上,萧诚对于文人总体上来说,还是很好的,只要你用心出仕,不管你有没有功名,都可以先得到一个职位。

  反正贵州路新立,官员奇缺,是位子等人,不是人等位子。

  你是不是进士举人秀才一点儿也不重要。

  然后呢,自然就是优胜劣汰了。

  有人一路高歌猛进,从区区一普通吏员,昂然跨进了正式官员的行列,有人却是原地踏步,浚巡不前。

  有不少颇符声名的人气宇轩昂而来,却灰头土脸而去。

  有不少名不见经传的人,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萧诚在贵州路上的用人,从最开始的他一言而决,到现在已经慢慢地制定出了一套晋升的考核体系。

  与朝廷的考核不同,贵州路上采用的是直观的分数式的呈现。

  什么上上、中上,中、中下,下等模凌两可的评语被完全摒弃。

  一年到头,一项项的考核细则被赋予了一个分数,或加或减,每人一张表,算下来之后,每个官员的得分一目了然。

  只要你在及格分数之上,就说明你是基本合格的,虽然得不到晋升,但也不会掉了官帽子。

  如果你不及格,那最好是自己走人,免得难堪。

  当然了,大家都是要脸的。

  做得好的,谁也不想自己的分数比别人低,毕竟分数更高一些人的,在接下来的晋升之中,那就是占着绝对优势的。

  即便是合格了,你要是孙山的话,那也是相当的难堪不是吗?

  所以,萧诚虽然没有挥舞着有形的鞭子,但那无形的鞭子,却是一下一下地猛力地抽打着所有的官员,让他们不得不低着头拼命地拉着自己负责的那台车,努力前行。

  至少到现在为止,罗信还没有看到贵州路上有混日子的官员。

  或者,这便是一股新兴势力之所以如同初升的朝阳一般,蓬勃发展而又进展神速的原因所在。

  贵州路上,七山二水一分田,土地的稀少,使得以前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过得异常艰辛。

  而本来就不多的土地再被官员豪强等大肆兼并,那普通人的日子就过得更差了。

  而与豪强地主们的日子滋润不同,这里原本的官府,也是穷得叮当响。

  这样的局面,怎么能让他持续下去呢!

  现在在萧诚的主持之下,局面已经初步得到了改善。

  而让罗信更为佩服的是,在萧诚主持制定的一系列政策之中,他并没有将原本的那些豪强地主们抛弃,除开极少数一定要与他为敌的家伙,现在变成了尸体之外,剩下的,基本上都加入到了这个团体之中。

  伐冰之家,不畜牛羊。

  萧诚就是拿着这句话,来教育着贵州路上的那些豪绅们。

  这些人已经完成了最基本的资本积累,再呆在家里这一亩三分地上,在土里刨食儿,与贫苦百姓争这点地,当真是极没有出息的一个表现。

  强者,就要走出去。

  就要利用手里的资本,去挣更多的钱。

  换作一个别的朝代,萧诚这些话,或者会被人哧之以鼻。

  但在大宋,还别说,这话算是深得人心。

  大宋商业之兴盛,是后来者难以想象的。

  而且,贵州路上的商人,可不是单打独斗,在李防的主持之下,这些人或以关系的亲疏,或以地域的远近,组成了一个个的小团体,而这些小团体,又依附于联合会里的那些大商会,当然,这些大商会又依附着官府,大家伙儿抱团出击。

  目的只有一个,赚大钱。

  官府全力支持。

  因为贵州路上的商税,现在已经超过了大宋的任何一个地方了。

  想要收更多的税又不让商人造反,你当然得为他们创造更多的发财机会呀!

  锅里有了,碗里才会有。

  萧诚的策略是成功的,贵州路上,大部分的豪强地主们,开始抛弃了传承多年的过去的那种抱残守缺的日子,他们怀揣着大笔的资金,踏上了去寻求更多财富的旅途。

  萧诚花了并不多的钱,便收回了大量的土地资源。

  当然,遵义和黔东南除外。

  因为所有的事情归结到根儿上,还是因为萧诚手中的权力,让其他人不得不思虑再三,然后做出最为正确的选择。

  但杨家和田家,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他们是功臣!

  是萧诚崛起的根基之一。

  所以,他们有恃无恐。

  当然,他们抱残守缺的下场,便是如今在贵州路五府三州之中吊车尾。

  也就比还在大理高迎祥控制之下的六盘水要强上一些。

  这样的情形,自然是需要改变的。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不痛。

  而这两地的改变,需要的便是一个契机。

  现在,这个契机已经出现了。

  正阳县杨丛,居然杀害官员,暴力抗法。

  站起来的罗信看着萧诚,欲言又止。

  “你想要说什么?”萧诚放下了手中的笔,笑问道。

  “抚台,为什么不将计就计,借着这件事,直接把杨斌也拿下呢?”罗信道:“天平军虽然以杨斌为统制,但三千虎贲,真正是杨斌的心腹的也不过三分之一吧,即便他想闹,也闹不出什么事情来。”

  “杨斌是一员虎将,悍将,三军易得,一将难求!”萧诚摇头道。

  “但是也可以借此机会,试一试这杨斌的心志也好!”罗信接着道:“看看他是不是真正的忠于抚台,如果能经得起考验,这人以后便能大用,如果不能的话,抚台,能力越大,将来的破坏就越大呢!”

  萧诚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淡淡地道:“罗信,不要试探人性,人心,是最经不起试探的。杨斌只有这么一个弟弟,父母双亡的杨斌,对这个弟弟的感情勿容置疑。”

  “可正是因为杨斌的放纵,才让这个杨丛无法无天。”

  “杨丛只不过是一个被杨斌养废了的小白兔而已。”萧诚微笑着道:“我怎么可能因为在杨丛背后搞小动作的一只臭狐狸,就放弃杨斌这头猛虎呢!我不想试,就是怕一试之下,将人逼上绝路,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所以您提前知会他一声,让他自己做出选择?”

  萧诚点点头。

  “敌人布局,要的便是我们自己乱,我们自己不乱,他们就毫无办法。”

  “就胡屹这个废物,能布得出来这样的局吗?”

  “老朋友!”萧诚哈哈一笑:“赵子玉的手笔,这一次的布局,涉及到了我们周边好几路,胡屹只不过是个引子而已。赵子玉好手段啊,对上他,稍有不慎,就会吃大亏。”

  罗信有些气馁:“可是我们却只能见招拆招,不能反过来收拾他一顿。”

  说到这里,萧诚的眼神却是有些深遂了,也有些阴冷了,一些让人不愉快的往事,也渐次浮现在心头。

  “有机会的,怎么会没有机会呢!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罗信传身出门:“看来,再过几天,职下便要去遵义府了,那里也的确要抓紧了,本来是最好的地方,现在却是落后了。杨泉现在必定恼火,这一下破了局,他也该扬眉吐气,正好全盘接手杨家了。”

  萧诚微笑。

  杨庆的杨家,还是杨家。

  但杨泉的杨家,便会变成他萧诚的绝对助力而不会再像现在这样。

  所以,这也是自己容忍的原因所在。

  至于田家嘛,在看到了杨家的变化之后,也该有所表示吧!

  不过田家,终究不可能像杨家一样,完全投靠自己。

  田畴是一个有想法的人,所以,他绝不会把田家交给田易的。

  不过,想要保持田家独立性,将来就必然会被时代丢掉的。

  在自己这里,付出和收获,永远都成正比。

  遵义府,天平军。

  杨斌又惊又怒地看着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的贾师爷。

  吴可慢条斯理地在一边喝着茶。

  事情经过极其简单明了。

  杨丛反对贵州路上的分田到户政策,不肯退出他强占的官田以及巧取豪夺而来的百姓土地,所以在官府找上门后,杨丛仗势杀了这几个官员。

  强占官田,只是小事。

  巧取豪夺百姓土地,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但杀官,这就不是小事了。

  所以,贾师爷来找杨斌了。

  找杨斌干什么?

  造反啊!

  而且,梓州路那边,连接应的军队都准备好了。

  杨斌的脸都绿了。

  吴可神色从容,似乎一点儿都不担心杨斌会对他做些什么。

  杨斌真要反了萧诚,此刻只要一声招呼,吴可立时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却只是慢吞吞地喝着茶,一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杨斌。

  杨斌站了起来,走到屋边墙上,取下了挂在墙上的一柄刀,呛的一声,钢刀出鞘,屋子里立刻便浸染上了一层寒意。

  躺倒在地上的贾师爷满怀期待地看着杨斌。

  这是他能活着的唯一一根稻草了。

  杨斌真反了,他不但能活,而且还能立下大功,就此平步青去。

  杨斌径直走到了吴可的面前。

  贾师爷的脸上露上了微笑。

  吴可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敛手看着杨斌。

  杨斌抱拳向吴可行了一礼。

  “抱歉。”

  第四百四十章:一条道就要走到黑

  杨斌转身。

  寒光闪动,贾师爷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来得及散去,一颗大好头颅却是已经被切了下来。鲜血从颈子里喷溅到了墙面之上,宛如雪地之上盛开了一朵朵艳丽的梅花。

  看着那颗兀自还带着笑的头颅滴溜溜地滚到了自己的面前,吴可探出一只脚,踩住了头颅。

  “杨丛我会带到遵义来好好管教,他就是从小被我惯坏了,未经人情世故,不晓人间险恶,才会如此被人利用,也许,军队会让他长大一些。”杨斌拱手道:“在正阳县,五房所有土地,杨斌都会让人造册之后交上去的。”

  吴可微笑摇头:“杨将军,这就过了。你们需要交出来的,只是这些年来家族之中侵夺的官田,还有令弟以及其他人巧取豪夺而来的一些,至于原本你们家中的土地,官府怎么随意取用?这就坏了规矩了。”

  杨斌点了点头:“是杨某人造次了。”

  “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吴可道:“当然,咱们贵州路现在人多地少,你们愿意献出土地,那官府自然会以市价收回来,白拿,是万万不可取的。”

  杨斌默然,他之所以要献出杨家五房所有的土地,自然是想以此来赎取自家兄弟的罪业。

  杀官,一旦被坐实,杨丛必然性命不保。

  再加上又有眼前这个贾师爷这件事,又使得罪加一等。

  这个死了的腌臜家伙,就是来说服自己造萧抚台的反的。

  而这一切,自然也得到了自家弟弟杨丛的同意。

  这些人用心险恶啊!

  半晌,杨斌才道:“还想请教吴司长,杨某人还能做些什么才能略报抚台之盛情呢?”

  吴可一笑。

  杨斌还是很上道的,脑壳也很清醒,也难怪此人能让抚台看重。

  武力强,脑子清楚,这样文武双全的家伙,放在哪里,都是能让上头看重的家伙。

  “杨泉很快就要在南北镇你们杨家的老宅子里召开全族大会。”吴可道:“他需要你的支持,毫无保留的全面支持。”

  杨斌毫不犹豫地点头:“好,杨某人不但会全力支持他坐上族长的宝座,也会全力支持他的所有决定。”

  吴可起身抱拳为礼:“既如此,我便回去了。”

  吴可来得快,走得疾,毫不废话。

  吴可离开之后不久,一小队杨斌的亲兵离开了营房,一路疾奔向了正阳方向。

  他们奉命去正阳将杨丛带回遵义。

  至于另外那些参与了这件事情的人,自然有官府中人去处置。

  他们是死是活,杨斌才不会关心。

  甚至他还恨不得这些人死了才干净。

  都是这些人,带坏了自家兄弟。

  说声杨丛,你说他声色犬马、好逸恶劳、欺男霸女,杨斌都信,但你说他敢杀官谋反,打死杨斌都不相信。

  那些人,只不过欺着他这个兄弟不成器利用而已。

  经此一事,杨斌也算明白过来了。

  再也不能护着惯着这个弟弟了,真这样不晓事下去,终有一日,会被人坑得连渣渣都不剩。

  现在这件事,自己还能护得下来,以后他要是做下了更大的勾当,自己还有这个本事护得下来他吗?

  与其到时候痛苦,不如现在便把他拘在身边,好好地让他经些事,相信吃了这一回亏,多多少少他都会长进一点点。

  萧抚台要扶杨泉上台,掌控杨家,他杨斌根本就不在乎。

  现在的杨斌,看着杨家,已经觉得这方天空太小了。

  小小的笼子,怎么能让鸿鹄展志呢?

  跟着萧诚,或者能有一方天地。

  作为贵州路六军之一的掌军者,军事上的布署,杨斌自然是一清二楚。

  马上就要对大理下手了,这可是带甲十万的上国。

  一旦夺得了大理,萧诚的实力便再上台阶,到了那时,又当如何?

  站在房外台阶之上,看着视野之中那一排排的青砖营房,杨斌突然笑了起来。

  那些阴谋家们倒也真是看得起自己。

  当然了,他们并不清楚贵州路上几支军队具体的内部结构,还以为如同大宋其它军队一般,一军之主便可随心妄为吗?

  当真是想得美啊!

  就在杨斌感慨的时候,在营房之中,亦有一些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杨斌是一个不错的上司,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成为他的敌人。

  现在,他做出了最为正确的选择,如此,他们这些人,就不用作出选择了。

  一个月之后,播州,南北镇,杨氏老宅。

  杨庆坐在小河边上,膝盖之上盖着一张毯子,手里却是持着一根钓杆。

  他的身体愈发的不好了。

  另有两人,一左一右侍立在他的身边。

  左边杨泉,右边杨斌。

  一文一武,也是杨庆最后为杨家选出来的两个人。

  杨泉是嫡系一脉,杨斌却是血缘有些稀疏了的五房出身。

  一个月来,杨家是上演了一幕幕外部无人得知,内里却是翻江倒海的大事。

  有的人突然病故了。

  有的人举家远离了。

  有的人哭了,

  有的人却笑了。

  不管是谁,不管采用了什么样的凶险的见不得光的动作,却丝毫无法撼动整个大局半分。

  杨泉控制着府衙。

  杨斌控制着天平军。

  而杨庆,虎老不倒威,则仍然有效地把控着宗族。

  整个清洗完成的有余不紊。

  现如今,来自安抚使衙门的任命已经正式生效了,杨泉正式接替杨庆出任了遵义府的知府,成为了贵州路上最为核心的官员之一。

  而随着清洗的完成,土地改革也在遵义府轰轰烈烈地展开。

  杨家本来就是这里最大的地主,当杨家都开始交出自己侵占的官田以及主动地向官府售卖自家的土地之后,其它人,自然也都扛不住了。

  特别是那些人在看到或者听到亦或者猜到杨家内部的事情之后,更是觉得大势不可逆,除非远离,否则就必须要屈服。

  萧诚从来都不是一个手软的主,相反,在整个贵州路,但凡与萧诚接近的人都晓得,他是真正的心狠手辣。

  一直没有举起刀子,是因为顾忌着杨家。

  当杨家不在是这片天空的支撑者的时候,那所有人还是老实一点儿吧。

  “一个大家族便如同一株老树,长得大了,长得久了,总是会长出一些奇形怪状的枝杈来。”杨庆的白发随风起舞:“有时候,甚至连主干都朽了,都空了,之所以不倒,是因为盘根错节之下,又长出了许多的新枝新树在撑着,此时,便该砍了那朽坏的主干,否则,迟早也要拖累那些新树一起坏死。”

  杨泉微微点头:“我有一些没有想到,还是有那么多的人离开了,我原本以为他们会留下来一起打拼的。”

  杨庆一笑道:“这不是什么坏事。我知道你有些痛惜走的那几家,都算是我杨家有本事的,也是你一直想要拉拢的。不过真要说起来,也不算是什么坏事。他们与我们的理念不同,强留下来,只会让他们郁郁不得志,走出去,说不得还能另有一番发展。”

  “老爷子说得是!”一边的杨斌接嘴道:“以前,朝廷猜忌我杨家,我们想走出去而不可得,只能窝在播州,但如今,杨家不再是被猜忌的对象,反而是朝廷要大力拉拢的家族了,这些走出去的人,必然会受到朝廷的优厚待遇,他们也肯定有心要另起炉灶,以证明他们是对的,我们是错的。”

  杨庆哈哈一笑道:“说得不错。所以,不管谁是对的,对于杨家来说,都不是坏事。不管他们在外头做到什么地步,他们还是姓杨。”

  侧转身子,杨庆看向左方,那里,是大片大片的宅子,而其中,最高的那一栋房了,正是杨家的祖祠。

  杨家历代先祖的灵牌,都供奉在那里。

  点了点那个地方,杨庆笑道:“就算他们在外头出将入相了,他们还是得回来,回到这祠堂里,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参拜祖宗。真到了那一天,便让他们来主导杨家接下来的日子,又有什么不可的呢?”

  杨泉,杨斌两人都是点头称是。

  大家传承,本就该如此。

  “不过阿爷,我不觉得他们能干得过我们!”杨泉道:“您也放心,当他们在外头过得凄惨无比想要回来的时候,我照样会大开方便之门,重新接纳他们的。”

  杨庆大笑起来。

  “想当初,我把你丢到黔州去,其实是一点儿也不看好你,你性子跳脱,奇思怪想颇多,不稳重,那时的我,可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把杨家交到你的手上。”杨庆摇头道:“只是造化弄人,来了一个萧签判,一切,便都变了。在萧签判手上,便是一条狗,他也能将其打磨成一头狼,这一点,老头儿不得不服气。”

  “阿爷,没有这么形容人的。”杨泉恼火道:“我哪里就是一只狗了。说起来,当初我还认为您把我放到黔州,是心疼我,让我去那边玩乐呢,毕竟那里可比咱这南北镇强多了。”

  “人生际遇,当真是无法分说。”杨庆却叹息道:“当初我舍弃的人现在却成了中流砥柱,当初我重视的人,如今却是携家远离,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阿爷,我不会让您的选择成为他日别人的笑柄的。”杨泉挺直了身子,道。

  杨庆点了点头,指着杨斌道:“与杨庆相比,你却是我早早就看好的,杨斌,你重感情,这对杨家来说,是好事,但对你来说,指不定就会变成坏事。所以,你也要学会在必要的时候,该斩断的时候就要斩断,该绝情的时候,万万不可留手。”

  杨斌微微屈身,却没有作答。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以后,杨家就看你们的了。”杨庆道:“不少人都认为我败了杨家在播州的基业,岂不知,播州是我们的基业,但也是我们的牢笼,这天下,没有永久不败的基业,时至今日,已经是颓废之相尽显,再加上萧签判这种人到了西南,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只怕杨家逍遥不上几年,就要沉沦了。”

  “罗殿国,罗氏鬼国可比我杨家基业要雄厚得多,还不是一朝尽丧!”杨泉道。“阿爷,在我看来,这却是我们杨氏鱼跃龙门的机会,就此摆脱桎棝,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游呢!您老看着吧,田氏这一次慢了我们一步,不不,也许他们会慢上好几步!以后啊,这几步就会变成天堑,一步慢,步步慢。想要再赶上我们,可就难了。”

  杨泉说到这里,杨庆却是得意非凡了。

  “田畴那小子自视甚高,一直都觉得比老夫要强,一连几件事,他都表现得有些首鼠两端,已让萧签判对他有些不耐了。他们田家比起我们杨家更要复杂,而他又正自年青力壮,不想把位子交给萧签判一直培养的田易,留给他后悔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阿爷,鱼儿上钩了!”杨斌突然手指着小河,大声道。

  杨庆手腕一沉一扬,一尾鱼儿被拉离了水面,在空中扭动着身躯,无数晶莹的水珠落下,在阳光的映照之下,闪烁着七彩之光。

  “好大一条鱼,怕不有三五斤重呢!”杨泉大笑着冲出去,如同少年之时陪同老者钓鱼,取下钩子,捧着鱼儿献宝一般地举到了杨庆面前。

  “阿爷,晚上我为你做一道鱼羹,这可是跟着签抚台学的技艺呢!”

  “那我是有口福了,杨斌,你也要沾光了!”杨庆抚着胡子笑道。

  杨斌微笑点头。

  杨泉为主,杨斌为辅,这便是杨家以后的格局了。

  而就在杨家大局已定,排除内忧,决心毫无杂念地跟随萧诚一条道走到黑的时候,在田家,田畴却一人孤立山顶,看着绵延不绝的群山以及那氤氲云汽,却是眉头紧锁。

  他收到了杨家变故的消息,甚至还有昔日一些交好的杨家人,到了他这里投奔于他。

  他是真没有想到,杨氏竟然能走到这一步。

  杨庆亲手挖断了杨家在播州的根基啊!

  杨庆不是糊涂蛋,他敢这样做,是因为他所图更大啊!

  自己,能下得了这个决心吗?

  壮士断碗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决心的。

  第四百四十一章:同化与肢解

  贵阳府亦有销金窟。

  花间楼便是最有名的一家。

  来自两浙路的商人蒋进久慧眼独具,在所有人都以为新崛起的贵阳府,只能算是一个穷地方,开如此规格的销金窟,必然亏得连底裤都没得穿的时候,他却大举投资在这里。

  不说一般的花魁,便是扬州瘦马,在这花间楼里便有好几个。而且每一个擅长的物事不尽相同,有精擅舞蹈的,有精擅的音律的,也有诗词歌赋能让男子退避三舍的。

  这些人身价不菲,见一面,没有几十贯钱,那是想都别想。

  如果是想要留宿的话,光有钱,还不行,还得人家愿意才行。

  花间楼一经开张,立时便是门庭若市。

  以为贵州路穷的人,都傻了眼。

  而蒋进酒却是赚麻了。

  贵州路上,狗大户可真多。

  这些人,基本上都是以前盘踞一方的部落头人,只要见机得快的,基本上都能全须全尾的保全自身以及自身的财产,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的沉淀,让他们有着数之来尽的财富。

  而且,他们还搭上了联合会这趟快车。

  不少人因为相信萧诚或者佩服萧诚,所以拿出一部分财产投进了联合会的一些商号之中,不管事儿,只管分红,一年下来,也是赚得极多。

  钱多了,自然就要拿出来花销。

  花间楼这样的地方,就是他们最大的销金窟。

  在这里,经常出现让人瞠目结舌的斗富场景。

  当然,也只限于这里。

  萧诚乐得让这些家伙在这里把钱花出去,反正他对花间楼这样的地方,是课以重税的。

  你花得越多,花间楼赚得越多,官府也就能得到更多。

  狗大户们有了面子,官府得了实惠,花间楼打出了名声,也间接带动了本地的经济发展,算是各得其所。

  马歇推门而出,站在栏杆边上,长长了伸了一个懒腰,回望屋里,红沙帐中春意盎然,他不由嘿嘿一笑。

  什么卖艺不卖身?

  只不过是钱给得不到位罢了。

  花间楼这位头牌清倌人,昨天还是被他拿下了,不过花了一万贯而已。

  一万贯,对于普通人来说,只怕一辈子敢赚不到这么多。

  对于马歇来说,几年前也算是一笔巨款,让他来嫖一个清倌人,那他是绝对不干的,有这个钱,情愿多打造几副盔甲,一些刀枪,一些弓弩,毕竟比起享受,命要更值钱一些。

  不过现在,一万贯于他而言,就是一些小钱儿了。

  三年来,马湖部凭借着养殖大型牲畜,赚了大钱。

  牛、马、驴子、骡子等,不善于种田却擅长养殖的马湖部,将他们的牛马贩往贵州路,基本上属于是有多少,便卖多少。

  特别是能够充作战马的马匹,价格更是一直居高不下。

  叙州所产的战马,看起来其貌不扬,与北方那种高头大马比起来,不值一提,只怕要小上一圈,但这种马有一个北方马完全比不了的优点,那就是耐力惊人。

  北方马适合于短途冲刺,而叙州马,却最适合长途奔袭。

  更重要的是,叙州马经操,不像北方马,有些太娇贵。

  一匹战马,如今在贵阳,要卖上百贯。

  而且还是今年,才开始在市面上销售了,以往,都是被官府包圆了。

  贵州路上六支禁军,需要大量的战马,因为按照安抚使萧诚萧抚台的意思,军队每名骑兵,要拥有至少两匹战马。

  这个要求一出,六军骑兵加在一起,至少也需要上万匹战马才能达到要求。

  虽然是集体采购,但仍然是马湖部与南广部发了大财。

  特别是两部的族长,更是赚得盆满钵满。

  因为所有的战马交易,都被他们控制在手中。

  马歇现在对萧诚死心塌地。

  本来以萧诚现在的实力,强行要求马湖部每年向贵州路进贡战马,他也绝不敢多说一句话,只会乖乖地将马献上。

  目睹了罗杓的灭亡,亲眼见到了邬大棒战死,马歇已经患上了贵州路恐惧症。

  南广部的盛禄,与他也是差不多。

  这二位,已经是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了。

  没有想到,他们等来的,却是公平交易。

  这就让人非常的意外了。

  三年来,整个叙州,所在人都一心扑在养殖大业之上,除开他们这些头面人物赚了数不清的钱财之外,便是普通的族人,如今一个个也是小有身家了。

  过去的茅草屋换成了青砖瓦房,过去破烂的衣裳早就不见了踪影,逢年过节,还能穿上珍藏的丝绸出来显摆显摆,这样的日子只要再持续几年,那每家每户天天穿上丝绸也不是梦想。

  走下了楼梯,来到了院子里,便看到另一间楼子里陆陆续续地出来了不少人,这些都是这一次跟着他来到贵阳的护卫,对于这些人,他一向都是很慷慨的。

  昨日一夜的花费,刨开他的不算,他的护卫们加在一起,也是上千贯的支出。

  这一次马歇来到贵阳府,是应萧诚之招而来。

  大致情况,其实马歇也是早有心理准备了。

  叙州游离于贵州之外已经整整三年了,这样的情况,肯定是不会持久的,这一次,只怕就是要将他们正式收归了。

  在此之前,马歇也与南广部的盛禄有过交流,双方现在对于完全归顺贵州路,已经没有了任保的意见,包括他们的族民,也已经从最初的抵触,到现在的迫不及待了。

  任何事情,都怕有一个对比,相比起逃到威宁去的易娘部董奎,他们算得上是幸运之极的了。

  三年之前那一场大战,石门蕃部几乎全军覆灭,最终只有易娘部董奎率部逃到了威宁,在得到了六盘水高迎祥部的支持之后,站稳了脚跟,而贵州禁军也没有再向他们发起进攻。

  董奎大肆收纳石门蕃部被打散的族民,一时之间实力增长极快,多次率部反攻,但一次又一次地被贵州禁军迎头痛击之后,他们也终于偃旗息鼓,由进攻,转为了防守。

  但与马湖、南广的日子过得滋润不同,董奎在威宁的日子,过得可谓是极惨了。

  高迎祥只是将他当成了一面屏障,在董奎拼命向贵州路发起进攻的时候,要啥给啥,一旦董奎力不能及的时候,高迎祥立时便变了面孔。

  董奎部的待遇便是十五里玩灯笼,一天不如一天了。

  到得现在,很多族民,竟然连温饱也难得保证了。

  威宁一地,集中了太多的石门蕃部的族民,但石门蕃部下有十数支不同的部落,在最开始时,大家还能同舟共济,到得现在,为了争夺不多的资源,彼此之间,已经是争斗不休了。

  而作为石门蕃部新的首领的董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现在能保证自己的部落不饿肚子就不错了。

  董奎自然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屡次向高迎祥求救,但现在高迎祥也是有苦难言。

  大理国内的局势,愈发的不好了。

  反高的声音愈来愈大,多地已经出现了暴乱,而这些暴乱的背后,或多或少都能看到大理国内实权派的身影,有些,甚至还能看到皇家的影子。

  叛乱让国内经济遭受到了重创,高颖德手忙脚乱,一边要平乱,一边要恢复经济,一边还要打压政敌,打压皇室,忙得气儿都快喘不过来了。

  如果说三年之前,高颖德还有心气儿准备去打贵州路上的萧诚,现在,他却是只求萧诚不要打过来就好了。

  为此,高颖德也是下了不少的功夫。

  不仅派出使者与萧诚交好,还派出多路使臣前往汴梁,极尽谄媚之能事,马屁拍得汴梁城内的官家喜笑颜开。

  高颖德所求的当然只是一件事,那就是大理与大宋要永远睦邻友邦,互相帮助。

  他是这样的想的。

  但萧诚却不是这样想的。

  在萧诚看来,这个养了好几年果子,终于熟透了,要开摘了。

  至于汴梁城中的官家与大理的那些来往,那些宣言,对于萧诚而言,有啥约束力呢?

  随便找一个借口,就可以开战了。

  马歇在安抚使衙门外,碰到了盛禄,盛禄鼻子里哼了一声,仰首看天。

  昨晚花间楼斗富,盛禄败给了马歇,当马歇喊出了一万贯的时候,盛禄没有再加价,丢了面皮的盛禄,气冲冲的离开了花间楼。

  马歇却是春风得意,得意洋洋。

  两人进得安抚使府,被文吏安排在了廊道之上等候萧诚的召见。

  片刻之后,廊道尽头,一个魁梧的身影大踏步而来。

  走到马歇与盛禄的身边,那人有些犹豫地停下了脚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闭上了嘴巴,转身大步而去。

  “这个人好生眼熟啊!”马歇看着那个背影,“你见过这个人吗?”

  盛禄点头道:“应当见过,只是想不起来了。”

  两人正皱眉苦思,一文吏却是急步而来:“二位族长,抚台有请!”

  两人赶怪收慑了心神,整了整衣裳,然后揉揉脸郏,这才大步向前而去。

  门并不大,两个人同时向前跨出一步,却是挤在了一起,一时之间竟然谁也没有进得门去。

  互相怒瞪一眼,却是谁也不敢让步,看得身后的文吏目瞪口呆之余又有些忍俊不禁。

  两人同时用力,门框吱呀几声,好歹安抚使的公厅质量极佳,竟然让两人挤了进去。

  “见过抚台!”不同于贵州路上其他官员见萧诚,只是拱手而已,这两个人,却是恭恭敬敬地跪下叩了一个响头。

  “二位,快快请起!”萧诚放下手中笔,绕过了桌子,走到两人跟前,将两人搀扶了起来。看了一眼马歇,萧诚笑道:“昨晚马头人一掷万金,可是连夜传遍了整个贵阳城了,都在赞马头人你豪爽过人呢。”

  “荒唐了,在下荒唐了,让抚台见笑!”

  “没什么可见笑的。”萧诚道:“男子汉,自当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嘛!”

  马歇连连拱手,道:“抚台,如今在下,只想醉卧美人膝,却是没啥心思醒掌天下权了,在下只想附翼尾于抚台,沾抚台的光就好了。”

  “二位请坐!”萧诚笑顾门外:“来人,上茶,上好茶!”

  萧诚肢解了叙州。

  将其中的一部分,划入了毕节,又将另外一部分,划入到了尚未到手的另外一个府,六盘水。而在划分的时候,却又将马湖和南广两部的区域分别划了一块到对方部族为主的地域之内。

  对于这样的地理上的切割,萧诚可谓是做得得心应手。

  以后,不管是马湖部还是南广部,想在做点什么,那难度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马歇与盛禄能成一部头人,自然也不是傻瓜,这样的切分,他们一眼便能明白这里头的内函,不过对于他们而言,现在也无所谓了。

  富贵富贵,他们现在已经富了,至于贵,只要他们抱紧萧诚的大腿,大概率也不会比过去差。

  人贵有自知之明,在目睹了这几年整个贵州路以及叙州的变化之后,他们明白了一件事,自己不是做大事的料。

  如同罗杓那样的才能远超自己的,都落了一个没下场,那还不如老老实实的,求一份与自己能力相当的荣华富贵。

  德不配位,是最容易招人忌恨的。

  在盛禄、马歇同意了这个划分方案之后,接下来萧诚便要走第二步。

  贵州路将会组建一支纯骑骑兵队伍。

  用萧诚的话来说,这就是一支战略支援部队。

  受安抚使直接指挥,与韩琰统领的亲兵营,形成一步一骑,两翼齐飞的抚台亲兵。

  而这支骑兵的主体,就将由叙州蛮兵构成。

  叙州三路蛮,不但是养殖好手,同时,他们也是一等一的骑兵。

  三年前,萧诚不会这么做,因为那时的叙州蛮兵野性难驯,而现在,他们已经基本融入到了贵州路中,首先便是在经济上他们已经离不开贵州路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想要他们再回到过去的那种茹毛饮血,住茅屋啃窝头的日子,那他们是会拿刀子砍人的。接下来的第二步,自然就是文化上的入侵。

  身为提学的岑老夫子,抱着有教无类的理念,自然是以教化蛮夷为己任的,已经在收拾行囊准备亲自去开辟这一片新天地了。

  在经济之上给予了对方足够的好处之后,接下来,自然也就要在政治上给予对方一定的待遇,让他们成为抚台亲兵,便是对他们最好的褒奖。

  当然,也是因为萧诚觉得这些被驯服了的家伙,应当很好用有关。

  第四百四十二章:艰难地活着

  邬惊跳下了马,簇拥在周围的族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失望之极的神色。

  跟在邬惊身后的马车上,只装了三袋粮食。

  这一点子粮食,对于芒部差不多两千口子人,完全就是杯水车薪。

  春夏相交之际,芒部断粮已经有好几天了。

  前几天,邬惊去威宁找如今他们的大首领董奎借粮,所有芒部的人,都眼巴巴地盼望着邬惊带着粮食回来,可现实,却让所有人都有些绝望。

  这几袋子粮食,就是熬成粥,一族之人,也分不到几口。

  有女人的哀泣之声在人群之中响起,紧跟着小儿的嚎哭之声也渐次响起,如同传染病一般,哭声渐大,将邬惊淹没。

  二十岁刚出头的邬惊没有理会女人孩子的嚎叫,沉着脸指挥几名青壮族人将粮食卸下,然后叫上了几位小头人,走进了他那间茅草屋。

  即便邬惊现在是芒部的头人,也不过住着一间茅草房而已,与普通族人区别的就是他的茅草屋更大一些,盖的茅草、墙上糊的泥巴也更厚更结实,更能抵御风雨一些罢了。

  当初石门蕃部的共主罗杓被贵州路将军王柱率军一击而破,战死当场之后,剩下的各部被易娘部董奎纠集了起来,且战且退,一直退到了威宁,得到了大理高迎祥的支持才站稳了脚跟。

  董奎也就此接替罗杓成为了石门蕃部各部的大头人。

  而曾经在石门蕃部之中实力超群,也更富裕的芒部,却因为在战事之中首当其冲,头人邬大棒又战死的缘故,就此一落千丈。

  逃亡的过程之中,年轻的邬惊因为自身的勇力,而成为了芒部的新头人。在逃命的时候,毕竟武力还是更加的重要。

  就算在威宁站稳脚跟之后,失落的芒部好几次都面临着其它部落的觊觎,虽然没有什么财产了,但女人和孩子,都是他们想得到的好东西。而在那段随时都可能族灭的过程之中,邬惊以一己之力顶住了来自各方的压力,保住了芒部。

  但邬惊没有想到,那些,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

  在危险之中保护一个部落,或许并不太难,但在长时间里,让这个部落得到存续不消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那可就要难多了。

  “董头人不肯借粮吗?”一个老者面呈菜色,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

  像他这个年纪,已经打不得仗,做不得重活,自然而然的也就把吃的让给青壮,让给孩子,那怕他是部落的长者,此时此刻,也必须以部落为重了。

  邬惊摇了摇头:“好说歹说,就给了我三袋粮食,你们也看到了。”

  “这是打发叫花子呢!”另一个头人愤怒地道:“他们易女部,莫不成也断粮了吗?”

  “怎么可能?”老者摇头道:“大理的援助都是先到他的手里,然后才分下来,饿着谁,也不会饿着他们易娘部。邬惊,是不是?”

  邬惊点了点头:“董奎的心思,现在大家都知道,只是我们知道的有些太晚了。本身易娘部实力在战后就要强一些,现在他又吞并了乌蒙部,阿头部,今年春上,易溪部过不下去也被并入了易娘部,剩下的几部虽然还在苦苦支撑,但又还能撑得多久!”

  “邬惊,我们手里还有些牲畜,毕节那边的牲畜价格相当高,而粮食在他们那边儿又很低,何不……”中年头人低声道。

  “董奎不许我们任何人与贵州路交易,你不知道吗?这要是让他知道了,岂不是明正言顺地让他来收拾我们?他正愁找不到借口呢!”老者喝道。

  “他又不借粮食我们,又不肯让我们自己弄粮食,难不成我们就得活生生地饿死或者被他吞并吗?”中年头人怒道:“要是老族长在,我们芒部,怎么会如此憋曲?”

  屋内一片沉默。

  好半晌老者才低声道:“老族长就是死在对方手里,现在我们为了活下去,就向他们低头吗?”

  “那你说老族长在地下,是愿意我们被董奎吞并,还是愿意我们都活生生的饿死?”中年人怒道:“我不怕死,但族里还有两百多个不满十岁的娃娃呢!”

  “就算我们愿意与毕节那边做交易,卖牲畜买粮食,但是又怎么过易娘部这一关,与毕节交界的交通要道,关隘都在他们手里掌控着呢!”老者道。

  邬惊沉默了半晌,道:“不能这样下去,董奎就是想把我们逼得走投无路之时好吞了我们,我们绝不能走易溪、阿头部的老路,我去乌撒部走一趟,他们的状况和我们也差不多,看看我们两部能不能联合起来。”

  “人越多,便越差粮食啊!”老者哀叹。

  “杀牲畜,把部里的牲畜杀了,先吃饱肚子再说!”邬惊断然道。

  老者惊道:“不行,现在族里只剩下了种畜和母畜,再就是没有长成的小牲畜了,不能再杀,再杀,芒部就真完了。”

  “天无绝人之路。”邬惊脸色阴沉:“董奎想让我们芒部灭亡,那也就别怪我不仁不义。”

  “头人,你要干什么?”

  “叔,等我从乌撒部回来再说吧!”邬惊看着中年头人,道:“邬壮,杀牲畜。”

  “好!”中年头人邬壮大声道。

  站在茅草屋的门口,耳边传来了牲畜临死之前的哀鸣之声,部族里却没有人因为马上能吃一顿饱饭而欢呼,反而哭泣之声更大了一些。

  对于他们来说,宰杀种畜母畜,那便是在宰杀他们的未来。

  今天吃饱了,明天又该怎么办呢?

  明天该怎么办呢?

  邬惊已经想好了,而且族里另一个实力派头领邬壮也与他达成了一致。

  当然要另寻出路。

  岂能束手就缚?

  没有谁会想到,说是去借粮的邬惊半路之上开了小差,拐了一个弯,潜入到了贵州路上,先是见了毕节知府罗纲,然后又径直去了贵阳府,见到贵州之主萧诚。

  邬惊准备投奔贵州路了。

  虽然芒部落到如今的下场,就是萧诚一手造成,但看到了马湖部、南广部如今过的那般滋润的日子,邬惊觉得过去的仇恨,都可以放下了。

  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

  他不能坐视芒部被人吞并,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族里的老人们因为缺粮,而一个个的绝食而亡。

  他见到了萧诚,对方的开价让邬惊再也没有任何的犹豫。

  不但对于邬惊邬壮有了很好的安排,便连整个芒部,都可以返回他们的家乡,回去之后,官府会重新给他们划分土地,草场,会给他们建起房屋,分给牲畜。萧诚甚至于向他们承诺,在官府的扶助之下,最多一年,芒部的日子,便能直追如今的马湖部,南广部。

  邬惊答应了。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夜里,一个叫吴可的大宋官员,带着他在那个叫花间楼的地方,亲眼目睹了马歇与盛禄的那一场夸张的斗福。

  上万贯的钱财,只是为了睡一个女人一夜!

  那玩意儿镶了钻吗?

  花间楼里那些琳琅满目香气扑鼻的各式各样的食物,邬惊好多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在那里,邬惊就只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乡巴佬。

  而更可气的是,明明马歇、盛禄在几年以前,也比自己高明不了多少。

  可现在,他们甚至连眼角里都不再有自己的影子。

  次日在安抚使衙门里碰到的时候,很明显,他们已经完全认来得自己了。

  不过三年而已,双方的际遇,已经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了吗?

  在牛马市场走了一遭,他看到了不少的曾经的叙州的蛮部,他们一个个的红光满面,肥头大耳,穿金戴银,显然他们的小日子都过得极其舒坦。

  那样的日子,凭什么自己不能过上?那样的日子,芒部的族人也应当过上。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老人为了省下一口吃食而绝食,女人会为吃不饱而没有足够的奶水喂孩子,本该身强力壮的男人,却一个个精瘦,只有一双眼睛变得贼大。

  芒部养殖牲畜的本事,不比马湖南广的人差,而自己手里的刀,更比马歇与盛禄不知要强到那里去了。

  未来,自己一定会比他们强。

  未来,芒部也一定会比马湖南广强。

  岳腾斜倚在自家战马身上,盯着下方正在休息的上千骑兵。

  这便是贵州路刚刚组建的机动骑兵。

  在整个大宋军队之中,并没有一支完全建制的纯骑兵部队。基本上,骑兵都是做为大股步兵队伍的配套存在。这是与大宋最基本的情况相适应的。

  而辽国,只拥有着完全编制的独立骑兵部队。

  现在,盘踞在西北的萧定,也有一支独立骑兵部队,铁鹞子。

  骑兵部队因为机动迅速,作战迅猛,来去如风,不容易捕捉到他们的踪迹而在北方广受欢迎,但在南方,别说单独的一支骑兵部队了,便连骑兵本身都并不常见。

  因为南方多山,多水,这些山、水将地理切割得极其零碎,压根儿就不适合大规模的骑兵作战,而养一个骑兵所需要的钱财,都能养十个步卒了,因为性价比的原因,南方很少有大规模建立骑兵的。

  骑兵在南方诸多势力之中,基本上都是作为斥候存在。

  也只有萧诚,在麾下六军之中,都建立了一个骑兵营。

  而现在,单独建立一支战略骑兵部队,事实上也是萧诚力排众议的结果。本来在联合会和安抚使内部,大家都不大同意的,觉得用处实在不大。

  真要用骑兵的时候,把各部的骑兵抽调到一起,也能组建一支骑兵部队。

  完全没有必要花费大量的钱财来专门养一支骑兵。

  不过萧诚坚持己见。

  有些事情,萧诚不愿明说,他如此重视骑兵,并不是因为现在,而是着眼于未来。

  终有一天,他是要往北边走的,不管他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

  难道到了那个时候,再来临时抱佛脚吗?

  不像步卒,能够在短时间内便编练成形,只要甲胄、武器等到位,哪怕只训练个几个月,步卒也有可能变成一支强军。

  但骑兵,没有长年累月的积累,真上了战场,那就是别人的一盘菜。

  西北萧定的铁鹞子那是在党项人的基础之上编练而成的,即便是西北大地之上的汉人,视骑马也是家常便饭。

  而在南方,会骑马,那是一种技能。

  叙州三路蛮为什么让萧诚重视,就是因为这是一群随时能上马作战的骑兵。

  贵州路上编练了几年的骑兵,也就差不多和他们一个水平而已。

  拥有一支强大的骑兵,现在可以作为战略支援,那里有问题,便支援那里。如今贵州路上各府都掀起了修路的热潮,路一好,骑兵更能迅速地抵达任何一个地方。

  说白了,军队能在最短时间内抵达的地方,统治自然也就最为稳固。

  而等到了将来,这样的一支骑兵,将会变成作战的主力。

  未来如果有一天,真要与辽国人作战的话,想要获胜,终归还是要由骑兵来完成。步兵,可以击败辽军,但却无法消灭辽军。

  步卒两条腿儿,永远也跑不过骑兵四条腿。

  你打赢了,他溜之大吉,你追不上,如之奈何?

  他找一个僻静的地方,用不了几天,便能重新聚集起一支队伍,随时能来找你的麻烦。

  步卒不能败,一败就是灭顶之灾。

  骑兵不怕败,了不起就是再来而已。

  但如何双方都是骑兵呢?

  败了的,那就得请和尚道士超生了吧?

  不过现在岳腾还是看不上手里这群骑兵的。

  一千人中,三百人是从各军抽调而来的,一个个自然都是军中翘楚,傲慢得很。另外六百余人,是刚刚从马湖部、南广部征召而来的,也是一个个桀骜不驯。

  岳腾与王柱一样,也是河北边军出身。

  本人一看面相,就不算是什么好人,缺了一只眼睛和一只耳朵的岳腾,过去也是萧氏家中护院家丁的一员,与魏武早早出头不同,他却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一直跟在萧诚的身边。

  这一次,萧诚终于是将他放了出来,出任了这支战略机动骑兵天鹰军的统制。

  第四百四十三章:借路

  转动着手里的马鞭子,岳腾冷眼旁观着下头又一场争执发生了。

  不过是一个在刷马的时候,刷子上的脏水甩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于是便先爆发了口角,然后再上升为肢体冲突,最终升级成为了决斗。

  这是岳腾定的规矩。

  军营里随意斗殴当然要受到严厉的惩罚,但只消双方的长官同意,并且在长官的监督之下展开一场公平的决斗就可以了。

  当然,动刀子是不行的。

  不过木刀木棍木枪啥的,就不在限制行列之中了。

  这样做,不敢保证完全不出现意外,但却能最大程度地减少意外。

  赢者通吃。

  军营之中,没有这么多道理好讲,强者为王罢了。

  一群兵王!

  岳腾又哼了一声,懒得再看无聊的比斗,转身进了帐房。

  各军为了巴结安抚使,送来的,的确都是各自军中的好手,但一群这样的好手集结到了一起,可不见得就能成为一支最好的军队。

  军队里的角色,需要的是互补。

  有尖兵,有中坚,有断后,有补充。

  需要性格火爆的,也需要温吞的。

  有雷厉风行的,也要有谋定而后动的。

  所以,眼前的这些人,在不久的将来,肯定有不少人会被打发回去的。

  用安抚使萧诚的话来说,天鹰军未来的使命是培养更多的骑兵中坚,散出去便能起到引领示范的作用才行。

  这是一支为了未来而打造的军队。

  聚成一团火,

  散是满天星!

  这便是萧诚对他们最大的期待。

  盛满和马尚两个人跟着岳腾进了帐房。

  这两个人,一个是南广部头人盛禄的儿子,一个是马湖部头人马歇的儿子。盛禄和马歇两个人是不想奋斗了,只想着躺在赚来的财富之上吃喝玩乐享清福,但并不代表他们就想让他们的子孙也就此沉沦。

  经历过世事变迁的他们,非常清楚他们之所以有今天的福可享,说白了,还是因为他们早先手中掌握的权力。

  如果以后没有了权力作为倚托,那再多的财富,也会一点点的化为乌有。

  他们退下来,是向萧诚输诚的一种表现,想要努力地证明自己对权力没有半分的野心,只想发财过上安逸的日子。

  这是形式的需要。

  也是掌握着他们的生死的安抚使萧诚所乐意看到的。

  但他们的儿子就不同了。

  盛满和马尚已经进入到了一个新的团体当中。

  他们需要用自己的努力,为自己在这个新团体之中谋得一个更好的位置。

  如此,他们才能在以后反哺自己的家族甚至于族人。

  因为他们是在萧诚的体系之中成长起来的,所以,不会像他们的老子那样,受到猜忌。

  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们的特殊性,他们的官场之路,也会比一般人更加顺利许多。

  因为萧诚也还需要用他们来向马湖部、南广部证明他的一视同仁。

  萧诚不是在贵州路上大力宣扬着狄夷之入中华,则中华之吗?

  不是一直在喊着各族都是兄弟姐妹吗?

  “将军,听说马上就要到一批新甲胄了啊?”盛满看到岳腾一屁股坐到了毡毯上之后,立即殷勤地跑去角落的桌子上替岳腾倒了一碗水过来。

  岳腾哈哈一笑,从身后摸出一个包裹来,扔到了两人的跟前。

  “这是样品,明天会到两百套。”

  盛满与马尚两人盘膝坐在了岳腾的对面,打开包裹,露出了里头一整套簇新的甲胄。

  很少有骑兵会身着重甲的,除非是传说中的那重骑兵。

  但这样的重骑兵,适用的战场实在太少了。

  没有谁会傻乎乎的与一群钢铁怪物对冲的。

  只需要绕着他们转上几圈,或者拖着他们跑上一段路,重甲骑兵就得玩完。

  累脱了力的重骑兵,到时候就变成了待宰的羔羊。

  一般来说,骑兵都是装备着皮甲。

  但再好的皮甲的防御力也是有限的。

  顶得住骑弓的射击,在步弓面前,那就不够看了。

  特别是在大宋军队的神臂弩面前,皮甲跟纸糊的也没有多大区别。

  神臂弓,那是能铁甲都能贯穿的存在。

  追求轻质但又有更好的防护,一直都是骑兵们的最高追求。

  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副皮甲,但两人都是有经验的老手,只在手里一掂,便发觉了异常。比起一般的皮甲,要稍重了一些。

  “重要的地方都镶了钢片!”岳腾一边喝着水,一边道。

  盛满拉开了一个活扣,伸手一套,从里面掏摸出了一个薄薄的钢片,伸指弹了弹,铿然有声。

  “挡得住神臂弓吗?”盛满问道。

  岳腾哧之以鼻:“你觉得挡得住吗?不过五十步外,能减轻类似于神臂弓力道的弓箭的伤害大约五成以上。本来可以把你射个对穿的,但是有了他,就只能入肉一半了。”

  “那就很了不得啦!”盛满与马尚都叫了出来。

  能有如此防护,那在与敌人骑兵的交锋之中,对砍之时,基本上便能扛住大部分的伤害了。至少一刀下去,不至于立时毙命。

  两人对看一眼,又想起了岳腾最早说过的一句话。

  两百套。

  岳腾又摸出一柄刀来,夺地扔在了两个人的面前。

  “与这甲胄配套的马刀,也是两百柄!”岳腾道:“听说王柱王将军的那柄刀吗?”

  “当然!”两个人的眼睛立时便亮了起来。

  “别做梦了,王将军那柄刀,是专门锻造的。但是眼前的这种马刀呢,也使用了与王柱将军那种刀一样的材质,当然,是掺了一部分。”

  盛满与马尚两人的手都伸了出去,同时握住了这柄刀,然后互瞪一眼,谁也没有松手的意思。

  “没出息!”岳腾哼了一声:“你们两个,还差这样一柄刀吗?”

  “这不是马上要作战了吗?”盛满笑道:“岳将军,我们也想给麾下儿郎弄点儿好东西嘛!”

  “各家先选五十个好手上来。”岳腾道:“剩下的,我要留着作为奖励,这一次的作战之中,谁的功劳最大,剩下的就奖给谁。”

  “当真?”

  “记好了,我看的,可不是某个人的功劳,而是集体,集体!”岳腾厉声道:“剩下的一百套甲胄,一百柄刀,是奖给一家的,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盛满与马尚两人的眼睛都是亮了起来。

  岳腾嘿嘿一笑,道:“这种甲胄,打制不易,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每一次我们也得不到多少,必竟我们是新建军队,没有什么功劳跟其它老牌子队伍叫板。所以呢,以后得到的,我只会先装备那只更优秀的队伍,把他全部装备满了,再会轮到另一个。”

  帐门帘子一撩,一个人走了进来。

  “剩下一百套,你们就别想了,都归我了,这一次作战,必然是我部先拔头筹!”来人一屁股坐了下来,扬声道。

  盛满与马尚两人都是翻了一个白眼。

  “那可不见得!”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答。

  进来的是这支骑兵队伍的另一支队伍的头头,韩冲。

  韩冲带着的便是从各部抽调出来的那三百骁骑。韩冲同样出自萧氏家兵,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镇得住那些各部的兵王们。

  “打完了?那个赢了?”岳腾笑问道。

  “要说狠,还是王柱带出来的兵更狠,跟疯狗一般!”韩冲摇头:“李信的兵要说从单兵素质上来讲要更强一些,但还是输了,就输在这股疯劲儿上。”

  岳腾瞟了眼韩冲,提醒道:“什么王柱的兵李信的兵,现在都是你韩冲的兵。”

  “想变成我韩冲的兵,还有待时日!”韩冲一摊手:“急不得,想要降伏他们,非一日之功。”

  “那这一次的战斗,你部作为预备队!”岳腾毫不客气。

  “为什么?”韩冲道:“正要借着战斗让他们磨励一下,战斗是最能让他们体会到什么是战友情的。”

  “他们现在心中还没有彼此认可。”岳腾摇头:“这会让他们付出更多的代价的的,让他们作后补吧,盛满与马尚的部下,更适合这一次作为主力,毕竟,我们马上要交手的,与他们一样,过去都属于叙州。”

  韩冲咬了咬牙,“这群龟儿子,这一回便让他们在后头看着,不能拧成一股绳的军队,就他娘的只能当看客,只配打扫战场,捡别人的冷饭吃。”

  盛满与马尚欣喜之余,却又有些震撼。

  韩冲带的兵,那可是从贵州路各军之中抽出来的精锐,他们本来以为这三百人,才会是岳腾的心尖尖,是亲儿子,他们顶头算是个干儿子,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军队就要拧成一股绳,两人再度对视了一眼,似乎也明白了一些什么。

  两人告辞离去。

  “真让他们两个去接应?”韩冲问道。

  “这一次是击溃战,而不是歼灭战!”岳腾道:“二郎的意思,还是想尽可能多地收服石门蕃部,南广和马湖与石门同出一源,彼此之间很多都是相识的,说不定便能让更多的人投降。”

  韩冲点了点头:“这倒也是,这两年,他们在威宁可过得并不好,粮草接济不上,又要时时与我们争斗,各部早就怨声载道了,再加上董奎又不能公正对待各部,反而生出吞并之心,这一战,兴许费不了什么力气。”

  “董奎的易娘部,还是有颇有实力的,吞并了数个部落之后,他麾下能战的骑兵数量超过了三千人,算是一个劲敌的。再加上大理布置在威宁的数千步卒,整体上来说,还是相当可观的。”

  “这一战,我们先拿下董桢部,董桢部拥有一千余骑兵,近三千步卒,横亘在威宁边境之上,这支部队,占据了威宁三分一强的实力,灭掉了他,董承在威宁可就呆不住了。”

  “大理会再派援兵来吗?”

  “大理国自家屁眼儿里流鲜血,那里还顾得上他?”岳腾大笑了起来:“听说,善阐府都要发生叛乱啦!”

  “还别说,吴可那个小白脸,还真是够阴险的!”韩冲笑道。

  “可别胡说八道。那家伙记仇得很,知道了你骂他小白脸,小心他收拾你!”岳腾道。

  “我怕他个屁啊!”韩冲道:“我是二郎家出来的,他是夫人家出来的,咱井水不犯河水!”

  岳腾撇撇嘴。

  细雨蒙蒙之中,一支数百人的骑兵队伍扎下了营帐,远处,隐隐可以看见一大片的军营,邬惊冷冷地看着那边,眼里不时闪过凶光。

  有马蹄声传来。

  片刻之后,数骑出现在了邬惊的面前。

  “邬头人!”领头的军官拱手。

  “董春将军。”邬惊没有下马,只是冷冷地还了一个礼:“董族长没有粮食借给我们,没得办法,我们只能去对面弄一点了,将军能不能行个方便,先借我们一点米粮,让弟兄们吃饱肚子还过去干这一票,回来的时候,必须厚报。”

  董春干笑几声:“邬头人,今年日子艰难,您也知道,我们这里也半饥半饱呢!”

  邬惊大怒,摧马向前:“我自去找董桢说话。”

  “慢着慢着!”董春一把抓住了邬惊的马缰绳:“头人,我话还没有说完呢。就算再艰难,我们也会挤一点出来的。您放心,放心,入夜的时候,一定就能送到的。”

  “那算我承董将军的情了!”邬惊冷漠地拱了拱手。

  董春的眼光扫过这一群破烂得如同家花子一般的家伙,不会超过三百人。

  芒部还有五百能战之兵,出来三百,两百护家,倒也说得过去。

  大头人一直想将芒部吞并了,但始终没有如愿,就是因为这个邬惊一直横在中间。这几百兵倒也不说,主要是芒部里有上千的妇人还有孩子让人垂涎三尺。

  退到威宁的易娘部,当初将家眷可都丢在了老家,能跟着跑出来的,着实不多。

  女人和孩子,是一个部族的未来。

  但愿这邬惊这一回过去之后死在那边,那就一了百了,大头人也能得偿心愿了。

  没有了邬惊的芒部,除了乖乖地被并入易娘部之外,还能怎么着呢?

  第四百四十四章:破杀

  四更时分了。

  邬惊席地而坐,对面是昨天入夜之后才赶过来的乌撒部头人蒯鹏。

  乌撒部与芒部一般无二,也只来了三百余人。

  营地里三更开始就埋锅造饭了,此刻,饭菜的香味在简陋的营地里飘扬着。

  说是营地,还真是抬举了他们。

  芒部与乌撒部,昨儿个晚上基本上就是那么裹了一条毯子往草地上一躺而已。

  由于隔着他们不到数里地,便是董桢的军寨,他们甚至连个放哨的士兵也没有留下。

  有士兵给两位头人送来了今天的饭食。

  粗瓷大碗里装满了糙米饭,因为上面淋了一大勺肉汤,再加上采摘而来的野菜,的确是香气扑鼻,对于这两支一直在饥饿的边缘之上挣扎的部族来说,当真是一顿丰盛的晚餐。

  折了两根树枝当作筷子,两人也不说话,三下两下扒完了碗中的饭食,随手将碗丢在了一边。

  “阿头部,易溪部大概也就是这样没有了的吧?”蒯鹏语气幽沉,整个人似乎是从地狱之中爬出来的一个恶鬼,削瘦,阴沉,如果说他还有些人气儿的话,那也就只是那一双眼睛了。

  事实上现在的邬惊与他也差不多,只不过邬惊比四十出头的蒯鹏更年轻一些,所以显得好看一点点罢了。

  任谁将一支数千人的部落的生死存亡扛在身上,一步走差便是满盘皆输,身死族灭的下场的时候,都不会轻松到那里去。

  穿过边境,去对面抢食。

  这样的事情,阿头部与易溪部去年已经这样做过了。

  毕节那边,的确比威宁这边要富庶得多,随随便便找上一个村子能掠夺而来的,便能让一个几千人的部族,安安稳稳地过上一个来月。

  可问题是,那边的驻军,是天狼军。

  是在叙州击败了他们的天狼军。

  不过去抢,得饿死。

  去抢,有可能会被杀死。

  当然,还有第三条路,那就是失去部落的一切,被其它的大部落吞并,比方说被易娘部吞并。

  阿头部与易溪部选择了第二条路。

  不出所料,他们惨败而归。

  带出去的精锐战士,回来了不到三分之一。

  然后,他们的部族也被易娘部吞并了。

  阿头部,易溪部,消失了。

  董奎就是这个算计着逃到威宁来的十几个部落的。

  他大概是想着让石门诸蕃部最后只剩下一个,那就是易娘部。到了那时候,威宁就完全属于他了,他也可以凭借着更为强大的实力,向大理讨要更高的官职,获得更多的援助,取得更多的财富。

  当然,实力强了他,还可以选择投奔宋人。

  “你说,我们打得过对面吗?”蒯鹏揪了一根草,放在嘴里嚼着,绿色的汁液从嘴角挤了出来,昏暗的灯光之下,显得极是诡异。

  “要是打得过,我们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吗?”邬惊叹了一口气:“老哥,对面除了天狼军,又多了一支骑兵,大部分兵马来自马湖部和南广部。”

  “这些叛徒!”蒯鹏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这些叛徒现在过得比我们好多了!”邬惊眼中满是羡幕之色:“家里有田有房有牲畜,好多人穿得起绫罗绸缎,一匹好马,在贵阳能卖上百贯钱,一只牛犊子,也是十好几贯钱。”

  “邬惊,你说那马歇当真为了睡一个女人,就花了上万贯?”蒯鹏的注意力却在另外一件事情上:“不会骗我吧?”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根本就不会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事情!”邬惊叹道。

  很显然,这件事情,超出了他的认知,也同样超出了蒯鹏的认知。

  “莫不是天上仙女下凡吗?”蒯鹏瞪大了眼睛:“不然咋这贵?”

  “屁!”邬惊啐了一口道:“我听那吴司长说了,叫什么扬州瘦马,就是扬州那边一些老鸨子把一些女子从小买来,好生教养着,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通,等到长大了,便卖出一个大价钱。说白了,就是一些高级一点的婊子罢了,那匹瘦马我看到了,瘦得跟个竹杆似的,哪有我们部族的女人壮实好生养!”

  “狗娘养的马歇,也不怕天打雷劈啊!”蒯鹏痛骂着,脸上却有着掩饰不住的艳羡。“以后,老子也要去你说的那花间楼,瞅瞅那值上万贯一晚的瘦马到底是个什么德性?”

  “你舍得吗?”邬惊不屑地道。

  蒯鹏怔了怔,才道:“现在是不舍得,但以后,就不见得了,那马歇以前又比我们能富得到那里去?以后,老子就不能发达吗?”

  抬头看看天色,邬惊站了起来,紧了紧束腰皮带,道:“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了,咱们打好这一仗,活下来之后,再来说这些发财的事情吧!”

  蒯鹏哧的一笑,指了指远处刚刚有些喧闹起来的董桢军营,道:“马上,他们就要开饭了,你说,他们是咱们的对手吗?”

  “别忘了,这里只是董春一部,这只是董桢的左军而已,还有右军,中军!”邬惊抽了抽鼻子:“老哥,别忘了我先前跟你说的,一打起来就上头,最后坏了大事,你要是被围了,我可顾不上你的!”

  “放心,老子一定跟着你的马屁股!”蒯鹏道:“几千口子呢,我敢随便上头吗?”

  两人伸出拳头,重重地碰了一下,然后走向各自的战马。

  下一刻,芒部、乌撒部各三百战士翻身上马,在头人的带领之下,缓缓向前而去。

  除了极少数的一批军官,其它的士卒只当他们是要越过边界去抢劫毕节那边的人了。

  那边很富,抢到粮食,抢到衣物,好回去让自家部族的女人孩子们吃得饱,穿得暖。

  虽然前途很坎坷,有可能会死,但所有人,却都是斗志昂扬。

  毕节,距离边境线数十里的地方,一处连绵十数里的军营如同一只巨兽卧伏在山脚之下,高高的刁斗之上飘扬着一面硕大的狼头旗,夜风之下,旗子被风在空中吹得舒展开来,那狼头便如同活了过来一般。

  岳腾带着韩冲、马尚、盛满三名营将一路疾奔至此,距离营房还有着一箭之地的时候,已是老老实实的勒停了马匹,翻身下马,牵着战马一路走向辕门。

  这里是天狼军的大营所在地。

  除了斥候可以随意纵马奔驰之外,其它人敢在营前随意纵马,那箭楼和刁斗之上的箭手们,并不吝惜于赏你几支神臂弓弩箭。

  天狼军治军森严,在整个贵州路上那是出了名的。

  岳腾现在是天鹰军统制,王柱是天狼军统制,从级别上来说,两人是一样的,但王柱还兼着这一次战役的总指挥之责,岳腾自然便要听命于王柱。

  两人以前见过数面,说起来都是北方边军出身,两人倒也算是有渊源的。

  王柱的大帐之中灯火通明,十几个偏将、营将、裨将、牙将等站满了大帐,被紧急招来的岳腾一看就明白,这是要打大仗了。

  “要对威宁下手了吗?”岳腾兴奋地径直走到了王柱的虎案之前,大声问道。

  王柱也站起来,冲着他拱了拱手:“岳将军来啦!正是如此,还请岳将军不要怪罪,这一次的作战行动因为涉及到一些我们在威宁那边的内应,所以一直到现在,还只有安抚使,我以及吴司长知晓,不是有意要瞒着岳将军。”

  岳腾看着另一侧站着的吴可,摆了摆手:“王将军多心了,岳某是军人,只管奉命行事,不该问的,自然不会多言一句。”

  “那好,既然人都到齐了,王某现在就正式下达作战命令!”王柱脸上笑容消失,变得冷峻起来:“诸位,收复威宁,消灭董奎,只是我们攻取大理的第一步。这一步踏稳了,走实了,后面的就顺理成章,要是这一步踏空了,影响的将是我们整个的作战计划。”

  “诺!”大帐内,响起了雷鸣般的应和之声。

  “攻取大理,抚台精心谋划了数年之久,天狼、天鹰率先而出,这是我们的荣耀!”王柱道:“谁让这个荣耀变成了污点,老子就活切了他!”

  屋里热烈的气氛顿时便凝重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当日头在天下往西偏去的时候,岳腾带着麾下三名营将率先出营,打马一路狂奔向自己的驻地。

  一刻钟之后,天狼军大营也开始动了起来。

  先是骑兵出营,紧接着步卒一队队地开出了营地,最后,辎重后勤们匆匆拔营而起,一辆辆的马车载着粮草、军械等物,向着威宁方向迤逦而去。

  邬惊摧马不紧不慢地走着,看起来轻松写意,只是他握着刀柄的手上却是青筋毕露。

  前方就是哨卡,那里有十几名士卒正端着大碗在吃着早饭,看到他们过来,还笑呵呵地打着招呼,在哨卡的左侧百余步的地方,董春的大营辕门已经打开,一队骑兵正从内里走了出来,他们准备去进行每天例行的早间巡逻。

  渐行渐近。

  那支巡逻的骑兵拐向了右边的道路,辕门前,士卒正准备将拒马一些物事重新摆好,辕门也准备重新关闭,邬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呛的一声抽出了刀,两腿微微一夹战马,马儿一声嘶鸣,骤然加速,向着辕门方向冲去。

  邬惊一冲,紧跟在他身后的数百芒部骑兵也下意识地跟着冲了起来。

  辕门口的士卒愕然抬头,有些莫名地看着冲来的邬惊。

  以及,他身后的数百骑兵。

  笑意还没有收敛。

  张开的嘴巴询问的话语还没有问出口。

  一道寒光闪过,士卒的颈间便冒出一道血线,他身子半转,卟嗵一声摔倒在地上。

  “杀!”

  直到刀上见了血,邬惊才从喉间迸出了一句愤怒的嘶吼。

  战马如同风一般地自打开的辕门之中冲了进去,正在半闭辕门的数名士兵撒腿便跑,但转眼之间,便被邬惊赶上一一砍翻在地。

  跟在邬惊身后的芒部骑兵有些傻眼儿,除了少数军官,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一次出战,竟然是袭击易娘部大营。

  邬惊不得不防。

  他担心自己的部族之中早就有人被易娘部收买了。

  但到了这个时候,刀子一挥,人命一出,一切便不再重要,就算有人被收买,此刻被裹协在大队之中,除了挥刀砍人,他并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哨卡里的十几名士卒呆呆地看都会芒部骑兵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拐了一个弯,然后便悍然杀进了自家大营。

  他们端着碗,盯着瞬间乱成一团的营区,一个个变得泥雕木塑。

  紧跟着邬惊身后的是乌撒部的蒯鹏,他咧嘴向着这些士卒一笑,终于让这些家伙回过了魂,嗥叫一声,转身便跑。

  而那支刚刚离营的骑兵巡逻队伍,在带马向回跑了几步,似乎突然又明白了什么,又赶紧换了一个方向,马鞭狂甩,向着远方迅速逃逸而去。

  此刻,董春大营里,士兵们正在吃饭,可以说丝毫没有防备芒部与乌撒部的袭击。

  六百全副武装的骑兵,足够把董春部撕成碎片。

  他们如果回去,只可能是自投罗网,什么忙也帮不上,只不过是多赔上几条性命。倒不如快马加鞭,去通知附近的驻军,芒部与乌撒部跳反了。

  邬惊看到了这些骑兵的离去,他的嘴角却反常地露出了有些怪异的笑容。然后他便回过头来,看到了咆哮着向他冲来的衣衫不整的董春。

  这个狗娘养的脸上,居然还有着好几处殷红的唇印。

  我们连饭都吃不上了,你却还有心情淫荡,不宰你宰谁?

  纵马而上,

  两手握刀,

  泰山压顶。

  只是一刀下去,董春便惨叫一声,跌下了马来。

  倒是没有被劈死,但却活生生的被后续跟上的战马践踏而死了。

  听着那连绵不绝的惨嗥声,邬惊的心里觉得舒畅了一些。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这处大营便被芒部与乌撒联军给毁得干干净净。

  营地里的狼烟仍然在燃烧着,想来此时,周边董桢的驻军,该当向这里汇集了。

  邬惊长笑了一声,大声喝道:“我们走。”

  第四百四十五章:连环

  人皆有向好之心。

  董奎一心想要吞并掉在威宁的那些较小的部落,当然也是因为这样的一种向往。

  虽然现在的易娘部比起历史上任何一个时代的易娘部都要更加的强大,但仍然属于寄人篱下,属于要看人脸色过活的部落。

  大理那么咳嗽一声,董奎就要得上感冒,这样的日子,董奎自然不想一直过下去。

  他很希望,自己在下一次去六盘水的时候,高迎祥能对自己更加的尊重,能走出他的将军府来接一接自己,能道一声董将军、董头人,你辛苦了。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自己每一次去讨要物资的时候,那家伙都高踞于上,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模样。

  虽然给东西还算爽快,但董奎也清楚,这是因为自己在威宁,挡住了来自毕节方向上的宋军。

  董奎希望自己更加的强大。

  而最快的方式,莫过于迅速地吞并掉在威宁的这些小部落,让他们能够俯首贴耳地听自己的命令而不敢再有任何其它的异议。

  当然,这很难。

  如果罗杓还活着,想要做到这一点,并没有什么问题。

  罗杓活着的时候,便是高颖德,也是将他当成盟友,平待对待的。

  而董奎,压根儿就不能与罗杓相比。

  罗杓是叙州三路蛮的盟主。

  董奎连石门蕃部下的十几个部落都搞不定呢!

  所以董奎现在的手段有些生硬。

  吃相有些难看。

  阿头部,易溪部被吞并了。

  残存下来的乌蒙部,直接被董奎合并了,想要挣扎一下的家伙,现在只怕坟头上的草都已经有半人高了。

  这也当然地引起了其他部落的反感、愤怒甚至于反抗。

  像芒部,乌撒这样的部落,更是不甘于被董奎给吞掉。

  毕竟他们祖上可也是阔过的呢!

  邬惊当然也想过上更好的日子。

  三年多前,当他还是一个在河水里自由自在摸鱼,嬉戏的无忧无虑的家伙的时候,便亲眼目睹了大宋骑兵席卷而来的雄壮景象。

  那些骑兵给他的第一感觉,不是害怕,居然是他们好生富有啊!

  全身的甲胄,背弓挟刀,皮靴子,红披风,连他们的战马,都蒙上了一层皮甲!

  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有这样的一身装备呢?

  宋军源源不绝地杀了过来。

  然后,叙州三路蛮的盟主便没有了。

  再然后,整个石门蕃部便被打散了,连他们的头人,在石门蕃部素有勇名的邬大棒也在与宋军交战的过程之中,被宋军一名将领一刀便给斩杀了。

  邬惊成为了芒部的新首领。

  因为能战敢战善战的家伙们,都在那一场大战之中,统统战死了。

  年轻的邬惊成为了芒部里最强的那一个家伙。

  邬惊对于宋军,并没有多大的仇恨。

  因为便是在叙州蛮内部,这样杀来杀去的也不过是常态而已。

  芒部以前的大头人不是邬大棒,而是邬大棒的哥哥邬大刀。

  在罗杓统一石门蕃部的过程中,因为与罗杓较劲,率兵抵抗而被罗杓击败之后生擒活捉,然后被罗杓一刀砍掉了脑袋。

  芒部损失了小一半的勇士。

  邬大棒成为了头人,芒部也成为了罗杓的忠实拥趸。

  附翼于强者,本来就是叙州各路部落的生存要诀之一。

  如果仅仅是依附,其实邬惊并不抵触董奎成为新的盟主来领导他们。

  谁让易娘部现在更强呢!

  更董奎想的却是吞并。

  他只想让易娘部更加的强大,并不在乎其它各族的存亡。

  这便让邬惊不能忍了。

  便是罗杓,当年也没有想过让芒部就此消亡呢!

  你算个什么东西。

  人比人,有时候真是气死个人啊!

  想当年,叙州三路蛮数十个部落,大家的日子过得都是差不多的。

  而石门蕃部,甚至过得要比马湖部和南广部还要好一些,因为毕竟罗杓是石门蕃部的大头头嘛!

  可是现在呢?

  虽然石门蕃部困居于威宁,南广部和马湖部在叙州,但毕竟隔得不远,依旧算得上是鸡犬相闻的邻居。

  眼见着不如自己的人一天一天的富了起来,这心里又如何好受呢?

  邬惊决定另找一条路子。

  而一直在威宁这边悄无声息地挖墙角搞破坏的统计司知秋院的那些谍子们,立时便找到了突破口。

  邬惊就这样到了贵阳。

  在吴可特意的安排之下,邬惊再一次亲眼目睹了马湖和南广部的豪富,这也让他更加坚定了投靠萧诚的心思。

  都是叙州三路蛮,他们能做到的,自家为什么做不到呢?

  只消自己投奔过来,萧诚也不好厚此薄比的。

  至少,也能让芒部能靠着自己的双手生存下来吧。

  只要活着,便会有机会再次壮大呢!

  而在拜见了萧诚之后,邬惊就铁了心准备收拾董奎了。

  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的安抚使萧诚,和颜悦色,平易近人,说的话,当真是熨贴人啊,那里像董奎,还没有当上盟主呢,就摆出了盟主的架子,对自己呼来喝去。

  吴可往返数次,带来了最终的作战计划。

  邬惊没有想到,离自己不远的乌撒部蒯鹏,竟然也投了对面。

  仔细听吴可说了作战的相关细节,邬惊确认对方没有把自己往火坑里送的意思,也没有想借着这个机会,消耗了自己的意图。

  一切,便这样确定了下来。

  第一步,邬惊与蒯鹏两人借着去毕节打劫的借口,袭击董桢麾下董春大营,然后一击得手之后就逃跑,引动董桢出动边境之上的大军来对两部进行追剿。

  第二步,就交给对面的贵州路军队了。

  空虚的边境防线,碰上了如狼似虎的贵州路军队,下场如何,不言而喻。

  威宁的主要兵力,一半以上集中在边境,一战而没了一半军队,威宁怎么可能还守得住?

  对于萧诚来说,威宁从来都不是一个事儿。

  什么时候想灭掉他们,只不过是一道命令的事情。

  只不过呢,当灭威宁董奎部与灭大理国一事牵扯到一起的时候,事情自然就麻烦许多了。

  在萧诚没有足够的把握拿下大理之前,就没有必要先动董奎。

  三年的时间,萧诚积蓄了足够的力量,而大理国内部的纷乱,也已经到了丢一颗火星就会燃起熊熊大火的时候了,自然也就该出手了。

  此时,邬惊的投奔,只不过是让威宁这场战事更加轻松罢了。

  当然,打仗能够更轻松,是萧诚一直都在追求的事情。

  而且,他也觊觎石门蕃部那些各夷部的青壮。

  都是上好的骑兵啊!

  能够弄过来,自己便能在短时间内武装起一支质量相当不错的骑兵。

  西北大哥那里的铁鹞子,一直让萧诚艳羡不已。

  那是他亲手组建起来的,有何等的威力,他心里清楚得很。

  就算是辽国的皮室军与铁鹞子对阵,也不见得能占到任何的便宜。

  将来,与辽国人对阵的时候,强悍的骑兵是必备,不然,宋辽之阵,仍然还是过去的那个格局。

  宋军打再多的胜仗也没用。

  因为辽军不会伤到筋骨。

  而宋军输一场,就会大伤元气。

  因为宋军一输,就跑不掉,而辽军一输,大部分时间里能逃得无影无踪。

  两条腿儿与四条腿的差距,一目了然。

  金沙寨的威宁宋军们抱着枪斜倚在寨墙之上,一群人正在讨论着今天发生的大事。

  大清早的,几名骑失狼狈地来到金沙寨,带来了邬惊与蒯鹏造反的事情,然后,整个金沙寨子里的一半主力便在董桢的亲自带领之下出了寨子。

  不仅是金沙寨,附近十数个军寨的兵马,都接到了命令,开始了对邬惊与蒯鹏的围追堵截。

  董奎想要吞并芒部与乌撒部,早就不是秘密。

  而直到这个时候,董桢还没有想到邬惊已经与对面的宋军勾结起来了。

  一来是因为邬惊来年轻了,董桢觉得对方压根就没有这样的谋略。

  二来,邬惊与蒯鹏这一次出来,并没有带上他们的部族。

  拢共不过几百骑兵而已。

  在董桢看来,大概就是这些年轻的家伙受不了刺激因而一时激愤从而开始了他们疯狂的发泄而已。

  这从他们在袭击了董春大营之后不是向对方毕节跑而是向着威宁内部,他们部族盘踞的地方逃窜可见一斑。

  就是几个莽撞的家伙临时起意啊!

  正好,以董春大营的损失,换来了大头人对于整个芒部与乌撒部的吞并,也还是值得的。

  包围了这些家伙,到时候只要把领头的邬惊,蒯鹏等首领拿下,整个芒部与乌撒部就成为了易娘部的囊中之物。

  那可是加起来几千青壮男女,还有上千的娃娃呢!特别是那些妇女和娃娃,更是一个部族兴旺的基础。

  年轻的小娃娃们养上几年,立即便能成为部族中兴的中坚力量。

  金沙寨是整个威宁防御线上的核心枢纽,一直也是董桢的中军大营所在地。

  寨子里所有的骑兵都随着董桢走了,步卒也走了一半。

  现在整个寨子里还剩下一千余步卒,由副将董洪率领。

  没有人想到,贵州路的宋军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杀过来。

  所有人,都觉得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但你觉得的巧合,却正是别人煞费苦心布下的杀局。

  战马如飞而来,马上骑士鲜血淋漓,伏在马上纵马狂奔。

  看到前方的金沙寨,马上骑士勉力直起身子,拼命地挥舞着双手,寨墙之上的士兵愕然地站直了身子。

  然后,他们便看到了那名骑兵身后,源源不绝奔来的宋军骑兵以及飘扬的宋军战旗。

  迎风飘扬的大旗之上,他们看到了有展翅翱翔的雄鹰,那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一面军旗。

  当然,他们也看到了非常熟悉的另外的一面军旗,一只狰狞的龇牙露齿的狼头旗帜。

  “敌袭,敌袭!”

  骑士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不过城墙之上的士兵已经用不着他们来示警了,这么大的阵势,便是瞎子也看到了。

  因为在骑兵的后面,更多的步卒正向着这个方向赶来。

  示警的钟声慌乱地响了起来,士兵们从营房内涌向寨墙,脸色苍白地看着远处正在向着这里迅速接近的敌人。

  董洪的手哆嗦着。

  敌人的骑兵来得太快了。

  岳腾打马,从金沙寨墙之下飞掠而过,歪着看着寨子上有些手足无措的敌人,他哈哈大笑着,挽弓搭箭,嗖的一箭射向了寨墙。

  没有瞄准什么人,这一箭,纯粹就是带着一些示威的性质。

  夺的一声,那一箭,射在了主寨门楼子上那碗口粗细的粗子上,嗡嗡地颤抖着。

  随着这一箭,城下飞掠而过的骑兵人人都挽弓搭箭,雨点一般的箭嗖嗖地向着寨子之上飞去。

  寨墙上的士兵们惊呼着四下躲避着,乱成一团。

  不过骑兵们在射出一箭之后便再也没有其它的动作,而是放声大笑地跟随着岳腾向着远方奔去。

  董洪推开了挡在身边的几名盾牌兵,转头看着骑兵远去的方向,脸色铁青。

  刚刚,他看到了好多熟悉的面孔。

  马尚,盛满,那些张狂的模样,一副小人得意的嘴脸,让人愤怒之极。

  他们弃金沙寨而不顾,自然是去追杀董桢将军去了。

  “将军,我们怎么办?”身边,有士兵颤声问道。

  董洪紧咬着嘴唇,有鲜血丝丝缕缕流下而不自知。

  “能怎么样?跑,难不成还能靠着这千把人,守住寨子吗?”董洪吼道:“撤,走,跑!”

  岳腾带领的骑兵已经跑远了。

  而后面步卒离着这寨子还有一定的距离,这是他们唯一的逃跑机会了。

  再稍有迟疑,等着宋军步兵一赶到,他们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是他们唯一能跑的机会,往侧翼跑,还有一条生路。

  金沙寨的大门打开,内里的守兵一涌而出,不是迎向敌人袭来的方向,而是向着一侧狂奔而去。

  “统制,追不追?”

  “由他们去吧!”王柱微笑着:“小鱼小虾,没啥意思,我们去威宁,逮大鱼啦!”

  周围部将,轰然大笑。

  第四百四十六章:角色转换

  两极反转只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

  猎人和猎物的角色完成了互换。

  四处设卡,数面包围准备将胆大包天的芒部与乌撒部最后的这一点种子做掉,然后便去吞并了两部剩下来的那些妇孺孩子的易娘部大将董桢,在正当午的时候,收到了来自后方的情报。

  那怕太阳当空照,那一股寒气,依然从脚板心嗖地一下直接窜到了脑门子上。

  宋军针对威宁的总攻开始了。

  凭借着直觉,董桢敏锐地意识到,这不是一般性的小打小闹的冲突。

  这三年来,威宁这边倒是不时跑去毕节骚扰一番,毕节那边的宋军,很少发动有规模的反击。

  不发动,并不意味着对方没有力量。

  只不过是对方不屑于这么做罢了。

  不动则已,一动就要你的命。

  这大概就是毕节方向宋军的想法。

  芒部、乌撒部造反,而毕节宋军却适时地出现在了边境线上发动了对威宁的猛攻,时间节点之上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不是巧合。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芒部与乌撒部已经投奔了贵州路萧诚,这是一起精心策划的阴谋。

  大战,已经爆发了。

  想通这一切,董桢心里扒凉扒凉的。

  太晚了。

  因为此刻在边境线上的军队,大半以上都被自己调动了出来围堵邬惊与蒯鹏,边境各寨子兵力不足,挡不住毕节守军全力一击,陷落已是必然之事。

  这些寨子没了还算不上灭顶之灾,对于威宁来说,更重要的是兵力的丧失。

  而且这些精锐战兵,还是易娘部的核心力量。

  外围挡住毕节的宋军是为了向大理方面证明自己的力量,如此,便能获得更多的支持,粮食,军械以及其它各类物资。

  这两年来陆续加强边境的防守力量,也是为了防止石门蕃部的各部族民向毕节方向跑,他们要是全跑了,易娘部还怎么吞并他们,壮大自己呢!

  董奎作了一个大口袋,强边了边境的力量,然后有条不紊的吞并着各部,再有两三年的时间,他便能将石门蕃部十好几个部族,都化为一个部族。

  那就是只剩下易娘部。

  但这便有了一个较大的问题。

  威力的主力,六成以上都在边境线上对抗宋军。

  剩余的四成,集聚在威宁县城由董奎亲率。

  边境线上完蛋,则意味着易娘部绝大部分力量已经丧失了。

  站在小山头上,董桢凝视着远方视野的尽头,邬惊的部众已经停下了奔逃的脚步,他们似乎也在打量着身后的追兵。

  不紧不慢,不疾不徐。

  他们在钓着自己。

  “传我的命令,所有部队,尽力向毛边寨集合。”董桢吐出了一口气:“如果往毛边寨的道路被敌人堵住,那就直接往威宁县城跑,能回去多少,回去多少。”

  “遵命!”

  数名信使,跨上战马,如飞而去。

  “派人向大头人传信,大战开始了,我尽最大的努力,为他争取一到两天的时间,威宁要么请求高将军马上发兵支援,如果做不到,就放弃威宁,带着人退往六盘水吧!”

  董桢叹了一口气:“能带走的部族全都带走,如此,虽然没有了自己的地盘,但吞并那些小部落,反而更加的方便了一些。只要还有力量,就不怕大理不待见我们。末将建议,走这一条路。”

  “董将军,您呢?”信使听了这话,楞了一下,问道。

  董桢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挥了挥手,“走吧,快走!”

  亲兵听明白了董桢的意思,顿时红了眼眶,趴在地上咚咚叩了几个响头,爬起身来,如飞一般的上马离去。

  “我犯了错,自然就该受到惩罚!”看着他的背影,董桢轻轻地道。

  因为贪婪,他轻易地便放弃了边境上的那些寨子。

  如果不是这样,依那些寨子的险要以及内时的设施,守个三五天,绝对不成问题。

  可现在,敌人已经是不战而胜了。

  百十名威宁步卒结成了一个小阵,盾牌在外,长枪居后,弓弩居中,虽然只有百多人,但这个小阵倒是结得规规矩矩。

  只不过他们的敌人,却是多达数百人的骑兵。

  所有人的脸上,都满是绝望的神色。

  不够厚实的军阵是无法对付如此多的骑兵的冲击的。

  “去喊话,投降不杀!”盛满有些不耐烦地往前努了努嘴。

  他想逮大鱼,但他的面前,总是出现一些小虾米。

  岳腾岳统制说了,不准滥杀,投降的一律要收纳,因为安抚使萧诚萧抚台,需要大量的青壮劳力。

  盛满不敢违犯。

  相对于萧抚台来说,他盛满只是一只小虾米。

  亲兵的喊话没有任何的效果,反而招来了一阵箭雨的回应,狼狈逃回来的亲兵身上还挂了几支羽箭,一甩一甩的看起来很可笑。

  盛满果然笑了。

  机会给过了,是他们不懂得珍惜,这可就怪不得自己了。

  呛的一声,他拔出了腰刀。

  “准备攻击!”

  数百骑后齐声呼喝。

  一声令下,装备最好的一百名骑兵率先冲出。

  这一百名,装备了军中如今最好的镶嵌了钢片的骑兵甲胄,手里提着上好了弩箭的神臂弓,作为军中突击手来破阵。

  马蹄声如雷,百名名骑兵散开,四面八方地攻击而上。

  人数并不多,但看起来漫山遍野似乎都是他们的身影。

  步兵方阵需要四面迎击,本来不多的弓弩手射出的羽箭,便显得更加稀疏了。他们的步弓力道比起一般的骑弓的确要更强,但对上快速奔行的马匹有些无能为力,当不能用覆盖性的射击不压制的话,零散的羽箭想要命中快如闪电的骑兵,更多的是靠运气。

  但他们,却是骑兵弓弩的活靶子。

  他们不能随意移动。

  一动,紧密的阵形便会出现漏洞,只要一个点出了岔子,整个阵形便会溃败。

  他们身上的盔甲,原本是能挡住对手的骑弓的,但对于神臂弓,却有心无力了。

  当骑兵们手中的神臂弓带着尖厉的啸声射出弩箭的时候,惨叫之声便持续不断地传来。

  对面的骑兵凭着精湛的骑术交错而过,紧密的阵形顷刻之间因为神臂弓弩的洗礼而出现了几个缺口。

  立时便有战马从缺口之中涌入。

  虽然左右长枪立时刺了过去,捅马捅人,但战马奔行的巨力,在中枪之后,却仍然在向前狂奔,不愿放弃手中长矛的步卒,被拖动前行。

  缺口更大了,于是又有数名骑兵冲了进来。

  马刀闪烁,鲜血迸溅。

  方阵在转眼之间,就被攻破了。

  有的步卒丢枪了手中的武器,发足狂奔,但马上就被骑兵们赶上,俯身,挥刀,奔跑的步卒再向前跑出数步之后才轰然倒地。

  有的步卒抱头蹲在了地上,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了老天爷。

  不会被骑兵砍死,不会被战马践踏而死。

  这样的一般都是有经验的老兵。

  在这个时候,瞎跑,是取死之道。

  数百骑兵踏阵而过,所有还站在他们前面或者还在他们视野之中奔跑的家伙,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而骑兵,也倒下了十几个,战场之上,多出了一些无主的战马。

  骑兵部队没多做停留,继续向前,那些无人的战马,也跟着大部队向前奔去。

  只到看不到骑兵的影子了,满地的尸体之中,一些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们惊魂未定地喘息着,然后各自找了一个方向,慌乱地逃走。

  这个时候还是莫要结伴而行,最好是脱掉身上的甲胃,军服逃进山野。

  骑兵过后,自然便会有大队的步卒过来。

  不想当俘虏,就得快跑。

  马尚带着麾下三百骑兵走的另一路,与他狭路相适的是一队威宁骑兵。

  马尚喜不自胜,正想发动攻击,对面与他相恃的威宁骑兵当中,却有一骑奔行而出。

  “对面是马尚兄弟吗?”

  听到呼声,马尚愕然,纵马向前,仔细打量着对手。

  “我是阿头部的霍格啊!”对面骑手大喊道:“我想投奔萧相公,可以吗?”

  马尚楞怔了片刻才反应了过来:“阿头部的霍格?”

  “是啊,我们早就不想跟着董奎干了,但没有办法啊,马尚,你能替我们引见吗?”

  “你想见萧相公我没有法子,但你想投奔岳腾将军,我自然能替你当这个中人!”马尚大笑起来,不战而屈人之兵,而且还能壮大自己的力量,这可是一件好事。

  两人聚到一起小声商议片刻,霍格这数十骑,立即便被重新编队,马尚这支三百余人的骑兵,也壮大到了四百骑,一路浩浩荡荡向前。

  一天之后,王柱抵达了毛边寨。

  抬头看着位于半山腰上的这个险要的寨子,王柱的眉头皱了起来。

  董桢不愧是有经验的一个将军,竭尽全力地还是凑了近三千人逃进了毛边寨据险而守。

  “不好打呢!”身边的岳腾连连摇头,毛边寨建在半山腰的一片不大的平地之上,半边寨子靠着悬崖峭壁,前面能展开的攻击面,最多不到二十丈,根本就无法展开队形。“能不能绕路爬到后山上去,从山上往下扔石头倒也不错。”

  王柱哧笑一声。

  “有什么好打的!”

  “不打?”岳腾愕然:“他可是卡在我们的关键要道之上,我们对他置之不理,他便能骚扰我们的粮道,袭击我们的后军,让我们连个安稳觉都睡不成。”

  王柱指了指寨子:“这个寨子,根据情报,以前驻扎不到一千人。现在一下子塞进了三千人,不说别的,你觉得里头的粮食能撑多久?”

  岳腾调整了一下眼罩,让自己更舒服了一点,才道:“一般而言,这样的寨子里头的存粮,不会超过五天时间。”

  “对,一千人的五天,那三千人能顶几天?”

  “最多两天,他们就要断粮!”岳腾突然明白了过来。

  王柱呵呵一笑:“所以,何必要打呢?两天之后,他自然就要出来。”

  “可我们等上两天,不也贻误战机吗?”岳腾道:“搞不好,董奎就逃了。”

  “逃到六盘水去吗?”王柱微笑道:“高迎祥不会让他去的,因为现在高迎祥也焦头乱额啊!岳腾,你带领天狼军骑兵和你天鹰军直趋威宁,以马尚、盛满以及邬惊、蒯鹏,对了,还有那个刚投过来的阿头部的霍格为先锋,这些人都是以前的叙州三路蛮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有他们在,威宁附近的蛮军各部,必然会心思动摇。”

  “明白!”

  “到时候董奎必然不敢出城迎敌,也不敢轻易离城而逃,因为他无法判断这些部族会不会背叛于他,他只能蜷缩在城内才能更好地控制这些部族。”王柱道。“不用担心高迎祥,六盘水不可能有援军过来。大理国内局势已是烈火烹油,我们的天武军又步步紧逼,此刻,高迎祥是焦头乱额,那里还管得着董奎,他反而会逼着董奎死守威宁,替他分担压力呢!”

  毛边寨,董桢看着山下有条不紊地开始扎营的天狼军,再回头看看挤得水泄不通的寨子内,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最多两天,两天之后,他必须要向山下发起进攻。

  但山下的敌人也能猜到这一点,所以,到时候迎接自己的,必然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陷阱。

  覆灭,是可以预料到的事情了。

  只希望,自己争取的这两天时间,能够让威宁的董奎有更多的准备,让自己和这寨子里的人,死得更有价值一点。

  夜晚渐渐降临,王柱盘膝坐在毡毯之上,对着帐内文吏武将们笑道:“董桢想着熬我两天,可他有没有想过,这寨子里的其它人,想不想在两天之后慷然赴死呢?”

  “统制的意思说,寨子里有人会来投降?”有人问道。

  王柱笑着点头:“有人会来投降,有人想着逃跑。这世上,能从容不迫地迎接死亡的人,我真还没有见过几个,倒是聪明人很多很多,所以,今晚大家就不要想着休息了,做好准备,迎接客人吧!”

  帐内一片轻松的笑声。

  第四百四十七章:兵临城下

  王柱有一点料错了高迎祥。

  他认为高迎祥一定会命令董奎顶在威宁,替他挡住天狼军的攻势,以免得六盘水两面受敌。

  而实际之上,在高迎祥收到毕节宋军大举进攻威宁,而威宁内部不稳的情报之后,第一时间便下令董奎在不能支持的情况之下,尽可能地保存实力,然后退入到六盘水与高部汇合。

  毕竟是高颖德的儿子,眼光还是相当不错的。

  董奎如果能支持那是最好,但整个威宁内部有着十几个部族聚集,并不是每一个都能与董奎一条心的。

  支持不住,退到六盘水,双方的力量加在一起,自然就能更强一点。

  贵州路上的宋军不打则已,一打,必然就不仅仅只是攻击威宁一地。

  他们一直都想拿回自己占领的六盘水。

  这一点,从贵州路安抚使公布的整个路上的行政区域便可见一斑。

  贵州路上六府三州,六盘水赫然便在其中。

  彼时高颖德抢占六盘水,是因为那个时候大理还想要主动出击,不说要吞掉贵州路其它的地方,但把石门蕃部所在区域、罗殿国、罗氏鬼国这些地方纳入自己的怀中还是可以的。

  在高颖德看来,这些地方,本来就该是大理的。

  只不过被萧诚窍取走了而已。

  抢占了六盘水之后,大理便可以窥视这些地方,只要萧诚在这些地方的治理稍有错漏,在这些地方出了乱子,那高迎祥便可以乘机出兵。

  在高颖德看来,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一件事情。

  像罗氏鬼国那些人,必然会不满于被宋人所统治。

  所以,高颖德在六盘水布置了重兵,数万大理军队盘踞于六盘水,随时准备出击。

  但是,事实让高颖德失望了。

  萧诚对于这些地方的治理,简直可以用神奇来形容。

  短短的时间内,萧诚便平息了这些地方的混乱状态,从最开始的雷厉风行的霹雳手段,到最后安抚地方的怀柔政策,年轻的萧诚在手腕之上的老练让高颖德也是叹为观止。

  高迎祥没有找到任何一点的机会。

  唯一能让他们稍感安慰的就是威宁的董奎,总算为六盘水树立了一面屏障。

  三年下来,萧诚在贵阳路上的统治愈来愈稳固,而反观大理国内,形式却是愈来愈严峻了。

  当初把大量的军队调往六盘水、会川府、建昌府、石城郡等地,想趁着宋国内部不稳的状态占上一些便宜,不成想,如此一来,却让高氏在其它地方的统治被大大削弱。

  那些苦于高氏统治已久的国内大家族,岂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腾冲府、兰溪郡、威楚府等地趁势而起,反高氏力量气炎逐渐嚣张,特别是威楚府的杨氏,距离都城善阐府太近,与皇帝勾勾搭搭,威胁最大。

  外头无隙可寻,内部却渐有千疮百孔之势,由不得高颖德不焦头乱额。

  他很想把边境的军队调过去,把杨、王、楚这些家族杀个精光,但问题是,此刻的军队,也不是他想撤走就能撤走的了。

  稍一犹豫,机会便逝去了。

  贵州路上,数路兵马逼近边境,虎视眈眈。

  而在相邻的广南西路之上,宋国的清平军在都钤辖魏武的带领之下,毫不掩饰其对于大理的野心。

  只要稍微调查一下魏武的背景,高颖德就很清楚,此人一定会不顾一切地配合贵州路萧诚的所有行动的。

  边境上的军队动不得,一动就露出了破绽,会让宋军有隙可乘。

  高氏现在头痛得很。

  派了人去汴梁,想要勾连宋国大臣,对贵州路上的萧诚稍有牵绊,岂料这些毫无道德的家伙,钱是收了,但事儿却不办。

  在这一点上,高颖德对于汴梁都堂的那些人,倒是错怪了。

  不是他们不想管,而是实在管不了。

  萧诚对于他们的命令,向来都是当一个屁的。

  现在贵州路还高举着大宋的旗帜,每个财年,还能象征性地往汴梁送上个几万贯的税赋,他们已经谢天谢地,阿弥托佛了。

  谁敢在这个时候找萧诚的麻烦?

  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再说了,都堂之中还有一些人,觉得萧诚要是真能把大理吞了,对于大宋来说,可又是一桩开疆拓土的大功业。

  比方说现在呆在万岁宫中的那位官家,对于萧诚现的情感就复杂得很。

  一是猜忌得厉害,觉得萧诚就是脑后长着反骨,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学着他的哥哥反了大宋。

  另一方面,却又希望萧诚能够吞掉大理,将大理纳入大宋的版图。

  只要萧诚这么做了,这天大的功劳,在史书之上,总是会着落在他这个官家之上。

  这位大宋的官家,甚至动了只要萧诚能一直效忠于大宋,他不吝封王的这个念头。

  只不过这个念头刚出来,便被都堂严厉制止了。

  在夏诫等人看来,这个头,绝对不能开。

  事实上对于汴梁来说,西南的局面,现在已经失控了。

  这不是封萧诚一个王便能改变的。

  猜不透,看不穿,他们只能继续观望。

  当然,对于汴梁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萧诚与大理打起来,然后打得血流成河,两败俱伤,然后再由汴梁来收拾残局。

  所以现在的六盘水,又成为了大理拖住宋军的一个重要的区域,只要高迎祥还能在六盘水坚持,便能让萧诚畏首畏尾,不能为所欲为。

  大家各怀心思,但对于现在威宁的董奎来说,情况就太严重了。

  董桢全军覆灭。

  这大大出乎了董奎的意料之外。

  要知道董桢率部与毕节的宋军王柱所部天狼军对峙,双方这三年来,大大小小的摩擦也不知有多少起,也不见天狼军占到了多少的便宜。

  天狼军是很精悍,但董桢率领的也是由易娘部为核心组建起来的石门蕃部的精锐力量。论起骑兵的水平,董奎自认为要比天狼军还要好。另外这三年来,董桢又在边境之上建立了以金沙寨为核心的防御集群。

  直到前方有军官逃回威宁,董奎才弄明白了具体情况。

  芒部与乌撒部的突然叛变,导致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董桢错误的判断,使得边境防线全面崩溃。分散的兵力被王柱集中力量各个击破,在任何一个点上,宋军都是以多打少,以骑打步,短短的时间内,边境之上的上万兵力,就这样被彻底打散。

  而董桢在逃到毛边寨以后,在当夜选择突然反击,本来是想打对手一个出其不意,反败为胜,但不成想,对方早有防备,准备了一个大大的陷阱在等着他,董桢一头撞了进去,逃进毛边寨的三千兵马,这一次再也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全军覆灭。

  而且是真正意义的覆灭。

  王柱在他的大营内,布置了无数的易燃物,在董桢率军突入对方大营之后,大火突然燃起,几个出入口被天狼军用弓弩封住,三千兵马要么被射死在出入口,要么便被活活烧死在大营内。

  重伤的董桢被生擒活捉。

  然后,王柱竟然将重伤的董桢,给送回了威宁城。

  一个全身都被裹得跟个粽子似的气息奄奄的董桢被四名俘虏抬回威宁城的场景,使得威宁城内军心浮动,人心惶惶自不必说。

  威宁城外,宋军的探马斥候,已是往来不绝,但宋军的主力,却一直没有现身,依然停留在距离威宁城外数十里的地方修整。

  对方不进攻,反而让城内的气氛更加的紧张。

  一把悬在头上的大刀,落了下来也就是那么一回事,要么死,要么拼一拼,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但这样悬而不落,不免就让许多人生出另外的一些心思来。

  城内去打探消息的斥候们,带回来的东西,让城内更加的不安稳起来。

  南广部、马湖部这些部落的斥候自不必说了,这些探子居然还碰上了芒部、乌撒部的人,甚至于阿头部的人。

  本上同根生的叙州三路蛮,现在却是各自境遇,互相对垒了。

  “大头人,走吧,放弃威宁,撤到六盘水,与高迎祥合兵一处!”只露了两只眼睛和一只嘴巴在在外头的董桢,流着眼泪看着董奎。“我们守不住威宁的。”

  董奎烦燥地道:“怎么守不住?威宁城内,训练有素的士卒还有五千余人,如果加上青壮,万余人都是有的,而且城内的存粮足够一年食用,军械也是足足的,三年来,我们一直在加固城墙,敌人能奈我何?王柱到现在都没有靠近威宁,只怕就是想要将我吓走,好不劳而获地占领威宁!”

  “大头人,兵是足的,粮是足的,可人心呢?人心还可恃吗?”董桢哭泣道:“大头人,五千兵马中,独属于我们易娘部的,不到两千人了,剩下的都是各部族联兵。他们的部族,都在城外各处聚居啊!王柱阴险,不来进攻威宁,只怕是派了人,去抓这些部族的家眷去了,您想想,一旦这些人的家眷被押到了城下,这仗,还怎么打?快些走,趁着这些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将他们带到六盘水去,那里高迎祥有数万兵马,足以弹压这些部族!”

  “到了那里,我什么都要仰仗高迎祥了,没有了自己的地盘,还有什么话语权!”

  “至少还能活着,易娘部还能存在!”董桢已是气若游丝:“来日方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易娘部的家眷都在城内,人心也好凝聚,大头人,趁早布置,要是让别人窥知了我们的心思,只怕连想走,都不容易了。”

  “我想想,我再想想!”董奎站起来,看着董桢,恼火地道:“你怎么就中了王柱那厮的毒计而一败涂地了呢?要是前线我们上万大军仍在,王柱能奈我何?”

  董桢无言以对,看着董奎大步而去的背影,闭上了眼睛,无声的流下了眼泪。

  董桢,殁于当晚。

  天狼军、天鹰军没有急于攻击威宁,其中的一部分原因,倒也正如董桢所言,他们在搜罗抓捕散布在威宁城外的石门蕃部各部族民,家眷。

  天鹰军来得太快,以至于得到消息能逃到威宁城中的石门蕃部各族部民不足三成,剩下的,全都被天鹰军给圈住了。

  不过王柱可没有将这些人带到威宁城下来威胁对方的意思,毕竟弄这些人来,也是需要精力的,只要看管住他们,再真真假假的放出些消息去,让城内的人却浮想连翩就足够了。

  石门蕃部,本身就是一个松散的联盟,以前有罗杓这样的强力人物存在,能将他们捏合成一个整体,但董奎跟罗杓可不在一个层级之上。而且在掌控威宁城时吞并各部的手段也显得太拙劣了一些,所以,王柱只需要等待城内自身的变化便好了。

  就算没有人反水,但战斗力下降,抵抗意愿降低是必然的事情。

  而且,这一次的战事,虽然由王柱这里率先发起,但却也只是整个大局之中的一个引子而已,所有的一切,都要放在萧诚灭大理这个大战略之中来进行。

  什么时候动手,要依时势而定。

  现在,王柱还必须等待一个最佳的时间。

  威宁城中的人心变化,如期而至。

  先是出城打探消息的一些斥候,一去不归。

  最开始,城内还以为这些斥候遭遇了宋军斥候,两边交锋之下不敌而死,斥候本来就是一个高死亡率的行当。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内渐渐地发现不对味了。

  因为易娘部的斥候每次出去,都还能安全归来,一些家眷在城内的斥候,也能回来,那些不回来的,都是家眷在外头的人。

  换句话说,这些人,当了逃兵了。

  于是城内不再派易娘部以外的斥候出营打探消息了。

  但接下来,易娘部的斥候们也回不来了,这一回,他们是真遭遇到了宋军的斥候。

  连接的损失,使得城内干脆不派斥候出城了,但这,也让他们对于外面的消息几近于断绝。

  王柱唯一留给董奎的一条活路,就是退往六盘水地区。

  围三阙一,不过谁也不知道,那阙的一,到底是生路,还是一个更大的陷阱。

  战争爆发第十天,就算每天王柱都像乌龟爬,他也还是看到了威宁城。

  而这个时候,高迎祥也再次要求董奎立即退往六盘水与他合兵。

  第四百四十八章:敌人,当然也可以变成朋友

  一次叛逃,让董奎不得不下定决心弃威宁城而去。

  正如死掉的董桢所说的那般,粮草不是问题,军械不是问题,但人心呢?

  最早被易娘部吞并的易溪部一百多士卒,跑了。

  他们无法靠近城门,但他们竟然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从他们防守的一段城墙之上垂下绳索,溜索而下,然后投奔了对面的宋军。

  这一番操作,直接让董奎傻了眼。

  纵然他的心腹还把持着四面城门,但易溪部给大家带来了一个新的操作可能。

  不得不走了。

  这一次易溪部还只是逃了,下一次那一个部落要是立功心切,与外头的宋军勾结起来,让宋军从他们防守的地段爬上了城墙,那城破就是转眼之间的事情了。

  城一破,万事皆休。

  可是要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城内,易娘部上万的家眷,那么多的男女老幼怎么办?

  宋军的骑兵可不是吃素的。

  不说天狼军本身的骑兵,天鹰军的那些混帐王八蛋,只怕正想着用易娘部的鲜血来铺就他们的前程呢!

  董奎思来想去,派了董春前去与王柱谈判。

  董春这个家伙也是命大,这场战事就是从他防守的金沙寨开始的,不过战事开打之后,意识到事情不好的他,一路快马加鞭,直接就逃回到了威宁,并没有去跟董桢会合,倒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放你们走?”王柱笑吟吟地看着对面这个有些憔悴,又有些胆怯的易娘部将领。“凭什么呢?”

  话说回来,如今王柱在西南也算是凶名昭著了,灭罗氏鬼国有他的份儿,杀罗杓更是由其主导,如今又率军直逼威宁,大刀王柱在西南已可止小儿啼了。

  别说董春有些怕,便是王柱麾下将领们,平时也挺怵这名统制。

  董春看着大帐内轰然而笑的对方将领,其中有很多熟悉的面孔,几年之前,大家还能坐在一起喝酒呢!

  “头人说,易娘部现在的确境况不佳,但城内好歹也还有几千敢拼命的儿郎,真要打起来,王将军您也不见得就能讨得了多少好,倒不如大家好聚好散,您放我们走,我们也给予您一定的回报,如上,两相便宜!”董春战战兢兢地道。

  王柱的神情有些不可琢磨,“董奎能给我什么回报?”

  “城内伫藏有供数万人一年食用的粮食,我们只带走一半。”董春道:“五个武库,我们只拿起其中二个武库的军械。另外,我们还给将军准备了二十万贯的铜钱以及不下于此数的珠宝玉器。”

  “东西倒也不少!”王柱似乎有些动容。

  董春立即趁热打铁:“将军,我们头人说了,万一双方开战,即便是我们战败了,那我们也绝不会把这些东西都留给将军的,到了最后时刻,必然是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倒不如我们做一场交易更划算,您说是不是?”

  王柱哈哈一笑:“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要求!”

  “将军请说!”董春大喜。

  “我会派了人跟着你进城,一来是监督你刚刚讲的这些条件得到完全彻底的执行,另外,不想走的部族,董奎不得胁迫他们离去。想走的,我们也不会强制他们留下。你们要是敢违反这一条,那我们说不得也就要翻脸无情了。”

  董春没有半分犹豫地就点头答应:“这个自然没有问题,不想走的,我们也不会带他们走,离心离德的,留在身边反而还是隐患,你说是不是?不知那位将军跟着我去?”

  王柱一笑,看向大帐靠近帐门的一名将领:“高堂,你去。”

  董春与那帐边名叫高堂的将领都是愕然。

  无他,只是因为这个叫高堂的将领,正是易溪部的头人,数天前,刚刚从城内叛逃而出。

  董春的脸色,顿时臭臭的极不好看。

  但显然,这个人选不是他能改变的。

  王柱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高堂进城,一来是让城内其它部落的人看一看他如今的状况,二来,已经把董奎得罪死了的高堂必然不会让董奎有半点漏洞可以钻,甚至董奎还得百般小心这个家伙无事生非,没事儿找事儿。

  真要翻脸了,易娘部的战士指不定还有一条生路,但那些家眷,可就彻底没有活路了。

  三天之后,南门洞开,城内,易娘部主力携带着家眷自内源源不绝而出,向着六盘水方向行去,依照久定,宋军果然没有进行任何的干扰,任由他们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一路行军。

  这也让一直在小心警戒的董奎部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们不是没有做最后的准备,万一宋军撕毁协议的话,隐藏在城内的同伴,就会点起大火,大家一拍两散,谁也别想得到好处。

  “这个仗打得有些蹊跷,不爽利!总觉是拖泥带水的。”岳腾摘下了眼罩,拿着一块丝巾,轻轻地擦拭着凹陷进去的眼窝。

  只要一变天,这眼窝子就又酸又涩,不停地淌眼泪,让他恼火不已,可再好的大夫,也没法子解决这个问题。

  “谁说不是呢!”王柱挠挠头,“可这是抚台的安排。”

  “没开战之前,抚台就料想到了今日之局面?”岳腾瞪大了眼睛:“他怎么就晓得董奎到了最后,还是会跑而不是与我们拼死一搏呢?”

  “这就是抚台之所以为抚台,而我们,只能在他帐下为将的道理罢了!”王柱一摊手道。

  “我还是想不明白,你说让董奎逃到了六盘水,这狗东西麾下还有几千兵马,手底下也硬扎,逮着这样的机会不把他一口气吞了,以后,岂不是麻烦更大吗?”岳腾不解地道:“总是要打的,为什么不趁他病要他命,反而要让他有机会续上这一口气呢?”

  “或许是因为大理内部的局势吧!”王柱道:“我也看不透,大概是因为如此。大理内部,纷乱之极,已经到了最后时刻,吴可已经带人赶去了,据说是浇最后一瓢油。至于董奎带走的这些人,抚台大概还是想着以后收编吧!”

  说到这里,王柱笑了起来:“如今你的天鹰军已经有近两千人了,过几天就要齐装满员了。独立编制的一支三千人的骑兵部队,我们可都是羡慕得流口水呢!”

  “你羡慕个鬼!”岳腾不屑:“在这南方,可以供三千骑兵撒欢的战场屈指可数,崇山峻岭,无数河道,将大地切割得零零碎碎,根本就不利于大规模的骑兵作战,很长时间里,我的天鹰军,大概率只能作为你们的占略支援存在。真正羡慕我啊,那得等那一天,我们重回了河北战场才行啊!”

  说到这里,两人却是都沉默了下来。

  岳腾也好,王柱也好,都是河北边军出身。

  “终有一天,我们一定会回去的!”王柱咬牙道。

  “要是碰上了秦敏,你怎么办?”岳腾突然问道。“他现在在辽国,可是春风得意,吴可不是说,秦敏已经被辽国皇帝赐了国姓,现在叫耶律敏了吗?统带的皇后亲军属珊军已扩充到三万余众,镇守尚未完工的辽国中京,可是辽国现在最得势的新贵啊!”

  王柱抚摸着腰间刀身,淡淡地道:“从他成为辽国军队的那一刻起,我与他便缘份已尽,再次战场相遇,只能刀兵相向,纵然不敌,也会拼个死活出来。”

  “可惜了这样一条好汉!”岳腾叹息,“咋就成了耶律敏了呢?”

  王柱一点儿也不恨秦敏,虽然现在秦敏成了耶律敏,虽然他的几个哥哥都死在了辽人手中,但他不恨秦敏。

  只不过真有一日在战场之上遇到了对方,他也不会有一丁点儿的手下留情。

  远处,易娘部董奎的旗帜渐渐的远去,直到看不见任何的踪影,而城外的宋军,此时也正在一队队的开进城中,与此相对应的是,那些不愿意跟随董奎而去的石门蕃部的小部族,正一个个的战战兢兢地聚集在城中的城守府里,等待着王柱去发落他们。

  董奎还是很守信用的。

  答应了的东西,果然按照数目留了下来。

  当然,他不留下来也不行,便是此刻,要是宋军撕毁了协议,纵兵去追,他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了。

  不过很显然,王柱没有去追杀的任何意思。

  安抚那些留下来的部族以及威宁城本来的百姓,打赏、抚恤、安置,等到王柱从这些琐事之中脱身而出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了七八天了。

  岳腾的天鹰军终于满员了。

  他从投奔过来的那些部族之中又挑了近一千人加入到了天鹰军当中,像邬惊这样的新锐,自然是要收过来的,而像蒯鹏,就年纪大了一些,本人也不想再在军中厮混,那当然就只能回去放牛牧马了。

  在威宁生活了三年多的这些石门蕃部的小部落,愿意回到他们古地去的,都可回去,当地官府会将他们以前生活的区域重新划给他们,转了一圈儿,他们终于又还是回到了原点。

  不过与来时的凄惶相比,回去的他们,总算不是空着手。

  至少宋军分给了他们一些粮食,又给了一些安置费,特别是那些有家人入选了天鹰军的,所得就要更丰厚一此地。

  三年前来时,凄凄惨惨戚戚。

  三年后回家,总算是有了些盼头,至少,以后不用打仗了,只需要专心放牛牧马了。

  这几日与马湖部南广部的这些人多多少少有些交流,他们的好日子,让石门蕃部的这些部民们,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少不得又要在心里痛骂一顿董奎,想当年,要不是听了董奎的话,跟着他逃来了威宁,这样的好日子,本来也该有自己的一份儿啊!

  叹一口,只能说一句造化弄人。

  所幸,一切都还来得及。

  贵阳府,安抚使衙门。

  罗信读完了来自于威宁的捷报,将奏报放在桌子上,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正在提笔疾书的安抚使萧诚。

  放下笔,萧诚笑看着他:“有什么不对吗?”

  罗信点头道:“我只是搞不明白,抚台为什么不消灭了董奎这一支人马,反而授意王柱让这支军队离去!高迎祥可是我们接下来的大敌。”

  萧诚似笑非笑,“大敌吗?倒也不见得。”

  罗信心中一跳:“抚台,难不成高迎祥还能投奔我们不成?既然不能,放任他力量壮大,岂不是就是给我们自己找麻烦吗?”

  “信之!”萧诚道:“敌人并不是永亘不变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敌人也可以变成朋友的。我们接下来的目标,是要拿下大理对不对?”

  “对!”

  “拿下了大理,我们想要对他实施有效的统治的话,第一件事要做的是什么?”

  “当然是打掉段氏对于大理统治的合法性、有效性!”

  “但是段氏统治大理已经有无数年月了,正统性已经深入人心,我们能怎么办?”

  “高氏不是马上就要篡位了吗?段氏是高氏打下去的,与我等无关。我们是拨乱反正。”

  “好,那在大理境内,就只有高氏一家势力吗?”

  一问一答到了这里,罗信当即便怔住了。

  “高氏掀翻了段氏,篡了位,其它势力又掀翻了高氏,就此大理进入到了数家争雄的局面,谁也干不掉谁,谁也奈何不了谁!”萧诚看着罗信,道:“这个时候,高迎祥为什么就成不了我们的朋友呢?”

  罗信背心里凉嗖嗖的,他大概已经明白了萧诚的意思。

  大概率的,大理境内的那些掌控一方势力,有能力影响到大理局势的大家族们,在这一次的大事件之中,只怕是鲜有能幸存下来的了。

  抚台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他需要一个干干净净的大理。

  不,云南。

  彩去之南。

  罗信抬头,看到安抚身身后墙上挂着的那一面地图,用红笔勾勒出来的大理疆域之上,红色的云南两个字,是那样的醒目。

  他站起身来,叉手向萧诚恭敬地行了一礼。

  叔叔让自己来到萧诚身边当一个幕僚,最初自己还不以为然,现在看来,还是叔叔这样的老江湖眼光毒辣啊!

  安抚使比自己还要年轻上几岁,不过这治理天下的手腕,委实不是自己能比的。

  第四百四十九章:乱局之始

  一辆囚车吱吱呀呀的碾过了青石板。

  囚车之上,一须发皆白的老人圆睁双目,虽身囹圄,但却仍然炯炯有神,目光凌厉,扫视四周。

  而在他的身后,一大群老幼妇孺却是被铁链牵着,叮叮当当一路跌跌撞撞,不时便响起孩童的呦呦呼痛之声。

  囚车之上的老者是大理的谏议大夫董思聪。

  因为在旬日之前的朝会之上当廷痛斥相国高颖德狼子野心,意图谋朝篡位而被下狱。

  半月之内,董思聪身上便背上了贪腐、卖官鬻爵、家藏甲胄百副意图谋反云云。

  反正根据大理寺的判词,董思聪所犯之罪,便是杀他十次也是绰绰有余的。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董思聪真正该死的罪,不过是他在朝廷之上对高颖德的冒犯。

  族诛!

  这是高颖德对董思聪的处罚。

  大理举国信佛,皇帝也推崇以仁治国,不是罪大恶极,很少有杀人的时候,更别说族诛这样的大罪了,已经是几十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了。

  街上人熙熙攘攘,摩肩擦锺,却都是来看这难得一见的场景的。

  然而最为讽刺的是,董思聪自忖忠臣,此刻街上百姓却是传来声声喝骂之声,如果仔细分辩,便能听出来这些喝骂声,尽是在咒骂董思聪是个大大的奸臣,想要祸害大理云云。

  不知从那里飞来一颗烂菜梆子,正正的砸在董思聪的脑袋之上,将他的脑袋砸得往边上一歪,然后,便不知有多少的臭鸡蛋、烂水果从人群之中飞了出来,砸向囚车,不过往前走了里许路,囚车内外,便是已经堆满了这些东西。

  董思聪闭目不语,但却泪流满面。

  “何至于此?”一株大树之下,刚刚抵达善阐府不久的吴可骇然问道:“不是说这董思聪是个忠臣吗?”

  “那是我们认为!”慧远双手合什,淡淡地道:“相对于大理皇帝而言,董思聪的确是一个大大的忠臣,但对于高颖德而言,他就是一个奸臣。”

  “我是说这善阐府的百姓……”吴可摇头道。

  “有何稀奇?”慧远道:“高颖德治国几二十年了,不得不说,在他的治下,大理百姓的日子比以往的确要好过了不少。轻徭薄赋,打击豪强,大力发展农业的同时,又加强与周边诸国的商业联系,大理在他的手里,比诸以往,的确是变强了不少。”

  吴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拉拢人心,高颖德自有一套,特别是对这善阐府的百姓,高颖德可是不遗余力,一个月前,高颖德刚刚给所有善阐府的居民,每人发了两百文的降温钱。”

  “他这是是模仿汴梁吗?汴梁多少人?这善阐府才多少人?没花多少钱,倒是得了不小的名声!”吴可冷笑。

  “在这里的百姓看来,高颖德是国之栋梁,是大大的忠臣,而反对他的,自然就是奸臣了!”慧远叹息道:“民多愚也,往往只能看到眼前的蝇头小利。”

  “大师,这只怕是高颖德对于大理朝堂最后的试探吧?”吴可道:“这样的反应,只怕朝堂之上,其他想要反对的人,也只能闭嘴了,接下来……”

  “接下来自然便是登堂入室,取段而代之了!”慧远点头道。

  “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吴可喃喃地道:“一旦他取段而代之,早先辛苦经营的形象可就荡然无存,百姓也会恍然明白受了骗,其实,他什么时候篡位自立,也就什么时候走上了灭亡之路。”

  “只可惜现在这样的忠言逆耳之话,高颖德是听不进去了!”慧远微笑道:“他现在只看到了这大理百姓对他的衷心拥护,只看到了各路官员的噤若寒蝉,只看到了天下军队唯他之命是从。可是人心啊,从此及彼,也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情啊!”

  慧远转身,向着远方而去。

  “大师,不看这董思聪杀头了吗?”吴可道。

  “忠臣孝子的血,还是少看为妙!”

  “可是大师,大理的忠臣孝子,于我们大宋,却是没有什么好处的。高颖德杀这样的人杀得多了,对我们不是更有利吗?”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慧远回头,看向了远处的行刑台,刽子手手中的鬼头刀,正高高举起,锋利的刀子在阳光之下,闪闪发亮。

  寒光一闪,一股鲜血冲天而起。

  人群之中传来了一阵阵的惊呼之声。

  吴可也好,慧远也罢,都是看惯了死亡的人,不过想想此刻在那个行刑台上,最小的只有不到五岁,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

  两人加快脚步,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大师!”董羡合什向慧远深深地行了一礼:“如今该当何如?只怕高贼下一步,就要对我董氏下手了。”

  慧远点头:“董氏与其他家族不同,其它家族如果投奔高相国,高相国会欣然接纳,但太师您服软,高相国只会认为您这是在以退为进,以待时机,所以,该下手的时候,他是绝不会有半分犹豫的,董思聪一案,看其来没有牵连到董家,但这只不过是相国抛出来的一个试探,如今看来,一切都如相国之意,下一步,自然就是要对付董家了。”

  董羡苦笑:“如之奈何?”

  慧远微笑:“太师,威楚府那边的状况,一向是由您亲手操持的吧?”

  董羡脸上微微变色。

  “太师,去威楚府吧!”慧远道:“马上逃去威楚府,在那里着手整顿兵马,准备勤王吧!”

  董羡犹豫不绝:“虽然我们在威楚府一向有些准备,可是那里兵马不过万余,而且还不是善战之师,与高贼手下兵马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

  “重要是不是能战不能战,而是能不能有人起这个头!”慧远道:“太师,别人是能投降的,您与段氏,是无法投降的,皇帝还可以去天龙寺做和尚,董家呢?再不行动,是准备被灭族吗?”

  董羡深深吸了几口气:“董府好几百口子人!”

  “太师如果能逃出去,这几百口子人自然无恙,如果太师逃不出去,那这几百子口人将与太师一齐万劫不复,董思聪今日之下场,便是董氏明日之结局。”慧远冷冷地道:“太师,如果你想逃出善阐府,慧远倒愿意助一臂之力。”

  “大师跳出红尘外,不在五行中,为何愿意助我而蹈身这泥池之中?”董羡讶然问道。

  “贫僧出身大相国寺。”慧远道:“大相国寺是皇家寺庙,贫僧最是痛恨目无君父,谋朝篡位者。”

  “光是威楚府一地,只怕短时间内,便会被高贼所灭!”董羡道。

  慧远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董羡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但转眼之间却又是狂喜,站起身来,拱手道:“既如此,老夫立即便动身前往威楚府。”

  “需要贫僧助一臂之力吗?贫僧愿亲自送太师出去。”

  董羡摇头:“董氏再无能,逃出善阐府还是没有问题的。”

  吴可闪身而出,看着董羡离去的背影,摇头道:“都是些老狐狸啊!大师跟他说了些什么?”

  慧远微笑道:“我告诉他,大宋不会坐视高颖德造反,到时候,如果他董羡能在威楚府弄出些动静来,那么贵州路,广南西路上必然会出兵牵制住大理边军,让他们无法返身来助高颖德。”

  “如此一来,大师这有道高僧的名头可就保不住了!”吴可笑道。

  “谁都不是蠢人,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慧远道:“势到了,所有人明知道是这么一回事,但却还是只能身不由己的走下去。”

  吴可恍然:“难怪一年前,您让刘凤奎过来,刘凤奎在皇城司中也是有名之辈,高颖德自是知道他的。”

  说到这里,吴可不由得笑了起来,“刘凤奎现在倒成了您的一张护身符了,不过这家伙心思难测,也不是一个善茬呢!”

  “高颖德现在造反不难,难就难在如何得到大宋的承认,只要大宋承认了,他才算坐稳了位子,所以,他不会动我的。他要留着我和皇城司这条线好与汴梁打交道!而萧抚台那里,以高颖德的聪明,自然明白迟早会有一战。”

  “所以,高颖德会与汴梁达成某种交易?”吴可问道。

  慧远点了点头:“萧抚台终究是朝廷心中的一根刺。如果以承认高颖德来换取萧抚台的覆灭,我想朝廷是愿意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刘凤奎到了大理之后找到了高颖德,两人立即便一拍即合呢!”

  “所以说,高颖德一旦登基,立即就会发动对贵州路的战事,而汴梁,也必然会配合其行事。”吴可的冷冷地道。

  “正是如此!”慧远点头:“所以高颖德哪怕要行大逆之事了,此刻在边境上的大军仍然没有调回,善阐府也只有万余兵马控制局面。”

  “光是董羡在威楚府起兵可不够!”吴可皱起了眉头:“腾冲府这些地方隔得太远,又存了隔岸观火之心思,三十七部中一大半都为高颖德所收买……”

  “所以在调了你过来!”慧远道。

  “高颖德若死,则整个局面便将天翻地覆。”吴可沉声道。

  “高颖德必须死在一个极为恰当的时候,早不得,也晚不得!”慧远道:“而且这件事情,必须是由董氏来完成。”

  “做这样一个局,并不难!”吴可掀了掀眉,“关键是动手的地方我们怎么进去?高颖德一旦造反成功,那可就是皇帝了,我们如何接近他?”

  “别忘了,我是得道高僧。”慧远笑咪咪地道:“还有刘凤奎这位皇城使也可以利用起来。”

  “那家伙肯吗?”

  “为什么不肯?这也是在为大宋谋千秋万代之事呢!”慧远笑道:“这几年来,刘凤奎还是变了不少的。至少他与胡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回头,你先与他谈一谈吧!”

  “明白!”吴可站了起来,往外走去,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大师,高颖德真不会动董府一干人?”

  “刀子一旦染了血,又怎么会收回去?”慧远冷笑:“不杀光董府的人,将来董羡怎么报复回来?大理的忠臣孝子也罢,还是豪门大户也罢,在这场轰轰烈烈的大事之中,总得要死个七七八八才好!”

  刘凤奎忧伤地喝着闷酒。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本来,他是皇帝差遣来监视萧诚的,但实际上,他又在不知不觉的,甚至有些时候是心甘情愿地为萧诚所用。

  因为萧诚现在所作所为,看起来,都是在为大宋着想啊!

  就算是现在萧诚苦心孤诣地想要灭了大理,那不也是在为大宋开疆拓土嘛!

  但朝廷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在刘凤奎将这里的情报传回去之后,朝廷的反应居然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联合高颖德重创萧诚,说不准还能一举收回对贵州路的控制权。

  在贵州路上,朝廷已经出手了两次,但两次都以惨败而告终了。

  这一次,终究是要借助外力了吗?

  这都叫什么事啊?刘凤奎烦燥地一仰脖子又喝了一大口酒。

  在西北的时候,他亲眼目睹了桀骜不驯的横山党项是如何服服帖帖的,到了西南,他又看到了那些羁縻州的蛮部,是如何老老实实的归于萧诚麾下替他当牛做马的,这样的一个能臣干吏,为什么朝廷就不能容下他呢?

  仅仅就是因为猜忌吗?

  要造反,萧诚早就造反了。

  萧诚可真是太难了,一边在尽心竭力地做事,一边却又还要应付朝廷的种种谒难。

  虽然萧诚偶尔也会反击,但在刘凤奎看来,萧诚仍然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忠臣。

  萧家的事情,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估计都要跟朝廷翻脸大打出手的。

  再灌一口酒,喝得猛了,却是将酒洒进了脖子里,刘凤奎有些狼狈的去擦拭酒水的时候,便看到一个年轻人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吴可。

  他的眼皮子眨了几下。

  第四百五十章:纠结的人

  刘凤奎是一个极为纠结的人。

  一方面,他自认为是朝廷的忠臣,对于官家,绝无二心。

  所以他在贵州路上,明知自己是众矢之的,明知自己什么行动都瞒不过人去,但却仍然是兢兢业业,想千方设万计的也要摸清楚贵州路的一些情况然后给报上去。

  他在贵州路上努力地发展皇城司的势力,还别说,居然有些成效,有些东西,便连统计司知秋院也给瞒了过去。

  光是这一点,便让吴可对他是佩服不已。

  果然是这一行当之中的老前辈,的确是有许多独到的东西,值得去认真研究,学习。

  但在另一方面,他呢,又目睹了这几年来贵州路如何从一个穷蔽之极的地方,一步一步地发展了起来,百姓从上无片瓦遮身体,下无寸土立足迹而慢慢地变得了家有余财。

  如今,贵州这个七山两水一分田的地方,米价,居然要比汴梁还要低上几分,这就很了不得了。

  要知道,汴梁是大宋国都,全天下都卯足了劲儿往那里供应物资,那里的粮价,更是全天下最低的地方,而贵州路上能做到这一点,其中的难处可不是一星半点。

  可是萧诚偏偏就做到了。

  而且,萧诚还养了数万大军。

  这数万军队也是让刘凤奎对萧诚最为垢病的地方。

  从其它方面看,萧诚绝对是一个天下难寻的忠臣,他治理地方,教化蛮夷,发展经济,让大宋的统治触角一路延伸到了以前从来没有触及过的地方。

  眼下,贵州路才能真正算是大宋的疆域。

  但从对军队的把控上来看,萧诚又绝对是一个心怀二意之人。

  如今贵州路上超过七支军队,总人数近三万人,眼中却只有萧抚台而从不知朝廷为何物。

  三万虎贲啊!

  刘凤奎不是一个普通的太监,虽然半辈子一直在搞情报,但却也是知军的。

  军队与军队之间的差别,他清楚得很。

  他在西北也呆过很长时间。

  萧诚麾下这三万军队,论精锐程度,绝对不会输给当年的广锐军。

  手握着这样一支军队,掌控着西南这偌大的一片土地,你说朝廷能对他不起疑心吗?

  纠结的刘凤奎送去汴梁的情报,便也和他这个人一般无二的变得纠结起来。有时送去的是萧诚的劣迹,有时却又在为萧诚说话。

  到了现在,刘凤奎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立场,连他自己都有些糊涂了。

  有时候刘凤奎也痛苦得很,恨不得自己就跟胡屹那个呆子一样便好了,胡屹就是认准了一条路,一条道走到黑。

  从开始认为萧诚不是一个好东西,到现在亦不改初衷。不遗余力地与萧诚做对。

  反对萧诚大力推崇的东西,他就要搞破坏,萧诚一力反对的东西,他就要大加赞赏。

  虽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遭遇失败,被羞辱,却仍然乐此不疲。

  仿佛这成了他生命之中一件不可缺少的事情。

  这一次刘凤奎到大理来,与汴梁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汴梁对于高颖德要篡位造反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支持。这涉及到一个帝位传承的正统性的问题。如果汴梁承认了高颖德的正统性,那有朝一日别人要篡赵家的江山,岂不是也合情合理了吗?

  所以这一次刘凤奎到大理,完全是因为受萧诚所托。

  他的目的,就是要让高颖德相信,汴梁是支持他的。尽管放心大胆的去干,干成了,只要配合汴梁一起把萧诚拿下来,那汴梁就一定会承认他。

  这是给高颖德一颗定心丸。

  如果高颖德成功地得到了汴梁的支持,那么国内的很多反对势力,也就消停了下来。

  刘凤奎一路到了大理。

  以他的身份,自然很容易便见到了高颖德。

  然后,高颖德的造反进程的速度,立时就大大加快了。

  殊不知,高颖德每往前走一步,便往地狱的深渊走了一步。

  “刘大使,抚台让我带信来,道一声辛苦。”吴可笑容可掬地走了过去,倒是毫不见外地拎起了地上的酒壶,就着壶嘴便大大地灌了一口。

  刘凤奎撇了一眼对方,也只是翻了一个白眼。

  这几年,他与眼前这个家伙斗智斗勇,即争斗过,又合作过,双方彼此有几斤几两,都清楚得很呢!

  “今日高相国大开杀戒。”吴可道:“董太师潜逃出善阐府,高相国勃然大怒之下,将董府全家下狱,今日竟然法场问斩了。整个善阐府噤若寒蝉,刘大使,那可是董氏啊!”

  刘凤奎叹了一口气,看着吴可道:“吴司长,自从萧抚台动了吞并大理的心思,死得人,可当真是成千上万了。”

  吴可冷笑:“刘大使,我们可曾动手杀过一人?”

  刘凤奎瞪视着吴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天下本无事,但因为有了萧抚台,便有事了。高颖德治理大理,风调雨顺,虽然跋扈,但却仍算勤忠,自从被萧抚台算计之后,便一路在叛逆的道路之上狂奔而不能回首了。”

  “如果心中没有这个鬼,别人怎么挑拨,都不会往这条路上走!”吴可笑道:“刘大使,您看看这几年来,有多少人劝萧抚台自立门户,与萧家大爷一南一北,两相呼应,打造一个萧家大大的江山,但抚台可曾动过一星半点心思?”

  “却也没有治那些人的罪!”刘凤奎闷声道。

  吴可大笑起来。

  “接下来,抚台准备要怎么做?”刘凤奎终究还是问道。

  “高相国已经是走火入魔了。便是这几日,善阐府已经杀了近千人了。”吴可道:“估计着马上,他便要逼皇帝退位,自己坐上那把交椅了。”

  “董太师在威楚府,只怕马上就要举兵了!”刘凤奎道:“以董太师的交游广阔,到时候腾冲府,弄栋府,兰溪郡只怕都是要响应的。”

  “所以,高相国才会抢在前头先登上宝座再说。抚台估计,多半是以逼着皇帝禅位的方式进行,以此来获得更多的名义上的正当性。”

  刘凤奎点点头。“高颖德还是有手段的,一旦他登位之后能稳住局势,说不定倒可真让他做出一番风景来!如今大理八府四郡四镇,有一半是支持他的。”

  “还有一半是反对他的!”吴可道:“大使,有一件事,只有你去做方行,因为如今,也就只有你才有可能在他造反之后进入到皇宫之内。”

  “要我做什么?”刘凤奎问道。

  吴可微笑着拍了拍手,后头数名仆人,抬了一个箱子进来。

  “这是什么?”刘凤奎问道。

  吴可不语,打开了箱子,从内里拿出来一样东西,摆在刘凤奎的面前。

  看着眼前这截东西,刘凤奎愕然不知所以。

  但随着吴可把一样一样的东西都摆到了他的面前,他终于动容了。

  “这是?”

  “强弩,威力堪比八牛弩的强弩。”吴可神色凝重道:“军器间试验了几年,终于是成功了。大使,您也知道,以往八牛弩之类的重武器,因为太过于笨重,不好携带,一般只用来作守城利器,想用作进攻太不方便了。但现在……”

  “这些组装起来,便能成为堪比八牛弩的存在吗?”刘凤奎颤声道。

  吴可挥了挥手,刚刚进来的几个仆从立时手脚麻利的将一个个的零件开始组装了起来。

  一刻钟之后,一台弩机便出现在了刘凤奎的眼前。

  一名汉子拿着一个拐杖一样的东西,套成了弩机的一个突出部分,用力地转动了起来,随着他的转动,弩弦便一分分地张了开来。

  随着那汉子的动作越来越慢,脸上亦越来越红,显然已是用力到了极致。

  随着耳边传来轻微的卡的一声,汉子终于停下了动作,然后另一个汉子把一枚长约一米的箭头装了上去。

  将一个小铁槌递给了刘凤奎,吴可笑着示意。

  刘凤奎看着箭头所指的方向那几棵合抱粗的大树,猛然用力,将小铁槌击在了机括之上是。

  嗡的一声响,那箭几乎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飞了出去,下一刻再出现时,对面一枚大树已经被从中间剖开了一个大洞,弩箭余势不衰,继续向前,夺的一声钉在了下一刻大树之上,这才停了下来。

  “射程两百步,比八牛弩差了不少!”吴可咂巴着嘴,道。

  “已经很了不得了!”刘凤奎却是眼睛发直,“关键是他上弦也极快啊!比之八牛弩快多了。与辽兵对战之时,以此弩为第一波,神臂弩为第二波,克敌弓为第三波,辽军必大败亏输!过去野战,我们总是吃亏,就是远程武器颇为不足,神臂弓虽厉,但毕竟射程太近,与辽军对阵,一箭过后,敌骑已临近,想再射第二箭,便要军阵的步兵付出血的代价才能为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看着刘凤奎的目光,吴可摊手道:“刘大使,这玩样儿造价太贵,目前一具这样的东西,价值近三百贯钱,朝廷不可能买得起。”

  “不能把图纸献给朝廷吗?”

  吴可冷哼:“大使,你能确保这东西我们给了朝廷,不会让辽人给窍了去吗?”

  刘凤奎顿时默然。

  “高颖德登基,必然会选择在光明殿,距光明殿一百五十步,便是保和楼。在保和楼顶,安装这样的弩机两台。”吴可笑道:“高颖德人生的至高点,便也是他陨落之日。”

  刘凤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刘大使,你把东西和人带进去,剩下的,就交给他们了。”吴可指了指正在拆卸弩机的那几个汉子。

  “他们这一去,只怕是有去无回了。”刘凤奎道:“不管他们得不得手,都没有可能生还。”

  “早就安排好了!”吴可道:“他们也没有准备回来。”

  “高颖德一死,善阐府必然大乱。”刘凤奎缓缓道:“高氏一族,必然疯狂报复,不知多少人要遭殃!”

  “大乱才对!”吴可冷声道:“高颖德一死,高迎祥在六盘水不能回来,高氏群龙无首,一旦控制不住大理这政治中心,整个大理便算是乱了,董太师之流的人物,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而那些原本依附于高颖德的文官武将,到了这个时候,只怕也是要手足无措,要么另寻靠山,要么自起灶炉。”

  “一旦董太师杀回到了善阐府,只怕他也会大开杀戒,报被高氏灭门之仇。”刘凤奎道:“高氏,必然也是被族灭的下场。但高迎祥又还在外头统军,这血仇,可就解不开了。”

  吴可提溜起酒壶,悠悠饮了一口。

  “大乱之后,方有大治。只不过,到时候收拾这乱摊子的,是我们罢了。对于这大理百姓而言,也算是幸事吧!这一次纵然死得人多,但死得大部分还是那些豪门贵族,抚台已经算是殚精竭虑地为将来考虑了。”

  刘凤奎伸手从吴可手里抢回酒壶,喝了一口,道:“看抚台在威宁那边的作派,这是接下来要利用高迎祥的节奏吗?”

  “当然!”吴可笑吟吟地道:“到时候我们杀进大理来拨乱反正,自该也有马前卒的,有些当死的人,由高迎祥来杀,可比我们来杀好多了。高迎祥杀之,名正言顺嘛!”

  刘凤奎起身,向着屋里走去。

  “我知道了,就不留你了,请便吧!”

  吴可看着刘凤奎的背影,大声道:“刘大使,知道抚台怎么评价你吗?”

  刘凤奎转身,看着吴可。

  “抚台说,刘凤奎虽然没有了卵子,但却比这天下大部分有卵子的家伙更像男人!”吴可道。“吴某一向对大使敬重有加,也是因为如此。大使,加入我们吧,将来我们一定会让大宋焕发光彩,一定会灭掉辽国,一统天下的。”

  刘凤奎脸色精采之极,好半晌,才转身大步而去。

  吼完这句话,吴可也是大笑几声,转身急步离去。

  三天之后,大朝会。

  大理御史台御史盛宏上书,请皇帝为天下苍生计,效仿禹舜,禅位于贤德。

  第四百五十一章:杀帝

  盛宏昂然立于殿上,手捧奏折,慷慨激昂地诵读。

  在他的嘴里,眼下高坐于大殿之上的皇帝段正兴,差不多就跟桀纣差不离了。要不是大理有了高颖德这样一个贤德的相国,指不定现在这天下是何等的民不聊生呢!

  段正兴又惊又怒。

  霍然立起,看向两边满满的文臣武将,竟然无一人上前指斥盛宏,有人面露冷笑,有人脸显怜色,更多的,却都是垂着头,根本不敢与台上的段正兴对视。

  段正兴或者很窝囊,但对街臣工,的确算得上仁厚。

  “来人,将这个乱臣贼子拿下!”段正兴厉声喝骂。

  今日高颖德未上朝,原来根子在这里。

  盛宏收起奏折,两手背负在身后,冷笑地看着高台之上须发皆立的段正兴。

  大殿之外,顶盔带甲士卒按刀而立,两名校尉更是手扶腰刀立于大殿门口,鹰顾狼视,但段正兴的厉声喝斥和命令,他们却置若惘闻。

  看着门口甲士,再看看身前盛宏,段正兴大惧,转身便向内殿跑去。

  一个不小心,脚被皇袍一绊,竟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看着段正兴的狼狈,盛宏放声大笑起来,眼看着两名太监扶起慌乱的段正兴,踉踉跄跄向内,他竟然是举步向前,紧跟而去。

  而大殿之外的甲士,在两名校尉的带领之下,亦是长趋直入,紧跟于盛宏之后,直入内宫。

  光明殿中,文武百官默然相对。

  竟然没有一人敢于离去。

  这些日子,善阐府流的鲜血,已经让所有人都被吓住了。

  连董太师董羡都被族灭,几百口子只有董羡仅以身免,他们,算什么?

  内殿之中,段正兴被逼在了书房之中。

  盛宏铺开黄绫,笔上蘸满墨汁,强行塞到了段正兴手中。

  “陛下,行禅让之举,犹能留下一条性命,天龙寺中犹可吃斋念佛,为何还犹豫不决?莫非真要逼臣行那不忍言之事吗?”盛宏厉声道。“相国仁德,愿意留陛下一条性命,盛某可没有这份耐心。陛下不写,盛某就要替陛下来写了。”

  段正兴泪流满面。

  “朕写了这禅让诏书,这满宫上下,便能得性命无恙?”

  “自然!”盛宏道:“陛下自去天龙寺吃斋念佛,其它宫人,当被别宫安置。相国向来一言九鼎,岂会食言而肥?如此失信天下,亦不美也!”

  “好,我写,我写!”段正兴提笔,号淘大哭声中,写下了禅让诏书,取出传国印玺,盖上了鲜红的大印。

  “好生照顾陛下。”

  盛宏一把抢过诏书和印玺,大笑着向外走去。

  来到光明殿前,文武百官,仍然聚集于此,竟无一人离去。

  盛宏一手持诏书,一手持玉玺,厉声道:“昏君自知德行不济,德不配位,已颁下禅位诏书,诸君,便请与我一起前往相国府,恭请相国登基!”

  言毕,高举诏书,大步而行。

  身后百官,紧跟而上。

  高颖德闻听此事,立即便回到高府之中,大门紧闭,任外面百官如何苦苦哀求,拒不开门。声称高氏累受国恩,绝不能行此悖逆之举。

  小昭寺中,吴可冷笑:“当真是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大师,高颖德这一番操作,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这些天来,居然真有无数百姓跟着这些不知廉耻的官员聚集于高府之外,恭请高颖德上位呢!估计再来个三请四摧,他就会羞羞答答的出门了。”

  “下一步,估计就是段正兴亲自去劝说高颖德了,走到这一步,也就差不多了。”慧远道:“过犹不及,你看着吧,最多明天,段正兴就要去了。”

  “皇帝当到这个份儿上,当真算是千古奇观!”吴可摇头叹息。

  “董羡已经抵达了威楚府。”慧远道:“不过高颖德势力太大,此人不死,董羡也翻不起大浪来,像弄栋府、兰溪郡、腾冲府这些地方,不会轻易出手。而建昌、会川、石城等地,又全是高氏死忠,领兵者多是高氏心腹。”

  “所以,关键还是高颖德的死活问题!”吴可道:“大师且放心,就算保和楼上射不死高颖德,您的第二套方案不是也已经准备妥当了吗?”

  “炸药已经送到了那人手中了吗?”

  “送到了,就在这两天,会埋在那把椅子下。”吴可道:“只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在其中操作的痕迹便明显了,因为如此凌厉的炸药,如今这天下只有我们才有,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就不好嫁祸给董羡了,于以后的操作有些障碍,不过真要走到这一步,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我马上就要离开善阐府了,剩下的事情,就全都交给你了!”慧远道。

  “大师放心!”吴可躬身一礼。

  慧远要去大理境内各地走上一走,说白了,就是要利用自己的身份,去煽动更大的乱子发生,而留下来的吴可,要做得的事情,可就血腥得多了。

  统计司知秋院一大半行走于黑暗之中的刺客,如今都聚集于大理,可不是来公费旅游的。

  制造更多的混乱,制造更多的恐惧,制造更多的误会,便是他们这些人到此的唯一任务。

  唯有乱,才能让大宋军队轻而易举的拿下这块萧诚垂涎了数年的地方。

  大理立国日久,在大宋开国之始,他便存在,想要彻底灭掉这样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度并且能在之后完美地消化它,那么首先要做的,便是让其毁灭。

  凤凰涅磐,浴火重生,只有在毁灭的风暴之中才会诞生。

  慧远离开善阐府的那日,大理皇帝段正兴白衣赤足,从皇宫一路步行之高府之外,躬请高颖德登基为帝。

  紧闭数日的高府大门终于打开,高颖德出府,与段正兴相拥大哭一场,然后派人恭送了段正兴前往天龙寺削发为僧,而他,则在文武百官以及无数百姓的簇拥之下,踏进了皇宫。

  高氏临朝。

  三日之后,威楚府董羡起兵,号召天下有志之士共讨乱臣贼子高颖德。董羡声称已经取得宋国支持,大宋上国将出兵帮助大理拨乱反正。

  似乎是为了印证董羡之言,大宋贵州路安抚使萧诚同日宣布,出兵大理,讨贼平叛。

  天狼军、天鹰军自毕节出击。

  天武军、天南军自关岭而来。

  同时,安抚使萧诚率亲军进驻矩州,以为四军援。

  至此贵州路上七军,已出五军。

  而与此同时,大宋广南西路安抚使岑重已下令麾下大将魏武率清平军共计三千余人,逼近石城郡,同时另一大将刘益国率领清远军三千人沿南盘江而上,直逼秀山郡。

  高氏主力一时之间,全都被宋军拖在了边境之上,不管是六盘水,还是建昌、会川等地的高氏兵马,手忙脚乱之余,是完全没有半分多余力量敢回身去剿灭威楚府的董羡了。

  眼见此情此景,腾冲府、弄栋府、兰溪郡诸地一时之间不由跃跃欲视。三地最高长官集合兵马,征集粮草,至于是去帮着董羡还是去协助高颖德,可就不好说了。

  高颖德并没有将腾冲府、弄栋府、兰溪郡这些人放在眼中,在他看来,只消灭了董羡,这些人保证立马便会跑到他的跟前来舔他的脚丫子。

  至于边境之上的贵州路宋军是问题吗?

  不是问题。

  萧诚与大宋朝廷的结,是个死结,只要自己的军队顶住了他的第一波攻势,而自己在内部又平叛成功,然后便可以集中力量发起反击。

  只要走到这一步,那大宋朝廷绝不会放过这个消灭萧诚的良机。

  这几年来,朝廷在贵州路的周边,布置了那么多的手段,也该是用一用的时候了。

  登基大典与誓师出征同日举行。

  高颖德甫登帝位,便准备御驾亲征,他要用董羡的脑袋来告诉大理境内,所有反对他高颖德的下场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身死族灭。

  身着全套盛装,高坐于台阶之上,俯视着下面那躬身的文武百官,一股豪气油然而生。

  原来坐皇帝是这个滋味。

  以前的他,虽然位极人臣,却也没有机会站在这个位置居高临下的俯视众生。

  一股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在全身漫延。

  缓步向下走去,身后数名卫士手捧盔甲、宝刀紧随于后。

  大殿之外,三千虎贲已经集结,正在等待着他这位新鲜出炉的皇帝前去检阅。

  然后,他,高颖德,将带着这三千精锐,与城外正在等着他的另外五千大军汇合,共同杀奔威楚府,取了董羡那老杀才的脑袋以诏告天下。

  高颖德缓步而出,身后,文武百官紧紧相随。

  两百步外保和楼。

  一名黑衣大汉坐在窗边,正凝视着远处的光明殿。

  而他的身边,两台已经组装好的弩车之上,弩箭闪着幽幽的蓝光,一看那幽蓝的箭头,便知道上面淬了巨毒。

  用这样的重弩来殂击二百步外的一个人,把握性其实并不大。

  不过应对眼下之局,却是合适不过。

  他们只需要瞄准正大光明殿的大门就可以了。

  大殿之前,三千军卒严阵以待,大门之前,高颖德会检阅他的虎贲之师,届时,那个位置,只会有他一人站立,也只有他一个人有资格站在哪里。

  而他要做的,只是挥动手里的小槌,击发机括就可以了。

  然后,他要做的,就是毁灭一切证据,楼上的角楼里,已经堆了几大罐油脂,一把大火将把所有的证据都毁于一旦,而特意留下的东西,全都指向了董氏以及此刻还在善阐府中的另一个大族白氏。

  汉子听到远处发出的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之声,他站了起来,眼中出现了一个身着冠冕的身形。

  就是他了。

  他无声的笑了起来,自己只不过是一无名小卒,这一辈子,居然还能宰杀一个皇帝,这样的荣耀,别人修行十辈子也换不来。

  自己纵然不能见诸于史册,但在统计司知秋院的秘档之上,必然会永远的留下自己的事迹。

  而且,其他的回报也是惊人的。

  自己一个必死之人,啥都不需要了,但自己的家族,自己的后人,将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想做官,在仕途之上将会平步轻云,想经商,也会在商海之中游刃有余。

  身为统计司知秋院的一员,他很清楚自己身后这个衙门的能量。

  他拿起了小槌子,毫不犹豫地敲了下去。

  射界等都是早就设计好了的,不需要他操任何的心。

  当当两声轻响。

  然后便是撕裂空气的利啸之声。

  黑衣汉子扒着窗户,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他只看到两道黑线破空而去。

  而光明殿前的高颖德,听到利啸之声,他只来得及抬头,然后整个人,便象被重锤击中一般,整个身子向后飞去。

  一枚弩箭正正的命中了他,巨大的力道带着他向后飞去,一直飞入大殿之内,将他生生地钉在了光明殿内那把硕大无比的椅子上。

  那是龙椅。

  他今天还只坐了第一次。

  第二枚弩箭稍微偏了一点,但也从大殿的大门射了进去,夺的一声,插在了大殿之内一根合抱粗的柱子之上,整个大殿微晃,灰尘簌簌落下。

  正在演讲的皇帝突然飞走了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

  大殿之前三千虎贲,便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有刺客!”声嘶力竭的吼叫之声响彻了整个广场。

  有人往殿内冲去,希望皇帝还有一线生机,有人经验丰富,则是立即回头,看向弩箭射来的方向。

  保和楼上的黑衣汉子,微笑着提起角落里的瓦罐,一阵乱泼乱洒,然后轻松自在的晃着了火折子,随意地丢在了地上。

  火,腾地烧了起来。

  汉子哼着小曲,提起靠在窗边的一把斧头,对着两具弩车就是一阵子乱砍,将其砍得稀乱。

  当他做完这一切,无数的士兵已经向着保和楼涌来,但保和楼已经是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了。

  汉子盘坐在火中,从腰间取下了一个皮囊,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地喝着那特意为他准备的美酒。

  “好酒!”他大笑着,在烈火中。

  第四百五十二章:让羽箭多飞一会儿

  高颖德死了。

  这对于正如日中天的高氏集团而言,不谛于是晴天霹雳。

  或者可以说,是一场灭顶之灾。

  高颖智、盛宏等一干高氏集团核心人物如丧考妣,那种大祸临头的感觉是如此的浓烈,身死族灭的恐惧在心头萦绕不去。

  “瞒是瞒不过去的!”盛宏虽然官职不高,但过去一向都是高颖德的心腹和干将,在高氏集团之中是军师智囊一般的存在,高颖德刚刚登基,此人便连升六级,一跃为大理资政,与掌握高氏兵权的高颖智一文一武,并列左右。

  当然瞒不过去,几千人亲眼目睹了高颖德被杀一幕。高颖智问道:“盛兄,你说怎么办?”

  盛宏目露凶光:“高兄,瞒是瞒不过去的,毕竟陛下被刺于数千人面前,这个消息,用不了一天便会传遍整个善阐府,然后便会遍及天下,到时候,边境军队惶恐,董羡之流必然趁机发起反击,而原本举棋不定的中间派,则会依附于董羡,真要走到这一步,那就麻烦了。此时,则是我们当机立断之时,稍有迟疑,便是大祸临头。”

  “你是说……”

  盛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高兄,这个时候,心慈手软可是要不得的,该死的人,一定得死,该做的事情,半分也不能迟疑。”

  “杀人好说,但……”

  “立先帝二子为帝,灵前登基,誓师平叛!”盛宏断然道。

  “迎祥身统重兵在外,立迎瑞为帝,只怕不妥!”高颖智惶然道:“如此以来,只怕外敌未去,内部先又起纷争。”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此时此刻,迎祥怎么可能回来?他一回来,只怕六盘水方向顿时便有崩盘的危险,而且眼下,当真是一刻也耽搁不得。不能立即让我们的人安下心来,怎么能尽心竭力去做事情?”盛宏道:“高兄,此刻,唯有如此了。”

  “也罢,先过了这一关再说其它吧!”高迎智叹息着起身往外。

  “高兄,取库房里取金银财物,先重赏军队。”盛宏道。

  善阐府陷入到了一片腥风血雨之中。

  高颖德活着的时候,凭着他秉国多年的威望与实打实的功绩,能够镇住所有人,从而让一切都有序的运行。

  但当他突然死了,剩下的高氏集团就只剩下一招了。

  那就是杀人立威。

  最初之时,这些杀人立威的举动,尚是有组织的进行,目标也是经过精心选择的,但随着杀戮的进行,一切便开始慢慢地变味了。

  肆无忌惮的军队在无情的杀戮之中,渐渐地尝到了甜头。

  而当人杀得足够多之后,人心便也开始颠狂了。

  随意的滥杀开始了。

  整个城市,陷入到了巨大的恐慌当中。

  烧,杀,抢,掠成为了这个城市的主题曲。

  天龙古寺之中,一名不久前还是太监的光头和尚步履匆匆地冲进了一间禅室,那里头,前皇帝段正兴正双手合什,喃喃念经。

  段氏家族,倒是有出家的皇帝,过去也有不少的皇帝出了家,只不过他们那是看破红尘,自愿出家,而他,是被人逼着不得不来,自然是有着截然的区别。喃喃念叼着的究竟是佛经还是诅咒高颖德的话,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陛下,高贼死了,高贼死了!”和尚跌跌撞撞,在门槛上绊了一下,跌了一个狗吃屎,却正好跌在了段正兴的面前。

  “什么?高贼死了?”段正兴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贼子身体一向极好,怎么就突然死了?对了对了,一定是祖宗显灵,让这叛臣逆贼不得好死,哈哈哈!你这消息是从那里来的?是不是真的?”

  高颖德死了,段正兴一下子就觉得有了盼头。

  “白家派了人过来,贿赂了外头的看守,递了消息进来。”和尚道:“那高贼却是被刺杀的,就在他登基的那一天,被人刺杀在光明殿前,已经是两天前的事情了。”

  “是白家人干的?”

  “据说是的,是白家人和董家人干的。”和尚道:“现在白家的人也四散而逃,逆贼部属正在四处搜杀他们。”

  “白家派人来我这里,想干什么?”

  “陛下,白家来人说,他们已经联络了一部分志士,准备迎接陛下出去,只要陛下露面,善阐府上上下下,必然景从,到时候殄灭贼子,弹指一挥间耳。”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段正兴霍然站了起来,兴奋之极。

  “就在今晚!西门之外,那里的守卫已经被收买了,陛下从那里出寺,不会惊动寺外守军。”和尚道。

  段正兴用力地握了握拳头,“白氏,董氏,国之栋梁,朕复国之后,定当重用之。”

  三更,

  月黑,

  夜风高。

  有微雨而至。

  段正兴在两名和尚的扶持之下,一路潜行至西门,果然一路之上,并没有受到半分阻碍,平素那些的看守,此刻竟然不见踪影。

  待行至西院,看到院门大开,依稀一驾马车正停在那里的时候,段正兴兴奋的加快了脚步。

  自由,就在眼前。

  而失去的皇位,也正在向他招手。

  只要他脱却藩篱,重新出现在世人眼前,失去了高颖德主持的高氏集团必然土崩瓦解,而那些忠臣义士们也必将涌现出来,助自己拨乱反正。

  他跨出了院门,迫不及待的一脚便跨上了马车。

  就在这一刻,他的身形猛然凝滞了。

  一柄刀从马车内探了出来,轻而易举的便穿透了他的身体。

  他双手死死地握着刀,竭力想要看清马车里是什么人,但车帘低垂,内里的人根本就没有露面。

  在他身后,两个和尚张大嘴巴,可惊呼之声还没有出口,身后便跃出两人,手中利刃轻而易举的便切断了两人的喉管,血喷溅而出,两人砰然倒地。

  两名杀手跳上马车,马车迅速离去。

  片刻之后,一队巡逻士兵路过此地,发现了地上的死尸。

  也就在这个时候,另一行人匆匆赶至,这才是真正来迎接段正兴的白氏人马。

  事情没有错,地点也没有错,错的,只是接应的时间而已。

  白氏的人,看到的,只是段正兴的尸体。

  高氏逆贼,弑帝!

  这个消息在第二天,立时便传遍了整个善阐府。

  不过此时的高氏集团是虱子多了不痒,压根儿就不在乎多一个什么弑帝的罪名了,他们正在忙活着新帝登基一事,而军队,正在忙活着杀人,掠财。

  所以,当善阐府一处别宫发生了火灾,内里段正兴的妃子以及一群子息都在这一把大火之中死得干干净净,居然没有在善阐府引起半分波澜。

  杀戮还在继续。

  此刻,就算是让他们收手,也根本就不可能了。

  此时的盛宏也好,还是高颖智也好,都没有想到,段正兴以及其家眷的死亡,却是触及到了太多人的底线,原本还并不算明确的反高同盟,在段正兴被杀的消息传出之后,正式成立了。

  以威楚府的董羡为核心,弄栋府、兰溪郡、腾冲府、秀山郡等地正式起兵,一路杀向善阐府,三十七部之中倒有超过二十部人马有志一同,一路向着威楚府汇集,准备在太师董羡的麾下集结之后然后再杀向善阐府。

  不到一个月,各路军马竟然汇集了超五万大军,一路杀向国都,沿途势若破竹,不过旬日功夫,便抵达了善阐府之外。

  而此时,高氏主力,仍然还在边境之上与宋军对峙,根本就无力回头援救。

  萧诚已经抵达了关岭。

  这里,集结了由范一飞统带的天武军以及李信统带的天南军两支兵马,而他们面对的敌人,则是大理国石城郡。

  现在,两军对峙,只不过一方心急如焚,一方却好整以遐,只需要萧诚一声令下,两支大军立时便能分成两种杀奔石城郡,就目前大理国内的这个混乱劲儿,想要取胜,当真是如同翻掌一般容易。

  但萧诚却丝毫没有下令进攻的意思,便连韩琰统带的五千抚台亲兵,也停留在矩州,并没有跟随着萧诚来到关岭。

  “罗兄弟,给兄弟个实信儿,抚台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范一飞揪着罗信的袖子不松手,如今罗信担任着萧诚的机宜文字,算是一等一的心腹,关键是他能准确地探听得到萧诚的心思。“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范将军,你问我,还不如问李将军呢,他与抚台的关系,可不是我能比的!”罗信连连摇头。

  “别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李信摆手道:“我倒是问了,但公子横了我一眼,吓得我话都说不利索了,赶紧跑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范一飞道:“要是等到大理国内分出了胜负,我们再动手,那可就晚了。”

  “范将军,我真不知道抚台心思,我只晓得这一次抚台过来关岭,据说是来这里等一个人的。”罗信道。

  “等一个人?”范一飞与李信都愕然。

  “不错,等一个人!”屋门口,传来了萧诚的声音,外头几人有些尴尬地上前见礼。

  “都进来吧!”萧诚道:“刚刚有最新的消息传来,我要等的人已经到了石城,最多明天,他就会来见我了。”

  “不知二郎等得是谁?”李信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在等高迎祥!”萧诚笑道。“看看他这一次能给我出个什么样的价钱?”

  “什么价我们都不必要搭理啊!”李信脱口而出:“我们要的是他的老本儿,他怎么也不可能拿这个与我们做交易吧!”

  “想拿人家的老本儿,那也得一步一步的来啊!想一口吃个胖子,小心噎着你!”萧诚戳了戳李信的额头,揶揄道。

  李信嘿嘿的笑了起来:“有二郎把舵,想噎着我也难啊,二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章程啊?”

  “我们面前的不管是六盘水的大理军队,还是石城郡、会川府以及建昌府,都是大理的边军精锐,我们现在与他们动手,固然可以占他们一些便宜,但想要一口吞了他们,只怕也不容易,损失必然不小,所以,何妨放他们回去,与董羡他们先杀个你死我活呢?”

  “抚台,如果放任这些人回去,只怕董羡他们会败得很干脆,他们纠集的那些兵马,与这些大理边军可没法比!”

  “此一时也彼一时!”萧诚淡淡地道:“我在这里拖着等到董羡攻陷了善阐府之后,就会放这些大理边军离去。彼时,董羡已经控制了一国首府,而这些大理边军的确善战,但他们的家眷,却大部分都在国内,我不信董羡这个老狐狸想不到这一点,所以,这些边军到时候的战斗力还剩多少,值得怀疑。”

  “原来如此!”范一飞恍然大悟:“如此他们倒是能杀个难舍难分,对于我们而言,还真是一件好事。”

  “不过他们会不会和解?”

  “和解?”李信不屑地道:“范将军,高氏杀了董氏全族,杀了白氏一大半,等到董氏攻下了善阐府,我不信他不复仇,到时候高氏也死个精光,你说说,他们还怎么和解?这等血海深仇,除了杀个你死我活之外,还有其它道路可走吗?”

  萧诚平静地道:“依我的估计,初期高迎祥肯定会占上风,但战事一持久,他便会渐渐落入下风,毕竟他高氏弑杀皇帝并灭其一族的做法,在传开之后对其相当的不利。等到他穷途末路的时候,便会回头来找我们了。那个时候,才是我们登场的时候呢!”

  “大理国内的这些豪强世族,不死个七七八八,咱们接手过来,也不好做呢!”看着屋子里的众人,萧诚笑道:“我喜欢一张白纸之上作画,重新挥毫总是比在旧作之上修改涂沫要简单得多。所以,就让他们的羽箭多飞一会儿吧!等到这些人死得差不多了,我们再粉墨登场,到时候,我们会给大理百姓带去他们期盼的和平以及美好的生活的。”

  第四百五十三章:放长线,钓大鱼

  现在的大理百姓,无疑还是眷念段氏王朝,甚至还有不少人会怀念高颖德的。

  这个时候如果萧诚急于进入,毫无疑问,会被大理百姓当成入侵者。

  甚至于,会把现在大理混乱的原因加诸在萧诚的身上。

  如果大理的当权者们不蠢的话,也会在这个当口,尽量地把矛盾向外转移,以此来团结各方,共同抵抗外侮。

  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

  这就不是萧诚想要看到的了。

  所以,他要让羽箭多飞一会儿。

  他要让大理内部先打个你死我活,打得民不聊生,打得老百姓们都厌倦了眼下这样的生活,人心思定的时候,才是他大举进入的时候。

  也只有这个时候,百姓对他们的反感才会被降到最低,才更有利于以后的统治。

  民心不定,则一切休提。

  当然,在这之前,他要先从高迎祥这里,谋取到一些好处以作为交易的代价。

  这是必须的。

  假如萧诚什么都不要,高迎祥反而会起疑心。

  不管什么时候,说起来免费的东西,最后总是最昂贵的,需要付出的代价会让你悔不当初。

  对于高迎祥这样的人来讲,只有对等的交换,才能让他放下心来交易。

  萧诚在关岭见到了高迎祥。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大理国的将军,或者说现在的王子殿下。

  毫无疑问,高迎祥是一个美男子,剑眉星目,身材挺拔,一举一动之间,尽量一位高级贵族该有的风度。

  虽然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忧色,但却仍然努力地让自己不在萧诚面前失却了体面。

  他甚至为萧诚带来了大理特产弥渡卷蹄。

  都说三代造就一个贵族,高氏可就远远不止三代了。

  这一点,那种从骨子里就带出来的东西,即便是萧诚,也颇觉有望尘莫及的感觉。

  说起来,萧氏到萧诚这一代,才是第三代呢。

  萧定,长年从军,身上满满的都是铁血军人味道。

  萧诚,从小读书,浓浓的书卷味掩盖了他身上其它一些特质,当然这也是萧诚刻意的结果。

  唯独,这萧家两兄弟,身上都少了贵族那种气味。

  看到久副盛名的弥渡卷蹄,自觉是饕餮的萧诚笑咪了眼睛,大声吩咐后厨多多用心,他要与高迎祥好好地喝上几杯酒。

  两人把臂而入,相谈甚欢,言语行止之间,丝毫看不出这两位在这两年之间,不知勾心斗角了多少次。

  说起来六盘水这个地方,还是高迎祥几年前当机立断地从萧诚手里抢过来的呢!

  那个时候的萧诚,兵力调配不过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嘴里的这块肉,被高迎祥抢了过去。

  不过也无所谓了,现在,这家伙不也是乖乖地给自己送回来了吗?

  一时之间的得失算得了什么呢?

  笑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不是吗?

  现在还回来,还得加上利息才能罢休呢!

  将高迎祥引入小厅,内里罗信早已端坐小案之后,面前摆着笔墨纸砚,而小厅正中,矮几将毡毯一分为二。

  萧诚举手示意,邀请高迎说分坐左右。

  “董羡已包围善阐府,周边军寨、关卡要么失陷,要么投降。”萧诚开门见山:“其聚兵已过十万,气势正盛,只怕令弟守不了多长时间!”

  高迎祥看着对面略显得意的萧诚,有些气苦,如果不是这当口,萧诚摆出一副大举进军的模样拖住了大理边军,国内局势如何能变得如此恶劣?

  甚至于二叔等人竟然等不得自己回去就立了二弟为帝。

  当然,现在这样乱糟糟的局面,还是得由自己回去收拾。

  对于二叔等人的举止,高迎祥也表示理解,那样的情况之下,为了凝聚人心,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

  至于某些个位子嘛,该是自己的,终究还是自己的。

  但在回去之前,他得先解决了边境之上的这些问题。

  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高迎祥在认识之上仍然存在着一个误区,他压根儿就没有认识到,萧诚想要的是整个大理全境而不是一些蝇头小利。

  当然,这也怪不得高迎祥看不到这一点。

  与罗氏鬼国和罗殿国不同,大理可是正儿八经的得到大宋皇帝承认的国度,是兄弟之邦而不是依附之国。

  萧诚,只不过是大宋一区区安抚使而已。

  想要开启边衅为自己谋得一些功劳利益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想要灭国,只怕就没有这个权力,而且也没有这个能耐。

  正是基于这个理解,他才来到关岭,准备给予萧诚他想要的东西,然后换来自己能够带领所有边军返回国内去打赢这场内战。

  “六盘水送给萧抚台!”高迎祥道:“我也知道,您还一直想要董奎的人头,这个,我也能替您办到。”

  萧诚一边替高迎祥倒着茶水,一边笑道:“六盘水,本来就该是我的东西,高将军,你不能拿我的东西,来与我作交易,还把他当作报酬付给我,这是不道德的。”

  高迎祥微怒:“罗氏鬼国的地方,怎么就成了萧抚台的地方?”

  “萧某惮精竭虑,好不容易吃掉了罗氏鬼国,结果高将军斜刺里杀出,没出一分力却抢走了偌大一块地盘,萧某心中一直有块垒!”萧诚放下茶壶:“谋压叙州,高将军又收容董奎,让其这几年来一直骚拢我地方安靖,高将军,萧某不记得那里得罪过你,为什么要一直与我过不去呢?”

  高迎祥沉声道:“都是为国谋利,何来私人恩怨一说?萧抚台为宋谋,高某为大理谋,只论结果,勿论对错。”

  萧诚大笑:“所以现在我也是只论结果,勿论对错。高将军,在萧某看来,一个内战过后孱弱的大理国,对我大宋才是最为有利的,您说是不是呢?”

  高迎祥冷冷地道:“大理数万边军眼下的确被阁下拖住了不能动弹,但如果国内动乱结束,不管是谁胜,这数万边军最终还是会为朝廷效劳,不是高某夸口,就算董羡赢了,这统率大理边军的担子,还是得落到我的头上,到时候,我与萧抚台,可就是不死不休了。”

  “无妨!”萧诚淡淡地道:“高相国杀了董羡满门老小,白氏一族也所剩无几,一旦善阐府被拿下,我不信高氏一族还能剩下多少人。到时候,你就算还统率这几万边军又如何呢?朝廷中枢与边境大将互相猜忌,你觉得你麾下边军还有几分战斗力?你能保证这数万边军之中,就没有人想要拿你的人头去更上一层楼?”

  高迎祥脸色微变,气息微粗,一时之间,竟然是说不出话来。

  “所以,高将军,现在不是你能讨价还价的时候,事实很明显,现在,只能我开价,而你,只能照单全收!”萧诚微笑着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沉默片刻,高迎祥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与你讨价还价,是我想得太多了,那么萧抚台,请开价!”

  “六盘水,董奎这是你该还给我的地方,另外,我要石城郡!”萧诚轻描淡写地道。

  “不可能!”高迎祥一口回绝:“如果把石城郡给了你,我大理都城对于你们而言,再无半分战略缓冲可言,这等于是开门揖盗,那一日萧抚台不开心了,大军从石城郡出发,顷刻之间便能只逼我首府门下。”

  “石城郡不行,那高将军准备给我哪里呢?”萧诚微笑。“非一州一府之地,不能化去我心中块垒。高将军,你是以化家为国的,不能这么小气的。”

  高迎祥沉默半晌,才缓缓道:“建昌,建昌府给你!这是我能付出的最大的代价,再多,就没有了。”

  萧诚微微点头:“勉强也差不多了。高将军,只要交割完建昌,那边境之上的大理军队,您尽可安心带走,我萧某的以人格担保,我大宋军队,绝不会有一兵一卒犯境。”

  “广南西道岑抚台那里,萧抚台也可以作主吗?”

  “岑重是我大师兄!”萧诚哈哈一笑:“高将军尽管带兵去平叛,去杀贼,在这里萧诚祝将军马到功成,化家为国,下一次咱们见面,说不定我就要向你施礼,称呼你一声皇帝陛下了。”

  高迎祥脸上却无半分欢容:“萧抚台,我还有一事相求。”

  “请言!”萧诚点头示意。

  “我需要粮草,军械,弓矢。”

  “这不可能!”萧诚断然拒绝:“建昌只是换取我军在这个时候保持沉默的代价,将军想要得更多就不行了。”

  “你还能收获我的友益!”高迎祥道:“抚台在大宋的境遇也不见得有多好,我看抚台之行事,只怕终有一日,会裂土而出,到那个时候,抚台一定会需要更多的朋友是不是?”

  萧诚干笑几声:“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高将军想用将来虚无缥缈之事便换取真金白银,这是万万不行的,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萧谋不但是一路安抚使,还是一个商人吗?什么事情,都得等价交换。”

  “现在我再也拿不出什么了!”高迎祥站了起来:“既然萧抚台不愿,那就如此吧!高某这便告辞了。”

  “厨下正在准备美酒佳肴!”

  “此时便是龙肉凤肝,高某也是食之无味!”

  “高将军倒也爽快,这样吧,军械着实是没有,你既然知道我与朝廷有些不睦,当也能理解我的难处,不过粮食嘛,倒是有一些,高将军何不在关岭稍待一两天,萧某倒是能为你准备个几万石粮食,亦可稍改燃眉之急。”

  高迎祥长舒了一口气,拱手致意为谢。

  两天之后,高迎祥带着长长的粮食车队一路离去,萧诚殷殷送别十里之外。

  回来之时,身边卫士却是提了一个匣子,内里,装着的却是易娘部大头领董奎的头颅。

  六盘水尽数被王柱接收,包括易娘部在内的剩下的为数不多的石门蕃部各部族,尽皆向王柱和岳腾投降。

  而在关岒,李信派一营将统带五百士卒,跟随高迎祥前往建昌府。

  那里,将会插上大宋的旗帜。

  而与此同时,大理国内,董羡等人对于善阐府的攻击,也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

  所有人都明白时间对于自己的重要性。

  城内,高颖智、盛宏等人只需要坚持到高迎祥率边军返回就能看到胜利。

  而在城外,董羡却也明白,自己麾下看起来聚众甚多,但也精锐的边军比起来,则战力差得太远,只有拿下善阐府,掌握中枢,控制那些边军将领以及中下级军官的家眷,才能够让边军心无斗志甚至于反戈一击。

  攻势,不分日夜,不计死生,董羡甚至于亲临战场,披甲擂鼓。

  城墙上下,十数万人生死搏杀,血流成河。

  城内,一处隐蔽所在,吴可举着刀,对着阳光,眯着眼睛细细地擦拭着刀锋,在他的左右,百多名汉子或坐或卧,一个个看起来慵懒无比。

  这些人,有些是贵州路统计司知秋院下属的行动队,有些却是这些天吴可聚集起来的被高氏杀得凄惨不已的白氏等大家族的子弟、部下。

  “吴兄弟,我已经与外头联系好了,今日四更,北门,只需我们打开北门,坚守半柱香功夫,骑兵便可抵达!”

  “白兄弟辛苦了。”吴可呛的插刀入鞘,“高狗杀我一家,我誓灭其满门!”

  吴可冒充的是善阐府一黑道人物,善阐府大乱,其家人尽被乱军所杀,他便啸聚了一群汉子,准备杀人献城,而那白姓汉子,却是城内白氏一族漏网之鱼。至于城内董氏还能剩下的人,只能算是凤毛鳞角了。

  “我不也是一样!”白姓汉子满脸仇恨:“不杀尽高氏一族,我白氏亡者如何能安息九泉!董太师说了,只要我等能献城,便能算我等首功,到时候,吴兄弟你至少也能做一个将军。”

  “将军不将军的无所谓,我只要报仇便行。”吴可挥手:“我也做不来官,到时候只需赏我些金银便好。”

  “小事一桩,只要能破城,金银吴兄弟要多少,便有多少!”

  第四百五十四章:里应外合

  城外军队围攻甚急,甚至于挑灯夜战,急欲破城的心思昭然若揭。

  然越是如此,城内军队抵抗的决心便也更加的强烈。

  今日白天,不但高颖智这位大将军亲临城墙,到得黄昏最为危险的时候,便连刚刚坐上皇位没有几天的高颖德二子高迎瑞也身着全套冠冕出现在城楼之上,当场向守城官军青壮许下承诺,击败敌军之后,每人原地跳升三级。

  许官的同时,无数的金银铜钱更是一筐筐的抬上城墙,摆得小山一般,杀卒一人奖赏多少,杀将一人奖赏多少,守住一天奖赏多少,明码实价,童叟无欺,现场结帐。

  反正现在城内的高氏集团是不缺钱的,国库多年积累,这一次又查抄了如此多的世族豪强,像董氏、白氏这样的豪强,家中库房累积,却也不比国库少多少。

  此时不豪爽用钱,更待何时?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一点倒是在现在的善阐府体现得淋漓尽致,如此高昂的赏格,便是城内也有不少的青壮自告奋勇地加入了进来。

  当然,外无必援之兵,则内无必守之城。

  城内士兵如此悍勇,自然也知道在边境之上,最为精锐的数万边军,都在大将军高迎祥手中,此时此刻,边军正在往回赶,只需精锐的边军赶到,外头的这些各地纠集起来的乌合之众,必然是一个土崩瓦解的现场。

  有钱财,有官位,还有可以看得见的胜利!

  守军如何能不拼命呢!

  别说是那些大大小小的军官了,便是普通士卒,也是红了眼睛。

  这一仗打完,只要能活下来,按照皇帝的旨意,那从此就摆脱了底层卒子的命运,一跃而成来军官了。

  更重要的是,改朝换代啊!

  从龙之功啊!

  这些,都是以后发达的资本。

  城内真正的军队不满一万,其它都是临时募集而来的青壮的情况之下,善阐府竟然硬生生地扛住了城外董羡纠结起来的十余万大军,而且城内的军队,竟然有愈打愈多的架式。

  重赏吸引而来的青壮,在历经了几天恶战之后,能活下来的,差不多也就能摇身一变,成为老卒了。

  而每过一天,城内的士兵士气倒是更高昂一分。

  因为城内每天都在公布着大将军高迎祥的援军已经抵达了什么地方了。

  虽然城内其实并不知道,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信口胡说来激发士兵们的战斗勇气。

  如果不是在边境之上被贵州路的大军给拖住了,高迎祥的边军,现在只怕已经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高颖智这位大将军,倒也并不是浪得虚名,排兵布阵,竭尽全力守城之余,他也能猜想得到,高迎祥一定会想千方设万计的率部回援的。

  现在他更担心的,倒是高迎祥回来击溃董羡部之后,内部的问题怎么解决?

  他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弟弟成为皇帝?

  就算他能,迎瑞敢放心让一个什么都比自家强的哥哥手握兵权?

  可立皇帝又不是过家家,还能到时候说换就换一个啊?

  如此做,威仪何存?

  头痛。

  吴可抱着刀靠在城头,一天前,他作为青壮报名参战,因为悍勇,他甚至仅用了半天时间,便荣升为小队长,手下带了十几个兵。

  今日白天一场激战,吴可手中一柄刀,斩敌十余,得赏银子十两,现在这块灰扑扑的银饼子就躺在他的怀抱里呢!

  作战的时候,吴可对于城外的人可不会有丝毫留情,你死我活,你不砍他,他要砍你呢!当然,最让吴可痛苦的便是他还不能完全展示自己的本领,一个青壮,你杀人杀得如此利落如此有经验,只怕会让人起疑的。

  所以从生涩到慢慢熟练的这样一个过程,吴可要拿捏得很小心才行。

  所以吴可也只能让自己受了一点不轻不重的伤,此刻,左臂之上被拉的一刀,又隐隐作痛起来。

  怀里就揣着上好的金创药却不能用,就只能简简单单的用布条子绑一下,那血还丝丝往外渗呢!

  白日作战,休息了半晚,下半夜城外的董军终于消停了,他们这支军队便又被轮换上来警戒了。

  快点结束吧!

  这样,自己就可以回家了!

  自己目标太大,在大理内部,不见得就没有人认不得自己,所以继续潜伏这样的事情,自己是不可能做的,而且,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如此冒险的事情,也不可能让自己来做。

  等到主持完眼前的这一摊子事,就可以回贵阳了,继续潜伏的事情,将会交给司里其他的人来继续完成。

  毕竟要完成抚台完全拿下大理的愿景,只怕还是需要几年时间的。

  虽然睡了前半夜,但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有浓重的睡意袭来,黎明之前,总是最黑暗的时刻,当然,也是最为让人困乏的时候。

  探首城外,一片寂静。

  但吴可知道,极致的安静,反而是不正常的。

  这样的时节,致少应当还能听到虫子的鸣叫或者那些雀鸟夜枭掠过的声音,但什么也没有,只能说明在那一片黑暗之中,隐藏着一些人眼很难发觉的东西。

  白日里的那一场激战,让城外完全变成了一片废墟。

  此刻那躺着的坐着的站着的无数死尸里头,也不知道有多少是活的!

  按照约定,对方的步卒,此刻离城墙不会太远,而他们的骑兵,此刻也应当在远处枕戈待旦。

  抢下外城门,然后还有翁城这样的一个要命的地方呢!

  他站起身来,返身回看,此刻,内里的翁城门是开着的,有人正在里头布置着一些陷阱之内的东西,激战之时,有时候也会故意打开外城门,引敌人进入到翁城之内,然后再关门打狗。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不理智。

  明明知道城门莫然其妙的打开必然会有诈,但在前仆后继的攻击者的推动之下,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向内里涌进,然后,便在翁城之中迎接着死亡的洗礼,如此狭窄的地方,如此险峻的翁城,进入到里面的人,除了死亡,并不会有别的什么出路。

  吴可晓得北门的那个姓盛的将军,准备明天还这么一出了。

  因为在白天,北门突然间便承受了比往日数倍的压力,明天如果敌人再来,他准备让对手好好地尝一下什么叫人间地狱。

  一般这样惨烈的场面干上一回,会让敌人消停好多天。

  吴可听王柱他们讲过,在河北战场之上,他们经常会遇到这样的事情,那人肉的香味,足以让一个哪怕是杀人如麻的家伙,在好多天之内,闻到其它肉的香味都会呕吐。

  抬头,火把映照之下,乌云压顶,似乎随时都能平平地将人拍在地上。

  天气燥热,心头烦闷。

  吴可计算着时辰,然后抱着刀,慢悠悠地向着翁城城门绞盘那边荡去。

  走过一个军士的时候,他冲着对方努了努嘴,对方会意地点了点头。

  此时北城门上,大约有二十来个自己人,其实有三十出头的,不过白天一场恶战,他们被杀死了。

  说起来很讽刺,他们混上城来,本来是准备替城外的友军在晚间打开城门的,结果,在白天的战斗之中,因为他们的缩手缩脚施展不开,他们反而被攻上城头的敌人给砍死了。

  当然,也有人死于流矢和其它意外。

  战场之上,就是这么的不可预测。

  吴可看到了那个姓盛的将领,听说是盛宏的本家,盛宏这一次是鱼跃龙门,因为首倡禅让,逼段正兴退位,因而成为了现在城内最为炙手可热,权势最大的家伙之一,当然,他也是城外这些人最恨的人之一。

  姓盛的将军在绞盘附近指指点点,似乎在安排着什么,不时还俯身对着翁城内说着些什么,在他的身边,跟着四五个护卫。

  吴可再度看了一眼通往城下的斜梯,斜梯下方的城墙根上,有几百个士卒正在那里倚墙睡觉,其中也有几十个自己人。

  到时候,便要靠这些人守着斜梯了。

  吴可手扶着腰刀,稳稳地向前走去,他的目标,自然便是那个盛将军,然后,还有那具绞盘,破坏绞盘,翁城里那个重达千余斤的石门,便再也无法落下去关闭了。

  北门处,白姓汉子靠近了城门绞盘的士兵附近,从腰间拔出了匕首贴到了对方背后,然后一手捂嘴,一手抹过了对方咽喉,一声闷哼,那士兵倒在了地上。

  北门之处,如法炮制,顷刻之间,便有好几个守军倒在了地上。而白姓汉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擎起一枚火把,在空中挥舞了几下,与此同时,另外几个人猛然用力,开始转动绞盘。

  沉重的城门,开始缓缓被吊起。

  而在城门开始升起的当口,城外猛然爆发出了呐喊之声,先前毫无动静的战场之上,突然之间便从地上跃起了无数的身影,他们向着城门处冲锋而来。

  而在更远处,马蹄隆隆,显然,骑兵也开始冲锋了。

  前面潜伏的这些步兵的用处,就是要夺取城门,然后守住城门,等候大队骑兵的突袭。

  突然的变故让盛姓将军愕然抬头。

  但马上,他就明白了什么。

  “有奸细,杀了他们,放下城门!”他大吼起来。

  吴可猛然加速向前冲去。

  “什么人,站住!”几名盛姓将军的护卫拔刀抢上来。

  吴可丝毫没有减速,拔刀。

  几声闷哼,吴可身上添了两道伤口,但同时,他也宰掉了两个对方护卫。

  以伤换命的打法让另外两名护卫稍有迟疑,吴可已是加速冲过,把他们甩了后方。

  盛姓将军冷笑拔刀,不仅没逃,反而迎了上来。

  心头大喜的吴可抬起了他的左手,一柄黑黝黝的弩机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没等盛姓将军反应过来,哧的一声响,弩箭脱弦而出。

  两人正在相向而行,十数步的距离,别说是一层铁甲,便是两层,吴可手中的弩机也能给你洞穿。

  盛姓将军惨叫倒地,吴可瞅都没瞅他一眼,弩箭之上抹了毒,又命中这家伙的要害,他活不成了。

  盛姓将军的倒地,在城头引了一阵子慌乱,而吴可,已是扑到了翁城城门绞盘之前,重重一刀劈下,火星四溅之,绞盘上那小儿手臂粗细的麻绳已是断了一半。

  有敌人扑了上来,吴可绞着巨大的绞盘疾走,一边招架着对手的攻击,一边抽空子便砍绞盘一刀。

  城墙之下的敌人被惊动了,在呐喊声中想要沿着斜梯冲上来,但斜梯此时,却被几十个同样穿着他们军服的人牢牢把守着,想要上城,就要先把这些人杀光。

  城门刚刚开了不到两尺高,外头的那些部队已是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他们呐喊着向前,穿过城门洞子,进入到了翁城之中。

  翁城之中正有几十个人在布置着陷阱,此刻,有人向着城内逃去,有人却是拔刀迎向了敌人,也有人不顾一切地举起火把,点燃了刚刚布置的那些引火之物。

  火舌腾地一声在翁城之中燃起。

  但所有这一切,都已经无法阻止城外的敌人迅速地杀进翁城。

  翁城的城门无法放下阻隔敌军,而那刚刚引燃的不过是些引火之物,没有外头投掷柴草,火势便很有限,根本无法挡住敌人。

  一群群的敌人淌过了火头,杀进了城内。

  今天在北城之外,从天黑之后,董羡就开始了布置,上千最为精锐的士卒,潜伏在了白天惨烈的战场之上,当信号发现,不过数息时间,他们就能冲进城门。

  而现在,他们做到了。

  骑兵们已经看到了北城门此刻已经升到了五尺高,即便是他们,趴在马上,也可以冲进去了。

  “杀!”骑兵们挺枪咆哮着,加速冲向城门。

  吴可拖着刀在城上逃命。

  任务已经完成了。

  接下来,他吴可必须要让他在城内的合伙者认为他已经在这场乱战之中丧命。

  然后,他就可以毫无破绽的脱身而去了。

  没有人再有任何的证据怀疑贵州路曾经深度介入过这一场战事。

  咱们的抚台,向来都是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

  呸呸呸!

  罪过罪过!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大理百姓能更早地过上贵州路百姓那样幸福的生活。

  而为了达到这一目标,眼前些许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一切为了大中华!

  脱身而去的吴可,隐身于黑暗之前的时候,再度回首看向杀声震天的这座城市。

  再见,善阐府!

  再见,大理国!

  等我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大概率的,你已经变成了彩云之南--云南路。

  第四百五十五章:师生

  赵安趴在书桌之上,用手扒拉着一个球状玩具。

  这是老师昨天送给他的。

  老师说这玩意儿叫地球仪。

  虽然赵安一向视老师为天人,觉得老师无所不能,无所不通,但对这个东西所表现出来的许多闻所未闻的知识,赵安还是觉得太过于匪夷所思。

  我们就活在这个玩意儿之上?

  怎么没有掉下去呢?

  兴许也就是老师拿来逗自己玩吧?

  听到外面脚步声响,赵安赶紧让转动中的地球仪停了下来,然后正襟危坐,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一双眼睛盯在书上,作出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

  赵安今年已经十岁了。

  王柱带着他离开汴梁的时候,他还不到六岁。

  记忆之中的很多事情,已经模糊了。

  只记得当时走的时候,一个女子哭得很是凄惨,王柱将军说那是自己的母亲。

  而印象最深的,莫过于那映红了半边天的大火。

  那烧起来的,便是自己的家。

  然后便是颠沛流离。

  直到找到了老师。

  七岁开始启蒙,也就是启蒙的那一天,老师跟自己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自己是大宋的小王子,但却是被称为逆王的荆王的后人,所以,身份是万万不能对外头人讲的。

  虽然只有七岁,但赵安也知道,逆王这几个字代表了什么,老师竟然敢收留自己,这份胆气,也是不小了。

  不过再大了一些,知道得也多了一些,老师也从来没有想瞒过自己什么,所以自己终于也大概地了解到了老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难怪老师敢收留自己而不怕朝廷的诘难。

  因为他本身,就成了朝廷的逆鳞。

  从自己满十岁开始,老师便开始带着自己出入一些重要的会议。

  而自己的身份,不是赵安,只是老师身边一个普通的学生,在外人看来,这是老师对自己的重视和栽培。

  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人,似乎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了。

  只记得当时在一个极为小型的聚会之上,老师让自己向几个人郑而重之的行礼,而那几个人,也都一一起身还礼。

  一声轻轻地咳嗽,赵安转头,果然便看见老师带着笑意走了进来,他赶紧站了起来,垂手敛眉:“老师,您来啦?”

  萧诚点头微笑,走了进来,盘膝坐在了他的对面。

  “今天有什么要问的吗?”伸手拿过赵安面前的书本,随意地翻了翻,萧诚问道。

  萧诚对于赵安的教学,与一般的学堂大为不同。

  那些启蒙式的教育,平素基本上是由其它人来完成的,萧诚压根儿就没有这个时间。要不是岑夫子,要不就是罗信,过去李防也教过一阵子,反正谁跟在萧诚身边管勾机宜或者参谋的时候,都还要附带着教一下这个学生。

  而萧诚面对赵安的时候,都是答疑式教学。

  赵安问,萧诚答,或者是萧诚问,赵安答。

  然后萧诚再对赵安的疑惑或者不解进行阐述。

  赵安很喜欢这样的教学模式,轻松,而且能学到很多书本之上没有的东西。

  这一年多来,自己跟着老师,出入各种场合,参加各种各样的会议,听取各种各样的讨论,发现在这片土地之上的很多东西,与书上所说的,都不太一样。

  自己也曾问过老师,书本上那些先贤哲人们,是不是说错了?

  要不然,老师在施政的时候,为什么不按他们所说的去做呢?

  因为赵安亲眼看到,老师现在管理的这片土地,老百姓们似乎过得很不错,至少比他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好得太多了。

  犹记得当初刚来贵州路上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破烂和无数的衣不蔽体食不裹服的人,与自己当初的惨状有的一比。

  但这两年,这种情况,却是愈来愈少了。

  这两年每一次跟着老师出去,看到的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鸡鸣狗吠,牛羊成群,那些衣着仍然粗陋的人,脸上却多出了许多的笑容。

  别的不用说,至少很少再有面黄饥瘦满脸菜色的人了。

  挨饿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当初逃难的时候,自己挨过饿。

  王柱明明有一身高明的功夫,还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但却从来不跟去抢去夺,除非有人抢到他们的头上,王柱才会还手。

  不抢不夺不偷,这是王柱的原则。

  所以那一路上,两人都是挨过饿的。

  那一路行来,虽然赵安年纪很小,但对他的影响却是极大。

  原来那就叫处世原则。

  老师的解答也很有意思。

  他没有说先贤哲人们说错了。

  他只是说,此一时,彼一时。

  先贤们当初遇到的情况,与我们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所以处理的方式自然也就不一样产。

  我们要现解的,是先贤论述们的要义、核心,那才是真正的好东西,可以称之为道。

  而解决问题的手段,只能称之为术。

  我们遵遁先人们所说的道。

  我们改变的是术。

  时代在进步,如果因循守旧,死守过去的那些手段,就必然不能适宜现在这个时代的发展,就会出乱子。

  所以,要因时而动,因势而动。

  老师说他现在所运用的某些手段,到了自己这一辈,也许就行不通了。到了那个时候,自然又会有新的东西、新的手段来替他。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虽然中途会有波折,但绝不会倒退。

  最多不过是呈螺旋式上升。

  在遵循道不变的情况之下,手段,是可以灵活选择的。

  “老师,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喜事?”赵安看着萧诚问道。

  萧诚哈哈一笑:“小安到底是长大了一些,都会察言观色了。今日倒的确是有喜事,而且还不止一桩。”

  赵安仰起小脸,等待着萧诚继续分说。

  “第一件事嘛,是私事!”萧诚笑着道:“你师娘有身孕了,再过上七八个月,你就要有一个师弟或者师妹了。”

  “恭喜老师,贺喜老师!”赵安雀跃不已:“难怪老师如此高兴呢。”

  萧诚大笑,今日江映雪身子不适,刚好孙靖在贵阳跟萧诚说事,顺便请这位久付盛名的国手替江映雪摸了摸脉,这一摸,就摸出了一个大喜讯来。

  “第二件喜事嘛,就是大理那边的事情!”萧诚摸着下巴道:“不过那边的事情,杀伐太盛,你呢,倒是只需知道事情于我们大宋大大有利就可以了,最多还要个一两年,我们便能将其收入囊中,大宋疆域将再次扩大。”

  董羡攻破了善阐府,十余大军一涌而入。

  善阐府的下场可想而知。

  昔日最为繁华的大理国都现在已经沦为了人间地狱。

  高氏被复仇的董氏、白氏等族灭。

  便连高迎祥在善阐府的妻小,也被杀红了眼睛的联军,杀了个一干二净。

  而董羡在善阐府还没有站稳脚跟,听到这个消息几欲疯狂的高迎祥已经率着边军杀了回来,两军在善阐府外交锋数场,高迎祥虽然大获全胜,但却没能一鼓作气杀入城中。

  而联军也终于回过了气来,董羡立即重立了一位段氏皇族子弟为新皇帝,便以新皇帝的名义向大理各地发出了勤王诏命,一时之间,盘踞各地的豪强势力闻风而动,纷纷起兵向着善阐府这个风云汇聚之地而来。

  帮谁也不说,可以边走边看风色,但这样的大场面要是不去,必然会少了一次发达的机会。

  整个大理,已经乱成了一团。

  而这,也正是萧诚想要看到的。

  由统计司知秋院推动甚至掌控的一些队伍,也夹杂在其中,向着善阐府进发,而大和尚慧远,依旧穿梭各地,凭着他的身份,所到之处,不管是那方面的军队,都对他欢迎有加。

  这样的乱世,或者也只有佛佗,才能让他们的心灵有所寄托。

  “老师,我们大宋真就只有这么大一点点吗?”赵安转动着地球仪,将大宋的那一面对准了萧诚。

  中华可是中央之国呢,是礼仪之邦,是天下之率,可是在萧诚送给他的这个地球仪上,居然只占了那么一小块地方,比起辽国,都小了太多。

  “国土的大小,并不能完全代表着国力的强盛有否!”萧诚道:“小安,我们大宋与辽国相比,地盘是小了许多,不过为什么我们大宋,要比辽国富裕许多呢?”

  “不知道。”

  “这里就要说说有效国土了!”萧诚解释道:“辽国看起来地域无比广大,但你看他们所辖区域,荒漠,草原、苦寒之地占了大多数,而我们大宋呢,却大都是膏腴之地。”

  赵安点了点头。

  “地域越大,管理之上也就越难。知道辽国为什么要施行捺钵制度吗?就是因为他们的地盘太大了,所以皇帝一年四季要在一些地方不停地走动,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威严,同时也是用军队镇压各地叛乱,他们是不得已而为之啊!这样,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自然便能让四方宾服,坏处,就是他们一直也没有形成一个真正的政治中心。”

  “上一次老师说过他们正在建设的中京,会成为他们以后的政治中心。因为中京的存在,辽国实力会得到更进一步的凝聚,对大宋的威胁会进一步提升。”赵安道。

  萧诚点了点头。

  辽国兴建中京,并以中京为核心来凝聚五京实力。

  这个政策,便是出自萧绰之手,自家的这个妹妹,果然不是一个能让自己省心的啊。

  如今耶律俊巡视四方,弹压叛乱,萧绰主建中京新城,凝聚五京实力,辽国的凝聚力,在短短的数年时间里,便飞速上升,原本已渐渐水火不容的契丹国族与辽国汉族之间的矛盾,至少在表面上得到了极大的消解。

  萧绰正在谋划的一件事,就是将矛盾外移。

  说白了,就是辽国已经在准备开努战争的机器了。

  而对象,自然便是宋国。

  而在这几年连续的大变之后,一直没有回过气来的大宋,也已经感受到了强大的压力,不过很可惜,如今的都堂和如今的皇帝,都没有那个能耐改变两国的实力差距正在扩大的事实。

  河北路上的马兴,惮精竭虑,也只能勉强维持一个守势。

  无法可施的马兴上书朝廷,要求朝廷为萧禹平反,同时与萧定和解,哪怕是承认萧定在西北的地位,晋封萧定为西北之王都无所谓,只要萧定能出兵辽国西京,牵制辽国即可。

  但毫无意外的,马兴的上书被皇帝批阅为一派胡言,丧心病狂。如果不是河北路实在离不得这位重臣,马兴就该被逮起来押送汴梁问罪了。

  萧绰在辽国的地位,正在一步一步的被夯实,她的实力,也随着中京城的修建正在一天比一天的提高。

  即便是以前不太认可她的许多辽国重臣,如今都已经被她所折服。

  萧绰带给他们的改变是显而易见的。

  耶律俊四季捺钵弹压四方,五京事务,基本上都是由萧绰在打理,而辽国精华,毫无疑问地便集中在五京之地。

  妹妹在打什么主意,萧诚已经猜到了。

  一旦辽国破了河北,中原之地,立时便要生灵荼炭,到时候说不定便是神州陆沉的下场。

  所以萧诚这几年拼命谋划的就是在南方扩充势力,增强实力,一旦自己的预感变成了现实,那自己还能在南方有实力发起反击。

  只有先守住了南方,才有可能逐步谋划反击。

  短时间内想与辽国在北方开阔的大平原之上决战是不现实的。

  “老师,以后要是我们击败了辽国,辽国的这些疆域,便会归我们所有,但我们又要如何对之行成有效的统制呢?难不成因为他们不能形成有效国土,所以我们就放弃不要了吗?”赵安问道。

  “自然不是!”萧诚笑道:“真到了那一天,我们要做的,就是统过一系列的手段,将其变成有效国土。”

  “变成有效国土?”赵安皱眉思索。

  “对,你可以好好想想这个问题,也可以结合我们贵州路的很多施政方针来考虑。”萧诚道:“贵州路上多有蛮族夷部,但现在,他们对我们却是衷心拥护,我们能不能将此推而广之呢?小安,这是你接下来的作业。”

  第四百五十六章:我是想改变游戏的规则

  赵安一听之下,一张小脸顿时便皱到了一处,可怜巴巴地伸手拽住萧诚的衣袖,道:“老师,这题目太大了,您给我一点提示吧!”

  萧诚曲起中指,弹了对方一个脑瓜崩,笑道:“又来这一套,每一次碰到难一些的题目,就是叫苦推娓,这可不行。”

  “老师,委实不是叫苦,而是真想不出。”赵安哭丧着脸道。

  萧诚道:“好吧,先给你讲一讲咱们贵州路上的一些事情。这几年来,老师一直在努力地干一件事情,那就是修路。不少人反对,认为这是劳民伤财,因为有些地方人不多,而且还很穷,修一条路过去,花费巨大,但回报却很低。你觉得如何?”

  “老师说得自然是对的!”赵安不假思索地道。

  萧诚失笑:“为什么是对的?”

  “因为是老师说的呀!”赵安仰起头,认真地道:“罗机宜说,一直以来,老师都还没有错过呢!所以,您肯定是对的,而他们是错的。”

  摸了摸对方的小脑瓜,萧诚摇头道:“以前没有错,不代表将来不会错,所有人都会犯错。就拿你父亲来说吧,在河北统率诸军之时,他当真是没有犯过错,凭一己之力,把辽人阻在河北不能越雷池一步,为大宋挣得了十余年安稳和发展,可他回到汴梁之后,却是一错再错,终至于最后落了一个没下场。”

  听到萧诚提起自己的父亲,赵安垂下了头。

  对于父亲的了解,他全部来缘于老师萧诚、师母江映雪的讲解,有时候王柱回来也会跟他说一些,其他们,却一般都是避而不谈的。

  “子不言父过!”他轻声道。

  “有时候,该言的,还是要要言!”萧诚摇头道:“便是你发现老师错了,也是应该指出来的。即便是圣贤,也会犯错,何况你我皆是凡人呢!不言长辈之过,那是愚孝,不是真孝;不言尊上之过,那是谄媚,不是忠贞。”

  “弟子知错了!”赵安站了起来,垂首道。

  “贵州路上,七山二水一分田,道路险峻,为什么过去朝廷一直施之以羁縻之策而不是直接统治呢,就是因为成本太高。这里的各部夷民,各自据守一方,稍不满意就举旗子造反,你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于是便只能放任了!”萧诚笑道:“我们来到这里,先是用武力镇压,然后用金钱诱惑,使之他们暂时聚集在了我的旗下。”

  赵安瞪大了眼睛:“他们现在还不安分吗?”

  萧诚一笑道:“但是如果不将这里的所有地方变成有效的国土,变成我们能轻松施之以管理的地方,那总会有人想要干出点什么来的。小安,人的贪婪之心是无止境的,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便是如此了。”

  赵安想了想,突然吟出了一首诗:“终日奔波只为饥,方才一饱便思衣,衣食两般具已足,又思娇柔美貌妻,娶得美妻生下子,恨无田地少根基,良田置得多广阔,出入又嫌少也骑,

  槽头扣了骡和马,恐无官职被人欺,七品县官还嫌小,又想朝中挂紫衣,一品当朝为宰相,还想山河夺帝基,心满意足为天子,又想长生不老期,一旦求得长生药,再跟上帝论高低,要问世人心田足,除非南柯一梦西。”

  萧诚听得失笑:“你小小年纪,从那里听得这首诗来?”

  “是前些时日听罗机宜在那里吟诵,觉得很有道理,便记了下来。”赵安道。

  “越来如此!”萧诚点头道:“道理就是这个道理。但是如果我们做得足够好,便能让那些不安分的人变得安分起来。真要说起来,这些不安分的家伙,一般都还是很有能力的。让他们安分,便等于让他们能沉下心来做事,这于人于己,都是极有好处的。”

  “所以,要修路?”赵安试探地问道。

  “对!”萧诚点头道:“始皇一统天下,做了一件事情,便是修建驰道直通天下郡府,为什么?就是为了加强统治。”

  “这个我知道。”

  “可是知易行难,很多人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付诸实施。”萧诚道:“这便是我一定要修路的原因,那怕钱不够。因为从长远来看,不论是从经济民生还是有效统治,这笔帐都是能算得过来的。”

  “路修通之后,各地交流变得更加顺畅,货物往来资费降低,百姓赚钱更容易。”萧诚喝了一口水,接着道:“而且,因为这些道路,我们可以不必在每个地方大量的驻军,而是将有限的军队安置到更需要他们的地方,而其它地方一旦有事,我们可以通过便捷的交通道路以最快的速度抵达。现在贵州路上,十里才有一堡,堡里只不过有十个兵,但贵州路上却平安无事,是因为这十个兵很厉害吗?”

  “自然不是!”赵安接口道:“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一旦有事,这十个人,只不过起一个报信的作用,真正的大部队,很快就会过来。”

  “所以,当我们把路修通到那个地方,基本上那个地方也就变成了有效国土!”

  “光这样就可以了吗?”赵安小心地问道,直觉感到,并非如此。

  “这是施之以威!”萧诚道。

  “那就还有结之以利了!”赵安道:“老师,我知道了,让所有的人过上更好的生活,让他们食有粮,寒有衣,寝有屋。”

  “这是第二步,还不是根本!”萧诚道:“最关键的一步是什么,你能想到吗?”

  赵安皱着眉头苦思半晌,道:“老师,莫非是读书?”

  萧诚大笑起来:“正是如此啊!”

  “可上次王柱将军跟我说,真理只在强弩射程之内。”

  “他胡说八道!”萧诚道:“真正的安天下,便是要让人读书,让所有人都读我们的书,写我们的字,说我们的话,让他们学习我们的历史,学习我们的文化,并且我们要想法设法地将他们的历史与我们的历史融合起来,当双方的这些东西结合在一起水乳交融密不可分之后,那才是真正的长治久安,那才是真正的有效国土。”

  “我明白了!”赵安道:“所以岑夫子现在在贵州路上到处开学堂,到处讲学。”

  “不错,那些夷部各族的孩子,现在已经开始学习我们的文化了。过上个十几年,你说他是狄夷,他会跟你拼命,那我们就成功了!”

  “狄夷之入中华,则中华之!”赵安喃喃地道。

  “就是这个道理!”萧诚道。“所以辽国啊,虽然可能逞一时之威,但我们只要能跟他们长久地对峙下去,他们必然会输的,因为他们还没有明白这一点。四时捺钵仍然走得是武力镇压的路子,然武力岂可久恃?”

  “老师,要是我们在战场之上击败了辽国,让他们不能在有效地镇压他们庞大的国土,那些对他们来说并不是有效国土的地方,是不是就会造反了?”赵安问道。

  “孺子可教也!”萧诚满意地点头:“不过还不是现在。现在啊,辽人的势力的确很大啊!我们得等,得熬,得努力。”

  “明白了,老师,所以你一直苦心孤诣地想要谋夺大理,也是为了加强自身实力吧?”

  “当然。因为咱们的那个朝廷啊,现在委实有些不靠谱啊!”萧诚拍了拍赵安的肩膀:“咱们自己不多弄一点本钱,有朝一日,他们失败了,可是会连累我们的。现在我们做的,就是不但不能受池鱼之殃,还要有能力去收拾旧山河。”

  “师父一定可以做到的!”赵安肯定地道。

  “好了,现在我想,你可以就这个题目写一篇大文章了,接下来一段时间,老师要巡视各方,回来之后,我便要看到你的作业,可否?”

  “遵命,老师!”赵安点头。

  “今天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赵安道:“上一次老师带我去参加联合理事会的会议,学生觉得很困惑。”

  “有什么困惑?”

  “老师要加商税,还要求所有商人、工坊等在联合钱庄交保证金,明明可以一言而决,但您却要搞什么投票?结果呢,居然没有通过。”赵安嘟起了嘴,道:“那些人,怎么可能同意给自己加税呢?这贵州路上的生意,九成都是他们的。”

  “这件事情,老师已经在一个个的做工作了,下一次会议之上,估计就能通过了。”萧诚微笑着道:“因为这是理事会刚成立的时候,老师便定下的规矩,所有的事情,都要在理事会上投票,获得简单多数,才能通过。便是以前修路,不也是投票过的吗?”

  “老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回来之后,我问了罗机宜。罗机宜说,那是因为老师您想开万古未有之大局面,所以才会如此做。只不过罗机宜也说了,这条路很难,很难。”

  “罗机宜说得不错,的确很难,但不能因为难就不去做!”萧诚道:“就像老师刚来西南的时候,孑然一身,无所依凭,不也还是慢慢地走到了今天了吗?路,一步一步的走,饭,一口一口的吃!”

  “一定要这样吗?秦皇汉武,他们也是这样的吗?”

  萧诚大笑:“他们不是这样的。所以,他们的帝国,都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消失了。老师啊,想让咱们的大宋,万世有存,所以呢,便想试一试别的法子。”

  “投票吗?”

  “是,也不是!”萧诚摇头:“现在不过是刚刚迈出了这个步子而已。至于以后怎么走,老师其实心中也没有底,且走且看吧,真要是走不通,那就只好另辟新路了。这个问题,你暂时还不用考虑,等你再大一些,我们再慢慢地谈吧!”

  “是,老师!”

  走出房门的时候,萧诚一眼便看到了门外站着的罗信,不由笑道:“又来听墙根儿了?”

  “每次听抚台讲课,总是会有一些新的收益!”罗信道:“想拜抚台为师,抚台有嫌弃信年纪大了不肯收,便只能听墙根儿了。”

  萧诚大笑:“小安的油嘴滑舌,便是学得你吧?”

  罗信一笑这后却是又变得严肃起来:“抚台,其实这样做,效率真得很低啊,在我看来,我泱泱中华,传承不绝,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废除了封建,取而代之的是中央集权,这才在每一次跌倒之后,又能重新爬起来。”

  “你以为我以后想走的路是重拾封建?”萧诚愕然问道。

  “那是什么?”

  “我真正想做的,用四个字可以来形容。”

  “哪四个字?”

  “民主集中!”

  “这两者是对立的!”罗信大叫起来。

  “先民主,再集中!”萧诚又道。

  罗信眨巴着眼睛,沉思不语。

  “信之,我大宋这些年本来蒸蒸日上,如果不出差错,定然能一步一步地压倒辽国。可是短短数年之内,便衰败到如此地步,为何?”

  “官家!”罗信有些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

  “正是如此!一言而决啊!”萧诚冷然道:“一言而诀国策,一言定人生死,我要改变的,就是这样的局面。如果先有集体决策,如果有一个什么样的制度来制衡官家,那大宋还致于到眼前的这个地步吗?”

  “很多人把大宋的衰败,归罪于荆王谋反,归罪于我大哥造反,可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一步呢?”

  “信之,很多人都觉得我要造反,嘿嘿,我不是要造反,我是要改变游戏的规则。我是想让这天下再没有什么金口玉言,我是想让这大宋的未来是一群最有智慧的人的集体决策。一人计短,众人计长。也只有如此,我们才能在这个强者如林的世界之上活得更自在一些。”

  “强者如林!”罗信喃喃道。

  “信之,大宋海商足迹遍天下,当知道这天下,比我大宋强的,可不只仅仅有辽国一家!”萧诚冷冷地道:“再不作出改变,以后说不定我们的子孙可能挺不起胸膛直不起腰。”

  第四百五十七章:内河水师

  杨泉对于萧诚的尊重与畏惧是与时是成正比的。

  萧诚初到黔州之时,杨泉只是把他当成一个谈得来的朋友。

  因为性子跳脱,纨绔而被家族丢到黔州当一个质子的杨泉,那个时候可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命运,竟然因为认识了萧诚而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萧诚三下五除二,便架空了黔州知州马亮,拿到了黔州的实权,杨泉佩服不已。

  萧诚周密策划,降服独山、三水等地,使得黔州第一次把手伸进了这些羁縻州,让杨泉眼前一亮。

  然后借着独山、三水这几根触手,萧诚慢慢地露出了自己的爪牙,这一回,可是连杨泉都吓了一大跳。

  短短的两年时间,黔州下属的四十余个羁縻州尽数落于萧诚之手。有被打服的,有被势压服的,有通过谈判合作的,也有因为利益勾连而自愿加入的。

  方法各异,但有一点是相同的,这些人,都成为了萧诚的属下。

  而因为在这两年之中,杨泉一直跟随着萧诚,他在家族之中也随着萧诚势力的增长而噌噌上升。

  此时的萧诚,已经赢得了杨泉绝对的敬重。

  而接下来,灭罗殿国,吞罗氏王国,策划拿下叙州三路蛮,在这个过程之中,又与本来是仇敌的楚王一系临时性合作,成立了贵州路,一跃而成为大宋最为年轻的安抚使。

  杨泉对于萧诚已经是畏惧了。

  如果说以往他不认为,萧诚能做到的,换了是他,努努力,说不定也能做到。

  但到了这一地步,杨泉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了两人之间那宛如天堑一般的差距。

  他彻底膺服了。

  也彻底成为了萧诚的跟随者。

  而在萧诚势力增长的这个过程中,杨泉也完成了他的蜕变。

  杨庆把宝压在了这个他以前并不看好的儿子身上,为此不惜抛弃了他精心培养了多年的长子。

  刚刚年过三旬的杨泉,现在是贵州路六府之一的知府,再加上播州杨氏家主的加成,他现在可是妥妥儿的贵州路上的核心领导人之一,也是联合理事会的核心人物之一。

  而当初看起来比杨泉更受重视的思州田易,在这一过程中却是渐渐地落后给了杨泉。

  不是田易不给力,而是田氏家族在这个过程中,始终没有下定决心破釜沉舟地跟随萧诚,比起杨庆,思州之主田畴在这一点上,有些掉了链子。

  所以到得如今,田易仍然只能在安抚使衙门之内供职,而杨泉却已经独镇一方了。

  而这个差距,只怕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来越大。

  小心翼翼地落后了萧诚半个肩头的距离,杨泉陪着萧诚,在堤岸之上缓步而行,护卫,幕僚都远远的落后了十几步,免得打扰了这两位的谈话。

  已经是萧诚到这方土地的第七个年头了。

  来时还只有十八岁。

  现在却是已经二十五了。

  对于萧诚来说,他已经经历了太多,但对于旁人来说,二十五岁的一路安抚使,仍然是前无古人,而且,只怕也是后无来者了。

  “大理现在倒是打得热闹。”杨泉笑着道:“只是没有想到,高迎祥还真能撑,都打了八个月了,虽然狼狈之极了,但居然还没有垮!”

  自从高迎祥率边军发起反攻到今天,双方已经鏖战了八个月。在萧诚的计划之中,高迎祥应当很快就会支撑不住的。因为董羡在控制了中枢之后,又取得了关键州府的支持,更重要的是,他控制了相当一部分边军的家眷,特别是军官的家族。

  与大宋一样,大理的军官也大都是将门世家出身。

  在速战速决击败董羡的计划失败之后,高迎祥便就此陷入到了困境当中。

  背叛他的人,越来越多了,而他能控制的地盘,也愈来愈小了。

  他之所以还能支撑到今天,一来是因为董羡麾下的那些将领太拉胯,作战经验远远不如高迎祥,二来也是高氏家族执掌大理政权多年,余泽尚未耗尽。

  但随着时间的迁移,百姓对于战争渐渐地厌恶到了极点,人心思定,大家不想再打了,高迎祥得到的支持正在一点点的减少。

  董羡也开始大胆的启用那些背叛了高迎祥的边军将领们反戈一击来与高迎祥作战。

  这些重掌军权的家伙们,战斗经验丰富,而且对高迎祥的凶狠,比起原先的那些统兵将领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今,高迎祥已经步履艰难了。

  “快了,这个冬天里,他就应当向我们求援了。”萧诚微笑着道:“要不然,他熬不过这个冬天的。”

  “这么说来,大理很快就要成为云南了!”作为联合理事会的核心人物,杨泉自然是知道萧诚对于大理的规划的。

  萧诚大笑起来:“希望明年能把这一些事情做完,然后才能把精力放在别的事情之上。时不我待啊,总感觉时间不够用。”

  “抚台还如此年轻,怎么会时间不够用呢!”杨泉笑道。

  “是真觉得不够用,辽国那边,咄咄逼人!”萧诚停下了脚步,伸手拂开了眼前的垂柳,看着脚下缓缓流动的河水,道:“中京已经快要修建完成了,一旦让辽国皇帝完成了五京的整合,下一步,就必然是要南征了。”

  “所以,我们要尽快地加强实力,到时候可以北上抗辽?”杨泉深吸了一口气:“抚台,以我们现在的处境,即便是我们有心勤王,汴梁那位,也不会让我们去吧!”

  “你想多了!”萧诚冷笑:“以现在汴梁那位的搞法,一旦辽人大举南下,河北不能守的话,辽军只怕就能长趋直入,直接兵临东京了!”

  杨泉张大了嘴巴:“这,这不太可能吧?”

  “不太可能吗?”萧诚嘿嘿笑了起来:“知道吗?河北路上副都钤辖王俊,被押解入京了。”

  “王俊?他是萧总管以前的副手吧?听说军事之上也是一把好手,以前河北练兵布防等一应事务,安抚使马兴不是都依靠着他吗?怎么忽然之间就倒台了?”

  “王俊是我大哥的副手,天生就身上不干净了。”萧诚道:“朝廷本来就疑忌他,要不是马兴一力支持,他早就垮台了。到了这两年,辽军势大,无孔不入,王俊为了巩固边防,手段渐趋激烈,终于还是触动了河北路上豪绅大户以及许多官员的切身利益,这些人,合力把他拿下了。这一次,马兴也保不了他。最好的结果,也是一个罢官丢职的下场。”

  “人啊,这一辈子,真得跟准人。”杨泉叹道:“王俊要是不离开萧总管,现在在西北,只怕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当年就那么一念之差,现在便身陷囹圄,前途难测了。”

  “王俊个人如何,我懒得关心。”萧诚道:“但是他这一去,河北边防,只怕就要漏成个筛子了。马兴和郑雄两人,都没有王俊深悉河北防务上的问题,即便两人想要做点什么,在河北那些地头蛇的联合之下,这两人,恐怕也要深陷泥潭,步步难行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旦辽人打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自然是一溃千里,河北一丢,辽军无数骑兵,顷刻之间便能兵临开封,到时候可就后悔无地了。”萧诚道:“我之所以急,便是因为担心时间不够,辽人打过来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辽人是倾全国之力,而我,眼下却还只有这一路之地。”

  “马上就要有三路了!”杨泉道:“大理即将入手,岑抚台在广南西路的局面仍然没有完全打开,向抚台举手投降只是时间问题了。到时候理事会完全掌控这三地之后,以抚台之能,当能力挽狂澜于既倒。”

  “大厦将倾之时,不是能轻易便能挽回的。我们要做的,只是先图生存,再想反击。”萧诚指了指河道之上往来的船只:“这便是我这一年多来,为什么把更多的心思,都投入到了内河水师之上的缘故。”

  萧诚的担忧,在联合理事会内部,很多人都认为是杞人忧天。

  因为萧诚对他们说,辽国一旦发动对宋战争,只怕大宋朝廷压根儿就支撑不住,北方顷刻之间就会垮掉。

  在北方那种地域开阔的地方,宋军很难与辽军对抗。

  一旦真到了这种地步,萧诚想的就是先固守南方,以南方特有的地理条件,击退辽国。南方水系发达,而辽人恰恰在这方面是弱点。

  所以,萧诚像早先一力主持大举修路一般,力主陆上部队的发展先放一放,接下来几年的重点,是要打造一支能控制南方水域的强大内河水师。

  今年以来,光是从雷州水师基地调过来的造船大匠,便多达数十人。

  雷州水师基地和船厂,造的是海船,培养的是远洋水手。

  而遵义这边的乌江水师和船厂,造的却是内河船,培养的也是内河水兵。

  一个是为了未来,

  一个是为了眼前。

  两人站在大堤之上,看向脚下的这一大片水域以及更远处的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房屋。

  那边是船厂以及水师营地。

  “你觉得江雄还怎么样?”萧诚笑问杨泉:“为了把这个人从荆湖那边挖过来,我们可是下了大力气的。”

  “很谨慎。”杨泉道:“关键是他能让那些老到的造船师傅服气,就说明他是一个内行,至于以后如何,那就要再看了,杨泉不敢妄言。”

  正说着话,便见水面之上有一船其势如飞,从码头那边向着这里直奔而来。跟在两人身后的一批护卫,立时便有人下了河堤,剩下一些,也靠近了两人,警惕地注视着江上来船。

  杨泉道:“我差人去通知了江雄,让他来拜见抚台,这家伙,想干什么?”

  “大概是想看看我吧,他来我贵州路已经半年了,我还没有见过他呢!我知道他的斤两,他大概也想探探我的底细吧!”

  “胆子倒很大。”

  “胆子小了,怎么当得了兵头?”萧诚笑道:“缩头缩尾的家伙是做不成什么大事的。这江雄所在的江家,在荆湖也是有说头的,属于靠水吃水的人家,家里可不只这么一个玩儿水的,有走白道混官场的,也有走黑道混江湖的,这家伙,便是走黑道混江湖的。”

  杨泉愕然:“抚台,怎么还找了一个贼来建我们的内河水师?这江家既然还有人在荆湖水师里,我们完全可以挖那些人嘛!”

  萧诚淡淡地道:“关键是这个江雄更厉害一些。此人出身于江家庶枝,只能走黑道,但此人也是有意思,大概是心中不愤自己的未来早早注定吧,所以混出来以后,却是让本家的那些个嫡系,一个个的在水面之上吃了他的大亏。”

  “还有这样的事?这岂不是会让江家震怒?不收拾他?”

  “当然得收拾他!”萧诚道:“收买了这家伙的部下才将这家伙抓住,本来是要在宗祖祠堂里砍了脑袋的,我们的人好说歹说,卖了好大的人情给江家,将把人给弄了过来。”

  “江家这便放了他?”

  “江家族长也是个有见识的。其实内心深处也未免便想宰了这个家伙。毕竟这家伙是真有本事的。不过坏了家里的规矩也是不行,所以我们的人一去,其人有了台阶,便顺势而下。既利用这个江雄给家里又赚得了一些利益,又放了这家伙一条生路,以后这江雄有了出息,便算与本家不对付,但难不成还不是江家子弟了?”萧诚道。

  说到这些大家族的事情,杨泉便甚是熟悉了。

  他的大哥在与他争夺族长之位失败之后,愤而带领家人以及一些心腹离开了播州,离开了贵州路,看起来似乎是兄弟反目,但从另一个角度讲,又何尝不是去为杨家走出去开创另一番局面呢?

  万一杨泉跟着萧诚败了呢?

  以前杨家的人是不能离开播州,现在却没有这个顾忌了,朝廷巴不得杨家的人都走呢!

  “这个江家族长也是个人物,以后咱们走出了贵州路,倒真要去结识一番!”杨泉微笑道。

  第四百五十八章:有造反精神的水师将领

  那是一条走舸船,本来就是在水师之间用来传令的船只,在两名士卒卖力的划行之下,其势如飞,船身如箭劈开江面,竟在身后形成一线白浪,径直向着江堤而来,眼看就要一头撞到岸边了,那走舸却是唰地一下在水面之下来了一个漂移,整条船便恰好地靠着岸边停了下来,那江雄一按船沿从内里跳了下来,目中似乎根本没有看到江堤之下几个按刀对他怒目而视的护卫,径直看向了上面的萧诚与杨泉。

  走舸劈波斩浪,岸边漂移,动作还真是炫酷屌拽炸,别看那些护卫一个个气愤难抑,实则上心里未尝不赞叹不已。

  便是杨泉与萧诚,也是啧啧称赞。

  虽然有孔雀开屏的嫌疑,不过要做到这一点,没有精熟的控船手艺,那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萧诚去过雷州水师,不过那里基本上都是大海船,最大的那艘战船列是超过了一万料,上头搭载了上千名士卒,内里还能装载士兵们一年所需粮食,菜疏等。

  在雷州,看到的是水师的壮观与雄伟,论起操作之精巧,似乎比起眼前这技艺,还是有所不如的。

  毕竟一个是内河水师,一个是远洋水师,术业有专攻,差距还是蛮大的。

  萧诚的眼睛落在江雄的一双脚上,这家伙个头并不高,看起来最多也就七尺的模样,但一双脚却有些异乎寻常的大,此刻,赤着的一双脚踩在细沙之上,留下了一双双清晰的脚印。

  “荆州江雄,谢过萧抚台救命之恩。”

  江堤之下,江雄双手抱拳,一揖到地。

  不等萧诚回话,直起身来的江雄又是右手抚胸,单膝跪地,道:“乌江水师指挥使江雄,见过萧抚台,见过杨府尊!”

  这是一个有趣的人!

  萧诚大笑着,在杨泉有些惊愕的目光之中撩起了袍子,从堤上一跃而下,大步走到了江雄跟前。

  “果然豪杰!”他一把扯起了江雄,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转过头来对杨泉道:“荆湖江家有眼无珠,便宜我了!”

  “抚台谬赞,荆湖江家浸淫魔师数代,经验丰富,人才如云,江雄只不过略知皮毛,不敢称道。”江雄谦逊地道。

  萧诚摇头:“只看荆湖江家不能不拘一格用人才,只愿意培养嫡系子孙,别枝旁庶便只能做那磨刀石,登天梯,萧某就要低看他们一眼,江指挥使,他们不用你,萧某却愿意大用你,来贵州路数月,感觉如何?”

  江雄微笑:“士为知己者死,萧抚台,可愿随我上船一游?”

  “有何不可?刚刚两位壮士的技艺让人眼前一亮,萧某正想领教领教!”萧诚道。

  一边的杨泉却是插言道:“江指挥使,本官也想同船一游,不若你我二人为抚台划船如何?”

  江雄点头:“自无不可。”

  杨泉这却是有些不放心萧诚一人上船的意思了。

  江雄挥手让船上两名手下下来,心中却是哧笑,心道我真有心做些什么,到了水上,凭我的水上功夫,你们便是两人,又能如何?还不是手到擒来。

  萧诚却只是微笑不语,似乎看穿了江雄的心思,却又对杨泉的提议并无反对。

  他来到了杨泉的地盘之上,要是不听杨泉的安排,别说杨泉不愿意,只怕一边的护卫队长都不愿意了。

  刚刚要不是杨泉主动说了这么一句,只怕他就要跳出来了。

  杨泉声称要为萧诚划船,但这家伙却压根儿不会划,上得船后,毛手毛脚,只一下子,便让走舸的船尖撞在了江堤之上,让还没有站稳的萧诚一个趔趄,刚刚扶稳了船帮,他慌张之下,另一只手一发力扳桨,船头倒是回来了,但船尾又撞到了堤岸之上。

  岸堤之上,先前那两个下船的水手,忍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一笑出声又发觉不对,赶紧捂住嘴,左瞄瞄右看看,发现左右的一些侍卫一个个看起来都绷着脸皮,但那眼角眉梢的笑意,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如果再瞧得仔细一些,还能发现他们紧紧地咬着嘴唇,大体上如果不咬紧一些,必定是会笑出声来的。

  “你去坐着,我来吧!”萧诚无奈走过去,拍拍杨泉的肩膀,惭愧无地的杨泉眼见自己是真的不行,只能让位。

  有些事情啊,你一看就会,一做就废。

  总是觉得别人行我也行的事情,往往一上手,才知道压根儿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江雄轻轻扳动桨叶,船只已是轻盈地离岸而去。

  萧诚与江雄两人对面而坐。

  走舸的桨位设置非常有意思,两名浆手相对而坐,屁股底下的座位居然是活动的,可以沿着一个固定的轨槽前后移动,双脚蹬在前面,起桨之时上身往前,入手之后全力向后。全身力道都可借用上,难怪这走舸行驶起来如此之快。

  而且这样设计还有一个好处,两名桨手还可以互相替对方观察情况,水战之中,箭石如雨,这样设计,倒是尽可能地让两位桨手的生存机率更大一些。

  数息之后,江雄有些愕然地发现,坐在他对面的萧诚,竟然能轻轻松松地跟上自己的节奏,而且看起来丝毫不吃力的模样。

  他下意识地加快了划桨的速度与桨页吃水的深度,倒不是什么心存恶意,只是单纯地有些好奇。

  据他所知,这位抚台,可是进士出身,而且还是二甲第十名。

  这个名次,可是能进瀚林院,能成庶吉士的。

  在江雄的映象之中,读书人,特别是是读出了一些名堂的读书人,似乎对体力活儿都有些不屑一顾。

  嗯,当然,有些特别的事情可以出外。

  大宋文人鄙薄武将,那是有传统的。

  但眼前这位,似乎有些不一样啊!

  自己已经使出全身力气的七八成了,对面好像仍然没有感觉到什么。

  当然,如果自己玩些控船技巧,估计对面肯定会吃不消,但这就是欺负人了。

  拿自己的吃饭本事去与人较量,就跟对方这时候提出来要跟自己比写一篇文章一样欺负人。

  两人似乎都没有使全力,但船上的杨泉,却已是脸色有些发白了,双手紧紧地抓住船帮子,他只感到江水似乎都跟船平齐了,这船,随时都有可能掉到江里去一般。

  而在岸上,一群士卒撒开脚丫子拼命地奔跑,也只能看到那船如向离弦之箭,在一股白浪殿后下,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牵马来!”侍卫统领怒喝道。

  江面之上,江雄放缓了划桨的速度,萧诚也随之慢了下来。

  “我以为你接下来还会来几个急速转弯什么的!”萧诚笑道。

  “抚台已经让我很惊讶了。您胆气之壮,气力之雄,在我认识的文人之中,是最厉害的。”江雄道。

  “其实我气力不错,水性也不错。”萧诚道:“别说今天风平浪静,便是风高浪急,从这里跳下江去,我也能轻松地游回到岸边去。”

  江雄抬了抬眉毛,似乎有些不信,但人家是抚台,既然这么说了,自己总不能说:吹牛!要不来试试。

  “不要把我当成你见过的那种文人看,也不要把我当成你熟悉的那种官员来看!”萧诚轻笑起来:“以后,你与我接触多了,会更加的了解我,现在我只是想告诉你,与我打交道,直接就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需要隐瞒,也不需要掩饰。如果是你错了,我会批你,如果你说我错了,我会内省然后改正,如果是别人错了,我会去查证然后根据事实来做出判断。”

  “明白了!”江雄深吸了一口气:“抚台年纪轻轻便能做出这偌大的一番事业,而且靠的不是家世,江雄一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

  “真是这样吗?”萧诚道。

  “真是这样!”江雄认真地道:“以前我是混江湖的,其实就是我们江家需要刻意培养这样一批人来证明自家的重要。”

  “养寇自重嘛,我懂!”萧诚道。

  “我们这些人,别的也许不行,但消息还是很灵通的。在南方绿林道上,不知道多少绿林头子对您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呢!”江雄很诚恳地道。

  “这是什么道理?”萧诚失笑:“好像我在贵州路上也剿了不少绿林好汉呢,自古官匪不两立,他们为什么要佩服我?”

  “抚台不见怪的话,我就直说了!”江雄道。

  “但说无妨!”

  “这些绿林好汉都说他们不过是小打小闹,却被朝廷通缉,一个不小心,就要被押赴法场,斩首示众,而像抚台您,明明就是这大宋天下最大的一个造反头子,但却混得风生水起,便连朝廷也要对您让上三分,活到您这份儿上,才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啊!”江雄竖起大拇指,眼睛里却暴露出几分不安。

  萧诚甚至觉得自己要是假装发怒的话,眼前这位乌江水师指挥使说不定立刻就会一头翻进水里,然后凭借着他高超的水性逃之夭夭。

  “借这些绿林好汉一句话来回答你。”萧诚叹道:“只看到强盗吃肉,那里看到强盗挨打呢!各人只知各人的苦,那里能对别人的苦感同身受呢!只有坐在这个火盆之上,才能体会到里头的难处。”

  “抚台所思所虑所求,又岂是那些草莽汉子能想到的!”坐在船舱里头的杨泉却是冷笑道:“这些绿林好汉往往打出旗帜,说什么劫富济贫,说什么替天行道,其实狗屁都不是。江雄,你到了遵义也有半年了,看到我们这里如何?”

  江雄点头道:“虽然还比不上荆湖富庶,但那勃勃生机却是比荆湖要强得太多。我接触到的官吏,也与那边大大不同。萧府台,杨府尊,也不瞒你们说,我原本是打算着到这里来看一看,如果与荆湖那边一般无二,我是准备跑的。”

  “你跑得了?”杨泉哼了一声:“我们花了大价钱把你弄来,岂能让你轻易就跑?便算你能跑,你还有老婆娃娃在遵义呢!”

  “我老婆娃娃的水性,比起一般人来,也强得不是一星半点!”江雄笑道:“真要跑的话,只需一走舸,便能让我一家子逃得无影无踪了。”

  “现在没准备走了吧?”萧诚笑道。

  “没准备走了。”江雄道:“我发现贵州路上的官员做事干脆利落,也少有拿捏别人逞威风,更不见克扣粮饷等,清廉之风让我叹为观止,我觉得这么一个特别的地方,再加上这么一个特另的抚台,还是很有搞头的。”

  萧诚大笑:“如此,便说说你的想法吧!”

  “抚台是想在乌江之上练水兵吧?”江雄道:“为未来准备?”

  “为何这般说呢?”萧诚有些好奇地道。

  “这个很简单。先从贵州路上的实际情况来说,过去,这里很穷,其实现在,比起荆湖等地,这里还是算穷。虽然水路纵横,但水运并不发达,连成气候的水匪都没有几支。”江雄道:“抚台其实并没有迫切成立水师的需要,但我看抚台对水师的建立非常重视,那就只能说明,抚台不是为了现在,而是为了将来。不是为了贵州路,而是为了将来能走出去。”

  “说得有道理,还有其它的原因吗?”

  “当然有。”江雄道:“从我们的船厂造的船也可以看出这一点。这半年来,乌江船厂里造的船,以马船为主,战船只不过廖廖几条,还都是小型的。这说明抚台现在更重视水路的运输情况,一旦有事,这些马船便能将贵州路上的精兵悍将迅速地沿着水路运出去。往近了看,我觉得抚台大概是先想利用这些马船往大理那边运兵吧?”

  萧诚挑了挑眉头,笑了笑,却是没有做声。

  “现在您并不指望水师马上便能投入战斗,所以战船可以慢慢地造,那能战斗的水兵,自然也就要慢慢地培养。”说到这里,江雄脸色有些潮红:“抚台,您将来真的准备造反杀出去吗?”

  “放屁!”眼见着他越说越不像话了,杨泉怒喝了一声:“抚台是为了将来对付辽国人。”

  “辽国人?”江雄瞪大了眼睛,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那模样,当然是不信的了!

  第四百五十九章:山穷水尽

  辽国很强大,但是很遥远。

  这便是南方人对于辽国的最基本的认知了。

  即便是江雄这样的人,也不例外。

  他们从来不认为,有朝一日辽国人会兵临城下,会打到南方来。

  所以,对于杨泉所说的萧诚一力发展内河水师,是为了将来对付辽国人的说法,哧之以鼻。

  只不过杨泉是上官,不好反驳。

  那一副你尽管这样说,我要是信了就有鬼的模样,气得杨泉干脆扭过头不再言语。

  像江雄这样的人,你不能把铁一般的事实摆到他的面前,绝对不可能扭转他的看法,说得再多也是白搭。

  现在杨泉拿什么来证明自己的言论?

  他根本就拿不出来。

  因为他也是听从于萧诚对于未来的判断。

  因为他对于大宋的将来,也是持一个悲观的态度。

  “水师船只形制多样,与民间船只的区别,主要是动力和功能。战船制胜,一靠作战功能,二靠快速灵活。前者表现在战船的形制和功能之上,后者表现在战船的动力构成之上。抚台,我们内河水师经常运用的船只,多达四十余种呢!”江雄笑道。

  “这么多?”萧诚讶然之余,脱口而出。

  “是呀,根据不同的需要,会配备不同的船只。”江雄道:“荆湖水师,便具备这些功能,可以说,荆湖水师,算得上是整个大宋最强大的一支水师。”

  “比泉州、广州等地的大宋水师还要强?”杨泉反问。

  “杨府尊,这可不兴抬杠的。”江雄道:“泉州、广州等地的水师,那是主要负责近海安全,是海上的水师,荆湖水师是内河战船,两者有很大区别的。真要让这两个地方的水师开到长江里来对上荆湖水师,谁胜谁负还真难说呢!”

  “那些水师的船只可大得很,一般都是三五百料的中型战船,最大的有数千料的大型战船。”杨泉道:“据我所知,荆湖水师最大的战船,不过千余料,而且数量很有限。”

  “内河作战,要的是战船搭配合适,配合娴熟。光大有什么用?内河不像海洋,有足够的空间,可以最大可能地借助于风力,那种大船真到了内河,您信不信我有一百种方法在战斗之中让他沉没?”江雄道。“当然了,要是到了海上,那又是另一种说法。我承认,大海之上,船大帆足,便能占据足够的优势。”

  “说得有道理,早先我也听人说过这方面的问题,所以这才有了另外建设一支内河水师的意思。”萧诚道。

  “是郑之虎吧!”江雄道。

  “你知道他?”

  “都是吃水上这碗饭的,当然知道。”

  “江家与郑家,孰强孰弱?”杨泉问道。

  “虽然都是吃水上饭的,但却是不同路数,不好拿来比!”江雄道:“内河之中,自然是江家称雄,大海之上,郑家为王。更何况现在他们还拥有了上万料的大战船,这东西开出去,便足以吓死人!”

  萧诚一笑:“不过那玩意儿开不进内河来。江雄,给我讲讲,乌江水师什么时候能基本具有作战能力,什么时候能完全控制西南水域,什么时候能够出去与荆湖水师一较长短,我不喜欢空口白话,只想听到实实在在的计划与时间进度表。而与之相对应的,我会根据我的要求,给你提供相应的助力,而你,需要拿出我想要的结果。行,升官发财,不行,滚蛋!”

  萧诚的干脆利落,让江雄涨红了脸。

  “我当然行!”

  走舸就这样在江面之上飘飘荡荡,江雄滔滔不绝,萧诚侧耳倾听,两人都懒得理会小船,而另一个杨泉却又不会操船,只能随波逐流。

  再往下漂了一阵子,却是一个巨大的洄水湾,小船自然而然地就顺着水流进了这个洄水湾,而乌江水师的大本营,就在这里。

  也难怪江雄对于走舸毫不理会,很明显他知道,就算不管不顾,船最终还是会到目的地的。

  乌江水师现在自然还很弱小。

  除了江雄带来的一部分人之外,就是从雷州水师基地调来了一批人,另外就是精选了一批水性不错的士兵,外加自民间招募了一批人。

  水性不错,距离成为一名熟练的战船水手,一个合格的战船士兵还是很远的,而训练出一支水师强军,可比练一支陆上军队的难度更高。

  真要说起来,水师还真是一个技术兵种。

  荆湖水师之所以强,是因为人家有好几辈人的积累。

  虽然内里的问题也很多,但总体上来说,底蕴还是在的。

  而江雄对于萧诚较为急迫的要求,最为粗暴的方法就是以打代练。

  贵州路上水系还是很发达的,虽然没有什么成规模有气候的水匪,但吃水上这碗饭的也还是有的。

  所以江雄的目标瞄上了他们,要么投降,要么被消灭。

  乌江水师现在打不过荆湖水师,难道还奈何不了你们只有几条破民船的水匪吗?

  真要盯上了你们,连跑你们都跑不掉。

  而且清理乌江以及各大支流,也是萧诚的要求,对于贵州路来说,大力加强水运,也是一个将各地联系得更紧的一个好方法,对于促进各地经济也是有好处的。

  萧诚在遵义路上盘桓了十余天。

  先是去了乌江水师,然后又去视察了天平军。明年,天平军便也会在杨斌的带领之下准备参与到对大理的战斗中去了。

  收复大理,萧诚准备让麾下各军轮流加入作战,检测部队最真实的水平就应该是在战场之上。

  说起来贵州路上的各支军队,好像一支在打胜仗,但真要论起来,他们却是没有打过多少硬伏的。

  最初的统一贵州路上各羁縻州,那些部族的战斗力实在是不值一提。再后来打罗殿国,罗氏鬼国,更多的是靠萧诚以及一群将领的出其不意,以奇以速制胜,这也包括了最后的对叙州三路蛮的战争。

  而接下来对大理的战争,就不一样了。

  虽然现在的大理,已经打得跟一锅稀粥似的,整个国家乱成一团。高迎祥集团也罢,董羡集团也罢,还是其它盘踞各地的门阀势力也好,人家可都是正儿八经的一国之军队。

  想要正对对抗并且消灭他们,肯定是要经历苦战的。

  而这,也正是萧诚想要做的。

  军队需要磨砺,如果连现在的大理军队这道坎都翻不过去,那将来如何能承担大任呢!

  萧诚甚至做好了受到一些挫折的心理准备,唯有如此,才能让麾下的军队真正地变得强大起来。

  百战百胜的军队,从来是不存在的。

  只有百折不挠的军队,方能走得更远。

  王柱的天狼军,范一飞的天武军,现在已经有了一些模样,其它的如天平军,天义军,天南军,天鹰军就都还差了一些火候。

  大理,将是他们的炼兵场。

  高迎祥勒马道旁,目无表情地看着麾下军队一队接着一队的从身边经过。

  一个月前,发动的弄栋府战役,至此以他的全面失败而告终,现在,他不得不撤回到会川府舔食伤口了。

  战争已经打了快要一年了,从最初的势如破竹,一路直攻到国都之前,到现在仅仅剩下会川一府之地,高迎祥知道,胜利,距离自己已经越来越远了。

  其实在他听到善阐府被董羡攻破,高家一门惨死的消息之后,对于今天这个结果,便有了一些心理准备。

  他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二叔以及盛宏他们,在兵精粮足,军械齐备的情况之下,怎么这么快就丢掉了都城。

  如果他们能坚持到自己回来,便能对董羡形成反包围,四面包围中心开花,一举便能将所有的反高联盟击碎。

  甚至都不需要战争,只要他们能坚持到回来,所谓的反高联盟自然而然就会垮台,一定会有很多的投机分子,争先恐后的来到自己面前卖好。

  但所有的希望,都在都城丢失之后,成为了泡影。

  虽然现在以董羡为首的联盟也有着各种各样的矛盾,但他们在对付自己这一点上,却是有志一同的。

  因为在攻下了都城之后的大屠杀,他们每一个都有份。

  高氏一族除了自己和在边军之中的一些人之外,其余所有人都已倒在了血泊之中,包括妇孺老人和孩子。

  这些人知道自己一旦得胜必然会清算,所以,他们无比迫切地想要弄死自己。

  士兵们也都垂头丧气,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这一走,他们便再也回不来了,接下来,便该是敌人的围攻了。

  脸上微微一凉,高迎祥抬头,又感觉到几点凉意落在了脸上。

  居然下雪了!

  看着那虽然稀疏,却实实在在的雪花,高迎祥心里有些发凉。

  好几年没有看到过雪了,今年,居然下雪了?

  今年这个冬天,会更冷,而对于他来说,当真可以称得上是一句雪上加霜啊!

  “大将军,谷正没有按命令退下来,而是往兰溪郡方向走了。”一马飞驰而至,马上将领喘着粗气,脸上既有着愤怒,又有着不安。

  谷正虽然只是一名营将,但统带着的却是高迎祥手下也在为数不多的骑兵,一向在战争之中为军队前驱、哨探、断后,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而高迎说对于谷正也一向是恩遇有加,信任之极。

  “请大将军给我一支骑兵,我去把他追回来!”将领道。

  高迎祥没有作声,只是脸上的悲怆之色更浓重了一些。

  连谷正也走了啊!

  也不知现在那些还跟着自己的将领,还会有多少人真正的追随自己,更不知道这里头有多少人甚至会暗怀鬼胎,正悄悄地打着主意准备找机会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不追了!”高迎祥叹息道:“战事之中他还是尽心尽力的,此时才走,也算是对得起我了,要是他想卖了我,前些天很容易便能让我大败亏输的。此刻,他是觉得他已经尽心尽力,也该为自己打算了才走的,他对得起我!”

  “大将军,可是谷正这一走,影响太坏了!要是不加以制止,会影响到全军的。”将领压低了声音道:“大将军要是不追究,军中群起效仿,那我们还能有多少人能撤到会川?”

  高迎祥微微一笑:“愿意跟我回去的,才是我想要的,放心吧,等到了会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想走的,就走吧,总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大将军,要是没了兵,敌人反攻过来,我们到时候拿什么招架?”将领难得地反驳起高迎祥来。

  高迎祥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道:“李严,放心吧,董羡现在还不想这么快地把我弄死呢。我死了,他拿什么来控制其它各镇各府各郡呢?这个冬天啊,董羡他们一定很忙,忙着分配果实。在这些东西没有分配好之前,他们一定会留着我做为一个共同的敌人的,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保持团结啊!”

  “一群饿狗争食,大理落到了他们手中,怎么能有个好!”李严吐出一口浊气。

  高迎祥没有说话,出了半天神儿,这才一打马匹,道:“走吧,我们去会川过冬,今年一定很冷,咱们要想法设法地多备一些过冬的物资呢!能跟我去会川的,都是我高迎祥的好兄弟,以后我会报答他们的。”

  看着高迎祥的背影,李严扬了扬眉毛,看起来大将军心中似乎有了什么主意。

  但愿真如高迎祥所说,这个冬天,敌人不会来。

  “李将军,我们怎么办?真要跟着去会川府吗?”一名校尉打马走到了李严的身边,低声问道。

  “当然!”李严点点头。“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呢,我相信大将军一定会带领我们起死回生的。”

  “但愿吧!”校尉道。

  “你是建昌府人吧?”李严突然问道。

  “是啊,现在建昌府被宋人抢去了!”校尉道:“当初我们走得急,也不知道现在家人怎么样?是不是还活着?”

  第四百六十章:无可奈何

  啪哒一声,一袋粮食从粮车之上摔落下来,束口的绳索松脱,内里的粮食洒了一地,周边所有人的眼睛都转向了粮食洒落的地方,然后,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瞪大了。

  因为掉落在地上的粮食里,最少有三分之一是变色的陈米,霉米。

  带队的校尉弯腰,从地上抓起了一把烂米,缓缓地站了起来,慢慢地将手伸到面前的分发粮食的军官面前:“高粮官,这就是你给我们的粮食?”

  高宾垂着头看着对方手里的粮食,却并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校尉愤而扔掉手里的米,转身走到粮车之前,从内里随便再扯住一袋粮食,抽刀一刀子就捅了进去,手腕一转,粮袋已经被剖开,哗拉一声,内里的粮食掉落出来,比先前那一袋好一些,但里头也有很多的霉米陈米。

  周遭士兵大哗。

  “高粮官,明天就是新年,没肉没酒也就不说,连粮食都给的这样吗?”校尉愤怒之极:“我们一路跟着大将国出生入死,你竟然敢这样对待我们?”

  姓高的粮官嘴巴张了张,却没有辩解什么。

  “早就知道你贪,但没想到这胆子这样大,居然敢贪到我们的头上!”校尉伸手推搡了一把粮官,把对方推了一个趔趄。

  如果不是对方姓高,而且还是大将军的近亲,是心腹,这位校尉早就一刀子捅过去了。

  压抑住心里的愤怒,校尉大步向着粮仓方向走去。

  “你想干什么?”高粮官一惊之下,上前一步,拦在了他的前面。

  “干什么?这还要问吗?”校尉冷笑:“我只是替我们兄弟拿回该我们的东西。高粮官你放心,我绝不会多拿一斤,但你想用这些玩意儿糊弄我们兄弟绝对不行。”

  “你想抢粮吗?”高粮官呛的一声也抽出了刀。

  “不是抢,是拿回属于我们的粮食!”校尉冷笑着指了指地上的那些烂米,道:“这官司,就是打到大将军面前,我也是不怕的。”

  “来人!”高粮官被校尉又推得后退了几步,却是大声招呼着周围的护粮卫队:“护卫粮仓,发信号,有人想抢粮!”

  周边的护粮卫队以及仓库内的士卒一涌而出,在高粮官的身后列成了队列,刀出鞘,枪入林,已是列成队形。

  校尉看着这阵势,却是哈哈大笑起来:“老子们在前线与敌人打生打死,有时候一饿好几顿,你们这些狗东西守着粮仓,一个个吃得脑肥肠油的,居然还敢谋夺我们的粮食,你们的那些狗屁勾当,不要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以前不说,是懒得理会,现在大家都快要没得吃了,你们还这样干,我看是活腻味了!”

  校尉一抽刀子,用力拍着胸甲,发出咣咣的响声,在他的周边,一些来运粮的士卒看着地上的那些霉米,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们也慢慢地聚集起来,与粮仓卫队对峙。

  而且这些人都是沙场之上百战余生的人,往那里一站,杀气四溢,抽刀的人很少,但他们就那样一步一步的向前慢慢地押,就把粮仓卫队给逼得步步后退。

  响箭冲天而起,高粮官有些惊慌失措,回头看了一眼,再有十几步,可就要退到仓库边上,退无可退了。

  可是粮仓,是万万不能让这些人进去的。

  “再向前,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他嘶声吼了起来。

  “你不客气一个试试啊!”校尉冷笑。

  高粮官手里的刀,顶在了对方的胸甲之上,可那校尉上身前倾,高粮官却是不由自主地往回缩手。

  马蹄声骤然响起,看到远处出现的那人影以及随后的旗帜,高粮官却是松了一口气。

  “李严将军,你来得正好!”高粮官松了一口气。

  “李将军,你要为我们作主啊!”凶悍的校尉看到李严,也是高声大叫起来。

  李严翻身下马,看了一眼地上的霉米,又看了一眼那校尉,怒道:“有什么事情,不知道回去找上官甚至于去找我吗?敢在粮库重地撒野,你是不想活了?”

  “李将军,你不能因为他姓高就袒护他呀!”校尉委屈地大叫起来:“您看看,明天新年呢,这狗东西,把好东西藏起来,却给我们这些东西,这是没把兄弟们当人啊!”

  “还犟嘴!”李严大怒,劈手就是一鞭子抽下去,那校尉一个哆嗦,虽然不再作声了,但那眼中的愤恨,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李严转身,看着高粮官,不等对方辩解,已是一伸手,“将这个东西给我拿下!”

  高粮官愕然,不等他辩解,李严带来的士卒已是一涌而上,将他摁在地上绑了起来,而那些粮库卫队,因为下令抓人的是李严,竟然也是不敢发一声。

  李严虽然不姓高,但在高迎祥的面前,却比这位姓高的地位要高得太多。

  “等着!”李严回头对那校尉吼了一声。

  挨了打的校尉此刻脸上满是兴奋和崇拜的神色:“我就知道,李将军是会为我们作主的。”

  他回头对士兵们吼道,士兵们一个个也都欢呼起来。

  李严笑了笑,示意卫兵将高粮官架了起来,走进了粮库。

  库房的大门重重地关了起来,李严的脸色却是垮了下来。

  高粮官用力地挣扎了起来:“李将军,你什么意思?”

  李严挥了挥手,卫兵们松开了高粮官,退了出去。

  “李将军,你是知道实情的。”高粮官扭动着身子道:“粮库这边一共有十个大仓,现在只有一个仓有粮食了,剩下的,都是假的,便是这些霉料,陈米,都是我费了老鼻子劲儿弄来的。”

  “我知道!”李严道:“高司曹,但是要让士兵知道我们其实已经没有了伫备粮食,你觉得会怎么样?”

  高粮官一下子沉默下来。

  “所以,高司曹,今儿个既然事发了,也就只有拿你来先顶缸了,这也是大将军的意思!”李严道。

  “你什么意思?”高司曹变了脸色。

  “只能说是你的问题了!”李严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只能说你贪赃枉法,盗卖军粮,这才使得粮食出了些问题。”

  “李将军,这个罪名我可承担不起,这是要掉脑袋的。”高粮官大叫了起来。

  “如果不这样说,军队垮了,那就不是你一个人掉脑袋了!”李严冷哼道:“放心吧,也不至于就砍了你的脑袋,但要平息士卒们的愤怒,总得让你去大牢里走一遭。”

  “便是砍了我的头又有什么作用?”高粮官道:“难不成还能变出粮食来?”

  “先顶过这几天时间,也许,会有粮食过来。”李严却不肯再说了。“所以,高司曹,我跟你说这些,便是让你去了大牢里,嘴巴严实一些,这样,等粮食到了,也算是立了一功,知道吗?”

  “这口黑锅,说不定会压死我!”高粮官颤声道。

  “都是为大将军效死!”李严拍了拍高粮官的肩膀,叹息道:“希望粮食能马上进来!”

  从粮仓里随手抽出了两袋米,扔给了自己的亲卫,努了努嘴,两个亲卫会意地提起粮袋,走出了大仓。

  雪白的大米,让等在外面的校尉笑居了一朵花。

  但看到李严铁青的脸色,却又有些疑惑。

  然后,他便看到高粮官被五花大绑地押着走了出然,然后向着大将军府方向疾走而去。

  “大将军,这是出了什么事情?难不成这狗崽子还当真动了军粮?”

  李严脸色沉重地点了点头:“这狗东西当真动了,用霉米陈米换了好米,把好米拿出去卖钱了,不过也不用担心,我们能马上把米追回来。让兄弟们撑两天,这些米虽然烂了一点,但好歹也还能顶饿,能顶上几天。我们马上逮了那家伙的下线,便能把粮食追回来。”

  “这狗东西不会把粮食卖到对面去吧?”校尉看着高粮官的背影,咬牙切齿:“那只怕就追不回来了,今年,大家都缺粮呢!”

  “追不回来,就去抢回来!”李严冷声道。

  大将军府,高迎祥的面前,一个文官正在声泪俱下地哭诉着。

  “大将军,求大将军拿一些军粮出来救济一下会川百姓吧!大将军出征之前,下官可是竭尽所能为大将军征集了所有的粮食,现在会川百姓家无隔夜粮,每个村子都有人饿死了,再这样下去,只怕,只怕就会生出大乱子了!”

  李严走在大厅之外,看到这一幕,一下子便停下了步子。

  “你进来吧,正好把实际情况,给杜府尊说一说!”高迎祥招了招手。

  李严走进了大厅,没有解释,却是直接对高迎祥道:“大将军,粮仓那边的乱子,先蒙过去了,我把高司曹抓了起来,说他盗卖军粮。”

  跪在地上的杜知府一跃而起,惊吓地道:“什么,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严道:“杜府尊,不是大将军不放粮,而是没有粮了。我们退到弄栋府之后,遭遇了一场大败,后勤辎重大营被袭,抢出来的粮食根本就没有多少。现在为了稳定军队,我们只能说是高司曹盗卖军粮,先遮掩一下。你说,我们现在连军队都不能保证粮食了,哪有粮食给你?”

  杜知府失魂落魄,“这怎么办?这怎么办?”

  “大将军,建昌府那边的粮食,什么时候能进来?有多少?”李严问道。

  “十天之内,应当会有一批粮食过来,大概十万斤吧!”高迎祥道。

  “那就还好,对方愿意卖我们粮食,这就好办了。”李严道。

  高迎祥缓缓摇头:“这批粮食,对方不要钱,说是襄助我们的,他们说了,他们也没有余粮!”

  李严脸色微变:“不愿意卖?”

  “是啊,不要钱的,才是最贵的,他们不是没有粮,他们是不想卖给我们!”高迎祥苦笑道:“他们在等我山穷水尽,等我无路可走。这批十万斤的粮食,只是他们抛出来的所谓的善意罢了。”

  杜知府瞪大了眼睛看着高迎祥,听到这里,他大概也猜到了建昌方面是什么意思了。

  “大将军,他们,他们是要您向他们投降吗?”

  高迎祥扫了他一眼,道:“要我投降,只不过是一个引子罢了,他们真正看上的,是整个大理。萧诚,想要吞并整个大理,这个饕餮看到了机会,怎么会放过这么美的一顿大餐!”

  “万万不可!”杜知府大叫了起来:“大理国数百年基业,当年宋太祖玉斧劈地为疆,现在怎么能引狼入室?大将军,您要是投奔了他们,带着他们夺了大理,高相国九泉之下,也不会安息的。”

  高迎祥微笑了起来,转身走到了大堂正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李严却是不动声色地走到了杜知府的身后,弯腰从靴子筒里摸出了一把短匕,踏前一步,一手捂住了杜知府的嘴巴,另一只手从肋下轻轻巧巧地便刺了进去。

  那杜知府瞪大了眼睛看着前面的高迎祥,满眼都是惊恐,都是不敢置信。

  李严一松手,杜知府卟嗵一声跌倒在地上,两条腿儿只是蹬踏了几下,就再也没有了声息。

  “杜家在城内明明窖藏了那许多粮食,却是一毛不拔,真当我们不知道?”李严踢了对方一脚,“你看我们军事上不顺,便派人与董羡眉来眼去,当我们不知?今日还到这里替狗贼试探我们虚实,嘿嘿,你不死谁死!”

  高迎祥挥了挥手,道:“去,带人围了杜家,把他们家的窖藏粮食搜出来,然后对士兵说,这便是高宾盗卖的军粮,这样,你说的话,也圆上了,也暂时不必拿高宾的脑袋出来顶罪了!”

  李严点了点头:“大将军,杜家在会川还是颇有势力的,这一次,不能手软!”

  “你去办吧!”高迎祥点了点头。

  “但是大将军,这也管不了多长时间啊,接下来,我们到底要怎么走呢?”李严轻声问道。

  “已经派人去建昌谈了。”高迎祥神色黯淡:“现在,我们还有别的路好走吗?”

  第四百六十一章:如何安置我?

  会川大族杜氏,一夕之间便被连根拔起,全族数百人,全都沦为了刀下之鬼。而受他们牵连的人,更是多达数千人。这些人,一些掉了脑袋,一些关进了大牢,一些被罚去做了苦力。

  乱世用重典,动乱时节,没有人跟你讲道理,有的只有暴力镇压。

  杜氏的灭亡在会川引起了一些小小的涟漪,在军队面前,即便有些什么想法,也只能深埋在心底。

  当然,从杜氏本家以及那些旁枝庶族家里搜出来的大量的粮食,让军队也好,百姓也好,都出离的愤怒。

  大家都没得吃了,你们居然还藏着这么多的粮食?

  可以想象得当的,连军队都在发愁怎么填饱肚子的时候,普通百姓家里的生活是一个什么样子的。

  而且,在官方的通报之中,是杜氏家族与军队中的高层勾结,盗卖军粮,这才使得前方战事失败,大军不得不撤回来。

  有了这大堆粮食作为佐证,杜氏不得不亡。

  会川府各地支起了粥棚,没饭吃了的老百姓一天可以获得一砍稀粥来度命。

  同时,高迎祥下令,开放整个会川的山林,河流,百姓可以自由在其中觅食。

  原本,这些山林河流都是有主之物,其中一部分,自然便是杜家的。

  现在全都无偿地向百姓开放了。

  杜家自然是无人会说话了,而会川的其它家族,也都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这个时候唱反调,都用不着高迎祥调军队过来收拾他们,老百姓都能让他们死上无数遍。

  而高迎祥则用这两个命令,暂时稳定了局势。

  原本暗流涌动的会川,在冬日里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半个月之后,来自建昌的粮食,终于抵达了会川府城。

  上百辆粮车组成的庞大车队,连绵来绝数里地,这样的场景,不但让军队心安,也让百姓心安。

  虽然只能喝点稀粥,但总还能活着不是?

  等熬过了今冬,春天来了,万物复苏,便又多了许多活下去的可能。

  也许到了那个时候,年辰又好了呢?

  天将亮未亮的时候,下了一会儿雪籽,地上没有积存下来雪,却在天亮之后,在地面之上形成了薄薄的冰层,马靴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卡卡声。

  李严便是踩着这样的薄冰,一路走到了大将军府。

  昨天,他累得够呛。

  上百车粮食要一一清点入库,这样的事情,总不能劳动高迎祥,只能是去镇场子。

  相对于百姓现在的平静而言,军队之中其实并不安生,因为他们知道更多的事情。如果李严不在场,天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当然,除了粮食,安置这些随粮食而来的人,却是更重要的事情。

  熟门熟路的走到了高迎祥的书房外,外面的警卫向李严叉手行礼。

  “大将军昨晚上一夜未睡!”警卫低声道。

  李严一楞,却又心中所有悟,叹了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外面已经大亮了,但屋内却还是一片黑暗。

  黑色的窗幔将光线全都阻挡在了外面。

  火盆里的银炭早就烧光了变成了一盆白灰,屋子里的温度比外头高不了多少,看着高迎祥的模样,李严脚步微顿,旋即又关上了房门,走了过去。

  屋内唯有一片灯光映照在墙上,那上面挂着的却是一张大理全域图。

  而高迎祥,却裹着一床厚厚的棉絮,跌坐在地图之前,抬头仰望着地图,看那模样,似乎已经维持了很长时间了。

  “大将军!”走到高迎祥身后,李严躬身行礼道。

  高迎祥没有回头,只是略微仰头,以近乎呻吟的声音喃喃地道:“江山如此多娇!”

  李严默然不语。

  这如画江山,就差那么一点点,便成为了高家基业。

  如果高颖德不死,董羡之流,如何掀得起这滔天巨浪?

  当擎天之柱轰然倒下,一切便已不可逆转。

  高迎祥一向自诩,往日也对父亲作为颇有微辞,自认为如果是自己来做的话,或者能做得更好。

  但真到了这一时刻,他才发现,自己距离父亲的差距居然是如此之大。

  拍了拍身边地面,高迎祥道:“坐,坐下再好生看看吧!”

  李严盘膝坐下,仰头看着地图。

  “大将军,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李严低声道。

  高迎祥呵呵一笑:“然后呢?”

  李严默然。

  “然后我们就在这会川,等着董羡把内部的矛盾勾兑好,各家把利益分配妥当了,然后再一次联军向我等进攻,而我们,便洗干净脖子等着他们来砍吗?”高迎祥冷笑道。

  “至少祖宗基业还在!”李严道。

  高迎祥长身而起,双臂一振,将裹在身上的被窝抖开,大步向前,两手抓住墙面上的那副巨大的疆域图,哗啦一声,已是将图纸从墙上扯了下来,然后双手交替,转眼之间,已是将这副图纸撕了个稀乱。

  “高家都没有了,还有什么祖宗基业!”高迎祥脸上露出了狰狞之色,“素性便干脆一点,将这摊子掀了,谁也别想得到好。”

  李严起身,微微躬身:“属下愿跟随大将军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安排那罗信与我见面吧!”高迎祥伸手揉揉僵硬的脸郏。“他们大概已经等不及了吧?”

  李严走出了大将军府,回头看着那在身后缓缓关上的朱红色的大门,脸上却是流露出一丝怜惜的神色。

  这也是有可能成为皇帝的人呢!

  就差那么一点点。

  如今,家破人亡。

  从此以后,不得不寄人篱人,为人爪牙了。

  营房是土坯的,顶上盖着厚厚的茅草,屋里简单地用石头垒了一个火塘,亲兵早已经体贴地把火烧得旺旺的,一开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高迎祥下令开放山林河流,倒也使得百姓多了一条谋生之路。

  他们可以上山砍伐柴禾,然后负到军营之中来售卖,虽然只能得到一些霉米陈米,但却是可以度命的东西,这倒让军队变相地解决了取暖的问题。

  粮食虽然不多,但总是要优先保证军队的。

  茶煮得又热又香,喝了一口,吐出一口气,只觉得胸腹之间的凉气一时尽去。

  “李将军,您回来了?”一名校尉撩帘而入。

  “何军,进来,坐,跟我说说建昌的情况!”李严指了指身侧,示意对方坐下,顺手给这名叫何军的校尉也倒了一杯热茶:“听说你家人没事,活得好好的!”

  何军眉开眼笑地接过了茶,喝了一口才道:“是,蒙将军恩典,这一让我跟着队伍去建昌拉粮訜,末将中途抽空去了一趟老家,家里人都好好的呢!”

  李严都不消问,只消看看何军的神色,便知道他的家人,在宋人的治下,过得不错。

  眼下军中,建昌的士卒将领可着实很多,想来此时此刻,大家也都知道了那里的情况。

  宋人既然想收了这支军队,这样示好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

  也是另一种千金市马骨的意思。

  眼下会川的这支军队虽然杂七杂八地加起来还有近万人,能跟着高迎祥一直到现在的,也算是忠心耿耿的了,但其中相当一部人的家眷,眼下可都在敌人的控制之下。

  这就是一个大大的隐患,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隐患就会酿成大的乱子。

  这也是为什么在弄栋府的时候,战事一旦遇挫,失去了迅速拿下来的机会之后,高迎祥立即就果断下令撤退的原因所在了。

  对峙时间一长,粮草不继,军心一乱,那就麻烦了。

  现在虽然敢有麻烦,但总算是能想法控制住。

  “下头兄弟们如何说?”李严问道。

  何军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李严。

  “但说无妨!”

  “大家都在猜说,大将军是不是要引宋军进来帮着我们打仗!”何军低声道:“咱们在六盘水的时候,跟他们那个天狼军对峙过数年,对方的军队,战斗力可是相当了得的。”

  “大家不反感?那可是我们早前的敌人!”

  何军咽了一口唾沫,“李将军,士兵们我就不说了,我就说说我们这些人的想法。”

  “嗯,我也正想听听。”李严笑道,像何军这样的校尉一级的官员,可正是军队之中的中坚力量,他们的想法,对于上层的决策,会有着非常大的影响。

  “大家跟着大将军,是想要个出路的。”何军道:“但眼下,大将军似乎是没什么办法了。这样下去的话,只怕大家不但没有出路,连性命都难保。而且,看对面的搞法,是要株连的,大家都担心得很。所以,对于我们来说,赢,当然是最重要的。”

  李严点头:“明白了,这是大家的意思?”

  “至少与我交好的七八个校尉都是这个意思。”何军道。

  李严知道何军的那一些朋友,在军中,都算得实权人物。而且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何军这样骁勇善战的将领,他的朋友里头,基本上也没有太差的废物。不是直接带兵的将领,便是执掌一类实权的家伙。

  “这一路上,罗机宜也跟你说了不少吧?”李严突然笑了起来。

  何军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发白,慌忙放下手中的茶杯,道:“将军,罗机宜的确跟我说了很多,不过末将对大将军,对李将军一直都是忠贞不二的。”

  “别慌,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李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安慰道。“真要有不信你的意思,当初就不会派你去了。”

  其实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罗信必然利用何军在军中游说,以此来拉拢军中实权校尉,而且,这样的事情,肯定也不止是何军一样在做。只不过何军是摆在明面上的那颗棋子而已。

  如果是放在一年以前,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不可想象的。

  但在现在,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理所当然。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到了这般田地,这些军官们还能聚在高迎祥的周围,已经算是非常难得的事情了。

  他站起身来,笑道:“走,跟我去见见罗机宜吧!”

  罗信,贵州路安抚使管勾机宜文字。

  实际上就是萧诚的贴身机要秘书,真正的实权在握的人物。

  这一次他亲自出现在会川,本身就代表着萧诚对于高迎祥的重视。

  两人相对而坐,罗信含笑自信,高迎祥却是感慨万千。

  差不多一年前,他去关岭拜见萧诚,与萧诚做一笔交易,好让他能从容率领大理边军返回国内参战的时候,眼前这位罗信,便盘膝坐在角落里的一桌案几之上,提笔记录两人的谈话,扮演的是一个文吏的角色。

  而自己,却是能与萧诚平起平座的地位。

  不过一年功夫,他就已经坐到了自己的对面。

  “抚台身体可好?”

  “多谢关心,抚台身体极佳。”罗信笑道:“除非大雨天,否则每天晨起的长跑是一定不拉的,在下跟在抚台身边几年,别的不说,这一双腿倒是跟着抚台跑出来了。”

  “萧抚台本就是文武双全的人。”高迎祥道:“想想萧大郎的风彩,大体也便能想象得到萧二郎绝不会是文弱之辈!对了,上次去蒙抚台不弃,还见到了抚台夫人江大家,彼时江大家已经有孕在身,不知……”

  “生了一位小娘子!”罗信道:“像极了夫人,虽然还只是一个奶娃娃,却已能看到将来必然是倾城倾国之姿了。这些天抚台一直苦恼极了,因为联合理事会中那些家伙们,只要家里有合适的男娃娃的,一窝蜂地涌上来要跟抚台结亲家。”

  高迎祥叹道:“可惜高某如今却是孑然一身了,本来高某还有一个最小的儿子不过六岁,如果他还活着,高某也定然会去萧府求亲。”

  善阐府之变,高家却是死得干干净净了。

  罗信拱手道:“高将军节哀,以后总是能有为小郎君报仇的时候。”

  高迎祥点了点头:“那萧小娘子最后花落谁家了?”

  “最后倒是岑抚台跳了出来,不由分说便赶跑了其他所有人。岑抚台家的大娘子是直接带着他家幼子的生辰八字过来的,说是在桂元府的时候已经请了高人合过了,两人相称得很。”罗信笑道:“岑抚台与萧抚台本来就是师兄弟,现在却是亲上加亲了。”

  高迎祥恍然若失。

  广南西路岑重这么一搞,就是把自己与萧诚捆到一起,要同生死,共命运了。

  如此一来,萧诚的实力便骤然又强了一个级数。

  “罗机宜,说说我的事情吧!萧抚台,准备如何安置我?”高迎祥平静地看着对方,道。

  第四百六十二章:变化

  董羡现在变得极其的暴燥、易怒,而且最喜欢的事情便是杀人!

  这是一个让人恐惧的爱好。

  一年前的董羡还不是这样的。

  那时的董大师平易近人,礼贤下士,在朝廷之中颇孚众望。

  高氏谋国,董羡逃亡到了威楚府,也正是因为他平时还极得人望,所以在威楚府,他能聚集起相当一部分人对抗高颖德。

  那时候的董羡,家破人亡,在善阐府的本家嫡系,被高氏宰了一个精光,虽然悲伤,但董羡仍然是一个能听得进谏言的领导者。

  高颖德之死,使得反高势力空前澎胀,也使得董羡的实力飞速上升。

  善阐府在他的领导之下,被攻破了。

  高家反过来被他杀得干干净净,除了一个高迎祥。

  重回善阐府的董羡,一时之间,威望无俩。

  特别是在他的领导之下,联军击败了气势汹汹率军归来的高迎祥之后,董羡的实力达到了顶峰。

  重立了一位段氏旁枝段天德为帝,时年不过十二岁的段兴,只不过是坐在御座上的木偶,一应政务,全部出自于董羡。

  本来这也没有什么,像以前段正兴在位之时,政务也全都是高颖德打理,皇帝的作用,只是在高颖德奏上一本之后,说上一句准奏而已,要么就是一个人形图章,负责在高颖德拟好的旨意之上敲一个图章。

  其实这事儿,也是太监做的。

  皇帝只不过是全程看着。

  那时的董羡表面上没有什么,其实内心深处是无比羡慕高颖德的这份威势的。

  他也想有这么一天。

  现在,他有了。

  但是呢,帮着一起掀翻了高氏的盟友们,却并不想这么干。

  大家好不容易在推翻了压在头上的高氏一族,结果你董氏一族又想接高氏的班,也想这样压着我们不得翻身吗?

  这不行。

  事儿是大家一起做的,所以现在朝政自然得大家一齐来管理。

  大理朝堂,本来就是仿效宋国,亦设政事堂,枢密院。

  过去高颖德是政事堂首辅与枢密院枢密一肩挑,军政大权一把抓。

  现在董羡也想这么干,自然大家是不同意的。

  你只能挑一个。

  联军之中,势力最大,在反高之战中出力最多的倒是腾冲府的木氏,木氏族长木正希望能够得到这二者之一。

  其余三十余部首领们,自然也乐得看到有人与董羡搞衡,大家一齐表示赞同,似乎分权已成为必然之势。

  董羡却在一个雨夜,突然发难。

  率领心腹军队突袭了腾冲府木氏军队,木正慌乱之中,只带了百多骑心腹逃了出去,却是再也不敢停留,一溜烟儿地逃回了腾冲。

  这一下,倒是吓住了其它诸部。

  董羡就此军政一把抓。

  至于其它诸部心中到底服不服,那却是谁也不知道了。

  不过此时的董羡得到了威楚府、弄栋府、石城郡、秀山郡的大力支持,特别是他在这大半年的战争之中想尽一切办法策反过来的边军,成为了他最大的倚仗。

  董羡成了大权在握的相国,其余出了力的诸部诸镇,自然也得到了相应的报酬,反正这一次朝廷连着两次的大清洗,官员已是十去七八,有的是位子满足大家的欲望。

  只要你的要求不过分,尽皆可以得到满足。

  欲壑难填的家伙,可以参考狼狈而逃的木正。

  大理,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平静当中。

  可是,当真平静吗?

  会川,仍然在高迎祥手中。

  高迎祥手中仍然握有上万兵力。

  高迎祥被称为大理第一将,依仗的可不仅仅是他曾经是高颖德的儿子,而是这个人在军事之上的确有独到的能力。

  想要收拾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然,在董羡的眼中,不管高迎祥如何能力出众,孤悬会川的他,兵微将寡,财力不济,注定了是一个被消灭的下场。

  自己不忙着去灭了他,也是要借着这个大家共同的敌人,先稳定了朝廷内部再说。

  只要高迎祥还活着,大理三十余部首领中的绝大部分,便会毫无疑问地站在自己这一边,因为杀进善阐府,他们的刀子上也是沾了血的。

  便是有些不想沾血的,到最后也是不得不在被逼着的情况之下,刀子上沾了高氏、盛氏的血,这是难解的血仇。

  即便高迎祥大方表示不会追究,也要人肯信啊!

  高迎祥是一个毒瘤,接下来需要去解决。

  第二个互瘤,自然就是逃回去的木正了。

  掌握着腾冲府的木氏一族,天高皇帝远,以前对高颖德就不怎么服气,至于董羡,就更看不上了。这一次木正出了大力掀翻了高氏势力,却险些被董羡取了脑袋,自然是愤怒之极,回去之后就纠集势力,声称要再次出兵清君侧,诛奸倿。

  只不过一时之间,还没有多少人愿意理他。

  毕竟这个时候,董羡可是风头正劲。

  如果说这些,董羡还都不太在乎,觉得都是可以解决的话,但如今如何安抚天下,如何是百姓回归田园,重新回到以前的轨道之上,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一年的混战,使得大理全境都陷入到了战火之中。

  去年一年,春耕基本上被荒废了,带来的结果,就是到了现在,全国都陷入到了粮荒之中。

  手中无粮,心里慌慌。

  战争破坏,溃兵为匪,赋税加重,官吏盘剥,破家灭门的百姓数不胜数。

  你只消站在善阐府的城墙之上,往外看一眼,那密密麻麻的逃难而来的百姓立起来的简易的窝棚的数量,便可以想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还是在京城,在首善之地的善阐府,其它地方情况只怕要更差一些。

  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

  真的坐到了这个位置之上,面对着无数涌上来的难题的时候,董羡才恍然发觉,高颖德这个首相,似乎当得也并不太容易啊。

  而现在,轮到他头疼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自己以前还可以在朝廷之上对高颖德冷嘲热讽几句,可现在轮到自己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有些问题,还真就解决不了。

  不是别人行,自己就能行的。

  执政数月,董羡突然清醒地认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高颖德在处理政事上的能力,当真是自己所不能及的。

  这个认识,让他恼怒不已。

  当能力所不及,不能妥善地想出其它有效的办法来解决问题的时候,杀人,似乎便成为了一个最为简单的办法。

  于是董羡,便祭起了这把利器,直杀得人头滚滚,杀得人心惶惶。

  在一片血光之中,朝廷彻底安静了下来。

  董羡认为自己已经控制住了整个国家,下一步,就该谋划着去剿灭心头之患高迎祥了。

  今冬是不成了。

  明年春天一定要先忙完春播。

  等到春播之后,就该出兵了。

  等拿下了高迎祥,然后再回头与木正好好地算算帐。

  不过与木正呢,最好还是商量着解决。

  毕竟腾冲那地方,人家经营了上百年了,真要去打,胜算不大。与推翻高氏不同,想要去剿灭腾冲府,大理三十七部,只怕没有多少人会支持自己。

  在董羡看来,高迎祥已经穷途末路了。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或者也是不愿意去想的一点就是,当他把高迎祥逼上了绝路之后,高迎祥会干什么?

  而在他急于掌握权力,压制其它各府各部的时候,事情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一个人在国内争权夺利的时候却不愿去看看外部的情况的人,萧诚一向是看不上的。

  如果董羡不是急于整合内部而是鼓起余勇不顾一切地先追着高迎祥打,萧诚还要高看他几分。

  因为真是这样的话,萧诚不得不赤膊上阵了。

  但这就会出现一个新的问题。

  那就是贵州路上的宋军很有可能让大理各部团结在一起来对抗了。

  在这些人眼中,宋军就是入侵者。

  但现在就不同了。

  董羡的一轮操作之下,大家的心都散了。

  如今基本上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董羡想再将他们拢归到一处,可就难了。

  而且因为事情拖了下来之后,大理乱战一年的恶果,在各处也已经慢慢地显现了出来。

  民不聊生。

  这让很多地方的人,很容易就怀念起高颖德当政时候大家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的美好日子。

  高颖德造不造反当不当皇帝距离这些小百姓们太遥远了,他们只知道,高当政的时候,大家有饭吃,现在董当政的时候,大家没饭吃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再加上有心人的操弄,这天下,其实早就不是先前的天下了。

  啪的一声,一双赤脚踏在了泥浆之中,溅起了无数的黄色泥水,一双大手扒拉开了窝棚前的一块笆篱,大汉看到了里头一个妇人与两个孩子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逃难出来十余天了,两个孩子瘦得皮包骨头,而女人已经开始浮肿了起来。

  男人从怀里掏出了几只鲜红色的小东西递给了女人,那是几头刚刚出生的小老鼠。

  “大的没抓着!”大汉歉意地道:“你把这个弄一弄,垫巴垫把。”

  女人颤抖着接过这几个小玩意儿,两个孩子的肚腹咕咕地响着,吞咽口水的声音,让大汉心烦气燥。

  他没有进窝棚,而是重新掩上了笆篱门,然后蹲在了窝棚前。

  这样下去,都得死。

  想了很久,他突然起身,走到窝棚旁的一株树下,用力地掏挖起来,片刻之后,一柄带鞘的军刀,出现在了他的手中,他继续挖着,又出来一个包袱皮,里头装着几件甲胄。

  他曾经是一个溃兵,吃了败仗之后逃回了家乡。

  脱下了盔甲,放下了刀子,他本来想好好地陪着妻子种田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向着不远处的另一个窝棚走去。

  片刻之后,一个同样瘦的男人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根粗棒子。

  入夜时分,男人的身后,已经跟了几百个这样的男人。

  是夜,他们翻越了城墙,杀进了城内。

  等到官兵赶到的时候,这些人早就带着他们抢来的东西,逃进了深山。

  留给官兵的,只有鲜血,尸体以及恐慌的城中百姓。

  家里能吃的东西,能御寒的衣服,都被抢得精光了。

  城中的一个富绅家里,更是被洗劫得干干净净,连人都杀光了。

  这并不是个例。

  在大理,这样的事情,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各地报匪患的折子,如同潮水一般地涌向了善阐府,涌向了董羡的案头。

  春天来了,春耕开始了。

  建昌府开始了忙碌的春耕,在那里驻扎的宋军,以战营为单位,放下了武器,挽起了袖子,卷起了裤腿,走进了田间地头,帮着百姓忙起了春耕,这让刚刚归附贵州路的建昌府百姓有些诚惶诚恐。

  他们还没有见过这种阵势。

  会川府也开始了春耕,百姓们艰难地度过了一个冬天,本来以为春天来了,春荒肯定会更难过一些,却发现官府居然给大家发粮了。

  虽然是借贷,但只要一分息的借贷,却让大家恍若在梦中。

  春借一斗粮,秋还一斗一,这可是大家从来没有见过的良心价,善心价啊!

  不但借口粮,种子也可赊欠,牲口居然能租借。

  反正过了一个冬天,会川府乡下的百姓们发现原先管着他们的官儿全都换了,来的都是一些他们不认识的人,以前的那些官儿,现在都陪着笑脸跟在新来的人旁边。

  新的官儿对这些旧官凶得很,对他们这些百姓倒是笑嘻嘻的。

  这些好事,都是出自这些新来的官儿们之手,一下子,大家就对这些人的好感度噌噌上涨。

  春天种下去的希望,

  秋天收上来的是果实。

  大家身上似乎有用不完的干劲,去年入冬时节的那份绝望,现在却是觉得恍若隔世。

  日子,好像正在变好呢!

  会川府的变,自然是因为现在的会川,已经不再是大理的会川,而是变成了大宋的会川了。

  来自贵州路上的官员们,全面接管了会川的基层政务。

  原本的官儿们,原地降一级,先做副手,将来如何,自然就要看他们这一段时间的表现了。

  如果表现出色,萧诚有的是地方安置他们。

  现在权当是对他们进行培训,等到大军一动,席卷大理的时候,这些培训合格的官员,自然而然地就会一个个地得到重用了。

  当然,这也还得看个人的造化。

  比方说,已经有人因为不服气原地降一级莫名其妙地丢了官儿而怨气横生不肯干活的人,现在已经被扒得一干二净回家玩泥巴了。

  第四百六十三章:用间

  当然,现在闲得只能玩泥巴的人还有很多。

  比方说谷正。

  此刻就正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泥巴。

  被雨水浸润的粘土在他手里上下颠倒,片刻之间便顺滑无比,然后在他灵巧的手指之下,变成了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小物件。

  造型各异的水壶,茶杯甚至于一些个形神俱备的飞禽走兽。

  这家伙如果不当将军了,凭着这门手艺,估计也能混得不错。

  麾下几百名骑兵此刻都在溪水边洗刷着自己的战马,一路奔波而来,战马身上溅满了泥浆。

  谷正是奉命来剿匪的。

  不过下达这个命令的长官和谷正自己也知道,这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等到谷正赶到,那些所谓的匪徒,早就遁到了大山里头去了。

  熟悉地形的这些山匪们,在本地有着强大的基础,在谷正看来,只怕每家每户,都有人去做了土匪。

  活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熬过了冬荒,该饿死的,已经差不多都饿死了,该冻死的,也都成了埋在地里的一把朽骨。

  迎来了春天,万物复苏的时候,总是能找到一些吃的。

  再难,也是要往地里种下一些希望的。

  没有种子,便只能高价向富户购买,因为不种的话,岂不是连希望也没有吗?

  忙完了春耕,身心皆疲的百姓们还没有缓过气来,朝廷新的命令下来了。

  也正是这条命令,让老百姓们彻底崩溃了。

  交税。

  去年的税已经交清楚了,去年的徭役也已经服完了,今年不管是夏税还是秋税,都还远远没有到日子呢!

  但朝廷一纸命令,要提前征收。

  而且还是夏税秋税一齐提前征收。

  划到每个百姓头上,差不多便有一贯钱。

  一个家庭如果有三五个成员,那便是三五贯钱。

  即便是太平年节,普通百姓家里积存三五贯钱也是极不容易的,更何况从去年开始,战争爆发,生计更加艰难。

  除了沉重的税赋,还有让人更加恐惧的徭役。

  这不是去修路架桥防洪水,这是去为军队运送粮草,打造军械甚至于修筑城堡。

  这是要命的东西。

  于是乎,大理各地爆发了大规模的逃税,逃役。

  当逃远可逃的时候,举旗子拉杆子造反,便成为了家常便饭。

  左右是活不下去了,还不如上山去当土匪,说不定还能搏出一条命来。

  本地的官儿们,现在是不敢或者也是不愿剿匪了,因为都是乡里乡亲的,往上数个几代,搞不好大家还是同一个祠堂的,而且那些青壮都上山去当了土匪,你在本地欺负这些孤儿寡母的,要是绝户头也还罢了,可要是人家还有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报复回来。

  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

  一位县衙吏员为了税金逼死了人,转头在一个月黑夜风高的夜晚,被人摸上门去,满门老小被杀得干干净净。

  剿匪落到了谷正这样的正规军队的头上。

  特别是他这样后头投奔而来的军队身上。

  苦活,累活,讨人嫌的活儿,吃力不讨好的活,很容易倒霉的活儿,自然都得他们来干。

  其实呢,如果谷正识相一点儿,日子兴许会过得好一些。

  但他偏生不大识相。

  他麾下五百骑兵,可都是当初边军的精锐,而且骑兵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让人艳羡和垂涎的。

  刚到兰溪,就有人或明或暗的示意,到后来直接向谷正开口讨要,但谷正一口便回绝,意思是当初兰溪郡的大首领可是承诺了他,让他单独成一军的。

  可事实上,真正想要拆分了这支骑兵的,正是兰溪郡的大首领龙苍。只不过他还要个脸面,说出去的话不好意思自己把他舔起来,所以便换个人来暗示谷正,岂料谷正如此不给面子,这就让人很不愉快了。

  想当初诱使你过来的时候,是为了分化高迎祥的实力,你谷正作为他的心腹将领,骑兵头子,要是投降了对他高迎祥的打击自然是极大的。

  时过境迁,如今高迎祥成了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你谷正的作用,自然也就没那么重要了,此时如果你还不知情识趣一点儿,那也不能怪别人对你不客气是不是?

  于是,拖欠薪饷的事情就发生了。

  时不时有人来打麻烦的事情就出现了。

  于是受苦受累的活儿也就一桩接着一桩的来了。

  谷正很硬气。

  他手下那帮骑兵,倒也很团结。

  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受到某些人或者势力的拉拢而背弃谷正。

  这支骑兵在兰溪艰难地活着。

  不过想要养活一支五百人的骑兵,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将军!”一名校尉带着两名骑拴自远处打马而来,翻身下马,浑身上下满是黄色的泥浆点子,挥手让两名士兵自去刷马,他却凑到了谷正跟前,低声道:“打听清楚了,虞狗贼的农、庄离这里三十来里地,庄园里有一百多名护卫,装备都很不错,有大概二十多个弓手。”

  谷正眼不抬,手不停,转眼之间便捏了一个小人作拔刀进击状,一边小心地在撮起手指头捏那泥人的眉眼儿,一边问道:“关键是里头有好东西没有?”

  “听那舌头说有一个大仓,里头大概有上万石米、面以及其它杂粮,其它的金银细软,也总是少不了的,因为虞狗贼的老子兄弟一直就住在这里。”

  将捏好的泥人端端正正的摆好,那校尉瞅了一眼却是竖起了大拇指:“将军,好像虞狗贼啊!”

  谷正搓了搓手,将手上的泥垢一卷一卷的剥下去,道:“后天晚上就动手,对了,安排好了没有,山上的那帮人怎么说?”

  “都安排好了。”校尉道:“那些山匪以前也打过这庄子的主意,不过一直攻不进这庄子里去,将军,这一次,我们还是可以照以前的例子办理,等到他们返回的时候,将他们剿灭,然后就可以把所有问题都完美地推到他们身上去了,我们可以顺利洗脱嫌疑。”

  看校尉的神色,这样的生意,他们只怕已经做了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一次不!”谷正道:“打下这个庄园之后,我们除了带些必要的粮食走之外,剩下的都给他们,让他们利用这些粮食和金银,迅速地招兵买马,扩充势力。”

  “将军,这会走漏风声的,这些山匪里头复杂得很,压根儿就没有什么规纪!”

  “用不着什么规纪!”谷正淡淡地道:“大变就要来了,我们窝囊过日子的时候也要结束了。你不是说前段时间为了争一个女人,你被龙大眼儿揍了一顿吗?到时候,你去割了他的脑袋出气。”

  校尉红了脸,不是因为可以报仇,却是因为这个消息:“大将军要反攻了吗?不是说董相国又联合了十好几个部落,组成了十万大军要去讨伐会川吗?”

  “这不正好吗?”谷正淡淡地道:“当初大将军在撤回会川的时候,安排我们投奔兰溪来,不就是为了今天吗?这一仗打完,你也可以当个将军了!”

  嘟嘟的叶哨之声响起,洗唰完毕的骑兵们,迅速地给战马装上了鞍鞯,翻身上马,沿着大道向前疾驰而去。

  路边的大石头之上,只留下了谷正那些精美的手工艺品。

  夜,虞氏农庄。

  作为兰溪郡第二大姓,第二大势力,虞羽自然也是兰溪郡的第二号人物,仅次于大首领龙苍而已。跺一跺脚,整个兰溪便会抖一抖,倒也并不是什么夸张的话。

  农庄包括的范围很广,有好几个山头都被囊括其中,一条河流自从穿过,几万亩良田便在这些山脚之下,端地是一处好地方。

  说是庄子,更是一处堡寨,堡寨的选址极妙,正好被河流三面包围呈一个几字形中间,突然凸起来的这片高地,使得堡寨即便是三面临水也不虞有被涨水所威胁的危险。

  唯有的一处陆地便是堡寨的大门所在了。

  这样的一处地方,你说要打,还真是难得打下来,除非组织足够多人数的军队正面强攻。

  指望一些山匪打来这样一个防备森严的堡寨,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几天来,一直有山匪在附近出没,虞老庄主已经招回了所有外头的青壮回来防守,不过听说这一次是好几家匪徒联合,虞老庄主心中也没有底儿,所以派了人出去向儿子求救,请郡里派大军来剿灭了这些匪徒,以保庄园无虞。

  夜半时节,堡墙之上仍然灯火通明,一队队的堡丁与青壮往来巡逻。

  突然远处响起了密急的马蹄之声,堡墙之上顿时便紧张了起来,片刻之后,一条火龙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是官兵,是官兵!”堡墙之上,所有的人都兴奋了起来,山贼压根儿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骑兵。

  果然,片刻之后,那条火龙直接便奔到了堡寨之下,军阵森严,甲胄明亮。

  “本将谷正,奉虞长史之命,前来支援虞家庄。”大旗之下,一员顶盔带甲的将领仰头喝道。“快些准备些吃食和热水,我们连夜赶过来,可是累坏了!”

  庄子里头上至虞老庄主,下至普通堡丁,谁也没有往其它方面想,这个几乎有着完美防御地形的庄子,在谷正的面前,敞开了大门。

  谷正一带马缰,冲进了堡门。

  在他的身后,数百骑兵不能而入。

  转眼之间,惨叫之声便在堡内响起。

  完美的地形,本来是天然的防御阵地,此刻,却成为了这个庄子里头所有人的鬼门关,被封锁了大门之后,他们连逃都没得地方逃。

  惨叫之声彻夜未停。

  天明之时,这支骑兵从堡内鱼贯而出,与昨天晚上不同的是,他们的衣甲之上,溅满了红色的液体,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残忍的笑容。

  每个人的马上带上了二十年粮,每个人赏了十贯钱。剩下的,都扔在了堡内。

  这数百骑兵,被谷正倒是带着纪律森严。

  出堡不过数里,道路之旁却又有数骑候在一边。

  谷正带马向他们走了过去,剩下的骑兵却是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继续向前。

  哪怕这些人能明显地感受到距离他们不远的林子里,有无数人伏在那里窥伺。

  都是些连饭都吃不饱的流匪,他们要是真敢攻击这数百全副武装的骑兵,那就是自己在找死了。

  “庄子里的东西都赏你了!”谷正淡淡地道:“一个月之内,拉起至少五千人的队伍来,然后等我的命令,做得好了,到时候大将军回来的时候,你们不但能重归军旅,还能加官进爵。”

  “遵命!”几个山匪头人深深的弯下腰去。

  这些人,本来也是以前的边军出身。

  本来就认识谷正这位大将军身边的将领。

  直到这五百骑兵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这几名头领才一声吆喝,从林子里立时便站起来无数的人影,男女老少都有,相同点,却是一个个都瘦骨嶙峋。

  他们呐喊着冲向了虞氏庄园,毫无阻挡地冲进了敞开着堡门的这处要塞。

  然后,惊呼之声便在内里响起。

  虞氏庄园之中,已经看不到一个活人了。

  几个头领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骇然之色。

  他们清楚,这笔帐,毫无疑问会记在他们的头上。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

  “带上粮食,带上武器,带上所有有用的东西,我们走!”头领大声吼了起来。

  远处的山头之上,谷正冷眼看着虞氏庄园方向那冲天的大火以及滚滚的浓烟,笑顾身边道:“写信给龙郡守以及虞长史,匪夜袭虞氏庄园,屠庄,劫掠财物纵火而去,职下如今正探寻这群匪人踪迹,誓要为虞长史报仇雪恨!”

  马蹄得得,疾向兰溪郡而去,而此刻,另外一支骑兵,自毕节方向出发,也正向着兰溪郡方向隆隆而来。

  三千骑兵的规模,在这片土地之上,足以让人闻之色变。

  而飘扬的旗帜,更是说明了他们的身份。

  由叙州三路蛮组成的天鹰军正式向大理发动了进攻。

  第四百六十四章:战起

  纠集了十万大军的董羡,分成三路浩浩荡荡地向着会川府进发,准备对高迎祥发起最后的致命的攻击,彻底解除这个隐患。

  杀了高迎祥,则天下从此太平无事。

  虽然大理各部落、郡镇首领之间因为利益的分配问题矛盾重重,但在这件事情之上,还是难得的保持了一致。说到底,大家还是担心让高迎祥一旦回过气,翻过身,就来反攻倒算。便是如今与董羡已有势不两立的腾冲木正,也在这个时候保持了沉默,没有趁着董羡大举出兵而内部空虚的时候出来捣乱。

  对于高家,大家还是心有余悸的。

  好不容易将这条莽蛇给弄死了九成,绝不能让他最后这一小截有机会再度发育成熟,重新成长为大莽。

  大理,是段家的,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也未尝不是高家的。

  大宋官家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大理呢,就有些奇葩了。

  他与臣子共治天下。

  这个臣子,只有一个,那就是高氏。

  大理各豪簇苦高氏久矣。

  能将他弄倒,那绝不能迟疑,至于以后要怎么办,那大家可以再来商量或者争夺。

  别看董羡现在似乎权倾天下,但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他董氏一族,被高颖德给杀得所剩无几了。

  没有真正贴心、放心的人,董羡的威势能保持多久还很难说。

  现在需要一个领头的人,董羡无疑算得上是最合适的了。

  这一次的出击,董羡也知道自己是赌上了所有。

  去年一年的熬战,虽然击败了高迎祥,迫使对手退守会川,但整个大理,也因为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事,而被掏空了家底。

  好不容易熬过了冬天,又忙完了春耕,大理最后一点点底气再一次被董羡搜罗了起来,他要毕其功于一役。

  打赢了这一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输了?

  怎么会输呢!

  十万大军出动,便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高迎祥给淹没了。

  如果没有贵州路与广南西路两地宋军的介入,董羡的盘算原本是没有错的。

  只可惜,萧诚谋算了好几年,等得就是这一时刻,他怎么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呢?

  大理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萧诚不知在上头花费了多少心血,暗底里洒出去了多少银钱,牺牲了多少生命!

  如今,终于到了收获果实的时候了。

  岳腾率天鹰军三千骑兵直奔兰溪郡。

  王柱率天狼军、范一飞率天武军进入会川,与高迎祥联军迎敌对手主力。

  李信率天南军,田真率天义军左右两种夹攻石城郡。

  杨斌率天平军沿乌江而下,然后转入南盘江,竟然是长趋直入,一路杀奔昆明而去。

  而在广南西道方向,魏武带领着清远军自特磨而入,一路杀向秀山郡。

  而萧诚,则亲率着五千抚台亲军,坐镇于矩州,一边为各路兵马筹措军械粮草,一边随时准备着支援各路人马。

  四月底,董羡开战。

  五月中,整个局势却是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董羡或者猜到了高迎祥一定会请求外部的支援,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贵州路上的萧诚,竟然是如此规模的介入。

  这已经不是支援高迎祥了,这是全力以赴的入侵。

  岳腾看着对面匆忙列阵的兰溪郡军队,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狞笑,推了推蒙着左眼的黑色眼罩,呛然拔刀,戟指前方,厉声喝道:“进攻!”

  天鹰军漫山遍野攻击而来,对面不多的大理骑兵也是呐喊着不顾生死地对攻而来,他们必须要为步卒整合成足够严整的军阵争取到时间,否则散乱的步卒遇上了骑兵的冲击,只有死路一条。

  最多只有五百余骑卒的这支大理骑兵,迅速地就被淹没在了天卒军骑卒的海洋之中,搏杀还在继续,但天鹰军的攻势并没有停止。

  从队伍之中分出了两支骑兵,继续冲向已经勉强列成阵容的兰溪军队。

  龙苍、虞羽两人都是脸色苍白,虽然是一军统帅,一郡之首,但他们却也是首次看到一次性的投入数千骑兵的战斗,视野所及之处,似乎全都是对手骑兵的影子,耳中充斥的也全都是对手的呼喝呐喊之声。

  “弓弩准备!”看着步步逼近的对手,龙苍怒吼起来。

  上千柄弓箭斜斜指向了天空。

  对手却在距离他们百余步时,突然一分为二,然后改变了前扑的方向,转而绕阵疾行。

  正准备放箭的弓箭手们愕然看向对手,龙苍也瞬间失去了决断。

  这个距离,正是弓箭的极限射程,就算射出去,也没有多大力道和破坏力。

  稍稍的犹豫,对面骑兵的队伍已经拉成了一条长长的游骑线,在弧形的奔跑之中不断地斜线靠近军阵。

  当他们逼近到七八十步时,大理军队还在犹豫要不要射击的时候,天鹰军却率先开弓了。

  天鹰军攻击的,正是队伍中间的大理弓弩手。

  大理弓弩手立时便开始了还击。

  不过效果却是大相径庭。

  天鹰军军马速度极快,而且拉开了一定的距离,两队交替,一队攻击之时,另一队却是游击在百余步开外,然后一队攻击完之后会迅速拉开距离,由外面一队迅捷补上。两队如此交换,奔射不停。

  而他们的目标,却是呆在原地不能动弹。

  一个射的是移动靶,

  一个射的是固定靶,

  难易程度自然不言而喻。

  天鹰军每转一圈,便会有人倒撞下马,不是被射死就是被自家骑兵踩死,不过这个数字相对于对手的损失,就完全不值一提了。

  开战一柱香功夫,兰溪郡弓箭手们便失去了与对方对抗的能力与勇气。

  而天鹰军看到对手的弓弩已经稀稀拉拉不再成形之后,立即便开始转变了攻击的对象,开始对外围那些列阵的步卒进行打击。

  没有任何的停歇,只是不停的奔射。

  射击,射击,再射击。

  一队奔射数轮之后,立即便转向后方休息,而一边枕戈待旦的另一支骑兵会立即补上。

  开战半个时辰,五百兰溪郡骑兵,已经不存在了。

  九成战死,还有一成,见识不妙,打马逃之夭夭。

  被攻击的大理步卒们只消阵形稍有松动,立时便会有骑兵闪电般地扑上来撕咬一口,从队伍之中拉扯一下血肉。

  龙苍不是没有想办法,在如此被动的局势之下,他仍然设计出了一个圈套,故意露出破绽诱使对手骑兵前来攻击,然后来一个漂亮的反杀。

  只不过可惜的是,不管他这个诱饵有多么的诱人,对方的骑兵似乎都变成了瞎子,每一次上来都是浅尝辙止,似乎他们每一次的攻击,撕咬那么一小口便已经心满意足,并不想一口便吃上一个胖子。

  持续不断地失血,而且缺乏有效地反制,终于让兰溪郡士卒崩溃,品字形的三个军队,先是头里最大的那个被敌方骑兵持续打击的那一个崩溃,然后反冲而回的溃兵,又连累了侧翼的两个小军阵。

  而此时,天鹰军终于开始了总攻。

  百余骑兵在一名都监的率领之下,闪电般地切入,撕扯。近二十支这样的小队的切割,将整个战场完全撕裂,也将一名名大理将领想要重新组成军阵的想法变成了奢望。

  不管是早期便进入天鹰的马尚、盛满,还是后来加入的邬惊,都努力地在战场之上展示着自己的价值,证明他们对于天鹰军的重要。

  岳腾甚至都没有动用他手中的预备队,兰溪郡士卒已是大溃。

  龙苍,虞羽带着亲卫,狂奔而逃。

  一天之后,他们回到了兰溪郡城,然而城门紧闭,城头之上,谷字大旗迎风飘扬,谷正笑意吟吟地站在城楼之上,注视着这两位曾经的顶头上司。

  龙苍和虞羽甚至都没有时间废刻便再度开始了奔逃,因为天鹰军的先头部队已经追过来了。

  一天过后,龙苍与虞羽分道扬镳,龙苍率余部向岳腾投降,因为他的家族都还在兰溪呢,而虞羽则带着心腹向着弄栋府逃去,想要去投奔董羡。

  董羡还没有走到会川府,便已折一臂。

  而他的另一臂,也在第二天传来了让他绝望的消息,石城郡的军队,被天南军与天义军包围,双方接战之后,石城郡大败之后,退入城内死守。

  而此时,高迎祥、王柱、范一飞三人联军,已经离开了会川,正在向着弄栋府逼近。一副不会允许他去救援石城郡的模样。

  此时的董羡,也的确不敢再度分兵了。

  对面高迎祥所率联军,足足有两万人,其中天狼军、天武军,在南方都是赫赫有名的宋军强军。

  董羡决定就在弄栋府养精蓄锐,与高迎祥决一死战。

  不管如何,只要在正面战场之上打赢了,便还有谈的余地,当然,不是与高迎祥谈,而是与萧诚谈。

  此刻,他的特使已经走在了往贵阳去的路上。

  虽然此刻还不可能谈出个什么来,但只要前方有胜利的消息传过去,双方就有的谈了。

  此时的董羡当然还不知道,高迎祥愿意给萧诚的,是他董羡无论如何也给不起的。

  萧诚要的是整个大理。

  那是他的彩云之南--云南。

  而此时高迎祥反倒是不急了,就在董羡以为高迎祥一定会借着连着两场胜仗一股作气的率军杀向弄栋,而他便可以以逸待劳的时候,高迎祥的大军到了两府交界之处,却再也不动弹了。

  倒是攻下了兰溪郡的天鹰军,沿着澜沧江一路南下,而在石城郡方向,李信率部继续堵着这里的军队,田真却是带着天义军径直向昆明方向而去。广南西道的魏武带领的清远军牵制着秀山郡,这使得整个善阐府空虚无比。

  现在的高迎祥当然不急。

  他的后勤得到了充分的保障,而董羡的大军却是粮草不继,多方汇集而来的情报,显示对方的粮草,最多能坚持到六月中。

  侧倚金沙江,高迎祥高整以遐地修建起了坚固的军寨。

  他要等着董羡来攻。

  而董羡则陷入到了尴尬的境地。

  攻不攻?

  不攻,粮草不继,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攻?

  有多少胜算?

  高迎祥的大理第一将的称呼,并不是靠他爹的名头混来的。

  另外一个要命的问题,

  宋军分兵深入大理,自己要不要分兵?

  分兵,则面对高迎祥更没有把握。

  不分兵,内部各部已经人心惶惶。

  因为宋军这明显是要去掏他们的老窝。

  在痛苦地权衡了利蔽得失之后,董羡只能孤独一掷,向高迎祥发起了总攻。

  金沙江畔,旋即杀声四起。

  会理县、会东县、米易县,战事同时打响,董羡指挥的大理军队与高迎祥指挥的联军这一场规模浩大的攻防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矩州,广南西道安抚使岑重再一次前来拜访萧诚。

  因为上一次岑大娘子携六岁幼子强势入贵阳,同时还找来了岑老夫子帮腔,一鼓作气赶跑了其它所有的竞争者,成功地让萧诚成为了他幼子的泰山老丈人,这一次岑重再来,两人之间,倒是显得更亲密了一些。

  “最多秋收以前,澜苍江以东,将尽归于我手!”听完杨万富对于战场态势的系统汇报,萧诚得意地对岑重道。

  “你这是在大理埋下了多少暗子啊!”岑重咋舌道:“大理境内,烽火处处,也难为了董羡,居然还能死撑着。”

  “有些是,有些不是!”萧诚道:“我们不过是顺水推舟,将大理境内的人祸、兵祸的程度再拔高了一些,当百姓们连活下去都成了奢望的时候,那造反,便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选择。而他们的造反,大多是没有什么明确的政治目标的,能不饿肚子,能活下来便满足了,而我们,恰恰能满足他们的这些微薄的要求,所以,我们便成为了仁义之师。这也是天鹰军、天义军一路所向披靡的原因。”

  “打豪绅,分田地,均贫富!”岑重摇头:“你也不怕这个口号一喊出来,将来无法收拾。”

  “目前,仅限于在大理境内。”萧诚道:“我需要将大理国内的那些旧有豪绅阶层清理掉。”

  第四百六十五章:你好坏哦

  对于萧诚在大理喊出的这种口号,岑重很是担心,要不然也不会巴巴地专门跑过来一趟。

  打土豪!

  分田地!

  下面是不是还要来一句均贫富啊?

  这问题可就严重了。

  就算是在萧诚有着绝对控制力的贵州路上,萧诚的手下,也聚集着大量的在岑重看来就是地主豪绅的家伙,那怕是那些做生意的商人,谁家里没有大量的土地呢?

  只不过在贵州路上,这些家伙们在萧诚鹰一样的眼睛之下,无法隐瞒土地的实际数量而不得不照章纳税而已。

  但到底有没有变着法儿的偷逃土地税的事情,便是萧诚也不敢说完全没有吧!

  而在广南西路之上,这种情况就更加严重了。

  说句实在的话,不管是萧诚,还是岑重,现在他们的统治,实实在在的还真就是建立在这些地主豪强们的支持之上的。

  他们手下的官员,九成九以上,都出自这样的家庭。

  你不可能指望那些真正的贫苦人家里会出几个读书人才吧?他们连吃饭都成问题,那有余钱来读书?

  但凡能供子弟读书的,家里再贫寒,也贫寒不到那里去。

  所以岑重担心啊!

  要是这口号在大宋境内喊出来,只怕是要翻天!

  这是自己撬自己的撬墙角。

  首先不干的,就是他们自己的那些麾下吧!

  岑重知道萧诚现在正在贵州路上推行免费的教书育人之策,他的老爹,正在干这一行,七老八十了,一天天的累得跟条狗似的,偏生还心里美滋滋,说什么有教无类,他现在正走在成圣面贤的道路之上,连岑重挖空心思给老子送的那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美妾都不大感兴趣了。

  很显然,在岑老夫子的心目中,立德立言立功,比声色犬马什么的可重要得多了。

  但这套政策真要见成效,真要出人才,没人十年二十年的,那是想也别想的。

  如今确认这套政策只会在大理境内实施,岑重这才放下心来。

  这才对嘛!

  大理国,现在是敌国嘛。

  双方正在大打出手,什么样的招数使出来,都不意外。

  “大理立国数百年,比大宋还要长久一些。”给大师兄倒了一杯茶,萧诚道:“段氏统治,说句实话,还真是深入人心,人家就认段氏是正统啊!我费尽心机把大理国给弄得乱糟糟的,就是想着咱们自己去收拾人心,如此,才能一举奠定我们在那里统治的合法性,要不然,今天这里要造反,明天那里不服气,多麻烦啊!”

  岑重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儿。历来打下一地容易,真要一个地方达到治理,可就难上加难了。”

  说到这里,他瞟了一眼萧诚:“不过你似乎是一个意外,不管是在西北党项人那里,还是在黔州之时面对那些羁縻州,你好像都游刃有余!”

  “大师兄谬赞了!”萧诚笑道:“怎么样能让我们迅速地达成自己统治的合法性呢?第一个,当然是彻底摧毁本地原有的统治阶层和既得利益者。”

  “大理国的统治基础其实与我们大宋差不多,都是士绅豪族为根系的。”岑重恍然大悟:“所以,你要斩底斩断这些根系。”

  “不错,从根本上来说,普通百姓基本上都是依附这些士绅豪族的,打杀了这些人,而且是让普通百姓们自己动手摧毁这个阶层,那么在以后,他们害怕这些人的反扑,就必然会抵制旧有的统治,而选择纯粹的依附我们。”萧诚眯起了眼睛。

  “而且,你真会把地分给他们!”岑重感触地道:“这样,他们又实实在在的得到了好处,怎么会不真心拥护你呢?不管从那头讲,他们都没有走回头路的道理。”

  萧诚拍手道:“如此,我们便能迅速地将大理国这种历史久远的国度彻底吃进肚子里而不会消化不良!也能让我们在以后有事的时候,能迅速地动员起这里的力量,是其真正成为我们的助力。”

  “你总是如此深谋远虑!”岑重摇头叹息:“高迎祥你准备怎么安置他?”

  “这一次我任命高迎祥为云南行军总管,总揽指挥全军进攻大理国事宜,便是把这件事情交给他来做。”萧诚道:“他有着充足的理由和动机。”

  “如此一来,即便将来大理国还有些残渣余孽,他们痛恨的也就只是高迎祥而已,我们反而要退居第二了。”萧诚道:“这样再辅之以其它一些手段,这些人中的有识之士也就能拉拢进来成为我们的助力,毕竟如此大的一块土地,也还是需要人来管理,我们夹袋里的人,终究是差得太多啊!”

  “关键是这些人有极大的可能因为仇视高迎祥,从而又成为牵制高迎祥的一枚棋子,如此一来,高迎祥即便这一次立下泼天大功,将来也有的是人牵制他,让他无法摆脱我们。”岑重抿着茶,若有所思,“说起来像他这样的家伙,渡过了这一次的危机,将来不见得就没有重立门户,再创辉煌,让高家再度君临大理的想法。”

  “不过有了那些极度仇视这个家伙的人在大理为官的话,高迎祥想重起灶炉那就难了!”萧诚笑咪咪地道。

  岑重摇了摇头:“你好坏哦!”

  “嗯?”萧诚瞪起了眼睛。

  “不过我好喜欢!”岑重赶紧补上一句。

  萧诚大笑:“这还差不多,别忘了,你心爱的幼崽,现在可是跟在我身边启蒙呢!”

  “那是你的女婿!”岑重道:“于我而言,他是幼子,于你而言,他可是长婿!”

  “你这是不负责任的甩锅啊!”萧诚怒道:“意思就是说,这家伙将来要是没出息,肯定是我这个岳父兼老师的责任,你啥责任也不用负是吧?”

  “自然!”岑重坐得四平入稳,脸上波澜不惊,两根手指拈着茶盅盖子,轻轻地刮着杯中浮浮,不过细看眼睛,内里得意之色却是隐隐浮现。

  这是他做得最得意的一桩生意。

  眼下,自家小儿子跟在萧诚身边,一来也是由萧诚来给他启蒙,二来同时敢是给赵安当个伴读小书童。

  赵安如今对于他们而言,可是典型的奇货可居,这局势当真如萧诚私下里跟他讲过的那般的话,那么赵安的未来可期。

  自家小儿子从小便与赵安生活在一起,将来前途自然也是不愁的。

  不过想想萧诚对于大宋未来的预测,岑重还是觉得有些不寒而栗,里头也包含着有些不敢相信,真会走到这一天吗?

  兴庆府萧定,

  辽国中京萧旖,也就是萧绰,

  贵阳府萧诚,

  萧家二子一女,如今却是盘踞三地,而且一个个的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他们的未来,到底会怎么样呢?

  以岑重的见识,现在他委实是看不透,看不穿。

  他们到底想要做些什么呢?

  萧诚到是不知道这一瞬间,岑重的脑子已经转了好几个圈圈,从他身上一路便想到了自家大哥,小妹的身上去了。

  “大的战役,今年应当差不就能结束,摧毁大理的有组织的抵抗力量,也就是几个月的事情,但接下来的那些没有组织的抵抗力量,反倒是最棘手的。估计要一到两年。不过既然没有组织,也就成不了大气候。”萧诚道。

  “谁来主政大理,哦,不对,是云南,彩云之南!”岑重笑道:“想来你心中早有定见吧?”

  大理一旦被收归,必然要有一得力的人物去镇守。

  当然不可能让朝廷插手这一事情。

  这是两个人的共识。

  大家辛辛苦苦好几年才收获的果实,怎么可能让别人来品尝甘甜呢?真让朝廷插手派人来了,还不是给二人添堵啊。

  这个,可以参考一下胡屹胡公,此君毅力非常,专心在贵州为萧诚添堵多年,虽然屡遭败抓绩但却一片痴心不改。

  哪怕现在跟着岑夫子去搞有教无类,为贵阳路的事业添砖加瓦去了,但也并不妨碍他通过多种手段来恶心恶心萧诚。

  在他看来,帮岑夫子教书育人,那是他作为一个读书人的义夫,是圣人门徒不可推御的职责,而恶心萧诚,是他作为大宋忠臣该有的素养。

  到现在,胡屹也明白了,除了恶心萧诚,别的他也做不到,便是说他的行为是为难萧诚,也是勉强的。

  最起初,贵阳路上上下下对于胡屹的行为是非常愤怒的,许多萧诚的下属,都恨不得把胡屹抽筋扒皮方痛快,面胡屹却也是笑吟吟的挺身迎上。

  如果不是萧诚还专门派了知秋院的人保护着这位的安全,胡屹还真就有可能不明不白地翘了辫子。

  不得不说,萧诚对胡屹的这一容忍之举动,在全天下还是赢得了赞誉和名声的。

  当然,这是正面的。

  而负面的呢,那就是外头的骂声更大了一些。

  反正你萧诚不会把反对你的人咋样嘛!

  正是这样的感觉,使得联合理事会内每次会议讨论一件事情的时候,争论的声音也更大了。一言而决,在联合理事会内基本是不存在的。

  便是萧诚也不行。

  而这,也正是萧诚想要求得的结果。

  他需要为联合理事会的议事树立一个榜样,他想要大家明白联合理事会是一个集体决策的场所,是一个相互妥协的场所。

  他绝不能容忍以后,在联合理事会内,出现一个如同皇帝那样金口玉叶能一言而决任何事情的人物。

  简单多数,这是目前联合理事会议事的规则。

  只要常任理事没有一人反对,此事便可以推行。

  如果有反对,那就是新一轮的磋商以及说服。

  “你猜?”

  萧诚悠悠然地看着岑重。

  岑重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狰狞了起来。

  看到对方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萧诚终于从内心里找回了一些平衡的感觉。

  “罗纲!”

  岑重一怔,但马上便又反应了过来,鼓掌赞道:“好,这个人选是极妙的,便是朝廷,也无话可说。唯一的缺点,就是罗纲太年轻了一些。”

  萧诚冷哼一声。

  岑重迅速反应了过来。

  真要说年轻,眼前这一位才年轻好吧?罗纲比起萧诚来,还要大上一些呢!

  罗纲之所以是眼下最为合适的人选,首先便是他的身份。

  他的老子罗颂,现在可还是都堂的相公呢!

  本来想要退下去不在淌这趟浑水的罗颂,本强留了下来,官家也好,夏诫也好,都不指准罗颂告老还乡的奏章,一来,是罗颂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他是一个真能做事的。二来,罗颂的小儿子,可在贵阳路上担任要职,与萧诚相交莫逆,这是一个双方交流勾通的有效的渠道。

  要是放罗颂走了,罗纲岂不是就再敢没有人制约了!

  因此,这个人选报上去,即便汴梁心里再不舒服,也只能认了。

  二来,罗纲这些年来长进极快,不管是在关岭之时还是后来治理毕节,在各个方面的表现都是异常出色,在贵阳路如今的六府三州之地中,毫无争议的排名第一。

  要知道毕节府的起步,可比其它几个府州的起点都是要低一些的。

  第三,当然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罗纲是萧诚的死党,对萧诚是言听计从,决无二心。

  “大宋安抚使,又要出现一个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了!”岑重摸了摸脸上的胡子,慨叹道:“一比较,我可就老了!”

  “你去年才过的四十岁大寿,老什么老?”萧诚笑道:“无病呻吟,是想我也赞你几句吗?”

  “那倒还真不是,人比人,气死人嘛!在你们年这个年纪,我还在上官面前卑躬屈膝地讨好以求能向上攀爬一步呢!”岑重道。

  “时势造英雄!”萧诚淡淡地道:“我听说过一句话,便是一头猪站在风口之上,也能飞上天,所以大师兄,不必妄自菲薄,在如今的大宋官场之上,你是少有的几个我能看入眼的能官!”

  “那可真是受宠若惊了!”岑重大笑拱手,说真的,对于萧诚的这个评价,他是打心眼儿里开心的。

  对面的这个人,眼高过顶,看起来对人都彬彬有礼,其实瞧得起的没有几个。

  那份深深隐藏在骨子里的骄傲,你要不是与他相交甚深的话,压根儿就看不出来。

  第四百六十六章:艰难

  乌云盖顶,整个天空如同一口黑色的锅盖,似乎下一刻,就会狠狠地扣将下来,将下头的所有东西全都掩埋。

  大风席卷一切,呜呜的尖锐的啸声,听得人心烦意乱。

  整个战场之上,熊熊燃烧的无数火堆的火头,随着风势时而向东,时而向西,偶尔还有一些燃烧着的残柴随风而起,但离开了火堆,在风中飞舞的火苗,不过坚持片刻,便化为一屡青烟。

  而能压住这呼啸的风声的,自然只有进攻的士兵们声嘶力竭的呐喊之声以及不时响起的助威的战鼓之声。

  大理军队已经扫平了高迎祥大营之前的所有障碍。

  现在他们面对的已经是对方的本军了。

  整个地面,被硬生生地填高了近一米,然后再在上面筑起大营,别小看这一米高的土台,双方对战之时,他一点高度,便能让对方占尽便宜。

  两台投石机被数百名士兵吆喝着缓缓推向战场。

  已经打了半旬了,大理的工匠们,终于制造出了这么两台投石机。

  巨大的战场大杀器,缓缓靠近着对方大营,射程超过三百步的这种巨型投石机,能将上百斤重的大石头投向敌营,别说是对面那临时构筑起来的营寨,便是坚城,也顶不住这样的投石机反复的攻击。

  看到如此利器出现在战场之上,大理军队顿时发出一阵阵的欢呼之声。

  只要投石机能如期展开进攻,他们离胜利,就又近了一步。

  看到士气骤然高涨,中军大旗之下,董羡脸上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赏,督造投石机的官员要赏,工匠更要重赏!”他对身边的中军官道。

  “是该重赏!”中军官连连点头:“国相,今日我军必然能击溃叛贼!”

  董羡深吸了一口气,打了这许多天,对方军营中一直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远程武器,大概是高迎祥出来的时候,没有带上工匠,这一有一无之间,对自己可就大大有利了。也不枉了自己出来之时,不顾粮草不足,也一定要带上这数百工匠。

  这个距离之上,只有自己攻击他们,而他们压根儿就打不到自己。

  投石机终于进发了预定的位置,工匠们开始挥舞大锤,将一根根碗口粗细的木桩钉到地下,以用来稳固这个巨大的家伙,而推动投石机的士兵,则迅速地在投石机的前方布下军阵,大盾,长枪,弓弩,一层挨着一层密密麻麻的堆叠到一起。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个时候,军寨里的敌人,肯定会出动骑兵或者其它的精锐冲出来,以图毁掉投石机。

  眼下投石机距离对方的军寨,大概只有两百五十步左右,骑兵一个呼吸不到就可以冲过来,而步兵,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前线的指挥官,甚至不太明白,在他们前进的过程之中,对面的敌人为什么没有冲出来,要知道那个时候,才是他们最为虚弱的时候。

  眼下,军阵已起,防守已经相当稳固了。

  军寨之中,高迎祥坐在一处高台之上,那是他指挥作战的中枢所在,高台周边,摆放着上百面大鼓,而一面面令旗便插在台上,而在台下,一名名传令兵等候在那里,准备着随时接受命令然后奔赴到阵地的各个方向之上。

  这处高台,可也在对方投石机的攻击范围之内。

  高迎祥拒绝了自己掌旗官建议自己走下高台的建议,仍然坐在那里,冷眼看着远处那投石机。

  而在军寨栅栏之后,两台巨弩,也正被士兵推了出来,扯去了盖在身上的毡布,这台冰冷的机器露出了他狰狞的面容。

  这是贵阳路提供给高部的两台巨弩。

  能够自由拆卸,随时组装的,射程、威力都堪比八牛弩的巨弩的价值,高迎祥太清楚了。

  八牛弩太过于巨大,操作需要的人太多,基本上不太可能随军而行,更多的时候,用在守城之上。

  而宋军研发出来的这种巨弩,完美地克服了八牛弩的弱点。

  眼下这台巨弩,只需要四个人,就能完成所有的操作。

  一根铁铸的摇把被插进了机括之中,两个士兵相对而立,同时抓住这根摇把用力转动,然后便能看见粗大的弓弦一点一点的被拉开,伴随着卡的一声响,旁边的另一名士兵则将手臂组细的一枝弩枪放进了凹槽之中。

  与一般的弩枪不同的是,这枚弩枪的前端,还紧紧是缠绕着一些包裹,长长的引线垂了下来。

  弩炮什长弓着腰,眼睛与弩炮齐平,眯着眼睛也不知喃喃自语着什么,然后从腰带之上取下一把小刀,小心地将引线截断了一部分,然后冲着旁边点了点头。

  远处,传来了大理军队的欢呼之声,与之相伴随的,则是巨大的轰鸣之声。

  士兵们抬头,眼睛追随着天空之中飞过来的那枚巨大的石弹。

  一百多斤重的大家伙飞过来,对于下方的人来说,其实便有一种听天由命的感觉,他真要落到你的头上,即便擦着挨着,也是死路一条。

  不过呢,这玩意儿一般来说倒不是用来杀伤人命的,他更大的作用是摧毁建筑。

  轰然巨响声中,巨石落下,营寨之中一处营房顿时变成了渣渣,连带着这营房旁边的一座哨楼也倒塌了下来。上面的士兵惨呼着落下,跌下来之后,却又扎手扎脚的从内里爬了出来,一瘸一拐地咒骂着。

  “开炮!”什长吼了一声。

  引线被点燃,哧哧地燃烧着,然后一柄小槌捶下,击打在弩机的机括之上,弩箭脱弦而出,带着尖锐的啸声。

  高迎祥的眼睛追随着那巨大的弩箭向前而去。

  看着那下落的轨迹,高迎祥的眉头不由皱了一下,近了,只能射到对方军阵之中,还够不着对方的投石机。

  杀伤人命,意义不大。

  但下一刻,高迎祥猛然站了起来。

  那弩箭的确是落点近了一些,正正地扎在敌人军阵的正中间,下方的一名大理士兵被巨大的弩箭硬生生地钉在了地上,凄惨无比。

  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下一刻,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名死去的士兵身上时,巨大的爆炸之声响彻了战场,压过了一切其它的杂音。

  然后,这个保护投石机的密集的军队,以这枚弩箭为中心,周边数步之内,再也没有了一个站着的人,出现了一个不太规则的圆圈。

  而在这个时候,另一枚弩箭带着尖啸之声飞向了另一座投石机。

  这一枚的运气极好,夺的一声,扎在了投石机粗壮的底座柱子之上。

  弩箭巨大的动能,让他将被直接命中的柱子一折为二,然后斜插在了地上,投石机摇晃了几下,并不是最为核心的支撑,对于投石机的影响并不大。

  但接下来的爆炸之声,却让投石机的摇晃幅度愈来愈大,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这个花费了小半个月的庞然大物,开始慢慢地倾斜,下面的士卒四散而逃。

  轰然声中,投石机侧倾倒地,变成了一堆废渣。

  高迎祥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

  脸上露出了笑容。

  不是因为这两座投石机的倒塌,即便没有这等利器,他也能想出别的法子摧毁了对方,只不过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而已。

  他看重的,是对方的士气,因为这弩炮的两击,而一下了跌落到了谷底。

  他站起身来,伸手握住了面前的一面旗子,准备下达命令,让早就准备好的部队,冲杀出去,反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以扩大战果。

  旗子拔了出来,脸上却感受到了一点冰凉。

  高迎祥抬头,脸上感受到了更多的雨点。

  下雨了啊!

  他将旗子重新插回到了面前。

  大雨,说来就来了。

  顷刻之间,便如同瓢泼一般的掉落下来,密集到双方只闻其声,再也不见其影。

  地上沟壑之中,转眼之间便集满了雨水。

  这样的天气,就不用再说交战的话了。

  侧耳倾听着对面传来的收兵的金锣声,高迎祥也吐出了两个字。

  “鸣金!”

  雨不但下得大,而且下得久。

  当夜幕渐渐降临的时候,雨虽然减缓了,但却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高迎祥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巡视着军营。

  这个时候,就不得不佩服高迎祥在扎营的时候,硬生生地先行垒起了一米来高的土台了。

  此刻,土台之下,黄色的泥水流动,倒似是一条滚滚的河流一般,看着吓人之极,但在高台之上,军帐之内,却仍然是干爽的。

  扶刀而立的高迎祥看着西南方向,虽然眼下什么也看不到,但董羡的本军,就驻扎在那个方向。

  “董老匹夫,这一下子可要遭罪了!”高迎祥冷笑着。

  “将军,再下一阵了,只怕都不用我们打,他们自己就要散了!”一名亲卫笑道。

  董羡的大营眼下的确境况堪忧。

  别说是普通士兵的大帐了,便是董羡自己的中军大帐,此刻内里的积水,也没过了脚踝。

  董羡脸色铁青地站在大案之后,下面站着两排将领,一个个的脸色都极其的不好看。

  脚下被泡在雨水之中,头顶之上,雨水击打在军帐之上的那啪啪的声响,更是让人心烦意乱。雨再这样下,搞不好他们这个营地就保不住了。

  唯一的好处就是,即便保不住了,这样的天气,对面的敌人也不可能杀过来。

  “国相,撤军吧!”弥沙部族长于滇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拱手道:“高贼固守不出,这就是拿准了我们的弱点,如今我们粮草伫存不多,又久战不下,碰上这样见鬼的天气,士气更加低落。国相,眼下还有两支敌军已经插到了我们身后,虽然我们封锁了消息,但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士兵已经是议论纷纷了。”

  “是呀是呀,国相,撤军吧!”落蒙部,千矢部,罗雄部等部的族长七嘴八舌地喊了起来。

  董羡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砰的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吼道:“我看不是士兵们没有了士气,是你们丧了心气儿吧!天气如何,我们难过,那高贼就好过吗?我们的粮食,足以让我们还坚持半个月,节约一点儿,便是一个月也是能行的。撤军?你们知道撤军意味着什么吗?”

  众人都不吭气儿。

  “一个个的都看着身后,身后又什么好看的!”董羡冷笑:“宋贼的天鹰军不过三千骑兵,他们能攻城吗?另一支天义军,也不过三千人,能攻打我们的重镇大城吗?他们存在的意义,只不过就是扰乱我们的心思,让我们不能专心作战。我们只要击败了当面之敌,身后的敌人,就是翁中之鳖。”

  “国相!”从兰溪逃过来的虞羽嗫嚅道:“敌人的正规军的确数量不多,但他们与国内的那些反贼勾结到了一起,就不容小看了,我们兰溪就是这样丢的!”

  “这些都不重要!”董羡怒道:“击败当面之敌是我们唯一的活路,大家一个个的,手上都染了高家人的血。高迎祥是个什么人,你们也很清楚。我们今日散去,想再重新集结起来,只怕就不可能了!这一点,想必大家也清楚,到了那个时候,我们除了被高贼逐个击破,然后洗干净脖子被他宰杀之外,还有第二条路吗?”

  看着不语的众人,董羡接着道:“所以诸位,为了自家的性命,也为了你们家人的性命,我们只能向前,不能后退,前面的对手才是我们要解决的问题,解决了前面,后面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些许反贼,翻手即可平定。”

  “大理三十七部,当日会盟立碑建国,在这片土地之上,我们已经存在了数百年,我们击败了无数的敌人,当年便是宋太祖也不得不在大渡河边以玉斧斫地为界,与我们两不相犯,眼下,区区宋国一边臣,便让我们屈服了吗?只不过是我们内部出了一点小问题让他找到了漏洞而已,只要我们三十七部团结一心,这天下,就没有我们克服不了的问题。”

  一席话,倒是说得大帐里所有人都昂起了头。

  历史,自然都是辉煌的。

  “战吗?”董羡大声吼道。

  “战!”所有人都怒吼起来。

  董羡长出了一口气。

  他知道,下一战,再也不容有失,再输一阵,整个联军,就要散架了。

  人心好散不易聚。

  第四百六十七章:回光返照

  但凡是参与了都城那一场清洗高氏行动的部族,对于高迎祥无疑是恐惧的。

  他们很清楚,一旦让高迎祥获得胜利,那么等待他们的,必然会是远超他们想象的报复。

  当初参与这场清洗的时候,可万万没有想到,会是如今这样的一副场景。

  那么,彻底击败高迎祥,杀死高迎祥,便成为了他们最佳的选择。

  至于以后怎么样,似乎并不需要考虑得太多。

  至少,到了那个时候,他们照样还是可以与宋人谈判的。

  高迎祥要将大理送给大宋那个叫萧诚的边城,那么他们,其实也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而这,也正是董羡能够说服大家的原因。

  高迎祥必须死。

  董羡派去贵阳的特使,大致上说明的也是这个意思。

  但萧诚不置可否。

  原因就在于,萧诚还需要高迎祥去替他荡清整个大理的这些权贵阶层。

  毫不夸张地说,现在大理还存在的那些权贵阶层,基本上一个个的都与高迎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了。

  即便过去没有,现在也有了。

  董羡在清洗高氏的时候,为了让大家能够一心一意,不再鼠头蛇尾,那可是逼着每一家的刀头之上都沾上了血的。

  所以,高迎祥能够为萧诚做到的,董羡是做不到的,其它的大理那些权贵也是做不了的。

  高迎祥已经一无所有了,所以他不介意将大理旧有的这些权贵一鼓荡尽,既完成了萧诚对他的殷殷期托,也可以替自家报仇雪恨。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做完了这件事,他高迎祥还可以用这些家伙的鲜血以及累累尸骨搭起自己在新朝里向上的阶梯。

  而董羡这些人能够革自己的命吗?

  当然不可以。

  所以,萧诚坚定地支持高迎祥。

  许多不明白萧诚这些心思的贵阳路官员们大惑不解,在他们看来,只消答应这些家伙,处理了高迎祥,那大理便唾手可得。

  许多大理的实权人物,已经表达了投降的意思了。

  他们不明白安抚使为什么要选难去易。

  即便是罗信,也是在萧诚详细解释了原委之后,才明白萧诚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看一步和看十步的区别。

  绝大部分贵阳路上的官员们看到的是迅速地以一场胜利来结束大理的战事,将大理变成了萧诚嘴里的彩云之南就可以了。

  而萧诚想着的还是如何将大理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变成云南路,变成在不久的将来,其能成为自己北伐之时的最为强大的一个助力。

  这也是上位者与普通人有眼界之上的差距。

  你看不懂那些布局者在落下棋子之时的意图,反而认为自己的想法才是正确的,聪明的,那些掌握着棋盘的家伙,都是一些尸位素餐的混蛋,如果自己能坐在那个位置之上,一定会比现在这些家伙做得更好。

  很多人都会这么想。

  只有当潮水退去之后,当水底裸露出来,许多事情的真相才会真正的浮出水面。

  直到这个时候,许多人才会感叹一声!

  哦,原来是这样啊!

  了不起!

  但这是对于成功者才会有的一声赞叹。

  还有许多的行走在这条道路之上却失败了的下棋者,却很有可能被永远地钉在了耻辱柱之上。

  那些反对者会得意地道:这就是不听大家的,一心想要独裁的下场,不但害了自己,还害了国家。

  至于当初的那些事情,如果成功了会怎么样,并没有人愿意去仔细的研究。

  对于历史而言,他总是只会对胜利者大书特书,而对于失败者,却只会廖廖几笔,一带而过。

  所以会有人说,历史就是一个任由人打扮的婊子,你看到的,永远都是妆艳抹之后的模样,至于素颜如何,并不需要太多的人清楚。

  董羡不管宋军有一步一骑两支军队,正在大理境内进行大范围的穿插,他们的狂飙猛进,已经快要将他们与后方完全切割开来。

  他也不管国内的百姓因为活不下去而举旗造反,烽火四起,因为大量的军队被抽走,这些持着简陋武器甚至于就是一些农具木棍的造反者们,轻易地在攻城掠地,将本地席卷一空之后又裹协着更多的人冲向下一个地方,所到之处,一切都将荡然无存。

  于是有更多的人加入了进来。

  从村镇,往县城,再到州郡,最后冲向他们认为的最富有的国都。

  所有的这一切,在董羡看来,都不过是旁枝末节。

  只要杀死了高迎祥,一切都有可能重新来过。

  因为到了那个时候,萧诚将别无选择,只能与他再来重新谈过。

  这才是现在唯一的自救之道了。

  即便现在就回师,就撤退,军中的粮草照样支持不了多久,回去之后,又怎么能将大家伙团结在一起呢!

  只有现在用仇恨,用对高迎祥的恐惧将大家牢牢地捆在一起,作最后一搏。

  困兽犹斗,便是如今董羡等人最为真实的写照。

  但困兽所爆发出来的巨大的战斗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高迎祥小觑了对手,所以在接下来吃了大亏。

  雨在入夜的时候,小了下去。

  董羡的大营,基本上已经被半淹了。

  即便是建在土台之上的高迎祥的大营,也泥泞不堪,举步维艰了。

  但下半夜的时候,大雨又起。

  而董羡的攻击,便是在这个时候展开的。

  人数并不多,只不过区区三千之众。

  相对于董羡大营的数万大军而言,实在不值一提。

  但这三千之众,却是各家部落首领的亲兵。

  即便是再穷的部落首领,也会把自己的亲兵养得壮硕不已,也会为他们装备最好的盔甲和武器,也会把他们的家眷照料的无微不致。

  因为他们的身家性命,就和这些人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而这些亲兵也知道,如果首领失败,他们这些人,就算当时不死,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不会有人再相信他们,而仇恨他们的人也必然会无所不用其极的报复,所以,只要有一点可能,他们就会为自家的首领战斗到底。

  不仅仅因为忠诚,也是为了自家的身家性命,子孙后人。

  所以,他们毫不在意自己的死亡。

  只要能够胜利就好。

  年近六旬的董羡亲自披挂上阵,满头白发从头盔之下垂落下来,为这次绝死攻击增添了更多的悲壮色彩。

  聚集在此的十几家部落首领也亲自上阵了。

  在大雨滂沱之中,他们悄无声息地偷摸到了高迎祥的大营之外。

  白天里,他们付出了无数生命的代价,鲜血将土地染红也没有达到目标,此刻,却这么轻易的达成了。

  栅栏被毫无费力地推塌了上百米的宽度,因为大雨已经让地面松动了,那些被夯打在泥土之中的桩子,再也不牢固。

  大营里一片安静,没有巡逻的士兵,便连塔楼之上,也看不见岗哨。

  没有人能认为在这样的大雨之中,敌人还能发起一场进攻。

  但进攻,却在雨帘密集到看不见三步之外的时候,猛然展开了。

  在摸进大营之后,这一场战事,便走向了谁也无法预料的结局。

  如此的夜晚,如此的大雨,当进攻展开之后,彼此之间的的联系便被切断了,事先说好的所有的指挥系统统统失灵。

  整个大营里,有的只是最为原始最为野蛮的厮杀。

  但董羡终究还是赢了。

  白日里紧不可摧的大营被摧毁,在战事爆发约半个时辰之后,被突袭的高迎祥在卫士的拼死帮助之下,突出了重围,落荒而逃。

  天色放亮的时候,战事宣告结束,高部要么当场战死,要么四散逃亡,要么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董羡身上满是血污,跌坐在一片泥水之中,竟是没有力气爬起来,还是在好几个侍卫的扶持之下,才勉力爬起来,坐在了一袋粮食之上。

  他的头盔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满头白发披散下来,看起来狼狈之极,但脸上却是浮现着兴奋之极的神色。

  “找到高贼的尸体没有?找到没有?”

  “国相,没有找到。找到了一个受了重伤的高贼亲卫,据那人说,高贼突围而去了!白将军现在正带人去追杀呢!”一名亲卫道。

  董羡脸上的笑容瞬间便消失了。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杀掉高迎祥,如果不能达成这一目标,那么其它的胜利都不值一提,都是镜中月,水中花。

  因为在左右两翼,还有宋军的天狼军以及天武军。

  不管是王柱还是范一飞,都是不比高迎祥更好对付的角色。

  而像这样的攻击,他董羡只怕再也没有可能有组织起来了!

  “追,派出最好的勇士,最好的骑兵,一定要将高贼杀死!”董羡有些失态地大声叫着。

  大营之内,到处都回荡着士兵们的欢呼之声。

  他们为久败之后的这一场大胜而欢呼雀跃,并不知道他们的首领此刻的担忧。

  一场战术性的胜利,并不能改变他们的困境。

  因为他们最为主要的目标没有达成。

  高迎祥逃回会川府城的时候,身边只剩下了不到五百人。

  回到会川府的第一刻,顾不得城内所有官绅们的震惊,高迎祥立即下令征集城中所有青壮,十四岁以上六十岁以下,都在征集范围之内。

  好在他投降宋军之后,立即便有无数的军械从建昌府运了过来,就伫存在会川府城之中,此时,并不缺乏守城的武器。

  溃兵陆续在归来,但高迎祥并没有允许这些人进城。

  他很担心这些人已经投降了董羡或者内里暗藏了董羡的奸细。

  他在城外立营,为这些溃兵送去了武器,粮食。

  如此,既收容了这些溃兵,又为会川府城在外面构建了一道防御屏障。

  董羡来得很快,高迎祥逃回会川府的第三天,董羡大军便紧追而至。

  高迎祥在失败之后迅捷的反应,让战事再一次进入到了僵持之中。

  会川府城,比之高迎祥在边境之上的大营更加的坚固。

  这一次,董羡当真陷入到了绝境当中。

  而在矩州,听闻了高迎祥被董羡偷袭而大败一场的萧诚,先是一楞,然后竟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大笑起来。

  “董羡老儿,居然还有这样的本事,不得不服,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人家能成为高颖德最为强劲的对手不是没有道理的。”

  “抚台,高迎祥麾下上万士卒,损失大半,您居然还笑得出来?”罗信却是有些气急败坏。

  “天狼军如何?”萧诚问道。

  罗信愕然。

  “天武军呢?天鹰军?天义军?”萧诚一连串的反问却是让罗信回过味来。

  “高迎祥以后与我们讲条件的本钱,又薄了一大半,而且,董羡这一战的意义很大吗?不大啊!天武军与天狼军已经开始左右包抄过来,他要是不跑,就得被围在会川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高迎祥的这一次大败,倒也算得上是诱敌深入。董羡往前走得越远,回去的路,可就越艰难了。”

  “高迎祥的请罪报告?”罗信捏着手里的一封信,问道。

  “告诉他,胜败乃兵家常事,败而不乱,反应迅速,高将军实乃当世名将,如今只需牢守会川府城即可,天狼天武自会前来接应,用不了几天,董羡就得老老实实的退军!”萧诚笑道:“高将军接下来应当准备如何追击了。”

  “是的提醒他,可别在接下来的追击之中,再被董羡算计了!”

  萧诚大笑:“董部的最后一口气可也泄光罗,接下来说他们是撤退,好是抬举他们了,董羡的撤退令一下,会川府内的这几十家大理部落军队,立时便会作鸟兽散。”

  “失控?”罗信眼睛一亮。

  “大家都不是傻子,当了如今这一地步,谁都知道,这场战事,已经彻底失败,现在就看谁跑的快了,谁落在了后头,就必然会成为我们的首先攻击目标。”

  萧诚意味深长地道:“人心一散,这队伍可就不好带了。所以啊,接下来高迎祥不会遇到什么困难了。”

  第四百六十八章:第三路

  大理国的一口气,现在全吊在了董羡所带领着的这一支大军之上。

  这支军队一败,这个传承了数百年的国度,也就将咽下最后一口气了。

  而董羡孤独一掷之举,也实属无奈。

  不打这一仗,国内各方,人心先就散了,只会被对手各个击破。

  可打这一仗,除非杀了高迎祥或者让宋军吃上一次大亏,否则,压根儿就不能解决他现在面对的问题。

  一次战术上的胜利,改变不了最后他失败的结局。

  军队压到了会川府城,是董羡所作的最后一次努力,借着先前边境之上的一场大胜,再试着攻击一下。

  拿下了会川,说不定还能赢得一点点喘息之机。

  而此时,萧诚并不想给对手这样的机会,事实上他想要告诉董羡以及他所纠集起来的那些部落首领们的是,即便你拿下了会川又怎么样呢?

  结局仍在是失败。

  天鹰军狂镳猛进,天义军长趋直入。

  所有的大理军队起初都认为这些军队只不过是想要威胁前线各家部队,迫使他们撤军从而在半路之上攻击他们。

  而在董羡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劝说之下,这些部落首领们都坚持了继续向前进攻的想法,只要前方赢得了胜利,后头的损失,将来都是可以得到弥补的。

  不过这两支军队,对于去进攻他们的领地,似乎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他们的目标,直指善阐府,直指善阐府,善阐城。

  而除了这两支陆上部队之外,还有另外一支部队正从水面亦直接向着善阐城而来。

  江雄率领超过二十艘的马船满栽着由杨万富率的三千安抚使亲兵的队伍,沿着南盘江一路疾扑而来。

  而此刻的善阐城之内的守军,不过五千余众。

  杨万富站在船头,身边稍微落后一个肩头的是乌江水师统领江雄。

  昨日一场大雨,南盘江江水陡涨,原本清澈的河水此刻却是变得昏浊,从上游咆哮着一路冲下来,人头高的浪花一波接着一波的扑打在岸边的船只身上,高高涌起,然后落在船舱里,引来里头士兵一阵阵的咒骂。

  他们正在努力地用头盔之类的东西往外舀水呢。

  好不容易弄得快要干净了,一个大浪打来,一切便又回到了原点。

  不时能看到有各种各样的东西被洪水夹带着汹涌而来。

  有水兵手持长篙盯着河水之中,一旦发现有危及到船舶的玩意儿,立即便用长篙推开。

  这也是水师不得不在这里暂时停留的原因。

  这样的大水,勉强要航行的话,说不准便会有许多无可预测的危险会威胁的船只的安全。

  如果仅仅是水师的话,江雄说不定满心欢喜地借着这个机会来锤炼一下他麾下的这些浪里白条们,但现在船队里还装着三千个安抚使亲兵呢!

  这些人里头,旱鸭子占了一多半,坐了几天船,已经有些昏乎乎的,风浪一大,一个个儿的便小脸蜡黄了,强要航行,弄几个掉到水里,那就不美了。

  “又一个!”看着水手用长竹篙子将一具浮尸推离,江雄摇了摇头:“可惜了,看样子,最多十一二岁吧!”

  不过小半日功夫,他们看到的被冲下来的浮尸竟然多达上百具。

  “发现没有,这些死尸一个个的都瘦得皮包骨头,浑身看不到几两肉!”杨万富道:“大理境内缺粮,看来是到了一个极致,不然,像刚刚那样的少年,但凡还有一点点粮食,他家里也是舍不得让他饿成这样的。”

  “打了几年仗了。”江雄道:“那里还会有好日子过。钤辖,荆湖算是鱼米之乡吧,普通百姓也就是勉强能过而已,但凡碰到一个荒年灾年,立马就是破产破家的惨淡景象。我当水匪儿的那会儿,手下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都是没得办法,不得不去当水匪求一个活路。”

  杨万富瞅了对方一眼,江雄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一声,别转头去看向别处。

  江氏是荆湖大家,更是荆湖水师的实际控制者,多年以来,为了让荆湖路在不断地在水师投入,同时也更加地倚重他们江家,他们已经不单单是养寇自重了。

  他们是自己组织水匪队伍。

  江雄,就是江氏派出去组建水匪队伍的佼佼者。

  但凡朝廷或者荆湖路上想要动一动江家在荆湖水师之中的位置,水匪们便会出动了。

  此时,如果不是他们江家统带的队伍,那铁定是会在水战之中被水匪打得溃不成军,狼狈不堪的。

  事情一旦不可收拾,地方上便只有重新让江家出马,而一旦他们出手,水匪立刻就会连接惨败,黯淡收场。

  如此多年下来,江家在荆湖水师的地位,早已牢不可破。

  直到出了江雄这样一个怪胎。

  这家伙收拾外人,也收拾自个人。

  江家本家几个嫡系被他带的水匪打得惨不忍睹,惹得江家勃然大怒,动用了一些非常规手段将江雄给逮住了,要不是萧诚从自家媳妇儿那里听到了这个逸闻,派了人去专门将他捞出来,这位江统制,早就被执行家法了。

  “江统制,你跟着抚台,是为了什么呢?”杨万富淡淡地问道。

  “还能为什么?”江雄道:“这条命都是抚台救回来的,士为知己者死,抚台这么看得起我,不以我是一个水匪就看不起我,反而委以重任,还在贵阳城中给我置宅子,把我婆娘娃娃安排得好好的,我除了把这条命还给抚台已经无以为报了。”

  “假如有一天,抚台要你与荆湖江家面对面的干起来呢?你怎么办?”

  江雄冷笑一声:“从他们要把我在牢里弄死的那时候起,我就跟江家没什么关系了。抚台真要我干他们,我不会有半分犹豫,顶多再打垮他们之后,留他们一条命。”

  杨万富大笑起来。

  “都钤辖,留他们一条命不算什么吧,都成落水狗了,还怕他怎的?”江雄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杨万富的脸色。

  杨万富拍了拍江雄的肩膀:“说得好,抚台之所以把你从荆湖捞出来,不仅仅是因为你的确有水上的要事,二来,也是因为你这个人啊,心还不算坏,当了这么多年水匪,还有这份心儿,抚台认为更难得。要不然江统制,这天下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少了谁,这江水也不会停顿半刻你说是不是?”

  “这可不见得!”江雄却是不服气了,“论起水上的功夫,我还没有看到比我更强的呢!”

  杨万富笑着点头:“也对,咱们武将,得有这份儿心气儿。我呢,要告诉你的就是,抚台看中的不仅仅是你的本事,还有你的人品。就凭你现在还想着将来留江家那些人一条命,就可见一斑啦。放心,这只是我随便说说,我们与江家兵戎相见的机会,并不大。”

  江雄嘿嘿一笑。

  江家虽然对他无情,但他对江家,却未必无义。

  “我这条命,也是抚台救回来的!”杨万富吐出一口气,道。

  “啊?”江雄却是吃了一惊。

  “那个时候,抚台还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吧?我呢,出了点事儿,正是走投无路的时候,碰上了抚台,这是我一辈子最走运的时候啊!”杨万富想起当年的点点滴滴,想起嗣武寨的刀光剑影,想起逃亡路上的种种磨难,想起范一飞濒临死亡时自己的绝望,也想起这些年来走过的每一步。

  如今的他贵为一路都钤辖,统掌贵阳路兵权,而且纵观大宋二十四路都钤辖,又有谁比他杨万富的权力大,兵力足?

  又有那一个都钤辖能像萧诚信任他一般?

  不可能的。

  人生若此,何憾之有?

  “原来是这样,难怪我一看都钤辖便觉得亲切,敢情我们还有这么一段渊源?那咱们都可以算是抚台的绝对心腹了!”江雄打蛇随棍上,立时攀起了交情。

  他倒不是想要攀龙附凤,只不过多年的江湖生涯让他这种脾气几乎成了本能,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杨万富一笑道:“起初,我跟着抚台时,想法与你是一样的,唯有一条命可以报答抚台耳。”

  “难不成现在还有什么变化?”江雄脸色微变,这家伙莫不是发达了,有了些其它想法?贵州路的特殊,他江雄还是晓得的,朝廷从来都不同有停止过对这里做手脚,想他刚刚组建起乌江水师的时候,便有人神神秘秘的找上门来,

  不过那家伙,被自己沉江了。

  事过之后,自己还被抚台臭骂了一顿,说这样的人,该交给刘凤奎那个公公处理,自己不应该私刑弄死。

  让自己好生的不服气!

  不过,也只有低头挨骂的份儿。

  莫不是眼前这位都钤辖也在被人策反甚至有了点想法?

  江雄思索着是不是回头立马去打一个小报告。

  虽然自己只是一个水师统制,但自己可是能直接给萧抚台写报告的。

  “跟着抚台这些年,我终于明白抚台要做些什么了,所以啊,我现在的想法变了,真想要报答抚台,那就是帮着抚台把他心里想的那些东西变成现实。”杨万富道。

  江雄眨巴着眼睛:“抚台想什么?”

  杨万富道:“让咱们大宋所有人都有衣穿,有饭吃,有屋住,走在外头,不被人欺负,不必担心山里有山匪,水里有水匪,不必担心恶霸半夜敲门,不用操心苛捐杂税……”

  “这,好像很难呢,比奉上一条命可难多了!”江雄到底也是世家子弟出身,纵然读书不多,但也能听出杨万雄话里头的深意。

  “抚台的原话不是这样说的,不过文绉绉的,我也记不住,所以直接大白话了。”杨万富笑道:“看你模样也与我差不多,最多能听懂这些。”

  江雄也是笑了起来。

  “这,才是真的忠于抚台呢!这些年,我眼看着抚台是一点点让贵州路这么穷弊的地方,慢慢地变成了丰衣足食,江雄,别看贵阳路上绝大部分人,现在都还只能粗茶淡饭,勉强填饱肚子,有些地方可能还填不饱肚子,但已经比这天下大多数地方要好得多了。”杨万富道。

  “是啊,这个我知道,便是荆湖鱼米之乡,好多人也过得不如咱贵阳路呢!”江雄连连点头。

  “抚台志向,岂在贵阳一路?”杨万雄道:“广南西路马上也要完全实现咱们贵阳路上的政策了,岑抚台已经同意了。接下来,大理也要被咱们收入囊中,成为新的云南路,三路在手,抚台基业初成,接下来,便是好生经营,增强实力,以待时机了!”

  江雄抽了抽鼻子:“都钤辖,咱们抚台,会不会造反?如今萧总管在西北,那可是无冕之王呢!我听别人说,萧总管在西北都到这个份儿上了都不自己举旗子做皇帝,是因为萧总管觉得自己不如咱抚台,准备把皇帝让给抚台坐,而咱们抚台心气高得很,不想吃大哥的嗟来之食,要自己打这一片天下呢!所以萧总管在西北静候时机,准备随时呼应咱们抚台呢!”

  “扯蛋!”杨万富不屑一顾。

  作为萧诚的真正铁杆心腹之一,他是真正晓得萧诚想要干什么的。

  “一家一姓之皇帝,岂在咱们抚台眼中!”

  “抚台要做的,是千秋万代的基业。”

  “不是某家某姓,而是咱们中华之千秋万代的基业。”

  杨万富骄傲地看着江雄:“江雄,知道什么叫狄夷之入中华,便中华之吗?咱们抚台,想要做的便是让这天下狄夷,尽皆中华之。”

  “这比让所有人吃饱肚子更难了。”江雄震惊地看着杨万富,大宋海商行遍天下,以至于大宋人对于这世界的认知,可是一点儿也不闭塞的。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沦海!”杨万富伸开双臂,高声吟诵。

  江雄痴痴地看着杨万富。

  这便是自己与都钤辖的差距吗?

  “起航!”杨万富大声道:“路再难,我们也要往前走,把挡在我们面前的所有障碍都一一干掉,下一站,善阐城!”

  第四百六十九章:围城

  三路大军,直取都城。

  而董羡率领的大军被拖在了会川,根本就不来及回头。

  萧诚想要的便是黑虎掏心。

  而作为贵阳路都钤辖的杨万富亲自率兵前来,为的就是协调和统一指挥天鹰军、天义军。

  前些年,萧诚挖空心思的想得是如何搞乱大理,如何弄垮大理的经济,如何迫使当权的董羡不得不饮鸠止渴。

  但到了现在,他胜卷在握的时候,他想的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用最快的速度结束战争。

  用最快的速度让大理,也就是他的彩云之南恢复秩序。

  用最快的速度恢复经济。

  想要做到第一件事的话,有什么能比直接干掉别人的都城更能让一个国度快速垮掉的呢?

  岸边浓密的树叶被扒开了一条缝,露出来了两张面孔,他们有些惊恐地看着河面之上,庞大的一眼看不到边的船队几乎是首尾相接的沿河而上。

  此刻的河道算不上宽,他们甚至能看得船上的那些士兵的模样,听得到船上面那些士兵的欢声笑语。

  插在船上的五颜六色的旗帜,几乎晃花了他们的眼睛。

  两个人悄无声息的像虫子一般虫子一般蠕动着后退,不敢露出一点点声响。

  船上那些宋军的身上都背着弓箭呢,被他们发现了,一轮箭雨下来,两人只怕就要上西天了。

  直到远离了河岸,两人这才直起身子,一溜烟儿的沿着小道向着山上狂奔而去。

  大河在这里被山所阻,拐了一个大弯,而山间,亦有一条小河与大河相连。

  只不过一个水势汹涌昏浊,另一个却是清澈见底。

  两人沿着小道一路向上,走了约摸半个时辰之后,眼前便陆陆续续地出现了一些简陋的草棚茅屋,有汉子手持着刀枪警戒着。见到两人,都是挥手打着招呼。

  继续向前,便看到有些半大的孩子和老人在小河里设网捞鱼。

  他们连鱼网都没有。

  把两根长长的竹杆在中点绑起来,形成一个十字形,然后在终端拴上树藤子,下面接连的也是用树藤子编织的绳网,最后将这个十字网绑在一根更长的竹竿之上,便放进河中,过上一时半刻,老子和孩子便合力将大网拉上来,一般情况之下,多多少少都是有些鱼获的。

  绳网的网眼儿有小孩的拳头那般大小,一般情况之下,小鱼小虾是可以钻出去,不能涸泽而鱼,哪怕是到了这般境地,老人们也都还是恪守着古老的规矩。

  林间有妇人们背着竹篓或采食野果,或捡拾菌类,更有手脚麻利的,三两下便能攀到树顶,将不易到手的野果子也摘下来放进背篓之中。

  偶尔有人捡到一些野鸟下的蛋,便快活得地大叫起来。

  钻过一大片林子,两个汉子便看到了他们的目的地,一大片由茅草屋构成的营地。

  此刻,炊烟正在升起。

  营地的正中间,十几口硕大无比的铁锅正在准备着这个营地里所有人的饭食。

  今天的第一顿饭。

  一个汉子探头看了看锅里,与过去一样,稀得闪闪发亮的粥汤,一个妇人双手正抓着一大把洗干净的一些野菜什么的往里头丢。

  整个营地里头上千号人,就这十几口大锅的食物,一个能分上一碗粥吧,也只说能吊着命而已。

  晚上还会有一顿,不过晚上这顿就不是每个人都吃了。

  两人快步越过了这些大锅,一头扎进了其中的一间茅屋。

  “你看清楚了,是宋国的军队?”一个大汉瞪大了眼睛,看着两个气喘吁吁的手下。

  “怎么会看错呢,我离他们最多就只有几十步远,大气都不敢喘!”一个汉子不无骄傲地道:“几十条大船,还有数不清的小船,我看有些大船之上,装得肯定是粮食。”

  “近二十条马哨,这么说来,起码便有三千人之上!”汉子转头,跟对面另一个人道。

  两位首领,倒都是长得人高马大,只不过此时此刻,两人也都是瘦得只剩一个骨架架,颧骨高耸,衣服哪怕用绳子扎着,也显得空荡荡的。

  “旗子上写得是什么?”另一个首领问道。

  两个探子中,有一个居然还是识得字的,这就很难能可贵了。

  “除了宋,还有就是杨字旗,另外,还有旗子上写着什么抚什么标之类的!”

  “抚标亲兵?”另一个首领明显更熟悉贵阳路上宋军的体制,听到这几句话,顿时悚然而惊。“什么是抚标亲兵?”

  “是贵阳路安抚使萧诚的亲军,这么看来,杨字旗就是贵阳路都钤辖杨万富了。”

  两个首领挥挥手,示意两个探子退了出去。

  “马哥,看来大理真是要完了,贵阳路上,已经出动了抚台亲兵,看这样子,是直奔都城而去了。”

  这是一支落草为寇的山匪队伍,有上千人之众,倒是这方园百里之内势力最大的。因为如今这世道,还能让上千人活着聚在一起的,本身便是一种本事了。

  首领马跃,猎人出身,二首领艾进,曾经却是一个商人。

  “三千人,就想打下都城,做梦吧?”马跃对于艾进的判断,却是有些不信。他可是去过善阐城的,站在那高大的城墙之上,他都有些喘不过气儿来呢。

  “怎么可能只有三千人!”艾进看起来,却是很有些见识了。“那杨万富是贵阳路上的大官儿,专门管军队的,平常贵阳路上打仗,他压根儿就不会出面,都是那些什么都监啊,统制啊,将军啊什么的去打。这个人一旦出面,那就是说要指挥好多支部队了。因为每支部队大家彼此都不服气,所要需要一个大首领来指挥嘛!”

  “是这个理儿!”马跃连连点头:“这么说来,咱们大理这回是真完了,前线董国相不是还在打吗?”

  “打个屁!肯定是吃了大败仗,不然,宋军能一下子跑到我们跟前来!”艾进哼道。

  “老二,你说说,现在咱们怎么办?”

  “马哥,你要听我的,咱们就去投宋军。”艾进低声道:“咱们的粮食就算是天天喝稀粥,也撑不了几天了,大家总要活下去。宋军虽然势大,但到了咱们这里,终归是不熟悉地方,肯定也需要带路的向导,也需要熟悉地方人的人物,这样,至少咱们能弄到粮食让大家活下去。”

  “老二,你过去做生意,经常往来两边,你说贵阳那边,真给老百姓无偿分田地?”马跃问道。

  “当然,这些事情也不是秘密,在贵阳路上那里都能打听到!”艾进道。“马哥,真要让那萧抚台管了我们,说不得大家每人还能分几亩土地过活。”

  “世上还有这样的官儿?不跟那些有钱人一个鼻孔出气?”马哥看起来过去也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当然是有的。”艾进肯定地道:“马哥,我实话跟你说,你要是不愿意跟我走,我原本也是打定主意要去的。”

  马跃吞了一口唾沫,“去,怎么不去。别说以后分土地,便是眼下,能给我一些粮食,让这些人都活下去,我都愿意去投了他们。”

  “那就好,我这便下山,去联络他们。”

  马跃点了点头,叹道:“狗娘养的,当初高相国当国的时候,咱们还勉强能活下去,换了姓董的,连活下去都没办法了。”

  “我听说高迎祥大将军也投奔了宋军呢,咱们以后说不定还能碰上。”

  “算了,那是大人物,咱们犯不着去招惹他们。”马哥挥挥手:“跟这些人靠近了,一旦出什么事儿,先死的总是我们。我现在啊,就想给外头那些兄弟伙弄点粮食,要是将来能再弄点地,那就是烧高香了。”

  杨万富可能万万没有想到,当他还没有下船的时候,已经有知秋院的细作来找他了。

  “见过都钤辖!”细作看起来满脸的喜色,“上一次跟着您作战,还是七年前了!”

  “你跟着我打过仗?”杨万富一脸的讶色,翻看着手里这名细作的铭牌。

  “下官叫艾进。”艾进道:“当初打独山的时候,便是跟着您呢,不过那个时卢,下官只是一个小卒子,我认得您,您却是认不得的我。”

  杨万富大笑起来,但神态却比先前是亲热了许多。

  一般的细作,与曾经是自己部下的细作,那自然是两回事了。

  “怎么后来去干了这个?”拍了拍身边,示意艾进坐下。

  “我们在独山立住脚后,抚台挑了一批人培训。”艾进笑了笑道:“下官因为识些字,便是那一批被挑中了,三年前又到了大理。”

  “这一行不好做,危险哩!”杨万富道。

  “习惯了。”艾进道:“不过司长也承诺过了,做完这一次,我的身份就可以漂白,也可以转到明面上来了。”

  “你现在已经可以转明了。”杨万富笑道。

  还没有踏足上岸,在大理这边,由知秋院下辖的细作们这些年来苦心经营的成果便已经显现了出来。

  一支又一支的小部队开始汇集了过来。

  他们有的是像被艾进这样的细作控制了的,有的则纯粹是听到风声自己前来投奔的,而他们的要求都很简单,给些粮食就好。

  这些人中的相当一部分,已经具备了一些基本的军事素养,对于这些人,杨万富是毫不客气的直接编为了军队,作为先锋。

  至于其它那些老弱妇孺孩子,则立马分发粮食让他们先行回去等待战事结束。

  至于有不少人期待的战后分田分地,杨万富也大方地给予了承诺,甚至为了让某些首领们安心,他还亲自写了条子,盖上了自个儿的大印。

  那鲜红的大印给予了这些首领们最大的安慰。

  而杨万富也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

  这样的事情在贵阳路,本来就是政策,就算他不承诺,事后还是要做的。

  现在,既让这些人安心,自己还得了人望,当真是一举两得。

  下船之时,杨万富还只有三千出头的军兵,等到整顿军队向着善阐城进发的时候,他的麾下,已经澎涨到了一万出头。

  难怪出发的时候,萧诚配给了这么多的船队,装了额外多的粮食,原来是早就料到了今日。

  江雄现在还只能充当运输大队长,在卸了货之后,便只能杨帆回航,他还要急着赶回去走运下一的粮草过来。

  现在大理境内,想要寻到足够的粮食,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五天之后,杨万富的大旗出现在了离善阐城三十里外。

  与此同时,岳腾率领的天鹰军统制出现在了善阐城的西北。岳腾的兵马,也从三千骑澎涨到了四千骑,这还是他甩脱了更多的投降的步卒迅速向着这边靠近的缘故。如今,谷正带着这些收服的降卒,在替他们运送着粮草呢!

  在兰溪郡,谷正可是有了不小的收获。

  至于兰溪郡那位投降了的郡守龙苍,如今已经带着一家老小被押送去了贵阳见萧诚去了。

  三路之中,倒是离善阐府原本最近的天义军来得晚了一些,没有在约定的日期抵达,这让杨万富很是有些不满。沿路之上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很明显地拖慢了天义军的行程。与之相比,岳腾就干练多了。因为岳腾很清楚,他要是不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到是要倒大霉的。

  田家的军队,到了现在,还是没有完全融合进整个贵阳路体制中来,这样下去,他们迟早是要被淘汰的。现在,他们已经在逐渐边缘化了,居然还不知警醒,要不是抚台是个念旧情的人,田家的处境,现在还要不堪一些。

  情份这玩意儿,不得万不得已不能用,用一分就少一分。

  现在田家在早期与抚台积累下来的情份,正在抚台大力改革贵阳路的过程之中,一分一分地被耗尽。

  杨万富去了一份措辞严厉的命令,要求三天之内,田真必须赶到制定位置。

  “钤辖,现在善阐城外,聚集了近十万难民!”赶来拜见杨万富的岳腾,也带了一个让杨万富吃惊不小的消息。

  第四百七十章:一战成名

  身为骑兵将领的岳腾,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居然能独自攻破一座城池。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城池。

  大理的都城,

  善阐城。

  居然是被一群骑兵几乎以兵不血刃的方式拿下来的。

  这一战,也让岳腾一战成名。

  当然,也让随后赶过来的田真几乎气到吐血。

  破城灭国的功勋,就这样硬生生地从他的手里溜走了。

  即便是多年以后,岳腾回想起这一战,还是感叹不已。

  有时候人这运气啊,要是来了,啥都挡不住,你爷爷我这一辈子运气好到了极点。

  他牵着一匹小矮马,马上坐着他的小孙子,得意地道。

  岳家一直便是骑兵,到了岳腾这一辈子终于发达了。

  五十岁成了大将军的他,曾带着上万骑兵,一路向西,杀得无数夷人闻风丧胆。

  黄色旋风成为了他所率领的那支骑兵的外号。

  所以,岳家的男丁,会骑马甚至比会走路要更早一些。

  跟对人,走对路,有时候比起拼命的努力,真得是要重要得太多太多了。

  “爷爷,您不是骑兵吗?骑兵是怎么能率先破城的呢?”骑在马上的小孙子满脸的不解之色。

  “你爷爷我,运气好啊!”岳腾哈哈大笑,眼前闪过的,却是当年那让他和他的部下都瞠目结舌的一幕。

  大宋贵阳路都钤辖杨万富亲自指挥,三路大军从三个方向上逼近善阐城,而此时,因为国相董羡带领主力部正被高迎祥拖在会川,堂堂国都内的兵力,只有区区五千人。

  这么一点点兵力,别说是防守了,便是把人都拉到城墙上去,手拉手,还不能将城池站满呢!

  大理皇帝慌了。

  留守的大臣也慌了。

  说起来得用的人,都被董羡带走了,留下来看家的,本来就是一帮眼高手低的家伙。

  他们开始征集城内的青壮男子。

  可是城内的青壮男子也不多了。

  这个时候,这些人将目光,投向了城外的难民身上。

  这些年来,逃难而来的百姓,在善阐城外越聚越多。

  每当灾荒年到来的时候,逃难的人,都会向大城市周边集中,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活下去。

  从难民之中选拔青年敢战之士组成军队来守卫都城,这便是留守大臣给皇帝的建议。

  然后,一支支的选拔队伍就出城了。

  张贴告示,敲锣打鼓,宣称只要加入军队,便能得到吃食。

  效果非常的好,来报名入伍的人络驿不绝。

  不过半天功夫,便已经募集到了数千人。

  官员的目标,是一万人。

  他们觉得在天黑之前,一定能完成这个任务。

  被选中的人,立时便得到了一个饭团子。

  这对于难民来说,就等于是最好的保障。

  饷午之后,官员开始组织这些募集者进城了。

  半天之前还是难民的他们,当然不可能有什么组织纪律的观念,在官员们的喝斥和皮鞭之下,勉力排成了四行开始入城。

  而乱子,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耳边,传来了闷雷一般的声音,抬眼天空,阳光灿烂,有经验的士兵已是惊得面无人色。

  骑兵,大队的骑兵。

  还没有等他吹响示警的号角,视野之中,便已经看到了铺天盖地的骑兵向着这边冲了过来。

  飘扬的旗帜,震耳的呐喊,都在向他们宣示着,这是敌人。

  敌人来了。

  骑兵上万,无边无际。

  岳腾其实没有这么多人,满打满算,此刻跟在他身边的也就只有四千骑而已,三千骑天鹰军,还有一千骑是被谷正收拢过来的一些原来的大理残军。

  眼前的一幕,让岳腾张大了嘴巴。

  城门居然大开,无数的人正在挤着进城。

  他一时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城上敲起了警钟,才让勒马茫然而立的岳腾反应了过来。

  天授不取,必遭天谴。

  岳腾咆哮着举起了手中的骑枪指向前方。

  “攻城,攻城!”

  数千骑兵在稍微整顿了一下队形之后,便如同破堤的洪水一般,向着城门冲了过来。

  而此刻,城门关不上了。

  不但外城门关不上,连内里头的翁城门也关不上了。

  因为这个时候,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

  那些正在入城的青壮拼命地向城里跑,那些本来在外头避难的人此刻也想着往城里跑,

  面对着数千骑兵冲击而来的骇人景象,似乎只有逃进城里,才是唯一的活下来的正确方式。

  骑兵们冲了过来。

  面对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骑兵们毫无怜悯之心,挥动着手里的马刀,硬生生地在人群之中冲出了一条血路。

  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他们越过了城门,

  他们越过了翁城。

  城上的士卒拼命地往下面射着箭,但这并不足以阻碍这些骑兵冲进城来。

  当岳腾在十数名亲卫的保护之下,如同一只刺猬一般策马沿着城内运兵斜坡冲上城墙的时候,最后一批还在那里勇敢地抵抗的大理士兵也崩溃了。

  他们沿着城墙向着两侧逃去,然后被骑兵们轻而易举地追上砍倒在了马前。

  岳腾在城门处损失了五百人马。

  而事后清点城门口附近的死尸,却足足有数千具。

  有被刀砍枪刺斧斫而死的,

  有被战马冲撞而死的,

  而更多的人,却是互相践踏而死的。

  骑兵入城,直奔皇宫。

  而城内几无防御,偶遇一些小规模的军队,要么在骑兵的冲击之下烟消云散,要么就双脚抹油,溜得比兔子还快。

  天擦黑的时候,岳腾包围了皇宫。

  留下两千骑,将皇宫围得铁桶一般,剩下一千骑,却是派出去牢牢地控制住了他们杀进来的那座城门。

  至于其它几座城门,岳腾才懒得管呢!

  只要皇帝逃不掉,其它人想跑便跑,无所谓。

  他在等着杨万富赶过来。

  说句实话,皇宫里的这位皇帝,虽然只是大理的皇帝,但对于岳腾来说,还是觉得这是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绝对不是自己能随意处置的。

  棘手的玩意儿,自然是要交给上司来处理的。

  杨万富得到岳腾的通报之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刚刚赶来向他报到的天义军统制田真更是张大了嘴巴满脸的不可思议之色,那嘴巴,足足可以塞进去好几个鸡蛋。

  田真奉杨万富之命,带了本部人马,急如星火的赶向善阐城。

  岳腾只有三千余人,要是被城内反击,立足不住,被打了出来发,那可就前攻尽弃了。

  事实上,城内不是没有想过组织反攻,他们想要救出皇帝段瑞。只要皇帝还在,以后便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必竟此时大理,至少还有大半壁江山在手呢!

  但岳腾放开了三座城门不管的这一下意识的策略,却让所有的反攻组织者的希望都化为了泡影。

  谣言疯传,城内的人,不管是官吏还是百姓,第一反应,都是逃。

  逃得越远越好。

  三座大开的城门,为他们提供了逃离的最佳通道。

  等到田真率领大军赶到,大局已定。

  善阐城再也没有了翻身的可能。

  一天之后,杨万富赶到,大理皇帝段瑞带领着他最后的臣子、妃嫔、太监,捧着玺印、户册等具有象征意义的东西,向杨万富投降。

  大理,国灭。

  消息一路传到会川,尚在想着如何攻下会川的所有大理将领们都傻了眼。

  他们还在奋战,皇帝却已经投降了。

  还有比这更伤士气的吗?

  他们本来就是被强行捏合在一起的,此刻,不用再多说什么,那一口气已是泄掉了。

  董羡瞬息之间便似乎老了许多,整个人的精气神儿完全垮了下去。

  而本来聚集在他的大帐之中的数十员将领,纷纷离去。

  有的,甚至都没有向他告辞。

  然后,会川城外聚集的数万大理军队,便开始了毫无组织的撤退。

  与其说是撤退,不如说是逃跑。

  谁能跑到前头,谁说不定还能有一条生路。

  可是道路却只有一条,谁都想先过,那该怎么办呢?

  当然是用刀子来说话。

  宋军还没有追击,大理军队已经先自己干起来了。

  董羡没有逃!

  他自杀了!

  用自己的生命保住了他最后的尊严。

  他绝不想在狼狈不堪的逃命之中被高迎祥追上,然后像杀一条狗一般的杀死。

  或者他不会杀自己,但那可以想象到的侮辱,更是他不愿意接受的。

  他目睹了整个大营的崩盘,目睹了大家争先恐后的逃离,然后,他遣散了自己的卫队,强令他们各奔前程。

  最后一遍巡视了一片狼藉的大营之后,他走到了指挥作战的垒土高台之上。

  高台之上,放着一把大圈椅。

  坐在这把大圈椅之上,他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远处的会川府城。

  想必此时,高迎祥正在顶盔着甲,要快马加鞭地好来居高临下的审视自己这个失败者吧!

  自己不会给他机会的。

  转了一圈,他寻了一柄丢在地上的长枪,尾部深深地插进了地下,枪头却是顺着大圈椅中间的一个挡格穿了出来,探出足足一尺有余,伸手试了试,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远处传来了如雷一般的鼓声,他能清晰地看到骑兵狂奔而出,然后在骑兵的身后,更多的步卒分成数队,跑步向前。

  最前面的那一个,该是高迎祥吧。

  董羡坐了下来,背后顶住了锋利的枪头,两手扶在椅背之上,双目直视前方。

  骑兵率先入营。

  片刻之后,高台之下便出现了一小队骑兵,然后,号角之声在台下响起。

  董羡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气,两手握住椅扶手,上身向前,整个胸脯都贴在了大腿之上,然后猛然发力,抬起上半身,向后面撞去。

  哧的一声响,锋利的枪头,毫无阻碍地扎进了董羡的后背。

  喉咙里发出了吭吭的声音,鲜血从嘴里一股股的涌出,董羡的眼睛瞪得溜圆,瞪视着前方。

  片刻之后,握着椅背的手慢慢地松开,两眼没有闭上,却也没有了神彩。

  高迎祥策马而来,站在台下,仰头看着台上坐在那里的董羡。

  即便是死了,董羡也要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对方。

  高迎祥吐出了一口浊气。

  看到董羡的前一刻,他还恨不得将对方扒皮抽筋,下油锅炸上十八遍。

  可是现在,他只觉得胸口里一片空荡荡的,什么爱呀恨呀,竟然是无影无踪了。

  高家杀光了董家,

  然后落家又杀光了高家。

  杀来杀去,嘿嘿,最后却是谁也没有落着好。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还有比眼下更精典的写照吗?

  “好生收敛了他!”高迎祥打马便走。“送回威楚府去下葬吧,他们董氏的祖坟在那里!”

  贵阳,安抚使府。

  萧诚站在巨大的沙盘跟前,俯身凝视着面前的如画江山。

  澜沧江以东,已经尽数被贵州路军队与广南西路军队联手拿下。

  在杨万富率部攻克了善阐府之后,广南西路安抚使岑重又增派了清远军进入大理,与先期进入的清平军一起,推进到了澜沧江边。

  “目前澜沧江西岸以腾冲府木正为首,沿江布防抵抗。”刚刚返回贵阳的杨万富指点着沙盘中的那条蜿蜒曲折的江水道:“不过也是秋后的蚂蚱,等到我们稍事休整,然后弄到了足够的船只,就可以渡河攻击了。具体的作战计划,已经做出来了,回头就能送到您的手里。”

  萧诚点点头:“木正翻不起什么大浪来,军事压迫之外,派人劝降也是一个选择。”

  “抚台,您不是要平了大理旧有的统治阶层吗?”杨万富有些讶然地问道。

  “不是被你们已经宰得差不多了吗?”萧诚笑道:“总还得留下那么一两个来表现我们的大度与仁慈,古话不是说了吗?凡事留一线。”

  杨万富哈哈笑了起来:“您说得是。抚台,三天之后,我便要随着后勤物资出发了,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打仗我可不如你们,特别是这样的大仗,我就更迷糊了!”萧诚挥挥手:“你去打你们的仗,我在这里与那位大理王好生聊聊,马上就要送他去汴梁了,咱们得好生地把他的价值最后再榨一榨,怎么也是姓段,也是大理的末代皇帝嘛!”

  第四百七十一章:邀请

  安抚使后院有一株年代久远的松树。

  当真当得起冠盖如云四个字。

  而大树那些盘匝弯曲突出地面的粗大的树根,被巧手的匠人一番打磨整治这后,便变成了平时休闲歇息的木凳、木桌。

  树上掉下来的那些松果,被收拢在一个由树根形成的篓子里,应当是好长时间没有人来这里烹茶为乐了,所以收集起来的松果,根篓已经装不下,以致于旁边也堆了一小堆。

  今天萧诚专门请了一位客人来这里喝茶。

  专门煮茶的却是一身青衣,略使粉黛的江映雪。

  江映雪如今虽然贵为安抚使夫人,但却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夫人,如今的她,仍然掌控着天字号下的庞大的生意。

  随着萧诚地位的提高,如今包括天香、天工等商号,更是水涨船高,比之当年,实力却是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而萧诚,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家夫人抛头露面。

  反而对于这一点,还很是有些骄傲的意思。

  这也让贵阳路上那些高官们的婆娘们一个个蠢蠢欲动起来。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有这样一个精明能干的安抚使夫人,那些以往只能窜门子,弄些家常里短,悄没声的经营些小生意来补贴家用的贵妇人们,也被撺啜着一个个心思灵动起来。

  不是没有人来向萧诚投诉,但这样的投诉注定是没有结果的,搞不好还会被安抚使斥责一顿。

  运气特别不好的,而且与安抚使的关系又比较亲近的,多半还要接受一顿混合双打。

  因为对这些人,安抚使夫人可是也会跳出来的。

  说来也是好笑,因为这些事情,倒是让贵阳路上不知多少官员后院里的葡萄架子摇摇晃晃起来。

  安抚使夫人虽然也是场面上的人,但能让她亲自出面煮茶的,在贵阳路上,也就只那么几个人,屈指可数。

  “刘公,请!”

  外头传来了罗信的声音,萧诚闻声站了起来,转头看着小径的尽头。

  刘凤奎,皇城司副使、贵阳路走马承受,从贵阳路成立之始,便被派到了这里,一晃,也是过去了近四年了。

  两鬓已经斑白的刘凤奎看到园子里的景象,明显也是楞怔了一下,在萧诚伸手相请的时候,他深深地弯下腰去,道:“抚台,这可真是要折刘某人的寿了,这怎么当得起?”

  萧诚接待他,于他而言,无所为当不当得起。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算是萧诚的监督者。

  走马承受,就是向皇上打小报告的嘛。

  皇城司,本旨上就是一个特务组织。

  他当不起的,是江映雪亲自出面了。

  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他可真是有嘴也说不清。

  如非交情到了一定程度,内眷怎么会出来招待你?

  萧诚微笑道:“刘公不必如此,映雪与一般人不同,你也是知道的,我也没有那么多避讳,刘公马上就要回汴梁了,我想与刘公好好谈一谈。知道刘公喜好烹茶,而我呢,于此道却是不大精通,映雪倒是此中好手,便辛苦她来替咱们煮茶!”

  刘凤奎又叉手向江映雪行礼,江映雪微笑着点头示意。

  两人对面而坐。

  萧诚不喜欢这样的煮茶,他更喜欢的是用滚烫的开水冲制清炒的茶叶。

  即便是到了现在这个位置,萧诚这个习惯,还是被很多雅人们哧笑,说他终究是将门世家里头出来的,纵然是考了进士,也不过如此。

  对于这样的一些风言风语,萧诚向来是毫不在意。

  反倒是因为他喜欢这样喝茶,如今贵阳路上的官员、士绅们都慢慢地开始这样喝了。

  而普通的老百姓,从来就同有这样多的讲究。

  用茶叶沫子煮一大锅便可。

  没有茶叶的时候,便是凝清树叶子也是一样的,大热天的,喝一碗这样的凉茶,比什么都强。

  “此次上京,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估计年前,肯定是要回来的!”刘凤奎道:“一晃便在贵阳呆了这些年,倒是住习惯了,别处,是不想去了。”

  萧诚笑道:“刘公倒是好涵养,您不是住习惯了,是不得不来啊!说起来,也是我的过错。”

  刘凤奎有些尴尬。

  作为公开的皇帝耳目,他之所以能在贵阳活得安安生生的,还能把皇城司的事业做得有模有样的,全赖于他过去与萧氏的情份。

  萧定经营西北之时,刘凤奎正在陕西路上做走马承受,在那个时候,他便认识了萧诚而且与兄弟两人有了不少情报上面的合作。

  而在最后萧定擅自出兵攻击李续引发陕西路与定难军的大战之后,刘凤奎是冒了很大的风险怀马兴两人联合上奏,替萧定背书了的。

  后来萧诚到了黔州,势力步步发展,越来越大,朝廷派来的谍探头子,一个个的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不知是死了,还是逃了,反正就是不见了。

  到贵阳路正式宣布成立的时候,也不知是谁福至心灵,想到了刘凤奎,彼时这位公公,正在给先帝守灵呢!

  然后,刘凤奎就到了贵阳路,果然,皇城司就此在贵阳路扎住了脚根。

  与胡屹一样都是皇帝派来作梗的,但所受到的待遇却是两个模样。

  胡屹到现在还挂着贵阳路转运使的官衔,但在贵阳路上却毫无权力和地位,如今只能跟着岑老夫子去教书。

  “这几年,还得感谢刘公为我仗义直言。”萧诚端起了茶杯,笑对刘凤奎道。

  刘凤奎摇头:“谈不上,我只不过是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原汁原味的报给朝廷,抚台能容我活到现在,实在是让我感激涕零。”

  萧诚笑了出来:“刘公这是说笑了,这些年,我们也算是合作愉快。我相信这些年,刘公看到的,听到的,也足以让刘公您往深里想一想了,是吧刘公?要不然,您也不会在我们经营大理的时候,如此大力的助我!”

  “这是为大宋开疆拓土,我自然是责无旁贷!”刘凤奎道,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抚台,到今天为止,我实在是搞不清我的那些手下,到底还有几个真正是我的手下,他们只怕大部分都已经变成了知秋院的人了吧?”

  萧诚摊了摊手:“这个,我真不知道,您得去问吴可。”

  想起那个阴挚的年轻的统计司的副司长,刘凤奎摇了摇头。

  “我一直看不明白抚台您。”刘凤奎叹道:“但这些年下来,我至少弄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抚台您,绝对无意造反。既然如此,您与汴梁之间的那些误会、矛盾,为什么不说开来,化解开呢?”

  萧诚微笑道:“我愿意,他们相信吗?”

  刘凤奎顿时哑然,是呀,汴梁那边儿会相信吗?

  如今的贵阳路安抚使,事实上是萧诚使用了类似于胁迫的手法,迫使朝廷不得不承认,因为都堂上的那些相公们看得很明白,假如不遂了萧诚的心愿,那么,说不定贵阳便会变成第二个横山。

  如今虽然在事实上贵阳路完全脱离了朝廷的掌控,但在面子上,却还是勿容置疑的大宋领土,而萧诚也愿意给他们这个面子,甚至每年还象征性地向汴梁上交一两万贯的赋税。

  钱多钱少不是问题,态度才是关键。

  可不管萧诚如何表现,朝廷也是不会彻底相信的,就像这个时候汴梁的官家对萧诚说:卿家,我绝对相信你的忠诚,回来吧,我让你做首辅。

  萧诚会相信吗?

  萧诚会回去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双方已经在一次次的博弈之中走进了彼此金猜忌的死胡同再也走不出来了。

  所以,即便有一方真的回心转意,另一方也不会相信。

  解不开,现还乱。

  真真正正的一团乱麻。

  刘凤奎苦恼地叹气。

  “抚台,不能让贵阳路真正变成朝廷的领土吗?不能真正接纳那些汴梁来的官员吗?假如抚台能踏出这一步,刘某便是一头撞死在大殿之前,也愿意为抚台辩说的。”

  “还是那句话,我们互相之间已经完全失去了信任感。”萧诚的嘴角翘起,冷笑着道:“而且,我还看不起他们。刘公,你不觉得,我真把地方完全交给他们,用不了几年,他们就会把一盘大好的棋面给折腾得不成模样,你信不信?”

  刘凤奎相信。

  这几年,他是看到了贵阳路这一大片区域是如何从一个朝廷头痛的羁縻州变成如今的这片欣欣向荣的地方的,看到了这些让朝廷大员们不屑的所谓狄夷们,是如何被教化从而成为为大宋开疆拓土的勇士的。

  那被萧诚称之为彩云之南的地方,如今已经正儿八经的成为了大宋的领土了。

  而这,可是当初太祖举全国之力都没有办到的事情。

  萧诚,用一路之力便做到了。

  他的确是有资格瞧不上如今汴梁的那位官家,以及都堂里的那几位相公,西府里的那几位枢密。

  因为这些人,不是在西北被萧定打得狼狈不堪,就是在河北路上被辽人欺负得不敢吭声儿。

  “抚台,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刘凤奎问道。

  “我说我是为了大宋,刘公信吗?”萧诚问道。

  刘凤奎低头喝茶不语。

  这个态度,很显然就是不信的。

  萧诚抬起头,下巴冲着罗信扬了扬。

  罗信点头,转身出了院子,片刻之后,牵了一个孩子过来。

  赵安。

  以前,在外人的面前,他一直被称做萧安。

  大家都见过他,都知道他是抚台的义子,学生。

  开山大弟子那种。

  “萧公子?”刘凤奎有些不解,不明白为什么萧诚会专门把这个孩子牵到自己的面前。

  萧诚不吭声,却从怀里掏出几样东西,放到了刘凤奎的面前。

  玉碟以及荆王妃最后的绝笔。

  看到玉碟,刘凤奎的脸色已经变了,

  再匆匆把荆王妃的信看完,刘凤奎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他起身,向着萧安深深一揖到地,然后直起身子,脸色苍白地看着萧诚,整个人都在发抖,显然,他猜到了萧诚想要做什么。

  萧诚收起这些东西,挥了挥手,罗信把赵安又带了出去。

  “朝廷里的那个不信,我们可以自己培养一个行的。”萧城面色平静,说话的声音一无往昔,没有丝毫的起伏,就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这不是造反是什么?这,这与您原本的想法,是背道面驰的啊!”刘凤奎艰难地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萧诚淡淡地道:“如果说汴梁的那几位,能把局面维持下来,那便由得他们,赵安也就会一直是萧安,但如果他们维持不下来,萧安就会变成赵安。”

  “您说的维持下来是什么意思?”

  “别被辽人灭了!”萧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

  “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萧诚冷冷地道:“辽人中京已经营建完成了,以中京为纽带,辽人将五京牢牢的粘合在了一起,耶律俊这几年来四处捺钵,因为耶律宏德的长期生病卧床还有些松散的部族、属国全都被他整治的服服贴贴,辽国现在,前所未有的强大。你说他们下一步会干什么?”

  抬头望向北方,萧诚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因为帮着耶律俊完成这一切的,是他最爱的人之一啊。

  当年她喜欢看史书,喜欢听自己讲如何治理一个国家,喜欢与自己辩论,而自己也控空一切心思地去满足她,去培养她,因为自己希望有一个能在某个时间段上与自己有共同语言的人,可不曾想到,有许多常人根本接触不到的知识,却让自家这位妹妹变得如此强大,强大到有可能成为自己最难对付的一个敌人。

  造化弄人!

  萧诚仰头看天!

  操你妈的老天爷!

  他这一声怒骂出口,把对面的刘凤奎吓了一跳,也让江映雪的手一哆嗦,壶嘴一偏,金黄色的茶水顿时流了满桌。

  刘凤奎看着萧诚。

  萧诚喘了一口粗气,看着刘凤奎,道:“刘公,你是不一样的,所以我希望你真心的加入我们,而不是像以前那样若即若离。”

  “因为皇城司?”

  “对!”萧诚道:“如果你加入我们,我们便有可能控制皇城司。可以为将来某些不好的变化,埋下一些有用的棋子。”

  刘凤奎低头不语。

  “刘公,你有时间考虑,慢慢来,咱们不着急。”

  第四百七十二章:心难安

  刘凤奎走的时候,身形有些佝偻。

  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现在时时刻刻都在冲击着他的内心。

  作为一名内侍,一名大内出来的公公,自己本来应当是皇帝最为忠实的走狗,应当致力于消灭一切对皇帝不忠的叛逆。

  刘凤奎突然有些痛恨自己读这么多的书干什么。

  当年要是自己不显得那么机灵,不会被选出来去读书、写字,也许,现在也就跟当年的某些小伙伴一样,在宫中做些洗扫的工作,简单的生活,也简单的死去。

  他不喜欢作选择。

  这一辈子,其实都是别人在帮他做着选择。

  而现在,萧诚却在逼着他做出选择。

  他一直对萧诚有着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萧诚是与众不同的。

  他是一个公公。

  哪怕他才智学识都远超常人,但在别人眼中,他还是一个公公。

  他能从那些人眼中看出他们对他的不屑。

  他也能从各种渠道收集到那些人对他的不敬。

  但萧诚,却与其它人都不一样。

  从与他第一次交往的时候,刘凤奎就能感受到这一点。

  对方的眼神是清澈的,更重要的是,对方的态度是平等的。

  有些东西,你装也装不来,藏也藏不住。

  没有怜悯,也没有鄙视,萧诚对待他,与对待当时的陕西路安抚马兴,竟然毫无二致。

  最初的时候,刘凤奎还认为是一种错觉。

  但在与萧诚多接触了几次之后,他终于确认,萧态对于他们这样的一些特殊的人,当真是没有丝毫的异样的。

  平等,这是刘凤奎这样的人一生都想要追求的东西。

  那些士大夫们是瞧不起他们这些人的。

  这也是在当年,他为什么愿意帮萧氏兄弟的原因所在。

  可是他也万万没有想到,当年的萧氏兄弟,竟然一路走到了今天。

  怎么选?

  刘凤奎迷惘了。

  他知道,其实自己眼下的这个状态,便已经代表着自己有了绝大的变化。

  萧诚让自己这一次回去的时候,再多看看,再多想想。

  自己是要好好的想一想。

  萧安?

  赵安?

  刘凤奎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

  这个人绝对是真的,因为萧诚根本就没有必要,也不屑于作假。

  这样的一个真正的金枝玉叶的存在,毫不夸张地可以称之为大宋未来动荡的根缘。

  有朝一日真有事的时候,这个人便是一面绝好的旗帜。

  姓萧还是姓赵?

  因时势而异,萧诚所说的汴梁有朝一日要出大事,当真会如此吗?

  是要回去好好地看一看。

  这两年,自己对于北面的消息,基乎是不闻不问了。

  松树之下,萧诚弯腰,拾起一枚松果,塞进了小小的炉子里,看着那骤然腾起的一股火焰,若有所思。

  “他会选择与我们同舟共济吗?”江映雪轻声问道。

  “刘公是一个不一样的太监!”萧诚端起了茶杯,“他这样的人,如果去考一榜进士的话,当真是手到擒来。而且他自成年以后,便一直在宫外做事,走遍了大宋的疆域,见识也好,做事的手腕也罢,都不是一般的官员能比拟的。”

  “可这样的人,都会有自己的主见,自己的想法!”江映雪有些担心。

  萧诚却是笑了起来:“正是因为他有自己的主见,自己的想法,不肯人云亦云,我才对他说这些话。当年,他敢与马兴一起为大哥背书,便可见此人的胸襟。要知道,当年朝廷当真要追究大哥的话,马兴是一路安抚使,朝廷重臣,皇帝不会把他怎么样,但刘公严格来说却是皇帝家奴,便是打杀了,外头的那些士大夫们也只会大声叫好而不会为他鸣冤叫屈的。”

  “因为刘公本身就让他们汗颜了?”江映雪不无讽刺地道。

  “正是如此!”萧诚道:“所以,我认为,刘公即便现在还在犹豫,但他走上一趟汴梁之后,必然会有所改变。因为这几年,他在我们这里已经过习惯了,回到汴梁,必然看那里处处都不顺眼。”

  “刘公在皇城司可是有年头了,走南闯北,处处都有他提拔起来的人手,他真要能倒向我们,对于我们来说可是一件大好事。知秋院这两年虽然发展很快,但在北方,还是实力太弱了,以前的我们,在官场之上军队之中没有下功夫,现在便看出问题来了。”

  端起茶杯,将杯中水一饮而尽,萧诚的眼中却是露出了些痛苦的神色。

  当年,他还是太幼稚了。

  他还是小看了这天下的英雄。

  他的计划,原本不是这样的。

  改变这个世界,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便立下的宏愿。

  很早,他就在落子。

  所以,有了天工、天香这些敛财的手段,也有了控制地下世界来获取一些必要的情报的手段。

  当然,更有了后来巧妙操作,让大哥由河北路调任西北,抚平横山的筹划。

  要是大哥一直在河北的话,只怕永远难以有出头之日,即便做到一路都钤辖,也不过是安抚使麾下而已,在大宋文臣永远高过武将一头的氛围之下,成不了什么大事。

  而到了西北,大哥终于是一飞冲天。

  这是他算计好的。

  而他自己,则准备着按部就班,先考中进士,然后再用上十年时间,一步一步地走到朝堂之中,走到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到了那个时候,才是自己大展身手,纵横捭阖的最佳时机。

  而这,也被萧诚认为,是一种伤害最小的方式。

  一种从上而下的改良,能把对这个世界的伤害降到最低。

  那时候的萧诚,并不认可自下而上的革命。

  因为那样的变化将会是颠覆性的,所有的一切,全都被摧毁,所有的一切,全都要被推倒重来。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最受伤的,无疑还是那些处于最底层的老百姓。

  所以萧诚,想来一场温和的改良。

  虽然在此之前,曾经有一位才具过人的勇者,尝试过了一回,并且以失败告终了。

  但萧诚自信的认为,有了这位勇者的前者之鉴,再加上自己远超他人的知识与认知,自己一定能成功。

  但是,这个世界给了他重重的一击。

  并不是有人能窥破他的局,而是有人在一片混沌之中发现了一些异样,然后他们便因势利导,巧妙地在这个局中嵌进去了他们的局。

  后来,萧诚还是查出了这些人到底是谁。

  赵援赵子玉!

  林平林平之!

  一个是楚王的首席谋士,如今已经快要成为都堂一员了。

  一个却是辽国汉人,如今已是辽国重臣。

  自己太小瞧了这个世界的聪明才智之士,自己在布局之时,也忘掉了在官场之上多多落子,以致于事发这时,自己竟然无能为力。

  以往所倚仗的那些的地下世界的武力,在朝廷的暴力机器面前,不值一提。

  顷刻之间,便死得死,散得散,叛得叛。

  自己的轻敌,自己错误的判断,导致了在汴梁的一败涂地。

  而代价,便是亲人的离去。

  所以,还是需要一场彻底的革命啊!

  付出了偌大的代价,只是让萧诚明白了这样的一件事,这让他痛苦不堪。

  原本,是不用这个试错成本的。

  是自己的天真导致了这一切。

  “前两天,我又收到了礼物。”江映雪道:“禄合盛送来的,转了好几个弯,到了我面前,经手的人都已经弄不明白这礼物所谓何来了。每年都送,每年都走的不一样的路子。二郎,我觉得,小妹的势力似乎是越来越大,而且,有意在你面前遮掩。”

  萧诚沉着脸,手上却是青筋毕露,将一枚松子捏得啪啪作响。

  “从我收集到的情报上来看,小妹的性子,与过往似乎大不一样了。”

  “还能一样吗?”萧诚叹口气,将手里的松子狠狠地扔进了不远处的池塘之中,那松子却不沉,而是漂浮在水面之上,随风荡漾。“我不也变了吗?经历了这许多事,谁还能跟过去一样。”

  “只是小妹……”江映雪有些吞吞吐吐。

  “我知道!”萧诚道:“一来,她是想复仇,现在看起来,她是准备提马南下了,只怕也就在这两年的功夫了。那个耶律敏不是已经到了南京道了吗?整整一万属珊军到了南京道,想干什么一清二楚。恐怕敢只有朝廷的那帮人,还在相信那个林平之的胡扯蛋吧?”

  “除了报仇,小妹只怕还有些别的想法!”

  “她把天下大事当成了一场游戏,当成了一副棋盘,她想与她的几个哥哥,好好地下下这盘棋呢!”萧诚恼火地道。

  “还真有这种可能。”江映雪道:“一饮一啄,许是真有天定。当年耶律俊在去汴梁的路上遇刺,杀手使用的却是大哥提供的火药,当年的暗伤现在渐渐发作,耶律俊的身体已是一年不如一年,却又还勉力地游走四方,四时捺钵从未停下,虽然镇压了四方,让辽国国势蒸蒸日上,但他本人,只怕不是一个长寿的相,什么时候折了也说不定。”

  “真到了那个时候,以小妹现在的手段和心性,只怕辽国就会完全落在她的手中。”萧诚用力揉着自己的脸郏,似乎很不想承认这个可能。

  江遇雪也是哭笑不得,“到时候大哥和你,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呢?”萧诚叹道:“必然是兵戎相见,互相厮杀,拼个你死我活。小妹她必然会享受这个过程,你不知道,当年还在家里的时候,她就经常与我争论,或者说讨论也可,她的见地,她的一些治国方略,用人手腕,嘿嘿,也不见得就比我差了。”

  “你恐怕也没有想到,会为自己培养了一个如此强悍的对手吧?”江映雪道。“到时候,西北有大哥,南方有你,北方有小妹,这天下,当真是你们萧家三兄弟来角逐定鼎了吗?到了那时候,你们就没有和解的可能?”

  萧诚看了江映雪一眼,摇了摇头:“怎么和解?要她投降,还是让我屈膝?对于小妹来说,这或许是一场有趣的游戏,对于我来说,却是中华文明生死攸关的存亡。除了全力以赴,别无他途。而且到时候,必然也不是三兄妹的互相厮杀,而会是大哥二哥联手,郡殴小妹!”

  江映雪眨巴着眼睛看着萧诚,想笑,却终是没有想出来,再深想一下,脸上的苦涩意味却是更浓了一些。

  本来,就是辽国最强。

  现在耶律俊与萧绰这一公一母配合默契,辽地汉人与契丹人之间的分歧至少在表面之上得到了弥合,辽国的国力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提升。

  反观大宋这边,这些年却是内耗不断,朝堂之上,勾心斗角之风大盛,国力较之以前不说是降了,但至少也没有提升。说起来萧诚在南方是在开疆拓土,但偏生他与朝廷又是离心离德,互不信任。

  现在要是说辽人打过来了,萧诚上书说自己提兵前去勤王,朝廷必然是不许他动弹地方。

  谁知道你是来勤王,还是趁乱来杀王呢?

  而在西北,萧定虽然雄踞一方,但无奈底子太弱,这几年来虽然将回鹘、黄头回纥、黑汗人给强行镇压了下去,但那么庞大的区域,处处都需要军队坐镇,一个不小心,这些家伙就会死灰复燃。看起来强悍,其实萧诚也知道,也就是一个外强中干,强行维持而已。想要真正的稳定下来,没有个几十年的消化吸收压根就不可能。

  这可不像自己刚刚打下来的大理,这个国度受大宋影响太深,治理起来难度并不大。

  “所以她改名萧绰,而且也不认你的原因所在?”江映雪道:“朝廷知道不知道这位萧绰究竟是何人呢?”

  “知道又如何?谁也不会承认这件事情的。”萧诚道:“这对于大宋来说,是一件极其丢脸的事情,而对于辽人来说,只怕也无法接受他们的皇后是一个汉人。”

  “所以,他们就更不会相信你了。”

  “已经不重要了!”萧诚冷笑:“河北路上,王俊被捉回了汴梁问罪,只剩了一个郑雄,独木难支。张诚算是一个能打的,他们却又把他放在了陕西路上对抗大哥,到时候辽人一旦南下,只怕河北路上,立时便要土崩瓦解。”

  “可惜了张诚,你们本来是好兄弟,现在却成了仇敌!”

  第四百七十三章:最后的努力

  汴梁城又嗨了!

  而且这种状况已经持续了有一段时间了。

  而原因,则是贵州路、广南西路联合露布报捷。

  灭大理。

  那个一直酣睡在大宋身侧几百年,时不时还来骚扰一下的家伙,被大宋两位边臣联手便给灭国了。

  这从另一个侧面,证实了大宋的强大。

  这怎么能不让汴梁城百万百生为之欢腾鼓舞呢!

  说起来这些年来,大家听到的,似乎都是坏消息。

  现在,有了这么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自然便要好生的庆祝一番。

  这段时间,坊间的酒水是不够卖的,以致于不少商家趁机发了一把小财。

  往酒坛子里多加几瓢水,然后再加价卖出去,也是不愁没有买的。

  只要有一点酒味,那就可以了。

  这个胜利的消息,便足以让所有人熏熏然了。

  只是这个立下大功的边臣萧诚,让大家觉得有些怪怪的。

  这家伙的老子,可是跟着逆王造反最后死在诏狱中的啊!

  而他的大哥,现在可是实打实的西北王,正儿八经举旗造反干翻了朝廷十数万大军,连太尉张超都被阵斩的奢拦人物啊!

  当然,大家更加记忧犹新的是这位叫萧长卿的家伙,带着十名护卫,就击败了百名上四军的骑兵。

  没有以一挡百的本事,也不可能后来让朝廷吃这么大的亏吧?

  不过老百姓也只是觉得有点怪。

  朝廷那么多的御用文人,当然也是有办法,把不好的舆论给引导过来的。

  在几年以前,在朝廷被迫不得不任命萧诚为贵州路安抚使的时候,这些高级文人们便在都堂的布置之下开始行动了起来。

  诗文也好,故事也罢,说书亦可,话本也无妨,便是坊间传闻、小道消息那也是绝不放过的。总之,所有的这些事情,只在讲一件事情,那就是当今陛下龙恩浩荡,虽然萧禹与萧定两人犯下大错,但官家仍然念着萧鼎的好,对于萧家的小儿子萧诚,一直是宽容有加。

  即便在这样足以诛九族的情况之下,仍然给予了当年这位新科进士足够的信任,让他在边疆带罪立功。

  而萧诚萧崇文感念皇帝的恩情,在边地兢兢业业,不辞艰险,先是为朝廷将那些羁縻州纳入到了正式的管辖之中,现在更是为大宋开疆拓土了。

  这是百姓最为喜闻乐见的段子。

  所以,很快的就在汴梁百万百姓之中传开了,而作为大宋的政治和经济中心,这里所有的一切,自然会迅速地向外辐射。

  而眼下的大宋,也太需要用一场大胜来抚慰受伤的心灵和躯体了。

  朝廷有了一场盛大的典礼还迎接前大理皇帝段瑞的进京。

  接下来自然便是要对段瑞大加封赏,以示朝廷恩德,这会让这件事情的热度再保持上好一阵子。

  当然,知道真相的一些人,现在却是不免更加地煎熬了。

  万岁宫中,刘凤奎五体投地的趴伏在地上,上头,坐着身体更加清瘦,眼神却更加阴鸷的官家赵琐。

  “你说萧诚,绝无反意?”手背上青筋毕露,赵琐冷声问道。

  现在的他,当真是矛盾之极。

  萧诚真有反意,他绝对地会惊恐无比,因为他现在根本无力做些什么,而且萧诚真要造反的话,西北的萧定,必然会起兵呼应,而辽人,岂有不趁火打劫的道理?

  到时候烽烟一起,只怕大宋就真要完了。

  所以,萧诚忠于大宋,并且能够因为他而劝住萧定,是赵大宋迫切需要的事情。

  可事实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作为大宋官家的赵琐,却又会尴尬无比。

  因为这会让人觉得,他做错事情了。

  虽然现在民间对于他是赞誉有加,但这只能欺骗到那些普通的百姓,满朝的官员,特别是那些能上朝的高官们,那一个不知道真相?

  每每上朝的时候,他都觉得那些官员们一个一个的都在看他的笑话。

  这让他更加的喜怒无常了。

  “官家,臣用身家性命担保!”刘凤奎直起了身子,面容坚毅,眼神坚定。

  他虽然是公公,但却是有品级的正儿八经的官员,只不过他是受皇帝直接领导,不归都堂管而已,算是皇帝的家臣。

  “萧崇文绝对是能臣,忠臣。”刘凤奎大声道:“臣到西南数年,眼见着他把一团散沙一般的那些羁縻州部落领地捏合成了如今强悍的贵州路,不仅仅是在军事上强悍,在经济之上,贵州路这些年,也走出了自己的路子,官家,今年,他们的粮食就能自给了。”

  赵琐的嘴角抽了抽,这几年来,他一直暗自下令让贵州路周边对其进行经济封锁,但成效却极小,但那个号称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方,居然能粮食自洽,仍然让他震惊不已。

  军事上就不用说了,能将大理这个带甲十万的大国打得灭国,自然是强大的,而在经济之上亦成功的话,那萧诚,就太可怕了。

  谁人能制他?

  “臣请陛下不拘一格用人才。”刘凤奎重重的一个头叩下去,大殿内的金砖发出当的一声响,再抬起头来时,他的额送之上已是乌青一片:“官家,诏萧诚还京城,许之以首辅之位,臣相信,用不了多少年,便是辽国,也不在话下。”

  啪的一声,赵琐的手重重地拍打在扶手之上,怒视着刘凤奎:“荒唐!”

  “官家,何来荒唐?”刘凤奎在皇帝的面前好像换了一个人,梗着脖子,大声道:“萧诚虽然年轻,但当年在西北之时,已显露才华,抚平党项,实则是他居功至伟,萧定不过是他手中一柄刀而已。再到西南,数年之前,抚平西夷,建立贵州路,灭大理。这样的丰功伟绩,历数我大宋数百年来的首辅,除了开国的那几位之外,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

  赵琐不禁哑然,半晌才道:“即便我想让他回京,他又敢回来吗?”

  “官家诏告天下,将对萧诚封麻拜相,他必然敢回来!”刘凤奎大声道:“臣临走之时,曾这么问过他一句,萧抚台说:有何不敢?”

  赵琐紧紧地抿着嘴唇,气息也渐渐地粗了起来。

  “萧诚如果为首辅,萧定在外呼应,刘凤奎,你这是想亡我大宋啊!真要如此,只怕用不了两年,这天下,就要改姓了吧?”

  呼的一声,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飞了过来,直直地砸向刘凤奎,刘凤奎也不躲,砰的一声,顿时头破血流。

  “你在贵州路,被那萧崇文灌了什么迷魂汤?”

  “官家,臣对官家一片忠心,天日可鉴啊!”刘凤奎大呼。

  “叉出去,叉出去!”赵琐拍桌大呼。

  权力一下子窜了出来,一把扯起刘凤奎,道:“官家,他一路劳累,得了失心疯了,念在他多年来对官家忠心耿耿,还请饶如他这一回。”

  “滚出去!”赵琐怒吼。

  权力拖着刘凤奎便走。

  “你这是何苦?”皇城司公厅,权力一边看着太医给刘凤奎敷药,一边没好气地道:“当真是活腻歪了,居然建议让萧诚回来当首辅?”

  太医手一抖,刘凤奎不禁哎哟一声呼起痛来。

  “现在知道痛了,在官家面前的时候,怎么还梗着脖子!”权力讥笑,看着太医替刘凤奎包扎好了,倒是站起身来,亲热地送了太医出去,临出门时,不着痕迹地便是一根小小的金条滑进了对方的衣袖之中。

  回到屋内,看着刘凤奎颓然不语的模样,权力也是好奇:“老刘,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真是这么想的。”刘凤奎叹息道。“大貂珰,你一直位居中枢,当知道,如今大宋,已是危机重重,与辽人对峙,已然是落了绝对下风,西北又被萧定牵制着重兵,而在国内,土地兼并之风盛行,税收已是年年下降,百姓流离失所之事愈演愈烈,便是荆湖这些鱼米之乡,百姓也为能裹腹而奔波辛苦,之所以看起来还是繁华似锦,不过是商税撑着,全依赖着海外贸易兴旺,一旦有个什么事情,只怕就是倾覆之祸。”

  权力沉默了一会儿:“哪有你说的这么险恶,都堂之中的几位相公,都是人中龙凤,极有手腕的,官家也是极圣明的,纵有问题,也会很快解决。”

  “官家当然是圣明的,可是都堂中的几位,大貂珰,在看了萧诚施政之后,我还真瞧不上他们了。”刘凤奎冷笑。“夏首辅以前我也觉得是个能臣,可现在看来,他了不起就是一个缝补匠,一个砖瓦匠,拆东墙补西墙倒是一把好手,可是拆来拆去,这地基都被他整得摇来晃去了。”

  “罗颂罗相公,倒是一个务实的人,可只能做具体实务,而无决策定鼎,深谋远虑之能。至于崔昂,嘿嘿,不说也罢!拉帮结派,排除异己,构陷害人,倒真是一套又一套的,我听说他有意取代夏首辅,真让他得逞,那大宋就真要出大问题了。”

  “慎言!”权力站起来,走到门边,掩上了房门。

  “我在官家面前都那么说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刘凤奎冷笑:“陛下怕萧诚回来掌了大权之后,与萧定里应外合,说句不好听的话,他们兄弟两个,真想要取大宋而代之,早就打来了。大貂珰,那辽国皇后是谁,别人不知,你不会不知……唔……”

  好半晌,权力才松开了捂着刘凤奎的嘴:“这事儿,烂在心里,啥也别说!”

  “我也就跟大貂珰说。”刘凤奎擦了擦嘴,摇头道:“如今萧诚已经将贵州路牢牢地握在手中,接下来即将成立的云南路,和广南西路,都会和他结成共进退的联盟,唯有陛下许之以首辅之位,才有可能让萧诚回来。”

  “萧诚真敢回来?”

  “他真敢回来!”刘凤奎叹道:“大貂珰,官家诏告了天下,又岂能失信于天下?而且萧诚又有着绝对的实力作为后盾,他即便回了汴梁,贵州路、广南西路、云南路又会坐视他有什么事?以萧诚的手腕,官家真敢做什么,只怕大宋顷刻之间就会大乱。”

  “正因为如此,官家才不能让他回来啊!西南毕竟是边远之地,让他到了汴梁腹心,一旦有事,那就是倾覆之祸。”

  “依我看来,将他放在身边,才是最好的办法。既能用其才,又能看住他,何乐而不为?”

  “首辅之位,领导百官,真让萧诚坐到了这个位子之上,官家还能制他吗?”权力摇头:“如此一来,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给他加九锡了!这件事情,你不要再说了,官家必然不允的。”

  刘凤奎摇头叹息,颓废之极。

  “好好地陪家人一段日子,然后准备回贵州路上去吧!”权力拍了拍刘凤奎的肩膀,道。

  “官家只怕不会让我回去了。”

  “你的忠心,官家还是知道的。而且除了你去,其它人只怕也无法在萧城那里立足!”权力道。

  “大貂档,萧诚说,辽人只怕正在紧密锣鼓地筹划南征,这一点,不可不防。”刘凤奎站起身来,道。

  “这个你放心。我们与辽人对峙了这么多年,有胜也有败,也就是这两年流年不利,但在边境之上,我们也从来没有放松过,绝不会让辽人得逞的。”

  “萧诚说,这一次只怕不同,辽人要么不动,一动,只怕就是泰山压顶,这四五年,辽国励精图治,国势蒸蒸日上,与之前大不相同,千万大意不得。”

  “我明白。”

  “大貂档,想办法让王俊回去。”

  “这件事,我会想法子,你千万不要提了。王俊之所以倒霉,就是因为他与萧家的关系!”权力道:“你说,适得其反,他就真要死了,官家会以为是萧诚授意的。”

  刘凤奎长叹一声,蔫蔫儿而去。

  这是他作的最后一次努力,也以失败而告终。

  如果官家真敢诏告天下让萧诚入京,然后宣麻拜相,以萧诚的脾性,必然会欣然前来。

  到时候不管这对冤家如何斗法,但境况肯定要比现在好。

  而且到时候萧诚到了这个位置,必然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来阻止辽人的南下。

  在其位,谋其政,以他的能耐,说不定就能成功。

  这些年来,刘凤奎对萧诚,已经有些无条件的信任了。

  可惜,终究是镜中月,水中花,到了还是一场空。

  第四百七十四章:惊雷

  罗大娘子站在大门口,翘首以盼。

  街道口一直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动静。

  焦燥地在门前转来转去,不时对身边的丫头护院们喝斥几句。

  不过被喝斥的人,脸上倒没有什么愤恨之色,反倒是一个个眉目带笑地连连点头。

  倒也不是他们贱皮子,而是因为他们很清楚,罗大娘子今日是事出有因。

  罗三郎要回来了。

  那个翘家离去,一口气便跑到了西南那传说中的蛮夷瘴厉之地,一呆就是好几年的罗家三郎终于要回家来了。

  虽然这几年一直是书信不断,知道他平安并且事事顺遂,但对于一个做母亲的来讲,没有真正看到他,总还是放心不下的。

  都说父爱长子母爱幼,罗大娘子对于这个幺儿,那可是跟一口气儿似的。

  这些年,没有少以泪洗面。

  身上都堂相公的罗颂,也没有少被罗大娘子埋汰,撒气儿。

  如今幺儿回来了,而且听说还要被委以重任。

  堂堂一路安抚使。

  这不是跟做梦一般吗?

  罗家三个儿子,老大老二都是进士,如今也都慢慢地熬过了五品这个坎,原本以为老三最不争气,实在不行就守在家里得了,反正以后二老也需要有人照顾。

  不是有一句老话吗?

  了不起的儿子,都是给国家给朝廷养的,

  只有那个最差最不行的儿子,才是自个儿的。

  了不起的儿子,那是你前生欠了他的债,欠生要还给他。

  而没出息的儿子才是来报你的恩的。

  罗家两老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不成想,一不小心,这个小儿子居然成了三个儿子中在仕途之上走得最远的那一个。不到三十岁呢,就要做一路安抚使了。

  他的两个哥哥,这辈子也不见得能混到这个位置上来。

  只不过如此一来,罗大娘子的打算未免就落空了。

  鹰的翅膀已经长硬了,这一飞,却是又飞得太远了。

  “来了来了,大娘子,来了!”一个眼尖的丫头,指着街口,大叫了起来。

  所有人都抬起头,街道口,一队人打着肃静回避的牌子正向着罗宅行来。

  那是罗颂罗相公的仪仗。

  今日,罗家三郎却是办完了公事,与自家老子一起回来了。

  其实他回汴梁已经好几天了,不过作为回京述职的官员,他须得住在驿馆之中,等到一切公事了了,才能回自己的家。

  否则,便是家近在咫迟,也是不能回来的。

  其实罗纲倒还真不在乎这些规定,反正他这辈子,离经叛道的事情已经做得太多了,不在乎多做这么一桩,只不过他老子身为都堂相公,却一定要他守规纪,他也是没法子。

  总不能一回汴梁,就又忤逆他老子一回吧。

  说起来,这些年他让自儿老爹因为自己也是受了不少的委屈的。

  当年罗颂因为罗家三郎跑去跟了萧诚,而准备告老还乡的,要不是都堂实在是没有拿得出手的人物镇场子,夏诫也需要这位盟友帮着做事,罗颂现在只怕已经回了老家,含怡弄孙了。

  罗大娘子几步便下了台阶。

  对面的队伍之中,一匹马越众而出,上面坐的,可不就是罗家三郎吗?

  罗纲翻身下马,一路小跑。

  罗大娘子的腿脚此时却是有些软了,竟是立在当地,动弹不得,只是伸手捂住嘴巴,眼泪扑裟扑裟的掉落下来,身边两个年长的仆妇倒是警醒,伸手虚虚扶着罗大娘子,生怕她跌上一跤。

  还隔着好几步呢,罗纲已经卟通一声跪倒在地,然后一路膝行向前,到了罗大娘子跟前,更是五体投地跪伏在地上重重地叩了几个响头,这才抬起头来。

  “娘,不孝儿子回来了!”

  罗大娘子身子摇晃,扬手似乎要给罗纲一巴掌,但这一巴掌落到脸上时,却成了轻轻的抚摸。

  “我的儿啊,怎么这么瘦,这么黑了!”

  一边说着,眼泪却是唰唰地掉落,“这是吃了多少苦头啊?”

  “儿子没有吃什么苦头!”罗纲却是笑着,借着罗大娘子拉他的力道站了起来,伸手去揩他娘的脸庞:“几年没见,娘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儿也没变呢!”

  看都会嬉皮笑脸的儿子,罗大娘子恍然间似乎又看到了几年以前,那个无忧无虑没心没肝的小儿子,一时间,心情倏忽便好了起来。

  “没皮没脸的,这几年,娘都老了。都是你这个不争气的!”说着话,却是揪住了小儿子的耳朵,这一下子却是没有留情,一揪一扭,罗纲顿时痛得叫唤起来。

  罗府门前,顿时响起了一片笑声,而更远处,传来了更大的笑声。

  罗颂皱着眉头走到了跟前,道:“夫人,三郎现在可是一路安抚使,朝廷堂堂的三品大员,可他留些体面。”

  罗大娘子骄傲地昂起了头,似乎是在对罗颂说,又似乎是在对远处那些看热闹的人说:“别说就是一个三品,便是做了一品,那也是我的儿子,我想骂就骂,想打就打!”

  “是是是!”罗纲歪着头,却还是不忘扶着他娘:“您想打便打,想骂便骂!”

  罗大娘子松了手,看见小儿子那红了的半边耳朵,却又是心疼起来:“怎么就不知道躲一躲?”

  “小杖受,大杖走!”罗纲笑道:“能让娘高兴,儿子这边耳朵您也是可以揪一揪的!”

  “都是朝廷大员了,还怎么没正形!”伸手敲了儿子一笑,紧紧地抓住儿子手往屋内走去:“快走,娘为你准备了你最爱吃的饭菜呢!等了这会儿子,可别凉了。”

  一片欢声笑语之中,一群人簇拥着罗大娘子和罗纲往内里走去,倒是把一家之主罗颂给遗忘在了后头。

  罗颂摇摇头,不过也是满脸的欢喜之反,提着袍子,喜滋滋儿的跟在后头。

  罗府的管家,却是抱了一个簸箕出来,簸箕里装满了黄澄澄的铜钱,走到大街上一扬,一片叮当声中,铜钱滚了满地:“大娘子赏给你们的,大家拿去吃茶吧!”

  远处看热闹的闲汉和乞丐顿时蜂涌过来挣抢起来。

  这些人消息灵通,但凡有这样的喜事,他们必然聚集到周围来,等的就是主家的打赏呢!

  而罗家这一天,也是上上下下,皆大欢喜。

  三郎归来,而且是锦衣还乡,所有人都得了赏钱,比以往逢年过节时候,还要打赏得多。

  罗家,现在可真是繁花似锦呢!

  一门三进士就不说了,现在罗家,可是有一个相公,一个安抚使,还有两个跨过了五品门槛的哥哥,这样的威势,遍数当朝,也没有谁能比得了。

  真要说起来,只怕也就是一个萧家,要比他们更拉风了。

  可是萧氏,终究是一个异数。

  没有人真把萧家两兄弟当成普通的朝臣来看。

  “这次回京好歹多呆一些时日,这两年,娘一直都在替你张罗着婚事,今年终于是有了着落。”罗大娘子拉着罗纲的手,絮絮叼叼,“是夏家的闺女呢!虽然只是夏相公的远房孙女儿,但也是实实在在的书香世家,她家那一房啊,都是做学问的,清贵人家呢!”

  “娘,清贵人家只怕是看不上我哟!”罗纲哈哈一笑:“在许多人心中,儿子只怕不是乱臣贼子,也是乱臣贼子的帮凶吧!”

  “胡说八道什么?官家能让你当安抚使,你岂是乱臣贼子,谁在这么说,我就让人去拔了他的牙!”罗大娘子冷声道:“而且这件事情,必然也是得了夏相公的允准的,否则怎么可能成?”

  “娘,我现在没心思想这些事!”罗纲摇头道:“官家已经亲口允准,隔日都堂便会出诏命,我将要成为新开的云南路安抚使了,您不知道啊,云南路现在还只有一大半被我们打下来了,还有一小半,仍然有大理余孽附隅顽抗,这仗还有得打。而且,这打下来的一大半,现在也是满目疮痍,儿子现在满头是包呢,那有心思去做这些事。”

  “我不管你们公事如何,我只想着我儿子自己的事情!你都要三十了!”说到这里,罗大娘子却是又落下泪来。“你自己数数看,那还有男子三十还没有成亲的?你大哥二哥三十岁的时候,孩子都有好几个了。你现在事业有成,也该是成家立业的时候了。萧二郎自己闺女都好几岁了,却眼看着我的儿子至今仍然孤苦零丁一个人,身边连个嘘寒问暖的人也没有!”

  “娘,这不关崇文的事情,是我自己不想!”罗纲道。

  罗大娘子却是哭得更大声了一些:“怎么不关他的事?这就关他的事,儿啊,萧三娘子已经没了,这么些年了,你还记得她又有什么用呢?我跟你,这一次你要是不听我的话,你信不信我亲自去贵阳,我要去指着萧二郎的鼻子骂他。”

  “娘!”罗纲哭笑不得。

  罗颂挥了挥手,示意屋内所有人都出去。

  “三郎,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一说。”罗颂道:“这件事情,到现在为止,知道的人,也绝不会超过十个人,你不知,萧家兄弟,只怕也不知道。”

  看着罗颂脸色有异,罗纲突然觉得有些不妙。

  “父亲,什么事情?”

  “萧家三妹的事情!”罗颂深吸了一口气。“儿子,忘了萧旖吧!”

  罗纲笑了笑,没有做声。

  “她没有死,她活得好好的!”罗颂接下来的话,却如同雷霆一般劈打在了罗纲的脑海中,他霍地站了起来。

  一边的罗家大娘子也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相公。

  罗颂轻声地将当年的事情说了出来,罗大娘子脸色极其难看,却还是紧紧地拉扯着儿子的手掌,生怕罗纲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三郎,忘了萧旑吧!她现在啊,叫萧绰,是辽国的皇后,而且大权在握,手握的属姗军,是辽国不逊色于皮室军的精锐部队,而且这些年看其人所作所为,只怕便是耶律俊不想与我们再起冲突,萧绰也会挑起双方战争的。她的属姗军已经到了南京路上了。”

  罗纲木呆呆地坐在那里,脸上毫无血色。

  “儿子,儿子!”罗大娘子心疼地将罗纲的脑袋拥在怀中,愤怒地看着自家相公:“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不早说?”

  “这样丢脸的事情,怎么说?”罗颂苦笑:“当年耶律俊将这件事列为谈判条件之一,还是先决条件,要不答应,大军便还要继续南下,如果我们答应将萧旑送出,他们可以撤过拒马河,以一女子换百里疆域,你说我们要怎么选?”

  “她现在真是辽国皇后?”罗纲轻声问道。

  “应当是她!”罗颂道:“皇城司打探得清楚,萧思温只有一个女儿叫萧娴,这个叫萧绰的女儿,就是突然间冒出来的。联想到此人出现的时间,九成以上,此人便是萧旑。儿子,忘了她,她父亲死在诏狱之中,她又亲眼目睹了她母亲的死,本人又被我们送了出去换取利益,她对我们的恨,只怕如滔滔江水连绵不决。下一次见面,只怕便是双方对垒之时。”

  “这件事情,崇文知道吗?”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罗颂摇头:“当初操办这件事情,双方加在一起,知道这件事情的不超过十个人。但萧崇文向来不能以常理度之,你回去之后可以自己去问他。不过以我看来,他即便知道,不告诉你也是人之常情。”

  罗纲闭目半晌,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回去问他的。母亲,您刚刚所说的什么婚事,我答应了,你看着办吧!不过我只能在汴梁停留半个月。”

  “半个月?”罗大娘子看了一眼罗颂,见对方微微点头,便道:“好,那我回头先与夏家那边商量一下。不过半个月的时间,怎么赶也只能先确定婚约,我们两家结亲,仪式不能马虎的,不然让人笑话。”

  “您看着办就好了!”罗纲站起身来,道:“父亲,娘,我累了,想要歇一歇!”

  第四百七十五章:桃花酿与猫

  东华门外,临运河有一小酒家,家中自产的桃花酿在汴梁有着偌大的名气,因为是果酒,并不需要粮食,所以也不需要酿酒的执照,只不过产量太低,所得有限,能买到桃花酿的,无一不是汴梁的达官贵人家。

  能酿果酒的不在少数,但能有桃花酿这等风味的,整个汴梁,却是只此一家,再无分号。

  萧家三娘子那时就最爱这桃花酿。

  一碗桃花一首诗,是那个时候汴梁名媛圈子里对萧旑的追捧。

  罗纲自然也知道。

  天香阁有烈酒,不过萧旖却是不喜,那是的他,只爱这温顺香淳的桃花酿。

  痴痴的站在酒家门前,罗纲呆呆地看着那酒家的大门。

  依然是过去的样子,但在罗纲的心中,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依稀之间,罗纲似乎看到那大门处,有一腮红似桃花的女子倚门而立,一手执壶,一手提笔,巧笑嫣然,一口酒,一句诗,倾刻之间,便在那大门之上落下了一首七绝。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天上圆月如玉盘,河中小船悠然驶过,岸上风吹柔柳,更有桃花瓣瓣,随风而来,落在了那女子身上。

  当时不管是那女子身边的陪伴者,还是店内的掌柜,小二,一个个的都是看得呆了。

  那一次,有罗纲,有张诚,有萧诚,他们充分利用了他们贵胄子弟的身份,把店里的其它客人都赶得干干净净,只不过是为了让那女子能来这里痛饮一番。

  现在想想,那首七绝,似乎便是命运的一次安排。

  微熏的萧旑,挥笔写下了那么一首并不喜庆,甚至可以说是充满了悲剧色彩的诗词。

  仰首向天,长吸一口气,酸涩的眼睛舒服了一些,他迈步走向小店。

  如今的罗纲,身份自然不同以往。

  此刻店中,闲杂人等,早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只余下了掌柜的和几个小二,战战兢兢地站在屋里。

  “一壶桃花酿!”

  罗纲也不多言,径直走到靠窗那张小桌,坐在那里,可以一眼看见这一段运河,满园桃花,还有对岸的拂柳。

  当时,他就坐在这里,对面坐着萧旑,而两侧,是萧诚与张诚。

  那时,他与萧旑为主,萧张二人作陪。

  一碗殷红如血,一口饮尽下肚。

  罗纲皱起了眉头。

  “怎么是苦的?”

  掌柜的大惊失色,抢上一步,伸手在坛口抹了一下,放在嘴里尝一尝。

  “官人,一直都是这个味道,并不苦啊!”

  他小心翼翼地回答。

  眼前是谁,他并不知道,但能让这么多的护卫提前抵达并清理了所有客人,这位的身份,似乎并不用多想,反正是最顶尖的一批儿了。

  在这汴梁城中,一般的官员敢这样干,第二天绝对的便会被弹劾得滚足京城去。

  “不是酒苦,是我心苦吧!”又喝一碗,罗纲淡淡地道。

  掌柜的更不敢说话了。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罗纲嘿嘿一笑,举碗向着面前并不存在的那个人道:“想不到自诩海量的我,居然也有半碗果酿下肚便熏熏然了,你,可还爱这桃花酿吗?”

  屋子里一片安静。

  静静地坐了片刻,罗纲站起身来,放下几枚金豆子,道:“两坛今年最新的桃花酿,我要带走!”

  汴梁城,或者是这天下,唯一一个没有宵禁的城市。

  即便已是时近中宵,东华门附近,却依然还是一片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提着酒,罗纲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

  随行的护卫,散布周边,看似无意,却是将罗纲牢牢地护在正中间的位置,任何不怀好意的人想要接近罗纲,都需要先过他们这一关。

  终于,烟火味儿慢慢的淡去,两边高墙深垒渐渐的多了起来,朱红色的大门,拴马的石兽,守门的狮子隔上一段距离,也总能看到一个。

  这一片,很明显住着的都是达官贵人了。

  罗纲回头,看似随意地招了招手。

  人群之中,一个面相普通的人大步走了过去。

  “你知道是不是?”罗纲的语气很是不善。“知秋院不可能不知道。”

  这个中年人,却是统计司的副司长,主管知秋院的吴可,这一次跟着罗纲回来,主要便是恢复统计司在汴梁以及更北地区的情报网。

  听着罗纲的话,吴可垂下头,好半晌才道:“抚台不愿意您为此而伤心。”

  伤心?

  罗纲突然停下了脚步。

  伤心吗?他不知道。

  整整五年了,他一直以为,那个人已经死了。

  他把手中的两坛桃花酿塞到了吴可手中,不容置疑地道:“送去中京,送到她手里,不要说你们办不到。”

  吴可当然办得到。

  统计司知秋园作为南方最大的谍报机构,与辽人那边,又怎么会没有交集呢?

  有时候,双方甚至会交换情报。

  既打生打死,又互相合作,这便是他们生活之中的真实写照。

  “要带口信吗?”吴可迟疑了一下,问道。

  绝无可能让罗纲写上一封信送过去,即便罗纲想这样干,吴可也绝不会替他送,真要强逼,那便是明着答应,暗地里毁去。

  “什么都不用!”罗纲摇头,继续大步向前。

  “抚台是要去萧府吗?”吴可紧赶了两步,问道。

  “去看看!”

  “走侧门吧,大门还被封着呢!”吴可道:“只有一道小门,通往萧家祠堂。”

  许勿言已经很老了。

  身形佝偻的他,站在罗纲的身侧,看着罗纲行礼,上香。

  “整整五年了,你是唯一一个来祭奠的。”许勿言道:“我替大郎和二郎谢谢你。”

  罗纲点点头,没有说话,目光却落在最下面一排灵牌之上,那里,有一块牌子,是萧旖的。

  对了,她现在叫萧绰。

  萧旑萧三娘子,或者是真死了吧!

  “许爷爷,我自去园子里走一走。”

  “前面有人看守!”许勿言道。

  罗纲笑了笑,没有做声,径自而去。

  前方有院墙,中间的月亮门被锁上了,吴可上前,毫不犹豫地拔刀。

  当啷一声,锁被斩开。

  内里似乎有脚步之声嘈嘈切切,却不是向前,倒是向着远方退去。

  “应当是看守,大概知道是谁来了,退避三舍吧!”吴可笑道。

  罗纲跨步而入。

  一直走到了那幢二层小楼之下。

  前面原本还有一个池塘的,夏日里,荷叶覆盖,红的,白的荷花盛开其中,更有鱼儿嬉水,蛙鸣声声。

  如今却是荒草覆盖,竟是看不清池塘的边界了,仰头看那闺楼,半幅窗户却也倒挂在外面,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拨开荒草再向前,竟然意外地看到了那条小船,只是那船上,却立了一只野猫,此刻弓背耸身,毛发倒竖,冲着他们发出声声嘶鸣。

  这小船,大概便是它的家了吧!

  或许内里,还有这猫的孩子,要不然,一只野猫,看到人应当早就跑了。

  半倚在小船之上,罗纲闭目,倾听着园中的虫鸣之声。

  原来辽国的皇后,居然是你?

  难怪每当提起辽国的时候,萧诚总是表情怪怪的。

  难怪这两年,关于辽国的情报陡然之间便多了起来。

  那个被称为辽国建国以来最能干的皇后,与皇帝琴瑟和鸣,夫唱妇随的萧绰,竟然是你吗?

  当年屡屡与你辩论,却一次次以败北而告终,那时就知道,你对于这天下,是有着自己的看法的,便连萧诚,有时候也只能对你退避三舍。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大概还只是一个相公家的公子,京城里的纨绔,别人眼中的笑话吧?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远走西南,自然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云南路安抚使罗纲了。

  可是,你居然还活着。

  你居然成为了我们最大的敌人。

  而且,是一个真正的恶意满满的的敌人。

  萧三娘子,你是真准备带着辽国人打回来吗?

  罗纲霍地睁开了眼睛。

  那就再较量较量吧,也许,这一次,输得会是你了。

  将手里还没有喝完的那半坛子桃花酿一扬手,扔进了不远处长满了荒草的池塘当中。

  卟嗵一声溅起了一些水花。

  虫鸣蛙叫之声顷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园子里一片死寂。

  罗纲站直了身子,整了整衣冠,大步向外走去。

  身后,那只先前瑟缩在船舱内虽然害怕却也没有离去的野猫又重新站到了船头,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喵喵地叫了几声。

  随着这几声猫叫,园子里便又重新恢复了活力,那些杂乱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在罗纲的耳中。

  罗纲突然想了起来,只怕这只猫,便是先前萧旖养的那只三花吧?那年大家在这池塘里乘船共游的时候,好像看见过她的闺房窗台之上,便慵懒地躺着那么一只三花猫。

  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只猫居然还活着,还没有离去。

  楚王府,赵敬半躺在竹榻之上,天气渐热,屋子外头那巨大的水车将池塘里的水车起来然后倾倒在屋顶,然后顺着屋顶流下来,不仅将热气一扫而空,而且水滴落地,那犹如珠落玉盘的噼啪之声,又是另外一番风景。

  “子玉,你说那刘凤奎的提议,是不是也是另外一条路呢?”楚王赵敬若有所思:“真要论起来,那萧诚,还真是一个干才,在我看来,比夏诫他们,可强多了。能把贵州路这样的地方,治理如今的地步,真要让他当了首辅,那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光景?”

  赵援笑了起来:“对于萧崇文的才具,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可越是这样,便越是让人担心啊。”

  “要造反,他早就造反了。”赵敬道:“你说说他早底在想些什么呢?说实话,现在我是有些糊涂了。”

  “此人大奸似忠。”赵援果断地道:“殿下万万不可被此人蒙敝。什么忠于大宋,替大宋开疆拓土,只不过是他在无可奈何之下的一个选择。贵州路之于云南,等同于唐时藩镇,而藩镇之祸,殿下想来不会陌生。”

  赵敬吸了一口气,唐时藩镇之祸,他怎么会不清楚呢?

  也正是因为如此,有宋以来,便一直大力扼制武将的权力,以文抑武,弱支强干,这才护得大宋数百年平安。

  “不但贵州路已经变成事实上的藩镇,广南西路岑重,也正在一步一步的往那个路上走,而马上成立的云南路,事实上也是如此。”赵援道:“如果不迅速地改变这种局面,而是这样持续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各地便会有样学样了,到时候,大宋名存实亡。”

  “可如今,用强却又不行啊!”赵敬叹道:“外部不靖,如何能肃清内部呢?”

  “所以说,这一次与辽人的谈判便显得至关重要!”赵援道。

  “辽人何尝会真心与我们谈判?”赵敬显得有些气恼:“我与林平谈过一次,盛气凌人,让人气恼。”

  “殿下,不要看他们的外在态度,而要看他们的内在需求!”赵援道:“辽人此次前来谈判,也是不得不为之,在西京道还有北方草原之上,他们也被萧定是弄得没有办法了。”

  “辽人实力向五京集中,其它地方,地广人稀,面对着萧定的轻骑四出骚扰,的确是难受得很!”赵敬笑了起来,有些幸灾乐祸,两个敌人互相攻击,他当然高兴了。

  “最为关键的还是西京道,前些年被萧定攻击之后,建起了东西中三座受降城,如同三根钢针插在他们心上,他们必须拔出,不然萧定一出手,便能直逼他们西京道的核心,这谁也受不了。”

  “所以说,这一次其实是他们有求于我们。”

  “当然。”赵援嘿嘿笑道:“他们想要解决萧定对西京道的威胁,必然就要与我们合作,要不然,他们也没有能力击败萧定。这是我们要价的好机会。如果谈得好,甚至能将前一次丢掉的领土也拿回来。”

  “当真?”

  “所以殿下,这一次,您不要退避,而是要力争这个全权谈判使者去与林平谈判。夹击萧定,与我们也是有利的事情,如果能借着这个机会,将失去的领土又拿回来,那便是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第四百七十六章:心里苦

  噙了一小口酒,在嘴里来回地转了几个圈儿,让舌头之上的每个味蕾都充分地感受到了那美酒的滋味,这才咕嘟一声吞下肚去。

  下腹丹田立时便火热起来,一股热气升腾而起,额头已是微见汗意。

  “好酒!”耶律楚憋了好一会儿,才吐出这口气,赞道。“大王,这便是相传出自宋国贵州路的茅台酒了吗?比上一次陛下赏给我们的故园春似乎还要更淳厚一些呢。”

  说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

  林平点了点头:“大王赏你的那故园春,是皇后下面的作坊酿出来的酒,配方,酿制工艺一直密不外传,是少见的烈酒。这茅台却是改进了工艺使之显得更温和醇厚,自然要好喝一些。”

  “皇后既有如此技艺,何不大量酿酒,那等烈酒,对于生活在苦寒之地的我们来说,当真是不可或缺的东西啊!”耶律楚端起杯子,陶醉地嗅着,却又有些不解。

  “酿酒是需要大量粮食的。我们粮食很多吗?”林平淡淡地道:“这种酒酿出来,其实更好的作用不是用来喝,而是预备着用来给洗淋伤口,战场之上受伤,用其洗淋,便给让人有更大机率存活,皇后谓之曰:消毒!”

  耶律楚讪讪地道:“可是末将没有忍住,与兄弟几个一齐喝了。”

  林平一笑:“喝了便喝了,回去的时候,在汴梁多买一点这茅台带回去吧!不过以后记得少犯馋,酒这东西可以很容易找到替代的解馋玩意儿,但救命的东西可不多见。那种酿酒工艺极耗粮食,至少目前我们是不可能大规模生产的。”

  “大王,何不在这一次谈判中,要求宋国把这茅台也纳入岁币的内容之中?”耶律楚道:“既然可充作军用物资,那我们自然是越多越好。”

  “你说得倒也有道理,可我就担心啊,这东西到了军中,首先便会被你们这些人分着喝了,正要用的时候,却是一滴也拿不出来。”

  耶律楚顿时叫起撞天屈来:“大王,我们皮室军的军纪,那是没得说的,谁敢这么做?”

  “你们的军纪,比得上属珊军吗?”林平冷冷地问道:“昨天,我刚刚接到南京道的快报,耶律大材在南京道上醉酒,当街纵马撞伤百姓,闯入酒肆想要奸淫女子,被巡逻军队制服,旋即被耶律敏斩首,悬首营房之外三日。”

  “耶律大材死了?”耶律楚大惊:“那可是东都省太师的孙儿。”

  “那又怎么样呢?”林平道:“按属珊军军纪,当斩,耶律珍着急忙慌地赶过去也没有来得及,在营房外看到了一个身肉模肉的脑袋,叹息一声便回去了。”

  “那秦敏如此蛮横霸道!”耶律楚不愤地道,很显然,他跟耶律大材很熟悉。

  “耶律楚,你扪心自问,你们的军纪,你们的战斗力,现在比得上属珊军吗?”林平问道:“你们可是皇帝亲军啊!”

  “末将这一次回去后,一定要好生整顿,输谁也不能输给秦敏这个南蛮子!”耶律楚道。

  “耶律敏,他被陛下赐姓耶律!”林平道。

  耶律楚闷闷地又喝了几杯酒,突然道:“大王,有传说皇后是宋人,根本就不是萧思温大元帅的女儿,真有这么一回事吗?”

  林平盯着他,淡淡地道:“耶律楚,想活得久一些的话,有些事情,就不要瞎打听,不要瞎猜忌,陛下说是什么,已经什么。”

  “我们皮室军一直跟着陛下四时捺钵,这一次回到中京,听到的看到的,却都是赞美皇后的,陛下辛苦劳累倒是无人提了。”耶律楚有些不满。“您是南院大王,一直都在中京,怎么能让皇后的声名越过皇帝去呢?”

  林平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服气的是,皇后的才干,的确是常人难及,大辽有她,算是福气,但于我而言,可就不是如此了!”

  “是听闻说皇后一直看您不顺眼,一直在找您的麻烦。”耶律楚却是轻松起来,笑着替林平倒了一杯酒:“您是陛下的师兄,是南院大王,有大功于国,又还有林学士帮扶,岂会怕了皇后娘娘?只不过是大王您仁厚,不愿与女子争锋而已。”

  林平嘿地笑了一声:“你倒是高看我!”

  耶律俊四时捺钵,游走于大辽广袤的领土之上,弹压四方,中京却是由皇后坐镇,事实上便是皇后在总领政事,然后又让南院大王林平辅佐,实则上就是起到一个牵制、制衡的作用。

  别人不清楚林平与萧绰之间的恩怨,耶律俊却是一清二楚。

  这两个人,永远也不可能并肩站到一起。

  没有耶律俊在中间调合,这两个人,只怕转眼之间,就要斗个你死我活了。

  而现在,林平却是面临窘境。

  因为萧绰占据了高点,可以轻而易举地找他的麻烦。

  “当初,真是小瞧了她,早知今日,当年真该一了百了!”每每被萧绰逼到墙角之时,林平不由得便有些愤懵,同时又还有些自怨自艾。

  这算是自找死路吗?

  当初自己只当这女子容貌国色天香,琴棋书画诗皆可称绝,可这样的女子虽少,但世上总还是可以找到替代品的。

  自己真是万万没有想到,萧绰居然在政治之上如此成熟,如此理智,如此深谋远虑。

  较之自己,不遑多让。

  到辽国今年是第六年了,萧绰的地位,已经是稳如磐石。

  不但得到了辽地绝大部分汉人世族的大力支持,便连不少的契丹国族也被她收服。三万皇后亲军属珊军战斗力隐隐超越皇帝亲军皮室军,其统领耶律敏,副统领完颜余睹都是辽国难得一见的猛将。

  政治上实力日渐深厚,武力之上一天比一天强悍,而在经济之上,皇后利用盛得禄等商会,沟通各大世族,建立起了一个隐秘的盘根错节的商业网络,财力惊人。属珊军的装备虽然有朝廷提供,但他们却有着比皮室军还要高的薪饷,因为高出的那一部分,是皇后另外发的。

  属珊军是皇后亲军,人家有钱发,皇帝也无法可施。

  这便是辽国的国情,与宋国完全不一样。

  而地位是建立在实力之上的。

  这样的一个萧绰,如今的林平虽然身为南院大王,但应付起对方,已经越来越吃力了。

  所幸的是林景身子虽然不太好了,但在辽国还是人脉深厚,有父亲帮着撑着,现在还能与皇后分庭抗礼。

  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便是皇帝亲口对自己说过,绝不会允许皇后真把林家怎么样。

  自己现在也是皇帝用来制衡皇后的一个工具。

  林平苦笑不已。

  皇帝就是皇帝,不管是对自己爱之极深的妻子,还是可以相托平生大事的兄弟,都还是留了那么一手的。

  人人都觉得林氏一族如今圣眷正隆,地位无人可比。林平却知道林氏现在当真是身处风雨飘摇之中,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会有倾覆之祸。

  特别是耶律俊旧疾缠身,最是让他担心不已。

  耶律俊若在,林氏当无忧。

  耶律俊若不在,而耶律贤又还没有成人,那林氏只怕便会大祸临头。

  所以,有些事情,该安排的,还是要安排。

  林平可不是束手待毙之人。

  真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呢!

  耶律楚自然没有林平这么细腻的心思,也不清楚这里头的这许多内幕,他只是皮室军的一名中级将领,这一次也是奉朝廷之命护卫林平前来汴梁与宋人展开谈判。

  来汴梁,是一个非常让人羡慕的差使。

  一来是这几年大辽在边境之上大占上风,打得宋人节节败退,但凡在战场之上打赢了,在谈判桌上说话的声音敢就更大一些,而来汴梁的使节们,也就更加的耻高气昂一些,这里头,可是有不少的好处的。

  汴梁的繁华,真不过辽地可以比的,别说是刚刚建起的中京无法与之相比,便是在辽地素来最为富有的南京道,比起汴梁也差得太远。

  外头响起了咣咣的开道的锣声,林平探首向外,却是面露异色。

  耶律楚一边嚼着菜,一边也探出脑袋去看外面的光景。

  那是官员的仪仗。

  能在汴梁城中排开仪仗的,自然不是一般的官员。

  “权知云南安抚使!”林平喃喃地道:“罗纲罗雨亭吗?”

  “是云南安抚使!”耶律楚从嘴里抠出一小截啃得光溜溜的骨头,点头道:“大王,这罗纲也已经萧诚的一个狗腿子吧,大理还剩一半没有打下来呢,这就堂而皇之的任命安抚使了?”

  “木氏撑不了多久了!”林平道:“现在勉力撑着,只不过是想在谈判桌上弄个好价钱而已,一旦萧诚大军渡过了澜沧江,木正便无路可走了。短短七年,平贵州,占大理,联广南西路,下一步,你又会剑指那里呢?交趾吗?”

  “大王,他们离我们远着呢,管他呢!”耶律楚不屑地道:“弹丸之地,不值得重视。”

  “牵一而发动全身!”林平道:“眼下,萧诚已经不能等闲视之了,正因为此人在南方跳得太欢,所以才有了我们这一次的汴梁之行。”

  耶律楚有些发蒙:“大王,我们不是来与宋人谈判如何对付萧定的吗?萧诚与萧定,除了是兄弟两人之外,其它的没什么联系吧?两人隔得太远,根本就呼应不起来啊。”

  “只怕事实并非如此!”林平道:“萧定实在不好对付,想要收拾他,我们也须竭尽全力才行,因而我们必须防备其与宋人联合起来。而且我们要是与萧定打到酣处,宋人突然跳出来趁火打劫怎么办?”

  耶律楚点头:“萧定的铁鹞子委实是厉害,正面与其冲撞,即便是皮室军,属珊军,也最多能做到与其五五对开。”

  “所以我们需要联合宋人一起来收拾他。”林平道:“萧定是宋国叛将,是宋国官家的一块心病,而陕西路都钤辖张诚又与萧定有着杀父之仇,这些年来,厉兵秣马,便是想着要为父报仇,所以,只要达成了协议,张诚必然会全力以赴不遗余力。”

  “宋人肯定会借此狮子大开口。”

  林平哈哈一笑:“给他们又何妨?给了他们,到时候再拿回来也简单,这可比从萧定嘴里掏食容易多了。”

  “还是大王您厉害!”耶律楚由衷地道:“萧定如此凶猛,萧诚也是如此的厉害,大王您当年运筹帷幄,让他们一个站到了宋国的对面,一个让宋国官家压根儿就不再信任,若非如此,让这两个人得了势,只怕我们大辽可就惨了。”

  林平矜持的一笑,这件事,的确是他生平最为得意的一次谋划,不仅是这两人,还间接弄死了荆王,让汴梁几百年来首次陷入战火当中。

  当然,其中的苦涩也只有自知了。

  萧家三兄妹,没有一个是好缠的,那两兄弟倒敢罢了,左右是明摆着的敌人,锣对锣,鼓对鼓,摆明了互相算计,互相坑害,就看谁的手段高明。

  但那萧家三娘子,心计城府不输其两个兄长,关键她还比自己地位高,比自己实力。

  而且他也很清楚,这一切都是自己运作才形成的。

  所以,她也从为不在自己面前掩饰她对自己的敌意。

  林平心里苦,但林平却又不知对谁人去诉说。

  有泪也只能往心里流啊!

  目送着罗纲的仪仗渐渐远去,林平也站了起来,“回去吧,接下来便与宋人好生周旋一番,即便是准备了要让步,但也得好生磨一磨,便宜得来的东西,总是不会珍惜,我们要让宋人对这一次谈判的收获感到欣喜嘛!”

  耶律楚哈哈大笑起来。

  对于现在的汴梁朝廷,林平真没有几个能看得起的。

  那几位都堂相公,在林平眼中,都是老而不死,浪费粮食的家伙,除了抱残守缺,毫无进取之心。

  至于那个赵援嘛,阴谋诡计算是一把好手,不比自己差,但要真正的运筹,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庙堂算计,他可就不大灵了。

  此人,总是看得太近,太计较于眼前得失,所以,注定成不了大气候。

  第四百七十七章:割袍断义,还刀绝交

  举城皆大欢喜。

  或者用不了几天,大宋上下都又欢喜不尽,酒家的酒肯定是要不够卖了,而那些戏班子的生意,也必然是要好上几成的。

  宋辽再时隔数年之后,终于又签定了和平协议。

  而且这一次的谈判,却是以宋国的全面占优而结束的。

  至少,在大宋看来,这一次,他们在谈判桌上赢了。

  辽国退回了他们几年前通过战争抢去的所有土地,所有辽军退回到了拒马河北岸。

  而大宋付出的,只不过是一些财帛而已。

  岁币翻了一番。

  也不过就两百万贯罢了。

  这点钱,对于大宋来说,还真算不得什么。

  当然,说起来每年对辽国献上岁币,也就是脸面上有些挂不住。

  不过现在的辽国皇帝可是在宋国官家面前自称侄儿的,那这点钱,便算是叔叔对侄儿的馈赠吧!

  大宋人向来很容易便能找到自我藯藉的那个点。

  当然,这只是宋辽两国对外公开的一部分内容。

  还有一部分却是没有对外公布的。

  那便是两国联合将对盘踞西北的萧定进行围剿。

  五年之前,横山战事爆发,大宋大败亏输,十万大军损失殆尽,包括张超、李度在内的大将折戟沉沙于横山战场,萧定的西军一度几乎占领整个陕西路,京兆府外都已经出现了西军的斥候探马。

  这一直便是大宋官家赵琐心中不愿被提及的痛。

  被辽国痛揍,那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因为这几百年来,大家揍来揍去,似乎也习惯了,被揍了,脸面上也不会过不去。

  但被萧定揍了,这便是一件不能容忍的事情。

  别说是官家,朝廷的官员,便是大宋的百姓,似乎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屈辱。

  找回面子,抓回那个叛逆,似乎已经成了大家的一个共识。

  对于这样的心态,远在西南的萧诚,曾用了八个字精辟地作了总结:

  宁与外贼,不予家奴!

  在大家齐心协力共讨叛贼的时候,大家似乎忘记了这个叛贼曾为了这个国家立下的无数汗马功劳,大家忘记了他的身上那为了大宋奋斗而留下的无数伤疤。

  以及,即便大家反目为仇了,这个叛贼还在竭尽所能的派出麾下,骚扰、进攻、牵制着大宋最大的敌人。

  辽国不是不想拉萧定入伙,为此,耶律俊方法想尽,但派出去的使者,根本就见不着萧定的面,都是被哼哼哈哈的张元三下五除二被打发回来了,送了无数的财帛过去,人家财帛是要的,但事情,是绝对不办的。

  搞来搞去,耶律俊也是死了心,至此他也不得不同意他的皇后萧绰当初对他的劝告。

  萧绰让耶律俊不必妄费心力,萧定,他的大哥,绝对不会被这些花言巧语所骗倒。

  萧大郎不像萧二郎,生来具有慧眼,能够很轻易的拨开云雾见青天,但他却有一颗坚定的心和对既定目标的执着与坚韧,一旦目标确定,便是九头牛也休想拉他回头。

  耶律俊一度希望萧定在西北立住脚跟之后,便自立为帝,这样一来,他与宋朝便是不死不休的结局了。

  可是萧定偏偏不。

  现在萧定一路向西,整个青塘高原,向西一直越过了葱岭,都被萧定的铁骑所覆盖,但他就是不愿称帝,连王都不称。

  飘扬在兴庆府的旗帜,还是那个大宋西部行军总管的大幡。

  这便让耶律俊有些焦虑了。

  萧定的实力,现在可不必以前了。

  现在的萧定,真是有本事动摇到辽国的根本,能让辽国伤筋动骨的。

  所以,耶律俊必须要先拿下空上琢磨不透的敌人。

  宋国朝廷便像是一张白纸,他们想什么要什么,一眼便能看透。

  但萧定,耶律俊便看不透。

  这家伙,到底想要什么?

  还有那个萧诚!

  这兄弟二人,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至于萧绰对耶律俊所说的那些个东西,耶律俊觉得有些虚无飘缈。

  什么中华正统?

  等我打垮了大宋,一统了天下,我便是中华正统。

  不过现在想要联合宋国收拾萧定,就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所以,耶律俊大出血。

  放弃了五年之前大战之后占领的大片宋国土地。

  以此来诱惑宋人上钩。

  果不其然,宋人乐颠颠地答应了这一切。

  或者在他们的心中,辽国就是一个大傻冒吧?

  官家本来就要对付萧定!

  你居然还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

  太好了!

  赶紧签!

  不能让你有后悔的机会。

  双方都很开心。

  至于最后谁会真正的开心,却只能等待时间来验证了。

  陕西路,延安府,三川口。

  一队队的士兵在号令旗的指引之下,往来盘旋,反复冲杀,足足上万人的两支队伍,正在捉队厮杀。

  这不是战争,这只是一场演练。

  不过比起京城里上四军那种带着极强表演性质的演练,这里的军事演习,在强度和烈度之上,却是不知要高出了多少倍。

  这样的演习,是允许有士兵死亡的。

  这里的演习,也不曾预设谁获得最终的胜利。

  对于张诚来说,他要的,是最聪明的将军和最强悍的士兵。

  为此,在演习之中因为各种各样的失误而死上一些人,他是绝不在乎的。

  因为他的敌人,太强大了。

  想要战胜对手,他必须要更加的强大才行。

  荆王叛乱的那场汴梁之役,让张诚一战成名。带着三千战斗力和战斗意志远逊边国的上四军士卒,他牢牢地守住了皇城,为最后战胜叛军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那一战之后,他才真正得到了皇帝的赏识,一年之间,数次迁升。

  二十五岁,便成了河北路上的副将,在河北武将排名之中,仅次于郑雄,李度,王俊。

  虽然还比不上那位称霸西北的萧定萧总管,但也是志得意满,可谓是前程似锦了。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大变骤至。

  朝廷与西军的一场大战,让他的父亲搭上了性命。

  而最让他不能接受的,便是他父亲的死亡。

  当朝太尉张超,是被萧定在两军对垒之时阵斩的。

  据最后逃回去的士兵回忆,萧定纵马冲阵,而张超举枪相迎,两人阵中骤遇,萧定一枪便取了张超的性命。

  张超的遗体被萧定送回,张诚看到了那个恐怖狰狞的伤口。

  的确是一枪致命。

  可以看出,萧定在刺出这一枪的时候,没有半分犹豫,也没有半分容情。

  就是奔着张超的性命去的。

  这让张诚愤怒。

  虽然他也知道,这是他的父亲存心求死的结果,要不然,当朝太尉怎么会亲自冲锋陷阵呢?

  十万大军败亡,对于最高指挥者张超来说,失败的时候,他就算得上是死亡了。

  但张诚却无法接受张超被萧定亲自击杀的结果。

  他视萧定为偶象,视萧诚为兄弟朋友,但自己的父亲,却死在了萧定的手中。

  他被从河北路,紧急调到了陕西路。

  第二年,他便被朝廷任命为陕西路的最高军事长官。

  他已经在皇城之战中证明了自己的能力,现在,皇帝又需要他在陕西路上来对抗萧定。

  没有谁比他更合适了。

  因为张诚绝不会与萧定同流合污,不会被萧定收买。

  他们两人之间,只有解不开的仇恨与敌意。

  萧诚消失了两年,然后再度强势崛起,一跃而成为了贵州路的安抚使,张诚却是没有半分惊讶,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张超把萧诚送他的刀,派人一路送到了贵阳,还给了萧城。

  割袍断义,还刀绝交!

  以后,张家与萧家,只能是仇人了。

  远处的演练场上,传来了巨大的欢呼之声,获得胜利的一方挥舞着旗帜、兵器,大声呐喊着。这样的演习获得胜利,回报给军官们的是升职,而普通士兵们渴望的却是更多的赏赐。

  胜利者,自然会得到更多。

  张诚微微点头,一次比一次强。

  这支部队的杀气,狠戾,正在被一点一点的培养出来。

  这几年张诚募兵,一直便只招陕西路或者是河北路上的兵,因为这两地的青壮,历经战事,磨难,本身便有一股子狠劲,只要能把他们有效的组织起来,训练出来,他们就是大宋最好的兵。

  至于从京城那边调兵,虽然陕西路安抚使兰四新一直有这个想法,但张诚却是毫不赞同。

  上四军那些兵,都是招自汴梁周边,个人战斗力看起来不错,但上了战场,还是不如陕西路河北路的这些兵顶事。

  在生死线上爬过来的,在苦难之中成长起来的家伙,就是要比在蜜罐罐里长大的厉害得多。当然,那边的兵要少量的过来,也是可以的,把一只狗丢到狼群里,过些时日,狗照样也能变成一只狼。

  张诚现在的部下,就只有四个战营,一万二千人。

  兰四新一直想要扩军,都被张诚劝阻。

  兵,贵精不贵多。

  把这一万二千人练好,养好,足以卫护陕西路。

  让他们有更多的薪饷,更好的装备,更多的赏赐,自然便能获得更好的战斗力。

  而这些,都是那个叫萧诚的告诉他的。

  而身体力行实践,让张诚知道这完全是行得通的,也是一个姓萧叫萧定的家伙。

  十名边军骑兵击垮百余上四军骑兵,

  二十五名边军步卒与百余名上四军步卒殴斗获得完胜,

  无一不是说明了这个事实。

  虽然心中满怀仇恨,但张诚脑子中却又无比警醒。

  以自己现在的实力、兵力,想要去寻萧定报仇,完全就是痴心妄想。

  除非是朝廷决定举全力之力来讨伐西军。

  但在辽人窥伺一则的情况之下,这样的事情,也基本上是不可能发生的。

  似乎唯一报仇的机会,便是萧定突然脑子进水了,亲自带兵前来进犯,而自己坐拥主场之利来寻求机会击杀此獠。

  只可惜,这两年来,西军主力,压根儿就没有越过横山一步的意思。

  张诚能打探到的消息,全都是西军又往西域前进了多少里路,又打下了几座城池,又在青塘高原之上镇压了几次叛乱,又在北方草原之上与辽军交锋了多少次,抢掠了多少牛羊。

  萧定完全没有进攻陕西路的意思。

  哪怕张诚派出麾下,试探性地攻击栲栲寨,神堂堡这些西军留在横山以南的军事要点。

  萧定毫无反应。

  不管是栲栲寨,还是神堂堡,抑或是罗兀城,都不是这些试探性的进攻能打下来的,这三个据点,西军都派出了至少一个军的兵力来把守。

  虽然不是铁鹞子、步跋子这样的西军精锐,但也是西军的正规部队。

  张诚只能苦苦地等待机会。

  “张将军,安抚使请您马上回京兆府议事!”快马奔来的一名军官,脸上汗水涔涔。

  张诚的中军行辕设在延安府,而他本人,基本上长驻在三川口。

  “出了什么事?”张诚漫不经心的问道。

  安抚使兰四新是那种虽有办事的心却没有办事的能力的那种官员,经常为一些无谓的事情付出诺大的力气,常常让张诚很无语。

  “听说是朝廷与辽人签定了和平协议!”军官的脸上满是兴奋之色:“河北那边,辽人退回了拒马河以北,南岸土地全部交还给了大宋,这一次的谈判大使是荆王,总算是立了一次大功了。”

  “有这样的事情?”张诚讶然。

  “还有秘而未宣的。”军官小声道:“两国协议,共同围剿西军萧贼。张将军,您的大仇,能报了!”

  张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却没有半分高兴之色。

  他想报仇,但却并不想借辽人之手。

  而且,辽人的便宜是这么好占的吗?

  要说这里头没有辽人的算计,张诚是一点儿也不相信。

  看起来萧定是真的戳中了辽人的痛处了,使得辽人愿意付出偌大的代价也要灭了他,至少也要让萧定无法再威胁到他们。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张诚冷然道:“辽人只怕没安什么好心。”

  “将军,不管如何,这总是一件好事,至少在当下,是一件好事。”

  “我就怕眼前得利,长远吃亏!”张诚道。

  第四百七十八章:计中计

  四海楼是中京最高的建筑。

  在依山而建的一大片宫殿群中,犹如鹤立鸡群。

  这里原本就是一处小山,修建中京城之时,所有开挖出来的土石方又全都堆集到了这个地方,在这里,形成了一片完整的高台。

  皇宫,便在这个高台之上修建。

  站在四海楼顶,俯览四方,整个中京城,几乎尽收眼底。

  皇城,内城,外城,城廓,一圈一圈的延伸出去,不同的区域,划分出不同的人的阶级。

  越往外,自然级别便越低。

  但越往外,烟火气息,反而就越浓。

  整个城市并没有完全峻工,站在四海楼顶,还能看到一处处的空白,也能看到一片片的农田里正在逐渐变黄的庄稼。

  而更远处,则是一望无垠的阡陌纵横的农田,笔直的驰道两边新移栽的树木虽然大部分还只是一根光秃秃的树干,见不到几片绿意,但却可以想象再过上几年它们的美丽景象了。

  最外围的城墙还没有完工,此刻,仍能看到有不少人正肩挑背驼地劳作着,一块块烧制的巨型砖块,打磨好的石板,被源源不绝地运上城墙,每一天,这里的墙便会多完善一点点。

  修建城墙之中最苦、最累、最为凶险的活计,由战俘、罪犯们来完成,而正常的服劳役的普通百姓,则轮换着担负起较为轻松的工作。

  每天为这些服劳役的百姓提供五文钱的补贴,是皇后萧绰力排众议之后的举措。

  钱花得不多,但却为她赢得了巨大的声誉。

  中京城建设在三年多的时间里,便初具规模,便连最顽固地反对萧绰的契丹老牌贵族们,也不得不承认,这是萧绰的功劳。

  建城,不管是什么时候,都是一件极其浩大、困难的工程,一个不好,便会引发出许多麻烦和事端来。

  但现在中京已经快要建成,绝大部分的地方已经投入了使用,这样的事情,还没有发生过。

  以往最为人所垢病的劳役,今年也是悄无声息。

  至于那些罪犯、战俘们的死亡,却是没有谁会在意的。

  中京的建成,将使其成为联结五京的核心所在,也使得大辽正式地有了一个政治中心。

  耶律俊已经明确了中京将成为帝国的都城。

  夕阳西下,金黄色的阳光洒在四海楼那磨得光可锃人的白玉板上,映照得整个楼顶都变成了金灿灿的颜色,耶律俊负手立在楼顶,俯视着城市,感慨万千。

  每一年回来的时候,都会有着不一样的感受。

  这几年来,所有的大辽人,都感受到了辽国自上而下的变化。

  耶律俊四时捺钵,镇压四方,四夷宾服,不管是桀骜不驯的女真部落,还是已经有些蠢蠢欲动的勃海贵族,不管是北方大草原之上那些凶狠狡诈的半牧半匪的夷部,还是东边一直三心二意在宋辽之间反复横跳的高丽,都在大辽铁骑之下瑟瑟发抖,变得老老实实。

  耶律宏德卧病多年而让这个帝国也变得松散,不少人心思活跃起来的顽疾,在皮室军凶狠的弯刀与皮鞭之下,皆化为了云烟。

  而武力,总是要由经济基础来支撑的。

  皇后萧绰坐镇中京,一边修建这座规划中的辽国政治中心,一边控制着辽国最为繁华的四京的政治、生产、军事等一系列事务。

  结果便是,中京基本建成,而上京道、西京道、南京道、东京道的工、农、商等百家百业愈加兴旺。

  以往与宋国的交易,辽国基本上都是处于一个吃亏的状态,只有买买买,好不容易从宋国那里挣来的银钱,转眼之间又以购买的形式给送了回去,但这几年,这个形式开始慢慢地有所好转,用萧绰的话说,就是与宋国的贸易逆差正在渐渐地缩小不。

  而萧绰采用的一个重要的手段,就是放开了辽国与宋国的马匹交易。

  这曾经遭到了辽国南北两院的共同反对。

  与宋国禁止与辽国交易铁器一样,辽国也是不许交易战马的。

  但萧绰却是力主放开战马交易。

  最终,萧绰说服了绝大部分的官员,对宋国开放了马匹的交易。

  宋国能够对抗辽国的最大的本钱是什么?

  是步卒!

  是他们用无数金钱堆积起来的重装步兵。

  但重装步兵能击败辽骑,却无法毁灭辽骑。

  这便造成了大宋即便打了胜仗,也无法获得太多的战果。

  因为辽骑被击散之后,能够迅速地逃逸然后再重新集结。

  所以,宋国上上下上都认为,大宋无法击败辽人,是因为没有足够的骑兵,辽国禁止与大宋交易战马,最大的原因便在此。

  萧绰开放战马交易,让宋国上上下下欣喜若狂。

  可是,骑兵当真是这么容易形成的吗?

  辽国骑兵之所以强,是因为他们中的绝大部分,自小便会骑马,有的甚至会骑马便会走路要更早一些。

  培养一支合格的骑兵,不是短短一两年便能成功的事情,这是需要一代人的努力,才能小有成果。

  萧绰以极高的价格,卖给宋国战马,通过战马交易,赚得盆满钵满。

  而宋国的军费,则在购买了大量的战马之后,显得有些捉襟见肘起来。

  军费不够了,那便只能压缩步兵的军饷,装备。

  这便造成了一个极大的问题。

  那就是新组建的骑兵还没有形成足够的战斗力,而以往的扛把子重装步卒的战斗力,却是呈直线下滑。

  而辽国,一向是两条腿走路。

  契丹人以骑兵为主,汉人世家则以步卒为重。

  以前两家不能通力合作,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战场之上谁要是稍微起个歹心,立时便能让另外一部分遭到毁灭性打击,但现在在萧绰的调停之下,两边却是前所未有的团结了起来。

  萧绰的手段,一直便是甜枣和大棒同时下来。

  给的好处足够,但收拾起人也,也是毫不手软,不管你是有什么背景,什么来历,撞到了她的手里,那便是死路一条。

  “陛下,中京城真要成形,接下来还需要在周边数十里范围之内,移居足够数量的农户。”指着远处的庄稼,萧绰道:“计划要移足三十万户,区域也已经划分妥当了,第一批,马上就要进来了。”

  “是这一次从拒马河南岸带回来的?”耶律俊微笑着道。

  宋辽谈判,为了联合进攻西军萧定,辽国做出了重大让步,将数年之前占领的拒马河南岸上百里疆域的土地全部还给了宋国。

  但宋国恐怕没有想到,他们得到的,当真便是只有土地。

  土地之上的百姓,被辽人强行搬迁了。

  其中一部分的搬迁地点,便是移居到中京附近。

  所有的计划,都是一环套着一环,每一步,都有着他的作用。

  萧绰的整套计划,在耶律俊看来,也是叹为观止。

  而到如今为止,能知晓全部计划的真面目的,还就只有萧绰与耶律俊。

  便连辽国南院大王林平,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是,这些人都是种田的老手,我为他们准备了足够的土地,他们一来,房子,土地,还有地契,都给他们准备好了,比起他们在河北之时只好不差。”萧绰笑道。

  “收买人心?”

  “算是吧!让人背井离乡,远离故土,总是要给些好处的。”萧绰道:“陛下,农民要依附城市才能有更好的生活,同理,城市需要农民的支撑才能更好地运转下去。城内留下这么多的农田,也是为了将来着相,一旦有事,即便城外全都丢失了,城内,仍然可以有产出。”

  “谁能打到中京来?宋人吗?”耶律俊傲然道,神情不屑一顾。

  “当然,我们如果愈来愈强大,那么城市中的建设也就会越来越多,这些预留的农田,也会被慢慢地挤占。”萧绰道:“但眼下,总还是要未雨绸谬的。”

  “你说得是!”耶律俊点头道:“你的想法,总是与众不同,特别是那个战马交易,如今看来,效果让人叹为观止。可笑我们大辽禁止与宋人交易战马这么多年了,却没有想见这其中的利弊来。”

  “不是这样的!”萧绰摇头:“以往,大辽历代的做法并没有错,因为以前,大家是谁也吞不掉谁,相持之时,自然不能让大量的战马流入宋国。但眼下却是不同,宋人前所未有的虚弱,而我们前所未有的强大,陛下,接下来我们就要马踏中原了。”

  耶律俊大笑起来。

  “而在这之前,想法设法让宋人变得更虚弱一些才是正理,所以,给他们战马,让他们得到梦寐以求的骑兵。但这样,他们的步兵的重要性可就会减弱了。”

  耶律俊反应了过来:“我明白了,如果时间一长,让宋人的骑兵当真形成了战斗力,我们就要吃亏了。”

  “不错,所以我们的攻击时间,便要选在这个他们将成未成之时,骑兵还不行,步兵也不行了,他不输,谁输?”萧绰冷笑起来:“河北路上马兴毕竟是个文官,郑雄多年都在京畿路上,唯一一个行家王俊,还被他们自个儿逮去了乌台问罪,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瞅着萧绰的侧脸,国色天香的脸庞之上浮现的是永远凌厉之色,与当初在关寨之外见到了那个娇憨的少女,几乎是判若两人了。

  自己的这位皇后,这一次整套的计划,实在是让耶律俊除了竖起大拇指外无话可说。

  让出大片占领的领土,看起来是吃了大亏。

  但中京得到了大量的得以充实周边的农夫和人口。

  宋人认为辽人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必然要全力攻击西北萧定解除隐忧从而麻痹大意。

  得到了这些领土之后,宋军的整体防线便要前移一直推进到拒马河沿线,而辽军走的时候,这些地方的防御设施已经被摧毁的七七八八,这便使得宋军挺进拒马河之后,几乎无险可守。而这几年来,马兴费尽心血建立起来的防线,又会因为驻守兵力的不足而显得空虚之极。

  萧绰的目标当真是西北萧定吗?

  自然不是。

  她真正的目标,是大宋。

  她要席卷河北,问剑汴梁。

  便连林平,也根本不知道萧绰的真实目的。

  “我那大舅哥那边,真不会出来捣乱?”耶律俊揶揄地道。

  萧绰看了他一眼,淡淡的,却让耶律俊有些小尴尬。

  “我那大哥,如果给他机会,他自然是会捣乱的,别看宋国对他喊打喊杀,真要看到我们长驱直入,他肯定是出兵来干扰我们,拖延我们进军步伐的,所以,我们才与宋人签定和约,让宋人去打他吗?”

  “张诚!”耶律俊道。

  “张诚与我大哥有杀父之仇,陕西路上还有原来的定难军也与我大哥有解不开的血仇,以前没机会,也没实力,但现在宋国朝廷上下一心,他们自然更会迫不及待。一旦开打,可就不是三两下就能分出胜负来的。”

  “即便是那个时候我们突然挥兵南下了,他们互相猜忌之下,反而不敢动弹了。”耶律俊若有所思。

  “正是如此!”萧绰道:“到了那个时候,宋人会认为我们与西军勾结在一起了,必然会死死堵住西军,而西军此时想要抽身也不敢,一旦抽身,让张诚打过了横山,那就是大麻烦。”

  “妙极!”

  “当然,光这还是不够的。”萧绰道:“这两年来,我派出了人手,去挑动西州回鹘,青塘木占瞎药,到时候一旦开打,他们也会适时起事反对我大哥。所以啊,等我们大军攻击河北的时候,我大哥那边是处处烽烟,四面乱起,那里还有心思来找我们的麻烦,先把自家后院抚平了再说。等他们缓过神来,我们已经在汴梁安坐了。”

  “那个时候,再来和萧大郎好生谈谈。”耶律俊一拍大腿,大笑起来。“皇后,你说到了那时,萧大郎和萧二郎会坐下来与我们好生谈一谈吗?如今萧二郎在南方,也是风生水起,硬生生地让他无中生有,建立起了一片偌大事业。你们萧家,让人不得不服气,老天爷偏爱你们一家三兄妹啊!”

  萧绰好半晌没有吭声。

  “没有什么好谈的,到了那个时候,两位哥哥必然视我为仇寇!”

  第四百七十九章:埋葬过往

  一个小小的木箱子放在萧绰面前,她久久凝视着,如同一座木雕泥塑。

  孙聚财垂手立于下首,背心里凉嗖嗖的,竟是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上一口。

  如今的萧绰,威仪愈发重了起来,即便是连孙聚财这样经常出入她身边的人,也是小心翼翼。

  敬重,畏惧,崇拜等等情绪,掺杂其中。

  其实别说是孙聚财了,便是大辽如今许多的重臣,在萧绰面前,同样是陪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因为这个女子,现在一言能让人升天,一言也能让下地狱。

  你的生死荣辱,就在她的一念之间。

  五年了,

  五年时间,萧绰用一次次的成功改革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也用无数人的生命,证明了忤逆她意愿的那些人的悲惨的下场。

  那些现在还在外面城墙之上辛苦劳作,随时都有性命之忧的苦役之中,并不乏先前还是这大辽的贵胄重戚,但转眼之间,便成了朝不保夕的,比起普通百姓还不如的人。

  木箱子是从汴梁送来的。

  送箱子的那个人,叫罗纲罗雨亭。

  现在是大宋云南安抚使。

  萧绰终于伸出了手,掀开了那箱子,两坛桃花酿。

  箱子的底部,居然还铺满了厚厚的一层桃花花瓣。

  只不过时日已久,那花瓣早已经是脱水干枯变成一片片焦黄的平平无奇的叶片了。

  抓起干枯的花瓣,萧绰突然笑了起来。

  她想起了那个快乐的夜晚,几个不羁的少年,天上皎洁的月光,随风而落的桃花瓣,运河上有小船载着小曲悠悠的飘过,当然,也有一手端酒一手提笔的少女。

  那是她这一生之中最快乐的时光。

  她不用再装扮成那温文尔雅的淑女,

  而是可以尽情地挥洒自己的狂野。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尽情地放纵自己。

  过去,自己必须要装。

  现在,自己又何尝不是努力地在装呢!

  曾经的那个少年,悄悄地许诺会让自己永远地像那个晚上那样的快乐,

  说完那几句话后,少年的脸,不红反白,呼吸急促,

  在自己笑着点头后,那脸却又瞬息之间又红了。

  他又跑又跳,又叫又喊,在河边大堤之上,在那万千拂柳之间,像是一个疯子一般的大声歌唱,所幸得晚上行人不多,而在那个点儿上还在外头的,多半又都是一些自命风流才子放荡不羁的人物,虽然人人侧目,却也不会惹来什么乱子。

  只不过最后当他兴奋地跳上自己的二哥的时候,却被自己的二哥一个背摔,便跟个布口袋一样地摔在了地上,那个躺在月色之下荷荷呼痛,在被自己踢了一脚之后却又像个猴子一样一跃而起,不敢来找自己的麻烦,却又去纠缠自己的二哥和张诚。

  可惜,那个当初文不成武不就的家伙,哪里是那两人的对手,一路之上被虐得惨叫连连,却又屡败屡战。

  河堤之上,曾经留下了少女那清脆的笑声。

  现在,他都是一路安抚使了吗?

  萧绰了解自家的二哥,如果罗雨亭没有真本事,萧诚是绝无可能把这样的重任放在他的肩上的。

  算下来也就五年多的时间,那少年,竟然有如此大的蜕变吗?

  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啊!

  该为他高兴,还是为他伤心难过呢!

  每一个这样的蜕变,里头都蕴藏着无数不能为外人道的酸甜苦辣,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如果有可能,萧绰还是愿叫萧旖,还是愿做那个在月色之下,拂柳之间,踩着花瓣无忧无虑地开心地笑着奔跑!

  而不是做现在这个手握生杀予夺权柄,轻轻一语便可定万人死生的高高在上的皇后。

  可惜这世间,

  时光总是无法倒流的。

  失去的,便是失去了,再也不可能回来。

  启了泥封,打开木塞,桃花酿那特有的清香,立时便在屋内飘荡。

  双手捧起这一小坛酒,为自己倒上了一杯,拿在手中,轻啜一口,含在嘴里,久久品味。

  好半晌,才一点一点的咽了下去。

  “苦!”她轻轻地道。

  孙聚财愕然抬头,但突然看到皇后眼中转动的泪花的时候,他又猛然低下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一杯接着一杯,很快,一坛桃花酿便被萧绰喝得一干二净。

  红晕上涌,只是再也无法写出桃花依旧笑春风的句子了。

  一碗桃花一首诗的萧旑,终于是在那个雨夜被送进辽国人的驿馆之后,就再也无法回来了。

  “来人!”

  一名宫人应声而入。

  萧绰指了指面前剩下的那坛桃花酿,道:“拿出去埋在后花院的桃花树下吧!”

  “是!”宫人没有二话,在辽国,现在除了耶律俊,没有任何人敢于置疑萧绰的任何话语。

  看到宫人捧着酒离去,孙聚财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娘娘,这桃花酿是果酒,度数很低,埋在土里,就算封得再严实,很快也会坏掉的。”

  萧绰沉默片刻,淡淡地道:“我埋掉的,并不是酒,而是过往。”

  孙聚财立时便又闭上了嘴巴。

  “坐吧!”

  侧着身子坐在锦凳之上,看了一眼萧绰,对面的女子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艳。

  “说说你自儿个的事情吧!”

  “是!”孙聚财清了清嗓子,道:“娘娘,如今我们最大的收入来源还是与宋国的交易,西北方向上的那些人,财力还是有限,远不如我们与宋国做生意的利润高,今年双方签定了和约之后,估计收入还能提升三成以上。小人准备在今年在增派两支商队去宋国。另外……”

  孙聚财顿了顿,道:“娘娘,有一支是准备贩马的,以前我们一直没有介入,但现在宋人要对西军用武,战马价格飙升了一倍以上,利润极高不说,而且做战马,便能接触到宋国那边更高的官员,便能收集到更多的情报。”

  萧绰点了点头,“这些事情,你自己把握。有些拿不住主意的,可以问问孙淳。”

  “是。”孙淳是孙聚财的儿子。

  孙淳孙朴,一文一武,一个一直跟在萧绰身边参赞政务,另一个却是在属珊军中忆做到了高级军官,两个人,都算是辽国政坛炙手可热的人物。

  当然,也连带着孙聚财这位商人,如今也是火得发烫,寻常人等,想见到孙聚财,如今却也是千难万难了。

  出宫的时候,由孙淳送孙聚财出门。

  站在宫门外,孙淳想了想,道:“阿爹,今年啊,您就别出门了,呆在家中好生休养一番。宋国那边的生意,安排一个专门的人过去负责就行了。”

  “那怎么行?这一次我们涉足战马,我不去,便不能与对面更高阶层的人接上头,也就不能拿到更好的价,而且,也就无法收集到更多更准确的情报,所以这一趟,我必须得去啊!”孙聚财摇头道。

  “我说让您别去,您就别去!”孙淳突然有些烦燥起来。

  孙聚财微愕,老大读书知礼,一向孝顺得很,不像老二,脾气爆燥。

  “是要出什么事?”作为一个生意人,他极其敏感。

  “没有什么事!”孙淳却是摇摇头:“您按我说的做就好了。”

  丢下这句话的孙淳微微躬身之后,转身便走,倒是让孙聚财有些不明所以。

  “这孩子,如今这官味儿也越不越足了,表孝心的语气都这么生硬!”虽然语气之中带着嗔怪,但实际上却无比自豪。

  孙淳在去年终于考中了进士,他孙家也出文人了,生意人到他这一辈,也就可以终结了。

  而且兄弟两人,都极得皇后重用,孙家,眼看着发达了,五年多的时间,从一个卑微之极,随便人都能踩上一脚的小商人,变成如今任何达官权贵都要高看一眼的人物,所倚仗的,无非就是皇后娘娘了。

  除了拼命的帮着皇后做事,让皇后更加强大,孙聚财现在没有半点别的想法。

  只有皇后更强大了,孙家才会更好。

  耶律俊的寝宫,便在四海楼。

  考较完了耶律贤的功课,耶律俊满意之极。

  “老师,您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劳您来教贤儿,朕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看着已是有些老态龙钟的林景,耶律俊真心诚意地道。

  “能教导太子,是老臣的福分。”林景微笑,耶律俊是他教出来的,耶律贤也在由他教导。

  “贤儿不但功课极佳,小小年纪,在治国理政方面,居然也有些自己的看法,虽然有时候很幼稚,但想法独到,朕心甚尉。”

  林景脸色微变:“这个老臣可不敢居功了,以老臣的意思,是不愿意太子这么早接触这些繁杂的政事的,不过皇后坚持,老臣也无法可施,而且皇后的教导法子,也是别具一格。”

  “哦,皇后倒是没有跟我说,老师与我说说是怎么一回事?”耶律俊感兴趣地道。

  “皇后是先把这些折子给太子看,然后让太子自己想对策,想办法,怎么回复!”林景道:“然后再一一剖析给太子听,这件事怎么样,那件事如何如何,这样做为什么不行,那样做才能符合各方面的利益。陛下,太子还是一个孩子,不应该让他过早地接触到这么多的复杂的东西。”

  所谓的复杂,也就是一些黑暗的东西了。

  耶律俊叹了一口气,“皇后有皇后的想法,不过她能这样做,我也很欢喜,让贤儿尽早地了解到这个世界的真相,更早地有独立处理事务的能力,是一件好事。”

  看着耶律俊的模样,林景愕然之余,却又面色倏变。

  “陛下,您的身体……”

  耶律俊轻咳了几声,“当年真是没有想到,就那么轰然一声,竟然给我留下了如此沉重的内伤,当时不觉得,直到后来后遗症一点点显露才惊觉,可是已经晚了。老师,不瞒您说,现在我也就是在尽力拖延。”

  “怎么会如此?”

  “若非如此,皇后又怎么会如此早地让贤儿接触到真正的政事,又如何会煞费苦心的设计这一次的惊天之计!”耶律俊哈哈一笑:“她是想让我在走之前,实现我自小以来便有的梦想,而且,皇后这一次的高妙设计,让我真正看到了成功的可能性。老师,当年我跟您说,我的大业与这个女子有着必然的联系,这也是我执着地想要娶她的理由,现在看起来,并没有错吧?”

  林景只是叹息。

  或许冥冥之中,当真自有天定吧!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如果还有别的办法,朕自然会千方百计的去找。但只怕是到最后,仍然是镜中月,水中花,竹篮打水一场空。”耶律俊眼中却没有多少遗憾之色:“不过老师,人活千年,禄禄无为,也没什么意思,我即便早亡,但能在我的手中,实现天下大一统,即便今日晚成,明日便死,又有何憾?您以前也不是教地我,朝闻道,夕死可矣吗?”

  “这是两回事!”林景沉默片刻:“我就是有些担心。”

  耶律俊一笑:“担心皇后?”

  “陛下四时振钵,一年在五京停留的时间,也不过两三个月而已,现下五京之中,知陛下者少,知皇后者多,老臣可是目睹了皇后的威严是如何在这几年之中一天比一天更盛的!”

  耶律俊点头。

  “陛下如果身体康健,老臣自然无忧。”林景道:“可当下现在身体有恙,太子又年幼,而且恕臣直言,太子对皇后相当依赖,真要有事,谁能制衡皇后?林平被您委以大任,但现在看来,他不是这块料,压根儿就不是皇后的对手。而且……”

  “而且您还担心,将来我真有事,皇后便会大权独揽,而且林氏一族,只怕要遭殃!”

  “萧家之祸,由林平一手策划,皇后现在便已经毫不掩饰对林平的恶意,将来只怕更加肆无忌惮,到时候,老臣估计是不在了,看不到了,可也不想这把老骨头还被皇后从坟里拖出来碾碎了喂狗吧!”林景黯然神伤。

  “老师,这些事情,我都会考虑的,您尽管放心就是。”耶律俊宽慰道。

  第四百八十章:做好自己的本份

  萧绰的手微微一抖,笔尖之上一滴墨水滴了下来,将折子污了好大一块。

  “我知道了,你去吧!”

  “娘娘也早些歇息吧,不要太劳累凤体了!”身边,老太监躬身行了一礼,倒退了几步,这才转身,离开了寝宫。

  缓缓地放下了笔,走到窗口,看向四海楼方向。

  不管耶律俊在不在那里,四海楼一年四季的晚上,都是灯火通明的。

  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萧绰走出了寝宫的大门。

  沿着长长的的回廊,萧绰缓缓向前,回廊两边的房屋之中,不时有人走出来,回入到萧绰身后随行的队伍之中。

  “母后!”一间偏殿之中,传来了清亮的呼喊之声,萧绰侧脸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耶律贤手里提着一支粗大的狼毫,连蹦带跳的从屋里走出来。

  “贤儿是在练大字吗?”看着脸上糊着一团墨的耶律贤,萧绰微笑着问道。

  “是,母后,这个点儿,正是我练大字的时间,母后看看我写得比以前是不是有进步了,我觉得好了许多!”转身招呼了一声,一个宦官立时便颠颠地捧着一幅大字走了过来。

  “的确有进步,比以前的力道强上了不少!”萧绰赞了一声,“拿给你父皇去瞧瞧可好?”

  “就怕父皇看不上!”耶律贤有些畏惧,身子向后缩了缩。

  萧绰笑了笑,伸手牵起耶律贤:“在你这个年纪,能把字写成这样的,已经是凤毛麟角了,你父皇只会高兴,不会生气的。”

  握着萧绰的手,耶律贤一过走,一边道:“可是父皇自从回来后,在我面前,都没有笑过一次,也没有赞扬过一句,反倒是骂了我好几次。”

  “你父皇是怕你骄傲!”

  “可是母后为什么就不怕我骄傲呢?”

  “因为你已经有了一个很严厉的父亲了,所以,母后就必须要更宽容一些!”萧绰道:“一张一弛,才是正道,这是很久以前一个母后很亲的人告诉我的,他说,教孩子啊,不能一味纵容,但也不能仅仅是严厉。必须宽严相济,水火交融才能培养出一个正常的孩子。”

  “正常?”

  “对啊,贤儿,正常是绝大多数,优秀是极个别!”萧绰笑吟吟地道:“当然,贤儿您却是那极个别的。”

  “母后又骗孩儿了!”耶律贤看起来轻松了不少,握着萧绰的手也稍稍的松了一些。“母后这个时候去见父皇,是有大事要商量吗?”

  “嗯,当然。”

  “那贤儿还是不去了吧!”

  “要去的,贤儿也正好听一听!”萧绰道:“你是大辽的太子,时时需要学习为政之道,你父皇一年难得在上京呆上一段时间,这样的机会,你可不能错过。你的父皇,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皇帝。”

  “汴梁的那位呢?”耶律贤仰起小脸,好奇地问道。

  “那只不过是一个昏君而已,他迟早要葬送掉自己的国家!”萧绰冷冷地道。

  感受到萧绰突然的情绪变化,耶律贤立时便闭紧了嘴巴。

  与皇城,只不过一路之隔,便是林家的宅子。

  与任何地方一样,居住的地方,其实也代表着一个人的地位,越靠近君王,自然也就代表着他的荣宠程度。

  半靠在软榻之上,林景慢慢地喝着参汤,而坐在他面前的林平,正在向林景说着这一次去汴梁的见闻。

  对于河北路以及汴梁周边的变化,林景并不太意,只是听林平说到了见到了新任的云南安抚使罗纲离京上任的时候,白眉挑了挑。

  “西南三路,事实上已经脱离了汴梁的管控。”林景道:“真正的掌控者是萧家二郎,这在将来,是一个很大的变数。”

  林平不以为意:“这一次先与宋人联手,灭了萧家大郎,那萧家二郎比起他大哥来,可差得太远了。”

  林景盯着儿子看了半晌,缓缓摇头,“这你可错了!”

  “父亲您是觉得那萧二郎比萧大郎还要厉害?”林平不解。

  “不仅仅是这一点,我是想说,你对于整个时局的判断都是错的!”林景摇头道:“你这个南院大王当得,当真是无趣之极。”

  “父亲是什么意思?”林平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萧绰醉翁之间不在酒。”林景叹了一口气:“这一次,她是当真骗尽了天下人啊!萧家三兄妹,一个比一个厉害,萧禹那老东西,虽然死得窝囊,但却生了这么三个了不起的儿女,阎王老儿面前,也足够他夸耀的。”

  听着林景缓缓道来,林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也别不服气,单是这番谋划,这份心机,萧绰这个大辽的皇后,就当得合格之极,大辽历史之上,就没有一个皇后能像她这么为国谋利了。”林景淡淡地道。

  “我是南院大王,她居然连我也骗!”林平愤怒地道:“把我当枪使也就罢了,难道我没有这个权力知道事实的真相吗?”

  “萧绰对你,恶意甚深!”林景脸上皱纹更深了一些:“这件事情,毫无疑问,耶律珍,还有那个秦敏是必然知晓的。”

  “他们当然知道,不然这个计划,如何执行!”林平闷闷地道。

  林景深深地看了林平一眼,眼睛眯缝了起来,嘴角微微下牵,显然很是有些不满儿子的反应。

  看着父亲的模样,林平心下一怔,脑子中却是电光火石般的反应了过来,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

  “想过来了?”林景道:“耶律珍那可是陛下的嫡系心腹,但在这一件事情之上,萧绰却毫无保留地与他交流了,而陛下在这之前,却是毫不知情。直到整个计划成形之后,陛下才知道。”

  “萧绰已经把耶律珍拉到她那边去了!”林平骇然道。

  “谈不上,但耶律珍那人,与耶律斛可是完全不同的。”林平道:“他之所以当初义无反顾的投奔了并不被人看好的陛下,是因为他觉得陛下能够让大辽更加强大。而现在陛下的身体不好,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没了,他……”

  “他如果认为萧绰能让大辽保持强大,他就会投靠萧绰!”林平道。

  “萧绰已经向耶律珍证明了她的能力。太子虽然好学,也聪颖,但必竟年纪太小,而且他受皇后影响太深了。一旦陛下有朝一日突然离去,太子上位,皇后必然监朝!”

  “那我们林氏,可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林平吐出了一口气。

  “要不然,我这么大一把年纪了,何苦还要进宫去再给太子当老师!”林景道。

  林平脸色极不好看。

  当初算死了萧禹夫妇,可不是因为私仇,而是为了谋国,但现在,萧绰把仇恨算到他的头上,他也无话可说。

  “不能再让太子跟在萧绰的身边,父亲,陛下对您还是言听计从的,不如跟陛下说太子年纪渐长,需要出去历练了,让太子跟着陛下去四时捺钵,太子必竟年幼,过上一段时间,自然就会疏远萧绰。”

  林景摇头道:“这不大可能的。陛下身体不好,不会让太子离开中京的。”

  “父亲,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林平道。“如果这一次萧绰的计划大获成功的话,那她的气焰会更加的嚣张,会有更多的人倒向她。”

  林景举起了手,摆了摆,道:“当好你的南院大王,全力配合萧绰的计划顺利实施,接下来的事情,肯定是不会再瞒着你这个南院大王了。因为接下来这个计划的实施,会全部由陛下主持了。平之,记住,千万不要想着使绊子,陛下的眼睛里揉不下沙子。他平生的梦想,就是想要灭掉宋朝,一统天下。现在他的身体不好,萧绰这些年来苦苦谋划,布局,终于完成了这个计划的所有前奏,能不能成就他的梦想,就是在这一击当中。你要是破坏了这次计划,用不着萧绰出手,陛下就会灭了你。”

  看着林平不甘的模样,林景道:“我,还活得了我多久呢?”

  “父亲,我们林氏为大辽忠心耿耿,我们父子为了陛下更是毫不惜身,陛下,就这样不管我们了吗?”

  “你错了!”林景道:“陛下的才智,不输大辽史上任何一位先贤,所以,有些事情,用不着你操心。你要做的,就是做好一个做臣子的本份。”

  “我明白了!”林平点了点头。“我会全力以赴地做好这一件事情,真要成了,我这个南院大王,便是死,也应当可以名垂青史吧!”

  “这要想便好!”林景躺了下去,道:“你去吧,我累了,要睡会儿!”

  林平站起身,替父亲掖好被解,转身轻轻地走出了房门。

  门外,月光正好,林平抬头,深吸一口气,大步向外走去。

  从今天起,自己便去住在官衙之中,直到此事完结。

  拒马河中,数道浮桥之上,无数的百姓拖儿带女,挑着担子,牵着牲畜,在士兵的驱赶之下,一步一把泪,一步一回头地踏上了离井背乡的路途。

  整整五年了。

  本来他们听说辽人将要归还这些土地给大宋,一个个的欢欣鼓舞,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他们这些人,却是要迁走,听说要去的地方,是遥远的辽国中京。

  走还是不走,根本就由不得他们。

  在迁走他们之前,辽人那边没有丝毫的风声透出来,命令下达之后,辽国军队,早就封锁了所有能逃跑的路径,摆在他们面前的道路,就只有两条。

  要么走!

  要么死!

  整整三万户,近十万人,被迫踏上了迁徙的旅途。

  耶律敏勒马拒马河边,冷漠地看着那些跌跌撞撞的人群。

  七年以前,他还在为保卫这些人拼死战斗。

  白沟驿一战,他和麾下千余精锐为了阻挡完颜八哥的女真部队,战斗到了最后一个人。

  也就是那一战不久之后,他的父亲,被崔昂栽赃陷害,数名边军将领身首两处,冤死在大名府,悬头于城上。

  侥幸逃得性命的他,到了汴梁。

  五年之前,汴梁一战,他又输了。

  这一次,他输掉了全部。

  不但没有为父亲复仇,没有为家人复仇,他还搭上了他剩下的所有的兄弟。

  那些人,要么死在了汴梁城中,要么在随后的追捕之中死在逃亡的路途之中。

  就剩下他孤身一人。

  从那时起,他的心里就只剩下了仇恨。

  不杀掉那个昏君,不杀掉那个奸臣的全家老少,自己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从秦敏变成了耶律敏,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一个几岁大的孩子在离他不远处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边上的一名辽卒挥鞭便打了下去,那孩子大声嚎哭起来,那士卒更为恼怒,正要再挥鞭子,一阵马蹄声,一柄带鞘长刀伸了过来,架住了他的胳膊,一抬头,便看到了耶律敏那张脸。

  “大将军!”

  “这些人都是登记造册了的,到时候去到中京之时,少了人,谁负责?”耶律敏冷冷地问道。“大家都像你,不顺意便几鞭子,看这孱弱模样,能挨你几鞭子,死了,拿你来凑数?”

  “小人不敢!”辽军缩头缩脑地道。

  一名军官如飞一般地赶了过来,正是负责押送这些人的军官,却是一个辽地汉人。

  “尽量别死人,皇后娘娘要这些人去中京是去种地的,到时候人手不够了,那就拿你们来凑数!”耶律敏丢下一句话,转身打马而去。

  剩下那军官呆了片刻,却是转身给了那辽军重重的一鞭子:“你这混帐,到底是怎么得罪了大将军?不想活了也别连累我!”

  在南京道上,这两年谁不知道,宁可得罪总督耶律珍,也别得罪属珊军大将军耶律敏。

  耶律珍是读书人,一般讲究以德服人,讲不通理了,这才以武压人。

  耶律敏却是一个纯粹的武夫,一言不合,便是拔刀相向,平时挂在嘴边的,就是一个斩字!大辽的皇室贵胄,这位大将军说砍就砍了,别说他们这些小卒子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嘲讽

  天上似乎有无数的人正人手一把大水瓢,拼命地从天河之中舀出水来泼向人间。

  眼前只有连绵不断地水柱子连通天地,根本就看不出三步之外。

  油纸伞早就不成样子,歪歪扭扭,破破烂烂,已经失去了它作为遮雨工具的作用,便是斗笠蓑衣,此刻也在暴雨的淫威之下瑟瑟发抖。

  身上早就湿透了。

  但马兴却依然倔强地向前迈着步子。

  马儿已经罢工了,这样大的雨以及雷霆,吓坏了这些畜牲,怎么也不肯再迈动步子,河北路安抚使马兴便弃马步行。

  作为管勾机宜文字,同时也是马兴的儿子的马云,已经是劝谏了几次,但每一次都被马兴凶神恶煞地眼神给瞪了回来。

  早已经看不清路了,眼睛能看到的地方,都是浊水滚滚,看起来煞是吓人。

  安抚使要前进,卫护的士卒们只能小心翼翼的在前面探路。

  一行人艰难无比的向前挺进。

  “抚台,这样大的雨,拒马河那边,必然也是水势暴涨,他们抓走我大宋百姓的步伐也必然会慢下来,这也算是一件好事。”被父亲怼了好几次,马云心中也是带了气儿。

  “所以我们要早点赶到霸州去。”马兴道:“天可怜见,我们早一点赶过去,便能早一点阻止他们的行为。”

  “抚台,您去了,他们就不干了吗?”马云却是冷哼了一声:“我看不见得。这一次辽人的行为透着古怪,而且很显然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否则,怎么会进行得如此有序而且迅速?”

  马兴整个人都僵了一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雨地里。

  是啊,整件事情,都透露着古怪,可是古怪到底在哪里,他又完全说不上来。

  从辽国的南院大王林平进京,与朝廷商量联手剿灭西军萧定开始,马兴就有了这种感觉。

  没有任何的证据,纯粹的就是一种直觉。

  这件事情不简单。

  马兴上了一份折子,当然,他只能说辽人意图不明,朝廷要谨慎为之。

  事实上,一直在边疆之地打滚的马兴,压根就不赞同朝廷与辽人联手剿灭萧定的西军。

  虽然萧定曾经在陕西路上打垮了大宋的十万大军,阵斩了包括李度,张超在内的一众大将高级将领。

  可是除了这几仗,萧定的大军,从来没有越过横山一线。

  他们与宋军,几乎再没有了任何接触。

  反倒是两国的商旅往来频繁。

  但西军却一刻也没有放弃对辽军的打击。

  从西京道,到上京道,再到北部大草原,萧定的西军无时无刻地不在对辽军形成威胁,让辽人对其深恶痛绝。

  但凡是敌人痛恨的,我们就应当喜欢。

  这是马兴作为一个边疆统帅最为纯朴的感情。

  马兴痛恨萧定吗?

  痛恨!

  只怕他比京城内都堂、枢密院的那些大佬们更加痛恨。

  因为萧定是在他的手上成长起来的,

  是他一手把这只老虎给喂大喂壮的。

  是真真正正的养虎为患。

  必欲除之而后快的这种恨意,一直便萦绕在马兴的脑海之中。

  但这,只是他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普通的情感。

  但作为大宋的边疆帅臣,理智却又告诉他,萧定的存在,极大地减轻了辽国对于大宋的压力,这些年来,要不是萧定对于辽国没有停歇的骚扰,他在河北路上不会这么轻松。

  而辽国这一次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也要联合大宋剿灭了萧定,只能说萧定已经打到了他们的痛处。

  毫无疑问的,萧定给他们造成的损失,已经远远大于他们在宋国边疆之上获得的利益。

  所以,才会有撤回拒马河北岸以换取与宋国结盟的机会。

  相比起萧定,辽人自然是更为凶猛的敌人。

  联合萧定,共制辽人,才是一个更为靠谱的政策。

  马兴曾经与夏诫陈规深入地讨论过这个问题。

  但给夏诫的信,如同石沉大海。

  陈规倒是回了信,但信中却是在劝说他,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不要再说。

  于是乎马兴明白了。

  夏诫与陈规不是不知道与萧定联合的好处,而阻碍来自于今上。

  萧定已经不是一次打今上的脸了。

  他打了一次又一次。

  今上是绝对无法容忍萧定这样的一个人在他面前耀武扬威指手画脚的,萧定的存在,就是今上脸上一块巨大的疤痕,是必欲除之而后快的。

  辽人也是抓住了大宋官家的这个心思,然后再奉上了巨大的利益,以此,不但投官家所好,还堵上了天下臣民的嘴巴。

  即便耿直如马兴,此刻也不敢直接说让官家、让朝廷拒绝这项提议,因为这无疑便是告诉天下,我们放弃了拒马河南岸这数十万大宋子民。

  这会让马兴的名声立马在大宋变得臭不可闻。

  协议终归是成了。

  辽人也遵守承诺,开始撤离这些他们占领了数年的土地。

  但马兴万万没有想到,辽人在撤离的时候,居然将土地上的所有百姓,也统统强制撤离了。

  当然是强制,没有人会愿意背井离乡。

  他冒着这样的大雨赶往霸州,就是要去找负责这次撤离的辽国大臣卢本安理论。

  他要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早到一刻,说不定便能多留下一些百姓。

  天降暴雨,指不定也是上天垂怜吧,正如马云所说的那般,这样的大雨,拒马河必然暴涨,辽人组织渡河的行为,也必然会停下来。

  雨终于小了。

  路,也终于在众人的眼中展露了出来。

  虽然坑坑洼洼,但大家总算是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

  快黑的时候,众人终于看到了霸州城。

  可是,那是霸州城吗?

  曾经的霸州是大宋抵御辽人的最为关键的雄城,高达三丈的城墙之上可以跑马,黄土夯墙,锥插不进,然后又在外面包上了青砖,条石,可以说,当年如果不是崔昂瞎搞,辽人怎么可能拿下这样的雄城。

  但现在,雄城不在。

  是真正的字面意思上的不在了。

  看不见一块的青砖,也看不见那些每一块都重达数百斤的打磨好的条石。

  黄土夯实的城墙坑坑洼洼,带着明显的人为破坏的痕迹,而在这样的大雨冲击之下,黄色的泥水在墙上剐出深深的缝隙。

  左右看去,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出现了垮塌的现象。

  霸州,早就毁掉了。

  所有的人,都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霸州。

  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搞成这个样子的,这是长久持续的破坏。

  “辽人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们早就知道今天要撤离吗?”瞪大了眼睛的马云,有些莫名其妙。

  听了这话的马兴却是打了一个寒噤。

  远处一队人马向着他们这里奔来,看那旗帜,应当便是卢本安。

  马兴闭目片刻,摧马向前缓缓而去。

  卢本安拱手为礼:“马学士,听说你亲自前来,可是把在下吓了一跳,您当真不愧有胆大包天之称啊?就不怕我趁机抓了您吗?您可是大宋的擎天一柱呢!”

  马兴吐出一口浊气,摇头道:“安世,现在你会抓我吗?你敢抓我吗?你真敢这么干,不怕你们的皇帝扒了你的皮?”

  卢本安尴尬一笑,没有反驳。

  这个态度,却让马兴再度心中一沉。

  “好好一座城,这是干嘛呢?安世,你们拆了多久了?”马兴的马鞭指着远处破烂不堪的城池。

  卢本安眼珠转动,笑道:“马学士,不瞒你说,拆了快两年了。没办法,我们穷嘛,比不得大宋富得流油。皇后要建中京,需要大量的砖瓦条石木料,各个地方都是有摊派的,我们也是没得办法,便只能拆了这些城市的物料送去中京。”

  “是为了建中京吗?”马兴不置可否。

  “当然。”卢本安连连点头:“要不是雄州霸州这些地方大量的现成的砖石,中京也不可能修建的这么快。砖还好说,这些打磨好的条石,可就难得了。还有那么多的好木料,也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寻到的啊!”

  卢本安说得兴高采烈,一边的马云诸大宋文臣武将却是脸上火辣辣的,直如被人揪着左右开弓抡了一遍耳光。

  马兴不想再废话。

  已经拆了,还能让人家再还回来?

  “安世当知我为何而来?”

  “正想请教!”卢本安一脸的迷惑。“听到学士你冒着大雨亲自到此,在下实在是大惑不解。”

  “宋辽两国达成协议,辽归还拒马河南岸所有占领的宋国疆域,卢将军为何违备契约,裹协我大宋百姓渡河?你们是想要破坏宋辽协议吗?”一边的马云再也绷不住,大声斥责。

  卢本安看了一眼马云,嘿嘿一笑,拱手道:“马机宜,这可是误会了,这顶破坏协议的大帽子,在下是无论如何也顶不起来的。”

  “既如此,为何又要做呢?”马兴道:“安世,马某人被世人称为马大胆,马妄为,马砍头,不是没有道理的,真要惹急了我,翻脸就翻脸。”

  卢本安连连摆手:“学士,这可真怪不得我。那协议,您应当读过了吧?”

  “当然!”

  卢本安干咳了几声,道:“学士,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大辽归还拒马河南岸所有宋国原疆域领土是不是?”

  “对!”

  “那上面可没有写,人必须留下!”卢本安一摊手:“地,我们还了,人,我们得带走。我们这正是遵守契约啊!这些人,穷得连隔夜粮都没有,身上连像样的衣服也找不到一件,我们实在不忍把他们留下来给学士您添麻烦,所以,就主动带走,虽然养这些人要花费我们无数的钱粮,但谁让现在我们有求于大宋呢!”

  卢本安笑得跟一朵花一样,宋国这边却是喝骂之声不断,甚至还有性子急的已经在抽刀子了。

  对面的辽人军兵的手也摸上了刀柄。

  此刻的马兴,却突然沉静了下来。

  他深深地看着对面的卢本安,道:“好,好,好算计,好本事,当真叫我是无话可说了。”

  卢本安微笑。

  “安世,现在这霸州,我可以进去了吗?”

  “我本来就准备走了!”卢本安点头道:“只是听说学士您要过来,所以这才留下来等您。如今学士既来,在下这便离开,也算是与学士交接了。”

  “你请便吧!”马兴一挥马鞭子,策马走向霸州城。

  “学士,那便再会了!”卢本安大笑一声,一拍马股,大笑声中,纵马而去。

  城墙门早已被毁去,大概那厚重的城门,也被辽人运去修中京城了吧!

  把这里的砖石运去修中京城,马兴相信。

  但一定要拆这里的城墙吗?这里头只怕就不简单。

  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损毁严重的城墙,抚着那被雨水侵蚀得千疮百孔的垛碟,马兴抬头,看着远处的拒马河。

  蜿蜒的河流此刻在他的眼中,只不过是一条白线而已。

  “你们说,辽人为什么要拆了边疆这些城呢?”他问道。

  “辽人破坏成性,贪婪无比,不想留下一座完好的城池给我们。”有人道:“学士,城内无一人了,全都被带走了。这座城池,已经再没有了任何价值。”

  仅仅是为了财吗?

  马兴摇头。

  “辽人想得远呐!他们这是为了将来做准备啊!”马兴叹道:“将来如果他们再度渡河而来,没有了这些坚固的城池,我们与他们的对抗,就更加的难了。而没有了这些边疆的百姓,我们想要重建防线,更是难上加难。辽人釜底抽薪,从来都没有安好心啊!”

  “学士,我们要怎么办?”

  “我要给官家上书。”马兴毅然道:“我们不能与辽人共击萧定,我们要与萧定联手,共抗辽军!”

  “抚台!”身边诸人,齐声惊呼起来。

  “拒马河南岸已经到手了。”马兴森然道:“本抚台会下令河北诸军,立时进入战备状态,辽人拐走了我大宋子民,正好是开战的理由。”

  “只怕朝廷不许!”马云摇头道:“他们必然不许。”

  “那就让老子先搞点事儿出来。”马兴吼道:“即便因此获罪于朝廷,马某人也绝不后悔!”

  第四百八十二章:走马换将

  马兴的八百里加急抵达汴梁,立时便在汴梁掀起了波澜。

  官家驳然大怒,当着几十位侍制以上的高官,将马兴的奏折撕得粉碎,整个万岁宫大殿里,四处飘扬着纷飞的纸屑与他的怒吼之声。

  对于一个不能彻底执行皇帝意愿的边疆大臣,反而想要与皇帝唱反调的人,下场不言而喻。

  对于马兴,皇帝也是忍之久矣了。

  他一直便将萧定坐大的缘故,安插在马兴的头上。

  如果不是马兴的纵容,萧定当年不过一个指挥使而已,何以在短短的几年时间之内,便发展到了如此地步?

  只不过这几年来,河北路糜乱,需要马兴这样的手腕果决而且狠厉又有能力的家伙却收拾,去稳定,他不好动马兴而已。

  现在既然已经与辽人签定了和议,大家结盟一起剿灭西北萧定,那河北至少在这两年,必然是安定的了。

  河北既安,还需要你马兴做什么?

  念在你这几年还算兢兢业业,直接责令你自行辞职,滚回家去养老吧!

  至于什么其它的封赏,你就不用想了。

  不追你的责,便已经是对你最大的恩赐了。

  “谁来接河北路安抚使一职?”沉着脸,赵琐看着下方的官员。

  夏诫还有苦苦思虑,崔昂却已经是越众而出。

  “官家,臣推荐章廓章子敦。”

  听到这个人选,夏诫勃然大怒。

  郭廓章子敦何许人也?

  原本的陕西路安抚使。

  在任多年,毫无作为,对于李续是毫无办法,眼睁睁地看着李续一步步的扩大势力,走到了造反的边缘。

  整个陕西路也在这个迂腐无为的家伙的家伙的治理之下,彻底糜乱,最后不得不换了马兴上台,这才拨乱反正。

  马兴被称为马砍头,是因为他喜欢砍人吗?

  当然不是。

  那时的陕西路,不砍人立威,已经是走不动了,砍得人少了,地位低了都不行。

  马兴是背了骂名的,但也正是在马兴的强势治理之下,陕西路的危局这才一点一点地被扳了回来。

  至于后来萧定崛起一直到萧定反叛雄踞一方,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那个时候,马兴早就调任了被崔昂弄得稀乱的河北路,其实也怪不得马兴了。

  现在马兴把河北路总算治理得有一点模样,看到一点生气了,难不成又让章廓去胡搞一番吗?

  河北路可不比陕西路,那是抗辽第一线。

  别看现在大宋与辽国签定了和约,好得蜜里加油,但谁又能知道这个蜜月期能维持多久时间?

  在夏诫看来,至少维持到击败萧定为止。

  所以,河北路上的防备是一刻也不能放松的,甚至于在这两年难得的缓冲期间,还要加快步子。

  这对于河北路的抚臣,其实要求是相当高的。

  很显然,接下来大宋的重心要偏向陕西路,大量的军兵,物资,粮饷要被送去横山一线进攻萧定。

  那边多了,河北路上自然就少了。

  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草吃,这里头的难处,不是一星半点儿。

  所以河北路上的抚臣,必须是要一个综合能力相当出色的家伙才能胜任的。

  马兴,其实是现在最合适的一个人选。

  但这个家伙,终归还是性子太倔强了一些。

  夏诫看了一眼对面的陈规,陈规的眼中也是充满了怒气。

  显然,对于崔昂提出的这个人选,他敢是恼火之极。

  马兴啊马兴,你当真是辜负了我与陈景长两个人对你的欺盼啊!

  已是做了这么多年的一地抚臣了,性子还是这般的桀骜不驯,眼睛还是一点儿也不顾着大局啊!

  你这要是一走,河北路怎么办?

  过上两年,辽人大举进攻的时候,大宋又该怎么办?

  难道你就不能低下头为了大局忍辱负重一回吗?

  看着愤怒的,夏诫知道这一次保不住马兴了。

  官家想收拾马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以前是找不着借口,他也不好让众人看出他想找旧帐,好死不死的马兴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大声指责与辽人的契约,这不是把刀把子送到了官家手里吗?

  保不住马兴,但是去河北路的,一定要是个有能耐的,章廓那是绝对不行。

  脑子里闪电般地旋转着,夏诫将所有有资格或者提拔一下便有资格出任河北路安抚使的家伙都过了一遍。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了萧诚。

  “陛下,河北重地,抚臣万万轻忽不得,臣,推荐原夔州路转运使李防接任河北路安抚使!”夏诫拱手道。

  “李防已经七十了,已经归家养老了!”崔昂反对:“如此年纪,安能担负河北重任?”

  “人虽老,但尚能日食肉三斤饭一斗!”夏诫大声道。

  “臣附议李防!”陈规跨前一步,大声道:“如果官家怕他年纪老,臣愿去河北路,由那李防来任这枢密之职,至于那章子敦,臣觉得还是让他在家含怡弄孙便好。”

  “胡闹!”赵琐一拍桌子,道:“枢密之职,是你想当就当,不想当就不当的吗?”

  “臣知罪!”陈规躬身衣罪。

  都堂之首,枢密老大,两人在没有任何商量的情况之下达成了协议,殿内其他侍制以上高官也纷纷出列,一时之间,倒有三分之二强的人站了出来支持李防。

  当下廷议便决定由李防接任马兴出任河北路安抚使。

  朝会刚散,传旨的官员,便飞马出了汴梁,一去李防的老家江陵,一去河北大名府马兴所在之处。

  从夔州路转运使上退了下来,回到老家待了两年多的李防,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过了七十岁之后,他居然又时来运转,再上一级,成了河北路安抚使了。

  河北路安抚使这个职位,那至少也是正二品才有资格出任的。

  对于仕途,李防其实是没有再抱任何希望的。

  原因自不必赘言,出了萧诚这么一个家伙在黔州搞东搞西,最后搞出一个贵州路形同藩镇割据,你李防是他的顶头上司,是怎么约束管理他的?

  没把你一撸到底,已经是圣恩浩荡了。

  所以回了老实的李防,心里头其实平和得紧,每日读读书,养养花,闲来教教孙儿辈读书写字,倒也悠然自得。

  或者正是他这种放松的心态,他原本有些羸弱的身子,竟然是一天好过一天,眼见着的便红光满面,精神抖擞起来了。

  马兴并没有回大名府。

  他仍然呆在霸州城中。

  虽然来自京城的消息,比皇帝的使节要快上了不少,已经先行找到了他并通报了他已经下台的消息。

  坐在四面透风的城门楼子里,马兴正在认真地读着一封来自远方的信件。

  的确很远。

  比汴梁要远得太多。

  这封信是从贵州路首府贵阳寄来的。

  落款人是萧诚。

  很显然,这封信是萧诚在得知朝廷与辽人签署了盟约之后便写了派人送过来的。

  “云儿,萧诚在信中说,当心辽人使诈,明着是要与大宋结盟攻打西北,实际之上却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实际上他们的目标是咱们大宋,是河北路,你怎么看?”扬了扬手中的信件,马兴问道。

  马云没好气地瞥了一眼父亲。

  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幕僚、官员,都劝马兴不要失心疯般地上那道折子,他偏要上,结果如何呢?

  好好地一个安抚使,二品大员,瞬间便给扒得一干二净。

  一般来说,像马兴这个级别的官员,又没有犯什么大错,你真要撤,也要找个合理的借口,然后给点安慰性的勋爵之类的奖励。

  如此一来,大家都有面子。

  像这样将马兴从头到尾撸个干净还没有任何其它说法的搞法,摆明了就是一种羞辱,当然,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官家的愤怒。

  马兴倒了台,马云自然也要跟着回家。

  一个权倾河北的管勾机宜文字,顷刻之间便失去了一切,他能开心吗?

  “萧崇文这是扯淡呢!”马云没好气地道:“大宋,大辽,当世两个巨无霸要联手去对付他的兄长去了,他能不着急吗?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这家伙是想借此来乱父亲的心,让父亲帮着他兄长分担一些压力呢!嘿嘿,他倒是打得好算盘,不过他也没有想到您现在已经不是河北路安抚使了,这一下子,他真是白费心力!”

  砰的一声,马兴恼火地拍了一下桌子:“阴阳怪气干什么?我是问你对萧崇文所说的这件事情的看法,不是让你扯淡的。”

  “不可能!”马云梗着脖子道。“辽国好歹也是大国,也是要脸面的。而且萧定在西北的确对他们构成了巨大的威胁。”

  马兴站了起来,走到破窗子跟前,看着外头仍然在淅淅沥沥下着的小雨,皱着眉头看着破破烂烂的霸州城墙:“如果真被萧崇文料中,那又如何?”

  “父亲,你已经是一介老百姓了,不再是朝廷大臣当朝学士,也不再是河北路安抚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管他呢!咱们回老家去,您过去不是一直想过种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吗?得,这回您如愿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爹我就算成了老百姓,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天下被辽人抢了去!”马兴哼了一声道。

  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一名卫兵从没有大门的门洞子里探出来一个头:“抚台,郑钤辖来了?”

  “介山来了?”马兴跨出门去,便看到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郑雄沿着步道爬了上来。“介山,我已经下台了,现在可是一介白丁,你这位都钤辖还跑来见我干什么?不在大名府等都会新的安抚使来?”

  看着大笑的马兴,郑雄却是没有笑:“抚台,这一次,你可真是错了。您这儿撒把子一去,留下这一摊子事,我们可怎么办啊?”

  “来的又不是章廓章子敦,来得是李防李义山,虽然年纪有些大了,但此人并不是腹中空空之辈,还是有些东西的。”马兴笑着伸手,拉了郑雄一把。

  郑雄摘去斗笠,道:“李防的确是有些东西的,但此人从来没有在边地安抚一地的经历啊,夔州路那地方,能跟河北路比吗?”

  马兴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就了,别在外头说了,李防也不是没个脾气的人。对了,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就目前霸州这个样子,以你的能耐,让他恢复到具备一定的防御能力,需要多长时间?”马兴指着破烂的霸州城道。

  “刚才来时,我已经大致看了一下!”郑雄道:“抚台,单是这一座城,虽然只有土墙了,但也还能勉强用。”

  “影响不大?”马兴有些兴奋。

  郑雄摇头:“抚台,整个河北边地的防守,是一个整体。霸州这里,是一个节点,据我所知,这个节点周边的所有堡、寨、城全都已经被破坏了,想要恢复到具备抵抗辽军的能力,至少需要两年以上。”

  马兴遽然色变。

  “两年?”

  郑雄点头:“两年。不过对于我们来说,时间还是够的。西北萧定可并不是那么好打的,两年时间能将他击败,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所以我们能将这条防线重新构建好的,这也是我舍不得您离开的原因啊,新来的李防李义山,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全力支持呢?这可需要海量的银钱。”

  “如果现在辽人现在打来了呢?”

  郑雄奇怪地看了马兴一眼:“现在打过来也不怕,这五年,您不是带着我们重新构筑了一道防线了吗?”

  马兴咽了一口唾沫:“假如现在你把兵都调到了霸州,雄州这些新的边境线上来,而辽人又在这个时候打过来了呢?”

  “抚台,您的想法怎么这么奇怪?”

  “我是跟你探讨这样一种可能。”

  郑雄脸色微变:“抚台,那我也不瞒你,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只怕就糟糕了。新防线未建起来,旧防线防守兵力不足,辽人骑兵又多,一旦将我们前后割裂开来,那就完蛋了!”

  马兴往后退了几步,靠在了土墙上,喃喃地道:“萧崇文所说的这种可能,还真是存在的啊!”

  第四百八十三章:顺水推舟

  “开镰罗!”响亮的呼喊声以接龙的方式,从离城不远处麦田向着远处迅速地扩散。

  风吹麦浪,如金黄色的海洋一般起起伏伏。

  萧定微笑着手执镰刀走向麦田,他的左边是夫人高绮,右边则跟着儿子萧靖,两人也都是手执镰刀。

  在三人的身后,张元、拓拔扬威,仁多忠等一干大员也都是满脸笑容,纷纷走向了麦田。

  鼓声骤起,号角悠长。

  萧定弯腰,左手反搂,右手挥镰,一大簇麦子便落在了他的臂弯之中。

  高高举起他割下的麦子,周围传来了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

  每一年的秋收季,这第一刀,总是由萧定来动手。

  连着三年的大丰收,使得西军在横山以南的统治,愈发的稳固了起来。

  黄河千里,唯富一套。

  萧定控制下的西军,在大宋是一个反叛的代名词,没有多少人愿意提及他。

  西军在横山以南,只保留了神堂堡、栲栲塞、罗兀城几个关键要点,兵锋几乎不出横山。

  这便使得西军如今在大宋民间的存在感愈来愈低,再加上朝廷的刻意引导,使得普通老百姓们一直便认为西军只不过控制着弹丸之地,有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势力。现在存在,只不过是因为朝廷不愿多生杀戮,一旦决定平叛,必然会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将西军荡平。

  而真正知道真实情况的商人们,也是不愿意在这些问题上多说的。

  一来,当然是怕祸从口出。

  二来,他们还担心多嘴多舌反而破坏了当前的稳定,坏了他们赚钱的大业。

  西军对于大宋的商人,一向是优容有加。

  只要你肯去,那当真是服务得无微不止,只要你愿意申请,他们甚至可以出动兵马为你做保镖,而且这种保护,可以一直持续到你离开西军的控制范围。

  真正走完了西军控制全境的商人们,才会真正明白,西军现在的势力范围到底有多大。

  那是一个比现在的大宋疆域还要广袤的区域。

  虽然绝大地方,人迹稀少。

  这些商人,是真正的大商人,而他们所走的这条路程,也被萧定形象的称之为,丝绸之路。

  商人们发了大财,而控制着这条道路的西军,自然受益更大。

  兴庆府是西军的政治中心,而兴平府,则是成为了西军的经济中心。

  大量的来自西域的商人、来自青塘高原的商人,携带着五花八门的货物,来到了兴平府,然后与从大宋过来的商人进行交易。

  商业兴盛,大量的商税收入,使得西军的财政愈发的松快起来,而在张元的治理之下,黄河这几年也像是一条被驯服的恶龙一般,乖乖地为两岸的农地提供着甘甜的汁液,连续三年丰收,使得西军控制下的疆域粮价稳中有跌,各个伫备仓库全都爆满。

  要不是张元强行控制着不许粮价有太大的波动,只怕今年的粮价,还要往下跌一个跟头。

  多余的粮食,张元拿来酿了酒。

  这也是西军入主兴庆之后,第一次宣布开放酒禁,以消耗掉多余的粮食。

  现在的西军,控制下的疆域已超万里,而治下的子民,更是已近千万。

  在张元看来,这便是天人感应,这便是帝王之基。

  只是可惜,萧定坚决不肯称帝,连称王都不答应。

  所以现在西军的旗帜,仍然还是不伦不类的大宋西部行军总管。

  一个把大宋军队打得屁滚尿流,打得朝廷恨不得将其剥皮抽筋的西部行军总管。

  张元直起腰,看了一眼前面的萧定。

  萧定今年风满三十,正是一个男人风华正茂的好时光。

  很多男人在这个年纪,还在苦苦地寻求着上升的通道,而萧定,却已经站在了人生的顶端俯览天下了。

  只要他愿意,他便还可以更进一步。

  微微摇头,张元实在是有些搞不清楚萧诚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张元很了解萧定,也知道萧定之所以是现在这样的一个态度,便源自于萧诚。

  正是因为萧诚的坚持,萧定才坚决地不肯独立,不肯称帝称王。

  张元也很清楚,西军有今天这样的地位,实在是因为当年萧诚的奠基之功,现在西军的很多制度,依然还是沿袭着萧诚当年定下的规矩。

  即便张元自负甚深,在萧诚面前,也不得不拱手道一声佩服。

  因为很多在当年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规定,到了今天,终于显露出了他的作用,萧诚就像是未卜先知一般,在多年以前,就料到了今天要碰到什么问题,并且因此而准备了一系列的制度等候在这里。

  张元长于治理,像这样的建章立制,萧诚可是把他给完全的比了下去。

  萧诚所谋甚远,所图甚大,大到甚至连一个皇帝的位置都不会看在眼里。

  世人或者都会认为皇帝的位子,已经是人间追求的极致,

  但像张元这样的人却明白,还有比皇帝这个位子更高的追求。

  立德、立言、立功!

  萧诚或者追求的就是这个吧!

  一般人只消在这三立之中做成一个,世人便可称之为圣人,但在张元看来,萧诚似乎是想三者都要。

  所以,他才对皇帝的位子不屑一顾吧!

  也罢,既然如此,那自己就当一个追随者好了,有朝一日,萧氏兄弟当真立德立言立功了,自己也必须会随在他们的身后,被后世之人永远铭记。

  张元,求的便是一个青史留名。

  至于其它什么酒色财气,对于张元来说,不过是过眼烟云,不值一提。

  镰刀唰唰挥动,萧定一骑绝尘。

  在河北之时,他便经常参与劳作,只要不打仗,春耕秋收,他总是不拉。张元虽然这些年来养尊处优,在西军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早年前,却也是握笔能写文章安天下,提锄能种粮食养家小的人物,他们两个,对农活熟悉得很。

  倒是拓拔扬威,仁多忠这些人,从小都没干过农活,每年的这一桩事于他们而言,就真成了一件苦差事。

  高绮与萧靖也是如他们一般。

  萧定一垄已经割了大半,张元也割了一半,他们才割了不到五分之一。

  每年这一垄,都是要各自割完的,这是萧定定下的规矩,没人敢反对。

  用萧定的话来说,每个人都应当知道每一粒米都来之不易,这样才会体恤民生之多艰,这样才会在制定政策或者做某一件事的时候,能够念及普通百姓。

  即便是高绮一介女流,身为萧定的夫人,也必须独立地完成这一垄麦地的收割。

  放在过去在汴梁的时候,高绮绝对是做不下来的。

  但现在的高绮全磨练成了一个全能的女人。

  不但能养鸡鸭猪羊,也能抽丝纺布,还能提锄握镰,当然,从小便学的棋琴书画也从来不曾放下。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有了这样一个喜欢在贵妇人聚会的时候交流刺绣心得,大谈养殖经验的主母,兴庆府的那些文臣武将们的媳妇儿们,不会都得去学上一学,有的甚至还被丈夫逼着去学这些东西。

  不然,在这样的聚会之上,你都插不上嘴,你都挤不到主母的跟前去,那还怎么替自家男人谋前程呢?

  夫人外交,向来是上流社会圈子的必不可少的一环。

  只有到了横山以北,才能体会到这里的百姓,对于萧定夫妇的支持与热爱。

  当萧定拿着麦草挽成的绳子将自家这一垄麦子全都捆扎好的时候,其他人距离完成都还远着呢。

  在萧定气定神闲地喝完了第一瓢水的时候,张元也提着镰刀走了过来。

  “小公子那里,还是去帮上一帮吧?”指着萧靖那垄麦子,张元笑道。

  “不必,他那垄,本身就只有大人的一半,小家伙从小就得吃些苦头才行。”萧定笑道。

  张元没有提高绮,因为她知道,高绮压根儿就不会答应让任何人去给她帮忙,特别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

  “河北路走马换将了。”张元擦了一把汗,坐在麦捆之上,对萧定道:“马兴下台,李防上任,总管觉得会有什么影响?”

  萧定道:“马兴无疑是当下最为合适的人选,但他不合为我说了几句话,要联合我们西军共抗辽人,这可与现在汴梁的政策南辕北辙,这样的家伙,自然得下台。”

  “总管,这一次他们气势汹汹,场面可真不小。我们还是得小心应对才行,一个不好,就要吃大亏的。”张元看着有些满不在乎的萧定,“而且,我总认为崇文的判断有些太过于武断了。要是他的判断错了,我们又没有第二套方案,岂不是要吃大亏!”

  “当然要做好防范!”萧定笑道:“虚虚实实本来就是兵家之道,这要是一打起来,辽人觉得我们好欺负,可不就将假戏真做了吗!灭了我们,也是他们的国策之一吧,只有在觉得啃不动我们的时候,才会掉转枪口。”

  张元点了点头:“总管,他们掉头了,我们怎么办?”

  “能怎么办?”萧定看了一眼周围,声量略微小了一些:“我那位小妹,思虑周全得很,给我们找了多少事啊!黄头回纥连连暴动,青塘木占瞎药都老实了这好几年了,突然一个个的诈尸一般地又冒了出来,这便牵制了我们两个军司的力量。葱岭那边,黑汗人突然大举调兵遣将,肯定也与辽人的煽风点火脱不了干系。”

  “是啊,黑汗人这些年被我们打压得有些惨,这一次辽人肯定是告诉他们说,辽与宋要联合攻击我们了,所以他们便也要想着来捡便宜。”

  “来得好!”萧定冷笑:“他们龟缩不出,我们还不好收拾他们,他们这一下跳出来,反而正遂了我们的意,吃掉了他们,我们就真正掌握了往东西方的贸易通道。我已经告诉了郑吉洪雷德进,这一次他们自己拿主意,不要事事都想着先汇报,有时候在路上一来一去,战机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神堂堡、栲栲寨,罗兀城这一次是要遭到考验了!”张元咂巴着嘴道。“宋人这一次必然会全力以赴攻击这几处地方,张诚带兵,还是有几份本事的。”

  “他真打下来了又能如何?”萧定摇头道:“只要我们在北边顶住了辽人的进攻,宋国河北路就要完蛋了。”

  “到时候救还是不救?”张元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怎么救?”萧定却是叹了一口气:“如果有可能,我当然想救,但这一次,我们西军算是四面遇敌,而且真到了那时候,我们想救,张诚在陕西路上,会放心与我们联军吗?我们能够毫无芥蒂的与他通力合作吗?”

  张元微笑不语。

  萧定指了指自己的心间:“心里插了一根刺,那里还能做到心底无私,更何况我们这样的人,肩上担负着千千万万人的生死,就更不肯冒半点风险了。”

  “所以,一旦辽军转向,我们在西面,被黑汗人牵制,在内部,黄头回纥、青塘吐蕃捣乱,在南面,与宋朝的大军互相制衡,反而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辽军的主力骑兵长驱直入了!”

  说到这里,张元叹息:“不得不说,制定了这一个战略并将其一一付诸实施的人,的确是一个天才。总管,您这个小妹,当真妖孽!”

  萧定随手扯了一把麦穗子,在大手里一搓,看着一颗颗饱满的麦粒在手掌之上滚动,随手拈起几颗投起了嘴里,一边嚼着一边道:“我们既然无法改变眼下,那便得着眼于未来。辽军就算打下汴梁又如可?大宋就会亡吗?中华就会易主吗?重症需得用猛药,也许这样洗涤一番,反而能凤凰涅磐,浴火重生呢!”

  “经历风雨,方见彩虹!”张元点了点头道:“这便是崇文想要的结果吧?”

  “倒也不是他真想要的,只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萧定道。“天要使其灭亡,必欲使其疯狂,赵琐心魔了,他作的孽,自然便由他来还。”

  第四百八十四章:开打

  东受降城是西军深深地插进辽国西京道的一把匕首,

  也是翻过黑山之后,西军修建的唯一的一座城池。

  经过这些年来不断地经营,如今的东受降城,已经不是一座孤立的军塞城池,而是形成了一个由二座小型卫城拱卫的大型军事要点。

  驻扎在这里的西军光是步卒就超过了三千人。

  如果再加上聚集在城池周边的百姓,人丁已经超过了万人。

  在这样的大荒漠当中只要有一座这样的城池,那很快就能吸引许多人聚集到周边来依附于城池生活。

  对于这些自动依附过来的人,西军向来是来者不拒。

  如今在东受降城的周边,已经被这些依附过来的百姓开垦出了超过十万亩的农田。

  这里,原本是辽国人的土地,是被西军硬生生地抢过来的。

  这些土地,也可以说是无主之物。

  当这些土地被开垦出来之后,东受降城甚至以西军的名义,向这些开垦荒地的人颁布了地契,从法律意义承认了这些人对于这些土地的拥有权。

  只不过是一张地契而已,便让这些本来就没有多少忠心的依附者们,立时便对西军衷心拥护了。

  道理很简单,只有西军还在统治这里,他们手里的地契才有用,才能是他们可以传给子孙后代的财产。

  西军要是垮了,不管是哪个势力到了这里,他们手里的地契,大概率的是不会得到承认的。

  而除了这些以农垦为主的依附才之外,在东受降城的外围,还有一支半农垦半放牧的大型部攻,党项野利族。

  原本,野利族在横山党项之中只是一个并不起眼的小部落,但在萧定治理横山讨伐李续的时候,野利族,细封族都是最早跟随萧定的,所以在萧定得势之后,他们也是水涨船高。

  野利族族长野利奇如今更是黑山威福军司的指挥使,统管一个军司,包括东受降城在内的西军,都是在黑山威福军司的辖下。

  黑山威福军司麾下主要兵力,便是东受降城的这五千驻扎部队以及野利奇辖下的野族一族的骑兵。

  当年只能拿出几百个骑兵的小部落,如今可是随随便便都能出去三千骑以上的骑兵了。

  较之过往,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大战将临,东受降城首当其冲。

  野利奇也是赶到了东受降城,与这里的城主陈乔共同商议对敌之策。

  陈乔,曾经的广锐军青壮首领,如今是黑山威福军事副指挥使,也是东受降城的城主。

  站在城头,看着围绕着城池周边那些良田,田里,无数的人正在挥舞着镰刀抢收,便是城池之中的士兵,也被陈乔派出去了帮忙了。

  敌人,就要来了。

  他们必须在敌人抵达之前,把所有的粮食全都抢收完毕。

  “可惜了!”野利奇指着城外那一排排的房屋,最外围的只是一些简陋的茅房,显然才来不久,越靠近城池的,房子便越好,在他的视野之中,甚至还看到了几间青砖瓦房。

  他所说的可惜了,便是指这些房子,接下来肯定是要被拆得干干净净的,守军绝不会允许这些东西成为敌人攻城的武器。

  “也算不得可惜。”陈乔眉头一掀道:“这几户人家,因为来得早,这些年也是赚了不少的家当,听说辽人要来了,卷了细软便跑了。”

  野利奇大笑:“你就让他这样跑了?”

  “当然不,走的时候,签下字据,说得清清楚楚,他在城外的这一百亩麦地里的收成,全部归我们军方了!”陈乔笑道:“要不是总管的规矩严,我都想把这家伙所有的家产都充了公,给我的士兵们一人发一份,那士气必然噌噌的。”

  “这肯定不行。拿张长史的话来说,不能因为眼前的小利而坏了长远的根基!”野利奇认真地道。

  “是啊,所以那些大户要跑的,也只能让他们跑。不过他们家族之中有参了军的,那就得老老实实的留下来打仗!”陈乔道。

  “肯定不是家中长子。”野利奇道。

  “管他呢!”陈乔摸了摸修得整整齐齐的小胡子。“大将军,你那边撤退的情况怎么样?”

  “留下了三千骑兵,剩下的保护族民缓缓向后撤退,一直退到黑山之下,事有不偕,他们就大幅度的后退,翻过黑山进入我腹地,要是我们这里打得好,他们也不必走得太远。”野利奇道。

  陈乔点了点头:“这一次陈势不小,耶律环这老小子这些年被我们压得抬不起头,成了辽国贵族们的笑柄,这一次可是卯足了劲要来搞事的。”

  “老而不死!”野利奇恶狠狠地道:“他真敢来,这一次就弄死他。”

  “这可不行。张长史说了,耶律环是一个可以交易的,一旦我们让他又吃了亏,这老小子必然就会转心思打别的主意,真要换了他的那个儿子来主事儿,那是头犟驴,不好打交道。”陈乔道。

  “长史不是说,这一次辽人打我们只是虚张声势吗?”野利奇有些奇怪地问道,“本来我是没有准备让部族撤退的。”

  “虚虚实实,兵者诡道!”陈乔摇头道:“这也只是长史的估计,但如果我们很容易就被吃掉的话,那辽人也不介意把我们干掉的。”

  “那就让他们再被我们磕掉几颗牙齿。”野利奇恶狠狠地道。

  “自然,这一次,还是我守城,指挥使您率领骑兵在外头游戈,找准机会就咬他们一口。”陈乔道:“但有一点您可记住了,一旦我这里垮了,您可万万不要来救援,直接跑路。”

  “这个不用你嘱咐!”野利奇哈哈一笑:“连你呆在城里都被敲碎了龟壳,我肯定是要跑路的,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会替你找回来场子的。”

  陈乔翻了一个白眼:“大将军,我就是假客套一句,您这么说,可真是伤我的心啊!”

  野利奇乐不可支,拍了拍陈乔的肩膀。

  看着城墙之上正副两个将军神态轻松,城墙上下的本来神情严肃的士卒们,也一个个的露出了笑容。

  这几年来,士兵们已经培养出了独属于他们自己的骄傲。

  对上辽军士卒,他们胜多负少。

  而这种气质,正是用一场场的胜利堆积出来的。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看到另一侧,一群士兵押着好几个百姓打扮的人涌上了城墙,将人按在城墙之上,干净利落地砍了脑袋。

  “奸细?”野利奇知道陈乔并不是一个好杀的将领。

  陈乔点了点头:“去年冬天流落过来的,好家伙,从他们自家的茅草房里,往城内挖地道,挖了整整半年了,再往前,就挖到咱们城墙下了。辽国人打我们的主意,时间可不短了。”

  “怪难总管说,这一仗不要以为很轻松,搞不好就会弄假成真。”野利奇倒吸了一口凉气。

  十天之后,一个细雨纷飞的午后,正在吃饭的陈乔被城墙之上急骤的钟声给打断,

  匆匆上了城墙,便看见地平线上,十数名骑兵正狂奔而来,而在他们的身后,更多的骑兵正紧追而至。

  敌人,终于是来了。

  东受降城的斥候们,绕过了城墙,已经不需要他们在再禀报什么军情了,敌人就跟在他们的屁股之后,而这个时候,城内也不可能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一个搞不好让对手抢了城门,那乐子可就大了,所以,他们还得继续逃命去。

  辽军并不在意这些逃走的斥候,先锋骑兵们绕着城墙开始奔跑,间或地向着城墙之上射出几支羽箭,大声吆喝着要城内赶紧投降,否则一旦城破,便是鸡犬不留的下场等诸如此类的废话。

  城上一片安静,没有人理会他们,连搭个岔回骂几句都欠奉,跟别提还他们几箭了。

  没有经验的人,认为这是城内的士卒胆怯了,

  只有那些真正有经验的士卒才明白,这样的对手,才最难搞。

  因为他们不屑于在没有用的事情之上浪费分毫的体力。

  在陈乔观望着辽军阵势的时候,远处辽军的统帅,也在打量着东受降城。

  耶律环,这位已经六十有五的老将,这些年来,算是被萧定给坑得脸面全无。

  当然,这是在明面之上的。

  暗地里,这些年耶律环与西军的生意往来可也是连续不断的,虽然丢了不少的领地和子民,但荷包里的钱,却是鼓鼓的。

  当然,生意是生意。

  这一次的战事,耶律环可也是全力以赴。

  毕竟做生意赚钱,还是没有抢劫来得快。

  这几年,萧定经营西北卓有成效,那里的人都发富了,正是最好的抢劫对象,以前光凭西京道一家力量有些不足,可这一次,却是大辽大军云集,西京道只不过是诸路兵马之中的一路而已。

  这胜算可就很大了。

  “这城池不是很好打!”一名中年将领挥舞着马鞭指着东受降城道:“两年没来,他们的城墙似乎又高了一些,外头居然还包了青砖,真他娘的有钱啊!总督,还有那两座卫城,也是大麻烦,一大两小,互为犄角,而且位置巧妙,打哪一个另外两个都能作出呼应。”

  “那就全面攻击。”耶律环道:“咱们西京道这一次动员了头下军,宫分军,乡兵共计五万余众,这东受降城,了不起也只有五六千人,便是堆,我也堆死了他。”

  “总督,不如掘开松嘎子河,引水灌了这城!”旁边一名文官建议道。

  一众武将都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辽国可不是宋国,武将们并不用看文官的脸色,特别是在战场之上,当下便有一名偏将笑道:“金御史,我们还没有活够,可不想自杀呢!掘开了松嘎子河,倒的确可以淹了这城,可我们咋办呢?抓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提溜起来?对了,河道一改,大水漫道,接下来我们的粮道可怎么办呢?除了万余骑兵,我们还有四万步卒,仰仗后方的后勤支援呢!您这是杀敌一千,自损一万啊!”

  一片哄笑声中,那个金御史掩面策马,转身就走。

  “真是不明白,陛下派这些酸丁来干什么?”一名武将恼火地道。

  “这是皇后的建议!”耶律环道:“就是因为这些家伙站着说话不腰疼,从来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战场却又喜欢在朝廷之上指指点点,自以为读了几本兵书就知悉兵法,让他们来看看仗到底是怎么打的,免得以后胡言乱语。我给你们说啊,能被派出来的人,都是陛下和皇后看重的人,你们适可而止,别得罪得太狠了。”

  “就是怕他到时候自己吓得尿了裤子。”一员偏将笑道:“对面的西军可不是宋军,真儿个是不好对付的。到时候血肉横飞的场面把他自己吓坏了,可不能怪我们!”

  “真要只是这点胆子,那他的前程也就有限,不管是陛下还是皇后,都不会瞧得起这样的人!”耶律环笑道。

  “耶律长生,接下来的攻城,由你主持!”耶律环眯着眼睛打量着远处的东受降城,大声下令道。

  “是!”

  “耶律长风,你率领骑兵卫护周边,寻找野利奇的骑兵主力决战,同时保护步卒不受敌骑突袭。”

  “遵命!”

  “苏护,你负责粮道,同时与耶律长风配合,野利奇必然会打我们粮道的主意,如果能将其诱歼,那这一仗可就容易多了。”

  “遵命!”

  “诸位,东受降城是必须要拔去的,这是顶在我们心窝上的一把刀,不打折了他,我们以后也不得安宁。不拔了他,我们也不可能继续进军。”耶律环环顾四周:“上京道那边的萧思温统带大军,咱们姓耶律的,万万不能输给了姓萧的。”

  “诺!”四周传来了轰然的应答之声。

  耶律皇族,萧氏后族,这两年在各个方面的争斗,可是愈发激烈了一些。

  城下的辽军安营扎寨,看样子对方也没有急功近利的念头,更没有小瞧东受降城的心思,这反而让陈乔有些暗自恼火。想趁着敌人立足未稳给对手一个当头一棒的想法也立时便收敛了起来。

  得,摆开车马阵仗,大家当面锣对锣,鼓对鼓地干一仗吧!

  敌人不想取巧,自己也就没有了将计就计的机会。

  剩下的,只余两个字!

  硬撼!

  第四百八十五章:无功

  连着两天的雨虽然不大,却也将地面给下透了,没有人走动的时候,看起来还算是平整,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现在,却是完全看不得了。

  无数的人马奔行于其上,泥浆翻腾,别说是人了,便是马,跑起来了费劲得很,一个不小心便是马失前蹄,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有的还能爬起来再次奔跑,运气不好的,却是踩到了泥浆下边的小坑,直接就折了腿,趴在地上哀哀嘶叫。

  在一天的扎营和准备之后,辽军终于展开了对东受降城的全面进攻。

  与西军打交道多了之后,西京道上的辽军上至总督耶律环,中到一般的大将诸如耶律长风,耶律长生之流,都没有了丝毫轻视之心。

  这都是吃一堑长一智生出来的心得体会啊。

  凡是瞧不起西军的辽军将领,现在大体都躺在地下,只剩下骨头架子了。

  所以这一次的进攻,辽军是真正的做足了准备,从人手到物资到器械再到打法,没有任何一个有什么急攻近利的想法。

  别看兵临东受降城下的辽军光各类战兵就达到五万之众,再加上民夫之流,十万人那是足足有的,但这里的西军人数可也不少。

  城内精锐的守军超过了五千人,现在战时征调青壮,估计七八千人是不少的。

  攻城之战,向来是五倍围之,十倍攻之,也在这个人数,也差不多刚刚好达到标准。

  但西军可不仅仅是只有这些守城的家伙啊!

  黑山威福军司还有数目不祥的骑兵呢!

  之所以说不祥,是因为党项骑兵与辽国的头下骑军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平素的常规军并不多,根据情报的搜集,也不过三千出头,但党项男人,上了马,也就是骑兵了。

  这支队伍,现在还不知道猫在那里。

  面前的敌人就摆在那里,威胁看得见摸得着。

  看不见的敌人这让人胆战心惊。

  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给你一刀子。

  所以,耶律长风带着数千辽军宫分军骑兵游戈周围,半点也不敢放松了警惕。

  打仗嘛,自然都是炮灰先上。

  数万民夫在后方源源不绝地替辽军送来各类物资,运气好的,在战事还没有爆发的时候,便已经回转,准备第二轮的物资转运,运气不好的,刚刚抵达这里,才将物资送入仓房,就被逼着上了战场。

  这些人,可以用不消耗守军的各类守城武器,甚至可以用来消耗守军的杀气,士气。

  当然,城下的那些深深的壕沟,冲锋道路之上的那些各类障碍,也是需要这些人来填平,来清理干净的。

  东受降城以及他的两座卫城,并没有护城河,但并不是没有壕沟。

  很显然,这是在战争逐渐迫近的时候,东受降城的守将陈乔命人挖崛的。

  深一丈,宽达六尺左右的距离,让攻打的军队,极是尴尬。

  骑兵掠过这些壕沟的时候,看到沟里倒插的那些锋利的竹签,木桩,无不是倒抽一口凉气。

  而在那些该列的泥浆下头,无数的铁蒺藜也在无时无刻地威胁着所有人的脚底板。

  便是钉了铁掌的战马,要是火气不好,一蹄下去正正的踩上那有着三个尖刺的小玩意的时候,也基本上就是废了。

  也不知道守军到底在周围洒了多少这种东西,反正你只消看到在冲锋的路上那些跛着脚嗬嗬呼痛的民夫以及哀鸣的战马,就足够让人心生畏惧了。

  但无数的民夫的作用还是不容小觑的。

  扛着土袋的这些民夫们,冲到壕沟跟前将背上的土袋投入进去,然后转身便跑,会不会被城上的箭矢命中,只能交给老天爷来决定。

  也有民夫冲来的时候是举着一块大木板或者是长长的树杆,冲过来之后将木板和树杆横放在壕沟之上,这样比起填土袋的效率要更高。

  当然,足够粗的树干并不好弄,木板就更少了。

  所以以土填壕沟的方法仍然是主流。

  东受降城下百米左右的范围之内,已经是躺满了或死去或者受伤的民夫。

  越靠近城墙的地方,情况便越是惨烈,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了尸体一层一层堆叠的现象。

  辽军步卒向前缓缓推动,巨大的盾牌立起了盾墙,便是头顶之上,也遮挡了一层,这使得他们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铁壳乌龟。

  而民夫,便是从这些铁壳乌龟阵之中涌出来,冲向那些壕沟,然后又飞快地跑回去。

  耶律环如此使用民夫,虽然仍然有极大的伤亡,但同时却也给了民夫更多的生存希望,因为,这些步卒在一步一步地靠近着城墙。

  不管是城内的投石机,还是城墙之上的弩炮,都能对盾阵造成威胁,一石弹下去,总是能砸出一个缺口,但马上这个缺口便会被补齐。八牛弩力量虽然极大,但射速奇慢,一弩过后,面对着密集的人群,也最多窜起十来个人的糖葫芦便再也无力以继。

  敌人在付出愈来愈多的伤亡的时候,他们距离城墙也越来越近,而壕沟也开始慢慢地被填平。

  民夫愈来愈少,站在城墙之上,能看到那些民夫从盾阵之后,向着辽军的本阵两侧汇聚,然后再一队队的走向后方。

  民夫的撤离,代表着正式的战斗将要开始了。

  盾阵之后,一台台的弩机露出了他们狰狞的面目。

  比不上八牛弩的威力,但他明显地上弩速度更快,需要操作的人也更少。

  一台八牛弩,需要二十出头的来操作,城下的这些弩炮,四五个人便能侍弄一台。

  嗡嗡的响声不绝,这些弩箭,并不是射向城墙上的守军的,

  他们射的是城墙的立面。

  一轮过后,城墙的立面之上,立时便多出了数十根粗如儿臂的弩箭。

  然后,又是下一轮。

  而在这些弩炮的后方,才是辽军的弓箭手,他们拉弓引箭,与城上的守军对射。

  在弩箭方面,没有人能与宋军对峙。

  因为他们的神臂弩的威力,的确是这个世界之上的天花板。

  萧定的西军,也是掌握了神臂弩的制造方法的。

  在萧诚弄到了神臂弩的制作图纸,然后又解决了制造材料的工艺之后,神臂弩不管是在西军还是在现在的贵州路军队之中,都是可以大量制造的。

  而且随着他们工艺的不断改良,成本也在不断的下降。

  具体说起来,已经被汴梁城中的大宋匠师营的制造成本低得多了。

  别看辽人骑射起家,但像现在这样大家都站在那这里对射,吃亏的,却一直都是辽人。

  但辽人顶着伤亡,就是不退。

  一轮接着一轮,然后墙上布下的那些弩箭越来越多。

  辽军当然不是想这样射塌城墙,这也是不可能的。

  他们是用一支支这样的弩箭,在城墙之上布下攀爬的着力点。

  接下来,当然就是最为残忍的蚁附攻城。

  城头之上,陈乔探头看了一眼城下如同长满了尖刺的墙面,回头吩咐道:“金汁准备好了没有?擂木也伺候着!拍杆呢,拍杆就好准备。”

  所谓的金汁,就是将粪便用火烧沸腾,然后等敌人攻城的时候兜头淋下去,烧开之后,这城上的味道自然是不好闻的,但淋在了敌人的头上更要命,这玩意儿有毒,烫伤之后,送命的概率高达九成,很难治好。

  擂木倒是简单了,反正你挨上了,基本上立就就死。

  至于拍杆,则是陈乔他们借鉴了水师战船之上的拍杆自己做出来的玩意,实战如何,却是一直没有得到体现。

  辽军步卒从盾阵之后钻了出来。

  站在城上,看得很清楚,有身着重甲的,这样的人一般都是军中精锐,身披数十斤重的甲胄照样健步如飞,他们是攻城的主力军,当然也是守军重点照顾的对象。

  绝大部分人,都是身着简易的铁甲甚至是皮甲,因为他们要追求速度。

  跑得更快,爬得更快,也就更容易存活。

  城下,辽军的弓箭手的射速愈发地快了一些,而原本一些在两边游戈的骑兵也纵马而来,在城下飞快地掠过,不过地拉弓放箭。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替攀城的步座谋求更多的生存空间。

  攀爬者灵活如猿猴。

  单手抓出矛杆,略一使力,整个人便能向上窜上好几尺。

  看着城墙之上密密麻麻的这些猴子,便是陈乔,也是心中一跳一跳的。

  说起不,与辽国这样的典型的攻守战,于他来说,还真是第一回。

  “倒!”伴随着军官们的吼叫声,一盆一盆的金汁被从城墙之上倾倒下去。

  臭气四溢的同时,也伴随着凄厉的惨叫。

  有辽军的,也有宋军的。

  因为当这些宋军从城墙之上探出头来的时候,城下的羽箭,也立时便找上了他们。

  有倒霉的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将金汁倒出去便被射倒,然后这滚烫的金汁便浇在了自己的身上,落在了城墙之上。

  擂木顺着城墙放了下去,所过之处,弩箭也好,还是在往上攀爬的人也好,都是被扫落了一空。

  最为出彩的倒是那拍杆。

  说是杆,其实是两根长杆子的尽头装上了一块厚木板,而在厚木反上装上了一根根锋利的大铁钉,十几个士兵将这根拍杆竖起来,然后向城下掀去。

  砰的一声,如同拍地鼠,弩箭也折了,人也被拍扁了。

  然后齐齐的呐喊声中,这拍杆又被重新拉了回去,这一次没有再反向倒回城墙之上藏起来,而是骄傲地高高地树在城墙之上睥睨四方,似乎在说:“还有谁?”

  但城下的辽军,丝毫没有被损失所吓倒,弩箭仍然一根一根地在往城墙上钉,更多的步卒仍然在向上攀爬,这一次,从后方冲上来了更多的抬着云梯的士卒,只不过这一次,那凶恶的拍杆下头,再也没有人向上爬了。

  这玩意凶是凶,但却不好移动,一击过后,倒似乎是成了废物了。

  辽军显然也是经验丰富之辈。

  他们的攻城,让陈乔颇为难受。

  全面进攻,重点突破,便是辽军的进攻策略。

  而他们重点突破的地方,大都选在了城墙的那些犄角旮旯,正好是守方无法从周围呼应的地方。

  而辽军从这些地方展开进攻的,恰恰都是军中最为悍勇之辈。

  虽然看起来城上占尽了优势,但城上的伤亡其实并不小。

  午后的时候,辽军已经数度有人站上了城墙。

  除了陈乔,所有人都已经上了一线并且轮换过一次了。

  都说辽军铁骑震天下,他们的步卒,似乎一直都是软肋,但今天陈乔与之一战,却发现此说法大谬不然。

  辽军步卒的战斗韧性相当厉害,与骑兵那种打不过就跑的德性相比,这些家伙更凶狠。

  远处,传来了闷雷一般的马蹄之声,站在城墙最高处的陈乔,勉强能看到地平线上那如云的旌旗挥舞,如果是天气晴好,那边此时应当灰尘遮天蔽日了。

  不用说,是野利奇的骑兵到了。

  他们绕了好大一个圈儿,渡过了松嘎子河,到了辽军的后方。

  不过耶律环这条老狗显然也是早有准备,大队的辽军追逐而去。

  陈乔知道野利奇不会与敌人硬拼,接下来他应当是要一路往西京道方向奔去,假作要突袭耶律环的老窝,以此来牵制更多的辽军。

  夜色终于是落下了帷幕,伴随着一声声的金锣,辽军潮水般地退了下去。

  今日之战,终于是划上了句号。

  不过所有人都明白,这只不过是大餐之前的开胃餐,接下来的几天,才会是重头戏。

  今天,大家都摸了个底儿,心中也都有数了。

  城下,辽人付出了上千人的代价,城上,也伤亡两三百人,真要说起来,谁也没有讨到好。

  明天,辽人必然会拿出一些新东西来,当然,在东受降城中,陈乔也还有好东西没有拿出来用。

  总归是各逞奇计罢了。

  人命,在战争之中,从来都不是受重视的东西。

  即便是青壮出身的陈乔,在一天的战斗之后,回到城楼里,也只是从幕僚那里知道了一个伤亡的具体的数字。

  三百一十五人。

  第四百八十六章:老天爷不是个东西

  如坐蒸笼!

  汗如雨下!

  城墙之上,士兵们再也无法穿得住沉重的盔甲,纷纷将甲胄脱下扔到了一边,有的甚至光着了膀子。

  当然不是因为头上的太阳。

  虽然说二十四个秋老虎,立秋过后,仍然会有好一阵子的炎热天气,但东受降城现在如此让人难受,却是因为城下正在攻城的辽军。

  现在陈乔很是后悔没有将收割过后的那些麦草给一把火烧了。

  就是这么一个疏忽,今日便让他尝到了极大的苦头。

  收割了粮食之后,麦草只是弄了一小部分回城里,或者铡碎了当作牲畜饲料,或者挽成把子当作伙房的燃料,剩下的全都平铺在田地里,几场大雨之后,自然便会腐乱,然后尘归尘土归土,成为明年粮食作物的肥料。

  但现在辽军把这些麦草全都收集了起来。

  当一个个如同小山一般的麦垛子被辽人吆喝着从远处推过来的时候,城上的人当真是紧张了起来。

  最初,火并不是辽人点的。

  辽人的步卒是把这些麦垛子当成了登需的阶梯。

  这些巨大的麦垛子不怕弓矢,不惧弩炮投石机,靠上城墙之后,辽兵便顺着垛子往上爬,与守军在城墙之上展开了争夺。

  然后,一名守军往这个麦垛子上泼了一罐子油脂,然后丢了一个火把。

  麦垛子瞬间便燃了起来。

  上面的以及那些还在攀爬的辽军被烧得惨叫连连,屁滚尿流。

  但接下来,辽军却也打开了攻城的新方式。

  站在城头之上,看着辽军将成百上千的这样的巨大的麦垛子滚球一般地滚过来,当真是壮观之极。

  但火烧起来的时候,那可就是叫苦连天了。

  这些麦垛子比城墙矮不了多少,有的甚至还特意地扎得比城墙更高,当他们被点燃然后骨碌碌滚向城墙,最终靠在城墙之上熊熊燃烧的时候,守城的人那滋味,当真是不可为外人道了。

  四面城墙都被这样包裹着烧烤。

  不单单是如此,辽人还往里头加了不少的佐料,使得燃烧的稻草之中还裹协着大量的烟气,而烟气的滋味,可是一言难尽。

  唯一能让陈乔感到幸运的是,东受降城离松嘎子河不远,所以,地下水还是十分丰富的,在建城的时候,便考虑到了遭敌围攻时候的取水问题,所以城内有十数口深井。

  便是城墙之上,每隔上一段距离,便摆着十来口大水缸,缸里满满当当都装满了水。

  麻布沾上水绑在脸上过滤烟气,至于眼睛被熏得通红如同一只兔子,那自然是顾不得了。

  天气本来就很热,现在城墙内的人,犹如身处烤笼之中,一个个都像是大虾米一般,赤裸着的身体一个个通红。只能时不时地妥一瓢水兜头淋下。

  那水落到地上,也立时化成一股股的白汽蒸腾而起,使得城头温度更高。

  好在如此的大火,敌人也是无法攻进来的。

  陈乔让绝大多数的士兵们都下了城墙,他则带着亲兵在城上警戒,虽然说敌人不大可能进攻,但小心无大错,万一有头铁的,或者能找到这大火之中的缝隙呢。

  虽然从内里往外看,现在除了大火,便是烟气。

  “贼老天,也不下点雨!”陈乔指天划地,大声咒骂。

  “外头的麦草也没有多少,看他们能烧到几时!”一名亲兵抹了一把汗水,手还没有离开额头,便又密密地渗出一排汗珠子。

  懒得抹了,走到一边的大水缸里,俯下身子,咕嘟咕嘟地狂喝了一气儿。

  要是城内没有足够的水,这样的大火,能把人烤成肉干。

  远处,耶律环看着这冲天的大火与遮天蔽日的烟气,满面笑容,回望身边的一名将领,笑道:“苏护,回头破了城,你当记首功!”

  苏护笑道:“只不过是看到了这满城的麦草,偶来灵感,当不得总督一赞,现在那野利奇还在周边窥伺,这些党项野人来去无踪,委实让人难防,只要破了这城,野利奇也就只能逃之夭夭,那黑山以北,则再无敌人可以威胁我们了。”

  “是啊!”耶律环深有同感:“自从让萧贼在这里建了城,我们便如芒刺在背,不拔掉这颗刺,连睡觉都不安稳。”

  “总督,大火之后,包墙的青砖、条石便会被烧碎,此时再以弩炮之类的重武器一阵狂砸,这城墙的外壳可就不结实了,露出了里面的夯土墙,可就又好办了许多。”苏护仰天看了一阵子天色:“要是老天爷再帮帮忙,我们火一熄,他就来一场大雨,那甚致都不用我们费劲,这墙啊,自己都是崩塌。”

  “那看起来今晚我得沐衣更衣,烧香祷告,求求老天爷才成了!”耶律环哈哈大笑。

  不知道耶律环究竟有没有烧香求满天神佛,反正没怎么睡成的陈乔听到天上霹雳一声响之后走出城门楼子,感受到那指面的清风中的那点点凉意的时候,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城内倒是欢声一片。

  要下雨了,

  终于要下雨了。

  只要一下雨,这该死的大火就烧不起来了。

  陈乔又破口大骂起来。

  下雨也不分时候的吗?

  该下的时候你不下,不该下的时候你就下了!

  贼老天可真不是一个东西啊!

  “召集所有队将以上军官前来会议!”骂完了,陈乔又火急火燎地下达军令。

  上百名队将集合到了一起的时候,雨终于开始下了。

  啪的一点落在陈乔的脸上,

  陈乔当着上百人的面,再一次咒骂之声不绝。

  雨不下则已,一下便如同瓢泼一般。

  雨水把剩下的那些还没有烧完的麦垛子全都浇灭了。

  但城头之上,所有军官们的脸色敢变了。

  他们听到了劈里啪拉的如同爆竹一般的脆响声。

  那是包砖,条石在爆裂。

  爆烈声连绝不绝,然后便是哗啦啦的碎裂以及掉落的声音。

  远处,辽军的军营之中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欢呼之声,很显然,他们也在期待着这场雨。

  陈乔此时的脸色反而平静了下来。

  看着麾下的将士们道:“接下来,将是真正的苦战了。告诉所有的将士们,上头的命令是,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后退一步,斩!逃跑,斩。野利奇大将军的骑兵就在外围游戈,对于逃走的人可没有什么情面可讲。”

  下面一片肃穆。

  “战死在这里,你是勇士,总管将替你养活你的家人。逃走则连座亲属,谁都没有好下场!”陈乔吼道:“所以,有死而已。”

  “有死而已!”百名队将,大声吼叫起来。

  西军对于战死者的家眷一向优容,但凡战死者的家眷都被迁到了兴庆府外,分给最好的田地和房屋,不用交税,不用服劳役,这也是西军不管是那个族裔,上了战场都一点儿也不怕死的缘故所在。

  更有些人,抱着是死了我一个,幸福全家人的念头。

  一上战场,便如同疯子一般,一副生怕你搞不死我的狠模样。

  说来也是奇怪,但凡是这样的人,反而一时半刻还真就死不了,有的反而因为如此,官儿是越做越大了。

  雨下到天亮的时候戛然而止。

  此时的东受降城,已经没法看了。

  破破烂烂犹如几十上百年没有修葺的老古董,有的地方甚至垮塌了下去,雨水顺着墙上流下去,将夯土墙剐去了一层又一层。

  辽国列阵出营。

  而战鼓声中,东受城城门大开,一队队甲胄鲜明的将士也是列阵而出,大约两千人背靠着破烂着的城墙摆开了军阵。

  想破东受降城,便从我的身上踏过去。

  耶律环抬头,城墙的确是破破烂烂了,但仍然能看到城墙之上那一排排的弩炮和时隐时现的弓箭手。

  “西军果然是强军,如此状况之下,居然还有如此士气,佩服,佩服!”耶律环感慨地道。

  不过佩服归佩,一点儿也不耽搁他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蹄声隆隆,鼓声阵阵,喊声震天,两军面对面的肉搏厮杀拉开了大幕。

  陈乔与耶律环拼死搏杀的当口并不知道,此刻他以为的在外游戈的野利奇早就不在东受降城附近了。

  野利奇接到萧定的军令,率领着他麾下的数千骑兵,正日夜兼程,赶往黑山威福军司与黑水镇燕军司交界处的乌兰布拉格峡谷,参与那里的对辽国西路军的决战。

  西军高层在研究了辽军的整体部署之后认为,东路军的耶律环,只不过是辽人的掩人耳目之计,辽国真正的杀手锏还是在西路军。

  随着辽国军队的逐渐靠近,越来越多的斥候的归来,也印证了西军高层的这一看法。

  因为除了萧思温带领的多达三万的宫分军之外,居然还发现了由完颜八哥率领的五千皮室军,其它的诸如头下军,乡勇以及上京道的其他几支汉人军队,反而不足为道了。

  在确定了这一点之后,萧定立即亲自带领铁鹞子赶往乌兰布拉格峡谷,与此同时,也开始征调周边所有能调集的骑兵队伍赶往这里驰援。

  “辽国之实力,此役可见一斑!”策马而行的萧定,感慨地对着身边的辛渐道:“从我们获得的情报看,辽国这一战的真正目标,应当是宋国,他们与我们作战的目的,只不过是想要吸引宋国将大量军队布署到陕西路上与我们对峙,好方便他们在河北路上形成突破。但即便是如此,我们对上他们的不过是一支偏师,却也能让我们全力以赴应对才行!”

  辛渐却是有些不服气:“要不是青塘木占、瞎药死灰复燃,黄头回纥,西州回鹘突然叛乱,边境黑汗人蠢蠢欲动,因此而牵制了我们大部分兵力的话,我们却是一点儿也不怕他。”

  萧定笑了笑:“我们地域虽广,但受困于人丁少,经济实力跟不上,这些年虽然有所发展,但与辽宋比起来,还是差得太远。辛渐,张元一直希望我称孤道寡,我却不愿意,你知道为什么吗?”

  辛渐一笑:“其实我也这样希望,总管,你要是当了皇帝,至不济我也可以弄个国公当当嘛!”

  萧定叹道:“当皇帝容易,但以后怎么办呢?”

  扬了扬马鞭,萧定道:“像眼下这样的战争,对方只是随意为之,我们却已经全力以赴了,一仗打下来,我们即便赢了,但力量却也是受损不小。这一次,还不知陈乔那里能不能撑下来?而且接下来我们往西走的战略也只能被迫搁置,黄头回纥,西州回鹘一个处理不好,便是绵绵不延的祸事。不当皇帝,与宋朝还有缓和的余地,一旦走了这一条路,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而且,对于我中华而言,并不算是什么好事。”

  “我明白,二郎跟我也说过这些!”辛渐笑道:“虽然我不太懂,但我一直很佩服他。他说相对于一家一姓之天下,他更希望汉家文明能广播四海。”

  “正是如此!”萧定点头道。“现在我便焦头乱额了,真要当了皇帝,岂不是更加的痛苦。”

  “殊不知您的痛苦,是这天下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呢!”辛渐大笑。

  “人嘛,总是这家看着那家好,岂不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呢,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反正我是知道,皇帝这双鞋,是绝对不适合我的。”

  五千铁鹞子再加上黑水镇燕军司兵马,以及从各路征调而来的部族骑兵,在乌兰布拉格大峡谷,萧定汇集了足足二万骑兵。

  而他的对面,由辽军大将萧思温率领的辽军铁骑,在兵力之上也丝毫不逊色于萧定。

  虽然打西军只是一个战略上的掩护,但如果真能顺手将西军拿下来,却也是大辽求之不得的事情。

  对于萧思温来说,这一仗,皇帝与皇后对他是没有战绩要求的。

  但他自己,却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这些年来,西军着实是把大辽折腾得不轻。

  走的时候,萧思温专门去见了皇后,旁敲侧击了一番,从皇后的态度来看,大致是只要萧定一家子不死,其余的事情,都不是事情,萧思温要是真能将西军顺手灭了,那便是封他为王也无所谓。

  功高自当赏。

  现在的大辽,皇帝也好,皇后也罢,压根儿就不担心什么功高震主。

  因为没有人能比得了他们。

  第四百八十七章:前锋

  将肉干塞在嘴里,撕下一条,用力地咀嚼着,吃上几口,仰脖子喝一口皮囊中的水,这些肉干都是用各种佐料卤制过的,味道极佳,如今不但作为军用干粮,甚至还有相当一部分被商家买走,然后流入到了辽国、大宋等地,居然打开了销路,成为了一种颇有名头的零食。

  杨富贵吃完了两根肉干,站起身来,满意地吧哒了一下嘴,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

  每当吃起这种肉干,他便想起当年的那个少年。

  这种肉干,便是当年那个少年在广锐营带着大家一起弄出来的。

  那个时候,广锐营要移驻陕西路神堂堡,远行千里,一路过来,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少年便带着大家一起卤制这种肉干,里头加入各种材料,既能饱肚,也就保证各种营养,如果有条件的话,将这种肉干和米放在一起煮成肉粥,那味道会更好。

  当时谁也没有想到,那个出身高门大户的少年,那个主将的弟弟,不但懂得疱厨之道,而且还是其中高手。

  那段时间,可是杨富贵吃得最好的时候。

  要说当年跟着主将萧定的时候,一向都是吃得不差的,但主将萧定的弟弟来了之后,杨富贵才明白什么叫做吃。

  也正是那一段时间,养刁了杨富贵的嘴,从那时起,对于吃,杨富贵就特别的挑剔起来。

  当年的杨富贵,只是广锐营的一个普通的什长,跟着主将的弟弟,一来是保护那个少年,二来也是跟着少年一起为大军的移营做一些准备性的工作。

  如今,已经是十余年过去了。

  杨富贵年过四十,已经是铁鹞子的一名营将,麾下五百铁骑,纵横西北所向无敌。

  别看只带五百人,但铁鹞子营将的地位,在西军之中,却是完全可以比拟其它军队的主将的。

  而那段日子,也是杨富贵一向与众人吹嘘的资本。

  这样的资历不是什么人都有的。

  当大家其它方面都差不多的时候,这样的资历,便能让他脱颖而出,其它人还没得话说。

  这一场大战,西军精锐倾巢而出。

  每一天,铁鹞子都会有一个战营突出在整个大军的前部作为前哨。

  双方虽然都汇集了大军,但对于各自大军的前进路线却又是竭力想要瞒住对方的。

  双方的斥候互相绞杀,即便有侥幸回来的斥候,所带回来的消息也不见得就是真实可信的。

  因为双方的主将,都是身经百战的经验极度丰富的大将。

  欺骗对手是他们最喜欢干的事情。

  骑兵作战与步卒作战是完全不同的。

  他们更多的工作,体现在战前。

  各种各样的隐瞒自身战略意图,进军方向的方样寸出不穷。

  都想在最出其不意的时候给予敌人一次致命的攻击。

  而真到了两军对垒的时候,骑兵作战的速度可就快得很了,往往数个冲锋,便能决定战争的胜负。

  然后,便是胜者追,败者逃。

  至于能取得多大的战果,其实更多的是看在追逐的过程之中能取得多少。

  不像步卒,双方立下营盘,摆开阵势,那就不是一时三刻能攻决出胜负的。

  需要慢慢磨,慢慢打。

  只要粮食军械充足,一场战争打上个三五个月都是家常便饭。

  步兵很容易被全歼,便是机动性不足。

  宋国与辽军作战,最大的困挠就在这里。

  骑兵不够,打赢了,追不上也不敢追。

  真敢追上去,为数不多的骑兵搞不好就是肉包子打狗。

  不追,又没有太多的战果。

  在这上面,有不少的大宋将领都有过血淋淋的教训。

  辽国一向是禁止与宋国进行战马交易的。

  这一次辽国能与宋国达成协议,联合进攻萧定,其中与辽国放开了与宋国的战马交易也有很大关系。

  大宋君臣普遍性地认为,既然辽国放开了战马交易,那就说明了对方的确是想与大宋友好相处的,当然,也可以认为西军对辽国的确造成了很大的困挠。

  双方的大将,都竭力想要隐瞒自己的行踪,同时又能摸清敌人的行军路线,这样,便能在作战之时,占得先机。

  西军派出了一支铁鹞子战营突出在前,就是想要利用铁鹞子本身的战斗力优势,一旦遇上了敌人的诱饵之类的军队,吧唧一口就能把诱饵给吞了,然后转身跑也来得及。

  真要遇上了辽军的主力,他们大概也能撑到主力部队赶到。

  每三天,便会换一支战营突前,这一回,轮到了杨富贵。

  “打完这一仗,老子就要走了!”杨富贵看着面前盘坐着的五个队将,没好气地道:“笑什么,笑个屁啊!老子带了你们好多年了,自问对你们也还很不错,一点留恋之意都没有吗?太让人伤心了!”

  笑得最欢的咆虎,是一个党项人,也是最早加入铁鹞子的那一批人,已经年过三十了,再五个队将之中,是资历最老的那一拨。

  不过这家伙有个短板,斗大的字识不得一萝筐,勉强看得懂军令,不像后来的那些小伙子,一个个都算得上文武双全。

  当然,这也是相对杨富贵而言,因为杨富贵识字,也是当了军官之后才不得不学的。

  “将军这是要高升,我们自然是欢喜的啊!”咆虎大言不惭:“再者说了,将军您要不走,我们也爬不起啊!”

  杨富贵呸了他一口:“我给你们说,老子的确是有推荐资格的,不过你们现在五个,在我眼里,并没有分出一个高下来,这一次作战,就是最好的机会,你们也看到了,咱们这一次是倾巢而出,很显然,敌人非同一般,在这样的大战之中立下了大功,自然便能升上来。”

  “将军您便瞧好吧!”几个队将连连点头,都有机会升营将,当然得拼上一拼,比上一比了。

  这一步跨上去,可就是海阔天空,步入真正的中级将领的行列了。

  不知多少队将折在这一关之上。

  “杨将军,您要去哪里啊?”一名年轻的队将问道。

  “年纪大了,铁鹞子里呆不住了,再过上两年,便打不过你们了。”杨富贵有些伤感:“岁月不饶人呐!打完这一仗,我便要去龟兹那边,说是要升副指挥使,手下足足三千兵,光骑兵便有一千呐!”

  “能比得上我们这五百兄弟?”咆虎不屑一顾。

  “用不着比!”杨富贵道:“对手不同,我这回去,是去弹压地方,维持治安的。这是上头看到我年纪大了,又辛苦了一辈子,找个地方让我养老呢!”

  “听说那边还不是很太平!”一员队将皱眉道。

  “所以才简单,对我的路子嘛!”杨富贵笑道:“那边现在还是个野蛮生长,教化还没有跟上去,上头说,造反的,闹事的多如牛毛,所以嘛,镇压是主要的。挥刀子的事情,我擅长嘛。”“那这一次,我们得给将军好好挣挣脸面,也让将军以后吹牛的时候,不光是那老三件,咱们得给将军添一件!”咆虎认真地道。“他娘的,我有些迫不及待了,辽人怎么就不露脸呢?”

  杨富贵敲了咆虎一马鞭子,打在头盔之上,发出当的一声响,众人都是大笑起来。

  虽然大家是竞争关系,但因为有杨富贵在,平时他也是公平处事,大家相处也都还是融洽。

  杨富贵站了起来,正想再叮咛几句,眼光却是有些凝住了。

  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黑线。

  然后,他便感受到了在地面的微微震颤。

  “咆虎,你们乌鸦嘴,辽人真来了!”杨富贵道。

  几名队将一跃而起。

  咆虎的眼力却是最好:“将军,人不多,跟我们差不多!看旗号,是……皮室军!”

  “准备作战!”杨富贵一声咆哮。

  已经在给战马作着准备的铁鹞子们,立刻加快了手中的速度。

  “上马!”翻身上马,杨富贵眯起了眼睛。

  这时候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人数的确不多,大概也就是五六百人的样子。

  不但是皮室军,还是皮室军中最为难缠的女真人部队。

  “日他娘!”杨富贵在心里骂了一声。

  对方的主将大概和自家主将想的是一样的。

  铁鹞子作战,向来便是主将为尖刀,一人突前,然后便是二人,三人,四人依次这样排列向后,前面戳开一个点,后面便能将这个破洞越捣越开。

  而对面的皮室军,队形并没有铁鹞子这般严整,他们是大致形成的数十人为一组,每一组也是一个锥形的进攻模式。

  这两支骑兵,大概已经可以算是这世界之上战斗力最为强悍的骑兵了。

  驼马都被留在了刚刚的休息的地方,铁鹞子们骑上了战马,缓缓向前。

  “杨将军,这一次让我做尖兵吧!”咆虎在杨富贵身上吼道:“让我提前体会一下当营将的感觉。”

  另外四个营将立时便也争将了起来。

  “闭嘴!”杨富贵吼道:“老子还当一天你们的营将,尖兵的位置就是我的!”

  咣当一声,他拉下了面甲,一手提起了斩马刀,另一只手提起了上好弩箭的神臂弩。

  铁鹞子的作战风格,有一些遗传了广锐劳骑兵当年的作战模式。

  与敌相遇,先给敌人一轮神臂弩。

  神臂弩破甲杠杠的,只是如此大,有些费钱。

  因为这样一仗打下来,大概率的那些神臂弩,都废了。

  即便现在神臂弩的单价已经被大幅度压缩了,但一张这样的弓四五十贯钱,也的确是用不起。

  所以在铁鹞子部队之中,还保持着这样作战风格的,只有营将是广锐营老骑兵出身的人才这样搞。

  其它的营将,基本上舍不得。

  广锐营老骑兵们向来秉承仗我去打,命我去卖,但钱,得主将去搞。

  萧定那时候,绝大的精力都用在搞钱上了。

  但效果绝佳,粮饷无忧,赏钱从厚,军械一流的广锐军,在河北便是辽人的噩梦,后来还让上四军吃了大苦头,变成了一个大笑话。

  对面,完颜宗亮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上铁鹞子。

  铁鹞子的威名,这几年名震西北,甚至于压过了皮室军,隐隐有天下第一骑兵之称。

  皮室军将领们自然是不屑一顾的。

  双方其实还没有真正的交过手。

  他的麾下,不仅是皮室军,还是皮室军之中最为强横的女真部队。

  过去的女真部队是不可能加入皮室军的,直到耶律俊成为了皇帝,因为完颜八哥的原因,才有一支一千人的女真人被选入了皮室军,这其中五百人,便在完颜宗亮的统帅之下。另外五百人,是完颜八哥的亲军。

  这一次大军西征,萧思温是统帅,完颜八哥是副帅,五千皮室军便归完颜八哥带领。

  干掉一支成建制的铁鹞子,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他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哟嗬一声怪叫,两腿一夹战马,向前猛冲而来。

  在他们发起冲锋的同时,对面,杨富贵以摧动了战马。

  双方加起来也不过一千骑,这一霎那,却仿佛天摇地动。

  一百步,八十步。

  杨富贵举弩。

  伴随着他的动作,五百骑兵齐唰唰地举起了神臂弩。

  完颜宗亮看到了对方的动作,但却不以为然。

  骑弓偏软,对他们这种全副甲胄的重骑兵,意义不大。

  他甚至连躲避的念头都没有。

  但当对面弓弩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他却悚然而惊。

  神臂弩。

  狗娘养的宋军,竟然将神臂弩给骑兵这样用!

  乌泱泱的神臂弩箭扑面而来,惨叫之声旋即响起,好在这些女真人的队形分得很散,这一轮齐射,只是让他们倒下了数十人,但却足以让完颜宗亮心痛如绞了。

  “宰光他们!”完颜宗亮嘶声大吼着。

  两支铁骑轰然对撞在一起,霎那之间,便有无数人落马。

  骑在马上的人纵马向前,落下马来的人,有的已经一动不动,还活着的那一批,从地上一跃而起,冲向了彼此。

  双方死死地咬在了一起,绞杀成了一团。

  第四百八十八章:舍命

  两支各自军队的最为精锐的力量一经交手,立时便都判断出了对方的份量。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可越是如此,双方反而越是不敢轻易地脱离接触。

  因为一旦有一方想脱离,迎接他的必然是对手的疯狂绞杀。

  交战双方,任何一方心中的那一口气稍有松懈,必然就会落在下风,想要再度扳回来,几乎没有希望。

  如果是这样,那才是真正的输人又输阵。

  除非双方都有脱离接触的意思。

  可是问题就在这里,双方之前几乎没有任何的信任,有的只是满满的敌意和恨不得将对手扒皮拆骨的杀意,双方将领哪里敢去猜度对方的意思。

  所以,只有占据了绝对上风,迫使对方不得不逃,便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

  但想要分出高下胜负出来,又谈何容易?

  这些皮室军都是从女真部族之中挑出来的最为强悍的家伙,身高体壮,力量强横,在部族之中,一个人对上虎狼也是毫不畏惧敢于上前搏斗的凶猛人物,论起身体,论起力量,他们比对面的铁鹞子的确要强上一分。

  平时在皮室军中,也是横着走的一些家伙。

  哪怕是皮室军中的一些权贵子弟,碰上这帮人,也多半是躲着走。

  无他,因为这帮人,丝毫不懂规矩,也一点儿不讲游戏规则。

  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不管对手是谁,一旦动手,便是生死相搏。

  与这些皮糙肉厚的从林子里钻出来的家伙,这些权贵子弟自觉犯不着与他们计较。

  打输了丢命,打赢了……

  嗯,如果不动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的话,似乎打不赢。

  但非常规的手段过去有用,现在却是不敢用了。

  皇帝很信任完颜八哥,让他担任皮室军的副统领便可见一斑。

  皇后也很信任另一个女真人完颜余睹,属珊军的副统领也是一个实权角色,真要用了这些非常规的手段,这两个副统领,那一个都不是好惹的。

  所以,这些女真人一向是极其骄横的。

  骄横到认为这天下,就没有人是他们的对手。

  可铁鹞子也是优中选优,精中选精的人物。

  与女真人相比,他们在身体力量之上的确是差上一些,但这些人受过更为完备的军事训练,身上披挂着更好的战甲,手里的武器也更为锋利,彼此之间对于配合更加的看重。

  一对一,他们的确不是女真骑兵的对手,几乎数个回合便会被绞杀。

  二对二,虽然还落在下风,但已经能对抗。

  三个对上三个以上,几乎便能扯平了。

  一旦形成了一个伍,一个什之间的集体对抗,铁鹞子便能占得上风,能够不停地利用团队的优势,将一个个女真人杀死在当场。

  上千人,在数里方圆的地方舍命搏斗。

  从整体上来看,铁鹞子还是占着上风的。

  但也仅仅是占着上风而已。

  那个铁鹞子一旦落单,立时便会送命。

  而完颜宗亮亦是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专门组织了一支小小的队伍,由他领头,抽冷子便切进铁鹞子大队之中切下一个小小的角,将这些对手打散然后由部下去清理。

  而杨富贵自然是想尽一切办法,维持着己方的团队作战。

  双方既拼士卒的悍勇,同时亦拼领头者的智慧。

  双方士兵的数量在迅速地减少。

  战斗不过半个时辰,几乎都只剩下了一半人不到,其余的,便都变成了躺在地上的一具残破的尸体。

  几乎没有那具尸体是完好的。

  熊瞎子死了。

  那家伙长相凶恶,脸上有老大的一块黑色胎记,占据着半边脸庞,上面还长着一些毛发。

  这家伙从小便因为这副长相受欺负,所以从小便好勇斗狠。

  进了军营,对于好奇他这副长相的同伴,亦照样的拳脚交加。

  为此,没少受军规处罚。

  也因为如此,到现在连个队将都没有当上。

  但他的实力,却不在任何一个队将之下。

  杨富贵这一走,下头的队将提起来一个,空处来的这个位置,这一次必然会是熊瞎子的。

  但他死了。

  为了救一个兄弟死了。

  杨富贵还记得那个家伙曾经被熊瞎子几乎打残。

  可是今天,那家伙被一名女真兵一矛扫到了地上,正要补上一枪的时候,熊瞎子从马上飞扑了过去,将那名女真兵从马上扑了下来,一柄短匕切开那名女真有脖子的时候,却被那女真人咆哮着抱着了身体挣脱不开。

  也就是那一霎那,另一名女真兵手里的铁骨头直劈下来,将熊瞎子的脑袋打得粉碎。

  这一下子,没人再能看得到熊瞎子那张让人害怕的脸了。

  被熊瞎子救下的那名铁鹞子嘶吼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双手握着一把斩马刀,一刀便将这个弯腰砸碎了熊瞎子的女真人从脖子到胁下劈成了两半。

  但马上,一柄铁枪从他的后心穿了进去,一抖一甩,刚刚被熊瞎子救下来的这个家伙便被凌空甩起,然后跌了下来。

  正好与熊瞎子跌在了一起,他嘴里吐着血,躺在熊瞎子的身上,用力掰开了那女真人抱着熊瞎子的手,这才整个人软下去,大口的鲜血吐出来,与熊瞎子的血融合在了一处。

  杨富贵咆哮着冲向了刚刚一枪扎死了那名铁鹞子的完颜宗亮。

  完颜宗亮却已经是带马冲向了下一处。

  杨富贵的斩马刀左劈右砍,在亲卫的配合下,连接砍倒了数名女真人,但心中那股郁气,却怎么也无法喧泄。

  他,已经多少年都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扎手的家伙了。

  即便在河北的时候,也不曾像今天这样难打。

  这便是皮室军吗?

  “将军!”一名亲兵大声叫了出来,声音有些颤抖。

  杨富贵顺着亲兵的眼光望过去,对面的地平线上,又一支辽军骑兵的旗帜出现了。

  “妈了个巴子的!”杨富贵骂了一声:“发信号!”

  先前即便是伤亡一半,杨富贵也没有发出信号,因为他不知道对面的是不是辽军的主力,过早的发出信号,便容易让对手捕捉到己方主力的所在。

  但现在,他确认了。

  因为这一次地平线上出现的辽军太多了。

  亲兵从怀里掏出一根管子模样的东西,用力一瓣,啪的一声响,一朵流星冲天而起,在空中轰然炸开,一个红色的杀字,在湛蓝的天空之中格外醒目。

  亲兵将管子一弯腰插在了地上,那里头,还有股股浓烟成柱状,扶摇直上。

  张富贵有些绝望了。

  他看了一眼战场,还在与敌人战斗的铁鹞子大概还有两百出头。

  虽然对手的数目并不会比他多。

  但敌人的援军已经抵达了。

  西军最后肯定能获得胜利,但九成九,他是不太可能看到了。

  对手应当是在发现他们的时候,便派出了斥候去通知身身后离他们并不远的大部队。

  换句话说,自己是真的找到了敌人的主力。

  现在,确定了敌军主力的大总管可以从容地布署军队对敌人发起攻击了。

  他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头皮。

  因为头盔先前被一个女真兵一枪给挑跑了,然后又被另一个女真人扫了一刀,幸亏脖子缩得快,头皮被削了一块。

  这一下子倒好了,自己的发型弄得跟咆虎那玩意儿一模一样了。

  自己的指挥使呀,看来只能是追封了!

  不能再去西边耀武扬威了。

  早先还幻想着去体会一下颐指气使的霸气官儿场面呢。

  在军营中,霸气可以有,但颐指气使是行不通的。

  从马鞍旁扯出一段麻布,用力地擦拭了一下刀杆,将上面沾染的丝丝鲜血擦干净,然后杨富贵吼了一声,再度纵马追向了完颜宗亮。

  自己四十岁了,比总管还大上好几岁呢,跟着总管打了十几个年头了,最初一批入伍的战友还剩下多少?

  应当不多了。

  活到现在,够本了。

  自己在兴庆府,可是有大宅子的,老婆也有五个,除了一个汉人,剩下的都是其它族裔的,为这个,黄脸婆没少跟自己干仗。

  这个黄脸婆常年干活,手大脚大手粗脸糙,自然没有那些个后进门的小妾们水嫩,为此,三天两头拿脸色给自己看呢!

  最后自己当了营将之后,黄脸婆却不敢滋声了,怕自己休了她呢!

  其实哪里会呢!

  她才是明媒正娶的老婆呢,等自己追封了指挥使之后,她也能弄一个夫人当当了。

  到时候等她伤心完了,会不会把那几个小妾给赶出家门呢!

  应当不会,别看她平常在小老婆们面前阴着个脸,其实心地不坏。

  不过那几个小老婆会不会跑路,就说不准了。

  有娃娃的应当不会,最后两个还没生的,估计会跑。

  杨富贵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顺手剁了两个女真兵。

  代价是,他身边的亲卫又少了一个。

  辽军的援兵抵达了,杨富贵这几百人,一下子便陷入到了辽军的汪洋大海之中。

  不过杨富贵倒没有感到太大的压力,因为赶来的那些辽军停留在原地的极乎没有,他们就像是一场大洪水,漫过了杨富贵,让他稍微地窒息了片刻之后,便又向着前方流了过去。

  杨富贵在百忙之中回头,看到的是自己身后,那熟悉的旗帜。

  西军骑兵也赶到了。

  在他的后方,另一支铁鹞子战营赶来了。

  而对于双方来说,这只是一场谁也没有料想到的突然之间的接触战。

  不管是萧思温也好,还是萧定也罢,起初都只是投入了一小部兵力想要判断出对方的主力所在。

  但是战斗一经展开,便开始层层加码。

  但此时,双方都还顾虑重重,不敢孤独一掷的大军压上,不约而同地一个战营一个战营的投入到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之中。

  直到完颜八哥和辛渐两人亲自赶到,看到了各自的旗帜,这才终于确定,两方的主力,这是不期而遇了。

  五千皮室军与五千铁鹞子旋即展开了生死的搏杀。

  与此同时,双方主帅也立时开始了调兵遣将,更多的骑兵,步卒,向着这里迅速地集中。

  眩雷塞,注定要在历史之上留下重重的一笔。

  因为他目睹了辽军和西军在这里一场汇集了近十万人的大战。

  双方的骑兵加在一起就超过了五万,步卒亦是不低于此数。

  而民夫,就更加的多了,按照惯例,民夫一向都是正兵的两倍之数。

  但战争激烈的程度,反而远远不如最开始的杨富贵与完颜宗亮的那场遭遇战了。

  因为此时,双方脱离接触反而更加容易了。

  更多的压阵的部队缓缓靠近战场,谁敢去追击,下场当然是不够美妙的。

  所以在整整一天的混战之后,双方渐次脱离了接触。

  不管是铁鹞子还是皮室军,双方都是损失惨重。

  杨富贵与完颜宗亮的这一千人,几乎损失殆尽。

  杨富贵没有死。

  他是被从死人堆里翻出来的。

  看着血糊刺拉的,但其实受伤并不太重。

  一个打了二十余年仗还能活蹦乱跳的家伙,都还是有一些保命绝学的。

  脑袋裹得跟个粽子似的杨富贵,泪眼滂沱地行走在伤兵营中。

  伤兵很少,几乎上都是尸体。

  一具一具的摆放在那里。

  天气仍然很热,明天,等身份确认等一系列事情都完成了,这些尸体都将会被烧掉,而且为了省事,会一块烧掉,然后家属们都会收到一小罐骨灰。

  是不是自家亲人,其实并不重要了。

  大家伙本来就是一体,谁贡养不是贡养呢?

  咆虎死了,胸前被开了一个大洞。

  小著死了,头盔都被砸扁了。

  土蕃人达里死了,外表上看着没啥伤,但胸前的盔甲却被砸得凹了进去,是受到锤子之类的武器的重击死的。

  五个队将,没一个活下来。

  全都死了。

  事实上,整个第七营,此刻跟在杨富贵身后的,一起便只有不到三十个人了。

  人人带伤。

  其中有好几个还是被放置在担架上抬着过来的,本身就只剩一口气了。

  能不能挺得过来,还是另外一回事。

  “兄弟们,你爷爷我不走了,不去当指挥使了,不去享福了,我要重建第七营!”杨富贵放声大哭。

  第四百八十九章:惨烈

  完颜八哥看着一具具在眼前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战死的皮室军的遗体,只觉得脑袋瓜子嗡嗡的疼。

  五千皮室军,只不过与敌人交战了一次,便损失了一半,这样大的损耗,实在是触目惊心。

  虽然敌人的伤亡不在此数之下。

  但现在呆在中京城里的那一帮权贵们,可不会在意敌人的伤亡,他们只会觉得自家战无不胜的皮室军,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说来说去,那必然就是统兵将军的无能。

  他,就是最好的靶子。

  谁让他是皮室军的副统领,而且还是一个女真人呢!

  本来他能坐上这个位置就很有争议,全赖皇帝全力支持,但如果这样的损耗再持续下去,只怕连皇帝也帮不了自己。

  皮室军上至将领下到士卒,可没有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全都是贵族。

  一战死了两千多,便是两千多个贵族家庭。

  这些人在接到阵亡通知的时候,只怕就恨不得将自己扒皮拆骨抽筋了。

  萧思温这是第一次与西军打交道,皮室军如此惨重的伤亡,也着实把他惊着了。

  换作是战力逊了几筹的宫分军上去打这一仗,只怕就不是平分秋色,而是会被直接击溃了。

  “竟不知西军强悍到如此地步!”萧思温慨然叹道:“以前我还耻笑耶律环老而不死,尸位素餐,现在方知道他的难处了。”

  “斥候说,除了铁鹞子,步跋子也是全军到此。”完颜八哥皱着眉头道:“大帅,铁鹞子是骑兵,步跋子是重步兵,这两支军队,在西军中是并列的存在,既然能并列,便也能看出他们的战斗力,接下来的交锋,得要小心了。我部,实在是无力再战了,只能做一些输助性的工作。”

  萧思温点了点头,他能理解完颜八哥的想法,五千皮室军死了一半,于情于理,都是不能再派他们上了。虽然损失了一大战力,但好的情况是,对方的铁鹞子也是同一样的状况,他们应当也是无法再战了。

  那大家的情况,便又拉回到了同一水平线上。

  双方的战力天花板,差不多都倒下了。

  “接下来皮室军便做一些警戒打探和护卫粮道的任务吧,西军已经在眩雷寨扎营,看样子是要死守与我们对耗了!”萧思温道:“反正这一战,我们也不急着一定要打出一个什么结果来,能把萧定的主力拖在这里,就算是完成了战略上的伤务。”

  虽然也想立功,但萧思温毕竟是辽国最顶尖的那一批人之一,立功对于他来说,是锦上添花,却不是必须之物。

  一战之下,他立时对于西军的战斗力有了极为深刻的认识,完全没有必要与对方硬碰。

  不用多做权衡,他便能做出对辽国最有利的选择。

  这让他想起了临走之时,与皇帝与皇后的那一次会晤。

  特别是皇后萧绰,自己名义上的女儿对于时局的剖析,更为重要的是,里面还加上了对于萧定性格、行为习惯一系列的分析。

  萧绰担心萧思温急攻近利,所以一再告诫,反复强调了萧定的厉害,当时还让萧思温心中极不舒服。

  心道知道那是你的亲大哥,了不起到时候打败了他活捉回来交给你不就得了。用得着这样的恐吓我吗?

  现在看来,只怕萧绰担心的真不是她大哥,而是自己了。

  当然,萧绰对自己不会有什么亲情之类可笑的东西,她只是单纯地不想因为自己的失败而耽搁了她的大计。

  大辽耗得起!

  西军耗不起。

  与大辽底子厚不同,西军崛起之速太快,而扩张也太快,这使得他们的统治便如同建在沙堆之上的大厦,极不牢靠。

  虽然经济之上因为萧诚当年的设计,使得他们有了一整套工、农、商的发展计划,看起来也的确是蒸蒸日上,但这种发展,要被打断也是很容易的。

  一场大战,便能让西军的经济倒退十年,回到最初那种窘迫的时候。

  所以,萧定必然不肯耗。

  他会想方设法地快速结束战斗。

  而且,以萧定的聪敏,指不定已经猜到了大辽想要干什么,快速战胜辽军之后,说不物业他还有在关键时刻南下去救援大宋的准备,这是萧绰绝不能允许的。

  所以,萧定必然被拖在北方,或者是被彻底击败。

  如果萧思温做不到击败萧定,那么,拖住他,就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萧思温已经有了选择。

  坚营固寨,等着萧定来打自己吧!

  反正现在大家的后勤供运路距离都差不多,相比起来,自己背靠上京道,不管是民力还是物力,可都要远远好于萧定的黑水镇燕军司。

  双方兵力也差相仿佛,那么在物资供应之上自己必然要占上风,这场仗,熬到最后,先耗不起的必然是萧定。

  只要耗不起了,就必须得做选择。

  无奈之下做出的选择,就极易犯错了。

  与萧思温、完颜八哥一样现在心痛得很的还有萧定。

  二千余铁鹞子的伤亡,也震动了整个西军。

  这是铁鹞子自建军以来最大的一次伤亡。

  早先,不管是上高原击败土蕃部族,还是西去打击回纥、回鹘,还是数千里奔波打垮黑汗,铁鹞子最大的伤亡也只不过是损失了数百人。

  这一战也让西军上下对于辽国军队有了一个最直观的认识。

  要知道,皮室军可是多达五万之众。

  而铁鹞子,却只有五千。

  如果真按这种一比一的伤亡比例的话,那西军如何扛得住辽国的全力一击?

  当然,打仗不是这样的算法,但这样简单的实力对比,还是让上上下下都有些心虚。

  萧定心痛之余,还必须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重新挽回士卒们的信心。

  西军现在可不是当初的广锐军。

  广锐军全部都由汉人组成,心思单一,下行下效,令行禁止。

  现在的西军包括了党项在内的十几个族裔,谁都有一些自己的想法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总管,现在的结果很明显了。”与押送粮草的军队一起来到眩雷寨的张元分析道:“我们必须速战速决,可是对手死守的态势,会让我们的进攻难度明显提升,最终即便获胜,也只能是一场惨胜。”

  萧定点了点头。

  “打赢之后,我们再也无力多做一些别的什么了。”张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总管,你原来想要在打赢之后,挥兵直入上京道,威胁临潢府,从而使得辽军不敢大举进军河北,进而威胁汴梁的计划,便只能作废了。”

  “是啊,以前,是我把辽人看得容易了。以前对付他们好像很容易,可真的碰上了他们的核心军力,才知道自己以前取得的那些胜利,当真是不值一提。”萧定有些丧气。

  张元哈哈一笑:“总管,辽国可是现在当世第一大国,咱们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天下唯一了。”

  “如果真如二郎所猜测的那般,大宋,这一次可就真危殆了。”萧定道。

  张元冷笑:“我们还是先顾自己吧!自己先存活下来,才能谈救国救心,自己死了,可就什么也没有了。这便是辽人的底蕴所在,总管,咱们现在,只能明哲保身,二郎不也是这般说吗?不要不自量力地去做一些力所不能及的事情。这样不但于事无补,反而对未来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我明白。”萧定站了起来,走到地图之前,细细地打量着:“萧思温想要熬,那就先熬一阵吧,既然我不想以后的事,就只看眼前这一仗,那就让他好好地领教一番某家的厉害。”

  张元微笑点头:“这才是总管的豪气。”

  萧定脸色却并不好看:“只是如此一来,陈乔那边,只怕就危险了。”

  “黑山以东丢了就丢了,让野利奇回去,救援陈乔等人撤退吧!”张元道。“总管,我把磨古斯带来了。”

  “看来你在来这里之前,便已经有所计划了。”萧定一笑:“我正准备差人去找磨古斯呢!只是现在辽人势大,我们势弱,磨古斯在兴庆府住了这么久,对我们的实力也有所了解,他愿不愿意与我们联手,还是另外一件事。”

  “正因为他在兴庆府住了这么久,对我们特别是对总管您有了很深刻的认识,我才认为他有可能会帮我们打这一仗!”张元道:“北阻卜人很多,战斗力也不差,在辽国一直是被压制和收拾的对象,所以一直以来,他们的反叛也是不断的。磨古斯虽然投降了我们,但因为实力不足在西军之中的位置一直靠后,这一次他如果能立下大功,顺便又能招揽一批旧部的话,那他在我们西军中的地位,必然会直线上升。”

  萧定微微点头。

  “所以我认为磨古斯一定会竭尽全力帮我们打上这一仗。”张元道。“总管不妨与其好生谈一谈,如是要这一仗赢了,不妨允诺让他去西边开疆拓土,与黑汗人去较量一番。能弄出什么成绩来,就看他自己。”

  “这样,我们也可以把郑吉华雷德进撤一个回来,以应对接下来的对辽作战!”萧定拍手道。

  “二郎说得对!”张元道:“一个国家的疆域,太大了也并不一定好,超出了自己的管辖的能力,只会酝酿出无数的反叛来,所以黑汗国这种地方,不妨交给别人去做,我们只怕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的事情做到最好,然后再让影响力外溢,就可以了。”

  东受降城,萧定担心的陈乔的现状,已经是很不好了。

  在东受降城被大火焚烧了数日又遭遇到了暴雨的突袭,使得一夜之间,坚固的城墙便多处垮塌,他不得不与对手开始肉搏战之始,败局便已经注定。

  因为耶律环手里可用的兵力,是他的十倍之多。

  前五天,陈乔组织兵力依托城池而战,正规军出城作战,青壮在城头之上掩护,好在神臂弩不需要什么专业的技能,能拉开弓上弦便能射击。

  再五天之后,陈乔退回到了城中死守。

  而现在,辽军已经攻入到了城池之中,与陈乔展开了巷战。

  在城池被大火焚烧之时,陈乔便开始布置怎么与对手在城中决一死战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是跑不脱的。

  辽人骑兵太多,自己带着步卒一旦开始逃命,直接就会沦为辽人的猎物了,根本就没有机会逃过黑山去。

  与其如此,不如拼死一搏。

  搞死一个够本,搞死两个赚一个。

  今天,已经是巷战的第二天了。

  大量的青壮在城破之后,不是被俘就是被杀,现在陈乔也不知道整个东受降城中还有多少军队存在。

  只是听着四处的喊杀之声,知道各处都还在战斗。

  东受降城经过数年的扩建,原本里头居住着超过三万人,足够大的城池,足够复杂的结构,也让他们有了可以辗转腾挪的空间。

  “来了!”身边,一名士卒兴奋地看着街道的尽头,十几名辽军举着盾牌小心翼翼而来。

  脸上结着厚厚血瘸的士卒无声地笑着,在他的身边,是一台上好弦的床弩,在这样的床弩攻击之下,盾牌再厚也会如同一张纸一样的被撒穿,这样的狭窄的巷子里,闪避都没有办法,想象着串糖葫芦的样子,士卒就开心无比。

  反手一刀柄,敲在了机括之上,床弩带着尖厉的啸声飞扑而来,在对面的惊呼声中,数名士名果然被串到了一起,最后一个还不得死,尖声惨叫。

  但剩下的辽兵却顾不得他们,反而呐喊着冲了上来。

  床弩上弦不易,他们绝对不会给藏着的敌人第二次上弦的机会。

  士卒冷笑着,从地上捡起一根火把,扔向了前方十余步处,然后转身,撒腿就跑。

  火把点燃了一堆麦草,熊熊燃烧,然后轰隆一声巨响。

  士兵向前飞扑倒地,扭头一看,一段墙被炸塌了下来,倒塌的墙将这段几十步长的巷子都埋住了,那些被砸倒的辽军正在痛苦的挣扎。

  士卒爬起来,提着刀往回冲去。与此同时,旁边又钻出了一些同伴,大家兴奋地挥舞着刀子,

  一刀一个,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直到一箭飞来,将一名士卒射倒在地。

  更多的辽军赶了过来,大家转身便跑。

  第四百九十章:撤离

  耶律环看着桌子上刚刚呈上来的伤亡数字,脑袋瓜子嗡嗡作响。

  如果他与完颜八哥有心灵感应的话,此刻一定会心有戚戚焉。

  东受降城被攻破的喜悦没有持续到一天时间,在城内巨大的伤亡,便让耶律环暴跳如雷。

  耶律长生、耶律长风以及苏护等大将轮番上阵,一批批的辽军将士冲进了那个看起来残破不堪的破烂城市。

  然后,相当一部分,便被抬了出来。

  还有许多,连尸体都没有敢去抢回来。

  站在破烂的城门楼子上,俯看着这座军城,火光处处,烟雾腾腾,断壁残垣之中也不知隐藏了到底有多少西军。

  “裴俊,你说眼下该怎么办?”耶律环双眼通红,脸色铁青,表情狰狞。

  曾经的南院侍郎裴俊,如今却只是在耶律环帐下作一个没有任何名分的幕僚。

  因为裴氏一门帮着耶律喜与耶律俊争位,失败之后,下场自然不用多说。

  耶律喜只不过是被赶去了高丽国当一个有名无实的总督,被人死死地看着。

  裴氏可是被灭了门。

  而裴俊一路逃到了耶律环这里才算安定下来。

  早年他老子救过耶律环一命,耶律环念着旧情,收下了他这个丧家之犬。

  而耶律俊也好,萧绰也罢,对于耶律环这个一直以来的铁杆支持者,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再说了,孤家寡人的裴俊,也做不了什么。

  更何况还是在耶律环的手下呢!

  耶律环也不会给他什么实权。

  为了更好的笼络耶律环,耶律俊甚于还大度地将裴俊的妻儿给送了过来。

  但裴俊却是有真才实学的。

  在耶律环这里虽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职务,只是在耶律环帐下出谋划策,但在这个家伙来了之后,西京道上的整个政务,较之以前,却是更加的井井有条地起来。

  这也让耶律环更加的信重此人了。

  虽然不给官,但权力却是有了。

  只要在面子上过得去,中京那边,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那两位,其实也没有将裴俊放在眼中。

  “这就要看总督怎么想了!”裴俊笑道。

  “什么我怎么想了?”耶律环恼火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总督,敌人再凶顽,也不过是在苦撑时光而已,终究还是要灭亡的,我当然若无其事了!”裴俊道。

  “可是他们的困兽犹斗带给我的伤亡,却是让人受不了。”耶律环道:“留下他们也不妥,我们的后路之上岂能留下这样一群亡命徒?而派人监控他们,也要牵扯我不少的兵力。”

  “总督,如果想灭了他们的话,那就只能不惜兵力,持续进攻,他们再凶顽也是人,东受降城也就那么大,就这么平推过去,终究是能将他们干掉的。”裴俊道。

  耶律环叹道:“那我还要死多少人?这该死的城池修得曲里拐弯的,难不成我消灭他们,还要先将这些房屋一间间的推平吗?这要浪费多少时间?每在这里耽搁一天,中受降城那边便会多一天加固城墙,伫备物资,会调集来更多的援兵,也就会更难打。”

  “那就放他们走呗!”裴俊一笑道:“一群残兵败将,放他们逃回去,还可以有效地动摇中受降城的军心,让他们晓得我们大辽的威风。”

  “只怕我们便想放他们走,他们也不敢走!”一边的耶律长生道:“那个陈乔清楚得很,一旦他们走出这片区域,到了平原地带,就是被我们骑兵碾压的份儿。”

  “总督真心放他们走吗?”裴俊问道。

  耶律环一摊手:“放他们走又有何妨,但如何取信于他们呢?我们两家,彼此之间,可是毫无信任一说。”

  “那在下愿意跑这一趟!”裴俊笑道:“愿用这三寸不乱之舌,说服对方放弃这里,撤回到中受降城去。”

  “你不怕陈乔砍了你的脑壳?”耶律长生悠悠地道。

  “只要总督真心想放他们走,我自然有保命的法子。”裴俊微笑。

  陈乔正在啃着一条羊后腿。

  整个人从外看起来很狼狈,盔甲之上到处都是伤痕,有些地方还瘪了下去,但精神倒还好,这个院子里或坐或躺着大约有三十个西军士卒,此刻也正在大快朵颐。

  城内可不缺吃的。

  整个城内现有大约不到两千人,能战斗到这个时刻的,基本上都是西军老军伍了。

  一般的青壮和民夫,基本上已经死绝了。

  有些是在与辽人战斗中死的,还有一些,是投降了,又被辽军驱赶着来进攻西军,又被西军给干掉了,算是最为憋屈的。

  陈乔也不怪他们,这便是战争,人命如草芥,想活的人,往往死得更早。

  这些老军伍们知道逃跑便是自杀。

  东受降城外一展平原,无躲无藏,即便是辽人放他们跑上一夜,一到白天,照样便能轻易地追上他们。

  他们一夜凭着两个脚底板大概能跑出个几十里,这个速度已经顶天了。

  但对于战马来说,只不过是个把时辰的事情。

  所以,与其在荒原之上被人像撵兔子一样的撵死,不如在这里垂死挣扎一番。

  这城里,他们熟啊!

  那里有暗道,那里有军械,那里有粮食,那里有水源,他们一清二楚。

  “陈将军,有人打着白旗进来了!”一名士兵嘴里啃着羊骨头,满嘴是油,跑过来含含糊糊地道:“弟兄们不知啥情况,要不要做了他?”

  “打着白旗?”陈乔哈的笑了一声:“耶律环这老狗莫非是想以来以降我吗?这不是白费功夫吗?不过兄弟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权当看一出戏如何?”

  “好得很。”一群大兵叽里哇啦地叫喊着。

  这是一群真正的没准备活的家伙,什么都不在乎了。

  裴俊高举着白旗,沉默地向前走着,直到他的前方出现了一个西军士卒。

  跟着这个士兵转弯抹角地走到了一个院子中,便看到了一个盘坐在磨盘之上的将领正一边喝着酒,一边啃着一条羊腿。

  “裴俊,见过陈乔将军!”他拱手为礼。

  “裴俊?”陈乔微楞,这个名字他好像听说过,不过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委实是想不起来了,便也懒得去想。

  “你是个汉人,居然为辽国人效力?”陈乔讥笑地看着对方,“看你模样,也是一个读书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裴俊咧了咧嘴,却也懒得与眼前这个西军将领辩驳,这事儿,便是说上几天几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的。

  “裴氏出身幽燕,百年传承,也不见汉师前去收复故地。”他淡淡地道:“陈将军,这些闲话,却是不必说了,只说眼前便好。”

  “眼前?”陈乔冷笑:“耶律环派你是来劝降我的吗?那也未免太小看我和我的兄弟了,有种的,便来取了我的命去,真刀实枪地干掉了我等,我陈乔也毫无怨言。”

  裴俊摇头:“陈将军的勇武与城内士卒的忠义,我们总督深为佩服。本次我大辽挥兵前来,只为收复被你们抢去的失地,耶律总督不愿多造杀戮,所以嘛,只要你们退出东受降城,总督愿意放你们一条生路,任由你们撤回黑山以西去。”

  院子里响起了一片大笑之声。

  “耶律老狗当我等是傻子吗?”陈乔狂笑:“一离开这里,我等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关键是要白死了,捞不着更多的陪葬的。”

  “总督是何许人也?既然开了这个口,自然便会遵守承诺!”裴俊道。

  “我陈乔只不过是一个小人物,却是信不过这等大人物的话!”陈乔冷冷地道。

  “我裴俊如何愿意为质,陪你们一直到你们认为安全的地方呢?”

  陈乔微局,怔了怔,却在忽然之间想起了对方是谁。

  “南院侍郎裴俊!被辽国皇帝灭了门的云州裴世的裴俊?”

  裴俊点头:“正是在下!耶律总督与我家有旧,欠我家恩情,所以收留了我,如今我在耶律总督帐下,倒也不是一无是处之辈,颇得总督器重。有我在,足可保阁下等平安。”

  陈乔摇头:“你不行,说句不客气的话,耶律环可以像丢掉一块抹布一样地舍弃你,你现在无足轻重。如果换了耶律长生或者耶律长风,倒还可以考虑。”

  裴俊露出了一丝羞恼的表情,狠狠地看着陈乔,好半晌才道:“那好,等下我便回去换他们中的一个来,不过在前这前,我们不妨就你们撤离的细节好好地磋商一下,能不能找个安静的地方,我们好好地谈一谈!”

  “自无不可!”陈乔一扬眉道。

  翌日,耶律长风成为了这支队伍中的人质,陪着陈乔等人一齐撤退。

  耶律长风是耶律环的亲侄儿,耶律环可以舍弃裴俊,却断不可能舍弃掉他。

  耶律长风倒也颇有胆气,昂然便进了东受降城,让陈乔也是极为佩服,对他倒是客气有加。

  一千八百六十七人,再加上躺在担架之上的二十余五人,便是东受降城剩下的所有人了。

  耶律环遵守承诺,没有追击。

  十天之后,野利奇率领三千骑兵自黑水那边赶了过来,接上了陈乔一众人等。

  耶律长风就此离去。

  而随着他的离去,两军再次变成了敌对状况,随时都有可能发动攻击。

  不过此时的西军,却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中受降城早就变成了一座空城。

  西军压根儿就没有再在这里坚守的意思,而是将所有兵力一口气撤到了西受降城。

  这大大出乎了耶律环的意料之外。

  西军这种不在乎一城一池得失的打法,倒是让他更加的小心起来。

  毕竟这些年吃够了西军的苦头。

  到了中受降城,他便停顿了下来,一来是等待更多的粮草军械运上来,另一方面,也是等待着眩雷寨那边的战况。

  要是自己再往前走,一旦眩雷寨那边萧思温失利了,自己可就要被萧定拦腰一击,那滋味可不好受。

  眩雷寨那边的战况耶律环也看到了,二千多皮室军阵亡,让他咋舌不已。

  那不是一般的皮室军,里头有上千人的女真人。

  可以说是辽军最强战力了,但对上铁鹞子却是半点好处也没有讨到。

  接下来萧思温虽然采取了守势来迫使萧定采取主动进攻的策略,可万一萧定成功了呢?这位年轻的西军首领,不可以常理度之。

  耶律环呆在中受降城不肯再往前一步,让整个西军高层都是大失所望。

  萧定、张元、拔拔扬威等西军高层,本来已经制定了一个击溃萧思温,然后全歼耶律环的庞大的作战计划,现在因为耶律环的小心翼翼,不肯越雷池一步从而变得无法实施了。

  而这个计划,是因为此时曾经的北阻卜首领磨古斯已经联络上了辽国大军中的北阻卜部,并且成功地说服了这些在辽国过得并不舒适的部族,要在后方给辽国人狠狠地一刀了。

  人老成精。

  一旦萧定在西路取得决定性的胜利,耶律环必然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回去。

  “可惜了!”张元遗憾地道:“不过有了裴俊这样一个收获,以后在攻取西京道的时候,倒是有了一个强大的助力。”

  裴俊,在东受降城与陈乔的密谈,谈的并不是怎么让他们这些人逃命,而是他要成为西军的内应。

  全家数百口子被耶律俊杀得干干净净,裴俊岂有不想复仇之理?

  只不过他看不上宋国人。

  在他看来,如果真有希望报仇的话,萧定也许便是他唯一的选择。

  而在眩雷寨中,双方的对峙持续了大半个月之后,西军终于开始了大规模的调兵遣将,试探性的进攻也开始了。

  一切正如萧思温所预料的那般,西军耗不起。

  整个黑水镇燕军司根本就无法负担数万大军的消耗,从兴庆府等地运粮,对于大军来说,实在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所以,萧定只能速战速绝。

  萧思温织好大网,等着萧定一头撞上来。

  萧定准备自投罗网。

  他的确消耗不起。

  如果不是北阻卜人的存在,萧定会战略性后撤。

  直接选择放弃黑水镇燕军司。

  引诱萧思温带着大军向兴庆府方向前进。

  漫长的战线,会给他带来无数的战机。

  不过现在既然有一柄刀子悄悄地顶在了辽人的后心之上,他决定冒险一试。

  第四百九十一章:全面进攻

  辽国大军两路齐出,一路由大元帅萧思温率领,一路由西京道总督耶律环统领,两支大军的规模,都超过了十万之众,规模不可谓不大。

  两路大军在九月底的时候,先后与西军发生了接触战,当情报通过不同的渠道传回到了汴梁的时候,上上下下,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这一回,大家是彻底的把心放到肚子里了。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人家辽人已经把西军的主力全都吸引到了北边去了,黑水镇燕军司,黑山威福军司已经打成了一锅粥,你这边再不动,只怕就要惹恼辽人了。

  再者说了,汴梁万岁宫中坐着的那一位,只怕比辽人更想早一点把萧定这个让他失尽了颜面的混蛋送到阎王那里去报道。

  神堂堡,栲栲寨,罗兀城,三处西军在横山以南的据点,同时爆发了激烈的战斗。

  张诚任陕西路都钤辖多年,统管整个陕西路军事,一直在筹谋着的就是挥军打过横山去,直击兴庆府,斩下萧定这个杀父仇人的脑袋。

  这三处地方扼守着进入横山要道,不打下这三个地方,想要越过横山,那就是一句空言。

  但这三处地方如此重要,西军自然也是重兵把守。

  神堂堡由李义掌舵。

  栲栲寨是拓拔奋武。

  罗兀城是张云生。

  不管是哪一个,都不是能够轻易相与的。

  驻守在这三地的兵马,虽然不是铁鹞子、步跋子这等西军之中一等一的精锐,但也是正规军队,征战多年,经验丰富。

  想要击败这些占据着地理,同时一直都在准备着应对宋军攻击的坚固堡垒,自然不是轻易的事情。

  张诚没有想过能轻易的拿下这些堡垒,虽然恨不得一步跨过横山,但在军事之上,他却是小心翼翼,谨慎之极。

  像这样的军事堡垒,除了慢慢的一点一点的用人命,用物资来啃,你是想不出别的什么办法的。

  欲速则不达。

  刚满三十岁的张诚,家学渊源,对这个道理有着深刻的体会。

  与一般的都钤辖不同,张诚因为张超的缘故,也因为他在荆王判乱之时,硬生生地挡住了荆王的进攻,等于是救了楚王以及官家一条命,所以面子、权力就格外大一些,便连安抚使兰四新也不会对他颐指气使。

  相反,在军事之上,身为陕西路一把手的兰四新,是插不上手的。

  也正是因为他插不上手,才能让张诚按照着自己的思路建军、练军,而这,也使得陕西路的兵马,倒是处处透露出了一种新气象。

  陕西路负责神堂堡与栲栲寨,而罗兀城,则交给了河东路的晋宁军来负责攻打。

  轰隆一声,投石机投出的重达百余斤的石弹重重地击打在神堂堡的城墙之上,那表砖包裹的墙面,立时便向内里凹陷进去了一块。

  而同时在向着神堂堡投出石弹的投石机,多达二十台。这些投石机的位置选择,可都是煞费了番心机的。

  大宋的匠师,天下无双,造出来的投石机,自然是一等一的。

  但问题的关键是,西军同样是起源于宋军,对于器械、匠师的重视,一点都不比宋军差,而且当年在萧诚的布置之下,在钢铁等一系列材料的研制之上,西军甚至已经走到了前面。

  所以,西军造出来的投石机,隐蔽在城内,占着地理的优势,射程要更远一些。

  所以张诚在第一轮之中使用的都是一些破旧的几乎只能打一发就要报废的家伙向城内展开了攻击。

  不出他的意料,这些投石机在一轮攻击之后,便被城内锁定位置,然后暴风骤雨般的打击便来临了。

  半日功夫,这些老玩意儿全都报废。

  但同时,城内投石机的位置也暴露了。

  我是打不着你,但我也能做到让你打不着我。

  投石机这种大型器械,一旦安装好了想要移动,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夜之间,张诚完成了大型投石机的重新布署,因为早有准备,所以显得游刃有余。

  然后到了白天,便开始了对神堂堡狂轰烂砸。

  在张诚看来,自己也许就只有一个白天的功夫对神堂堡展开大规模的破坏,城内最多花费一天的功夫,就会重新调整投石机,对自己的远程武器展开压制。

  不过一天的功夫,足够自己将他的城墙砸个稀烂,只要能够破开一处,攻击的时候,便有了重点。

  李义仗打了不少,是萧定的亲兵出身,但这些子玩心意儿的东西,他还真就比不上张诚。

  神堂堡现在的模样有些惨兮兮的。

  不过虽然惨,但这座当年由萧诚亲自设计、并亲自督造的军城,却仍然傲然挺立在张诚的面前,纵然伤痕累累,却依然横亘在宋军的面前。

  狂轰乱砸,弩箭横飞,而与此同时,宋军亦在一个个队将、都监的率领之下,携带着云梯等攀爬器械,向着城墙冲去,至于头上的石头是不是会失了准头掉下来砸着他们,是全然不顾。

  因为战鼓一响,他们便只能向前冲。

  胆敢后退,督战队手中的神臂弩,会毫不客气地落在他们的头上。

  事实上,还真有不少人伤于己方发射的石弹。

  这样的冲锋,让城头的守军,不得不冒着如雨的石弹攻击出现在了城头,张弓搭箭,向着城下射击。

  因为他们不出现,对手就直接越过了弓箭的最佳覆盖射程,冲到了城墙之下了。

  城墙之下,可是有射击死角的。

  不能在敌人冲锋阶段有效地对敌人造成杀伤,真等到敌人竖起梯子往上爬的时候,那压力可就大了。

  前来慰问军队的兰四新,近距离地观看到了一场花样百出的攻防大战。

  张诚攻击的方法五花八门,但守城的李义却也是有条不紊。

  张诚准备多年,李义却也是等了多年。

  神堂堡这些年来的不断地加固,不断地增高,每一分花在上面的银钱,都不是白给的。

  “不意顽匪竟如此悍勇!”看着城头之上西军毫不畏惧地探出半个身子往下砸石头,射箭,有的甚至合身抱着攀上城头的宋军一切重重地跌下城头来,御史出身的兰四新脸色有些发白。

  平素发号施令杀人也不少,那个时候可是眼睛也不眨,但真正亲眼目睹交战双方像是失去了理智一样的野兽一般相互厮杀,那在感觉之上可完全就是两码事情了。

  “抚台,攻城之战是一场消耗战,今天也是最为关键的一天,也不瞒抚台,能不能拿下神堂堡,就在今天,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张诚道:“对面亦是久经战阵的悍勇之士,今日不下,就要对耗了。”

  “需要多久?”

  “不知道!”张诚坦然道。

  说话间,第一波攻击的步卒已经是败退了下来,城上抛下了一个个草滚子,草滚子上淋上了油脂,熊熊火焰燃烧,直烧得宋军士卒惨叫连连。

  “这些草滚子怎么能弹得这么高?”兰四新眼看着几个草滚子竟然连蹦带跳的一路往着中军方向而来,直到军阵之前方才被拦住。

  很快,谜底便被揭穿了。

  一个被扑灭了火的草滚子送到了他们的面前。

  最里面,是用蔑编制的一个空心的圆球,外面一层层的缠绕上各种易燃的东西,张诚伸手按了按,然后一松手,那蔑球呼的一声弹起了足足有一人多高。

  “奇思妙想!”张诚叹息道。

  投石机又开始了轰鸣。

  而城中的投石机,却没有一点点动静。

  张诚知道,城内的守军一定是在调整他们的投石机的位置,被砸了这小半天,对方心里肯定是憋了一肚子的火。等到重新安装好了,己方的这些投石机,就要遭殃了。

  不过自己有数量优势。

  神堂堡就只有这么大,城内布置投石机这样大型武器的地方也有限,考虑到各个方向都要照顾到的话,那数量就更少了。

  总有你砸不到的地方,你毁一个,我几天时间就可以补一个。

  不信你的城墙是铁铸钢浇的,便算是熬,我也能将你熬垮。

  整整一天的攻击,神堂堡上的垛碟,城门楼子,女墙啥的,几乎都被张诚夷平了,但主城墙却仍然安然无恙,让人来得不感佩这城池的质量。

  宋军的士气很高。

  一来张诚的策略很得当,神堂堡现在惨兮兮的模样,让人看了莫名兴奋。

  二来,张诚的蚁附攻城并不是蛮干,选择的时机也很妥当,一旦受阻严重,立马就会撤下来,这也让士兵感受到上官并没有不把他们的性命当回事,所以纵然还没有拿下神堂堡,但士气却仍然还很高昂。

  夜色落下帷幕,攻城的大部分行动已经停了下来,只余下了几十台投石还在行动,有一下没一下地石弹,似乎不知疲倦地投掷着石块。

  张诚陪着兰四新在喝酒。

  明天,兰四新将会返回京兆府去。

  张诚也巴不得他走。

  一个安抚使呆在这里,要是他兴之反致地来上一句,你听还是不听呢?

  不听,是对他的不尊重,听了,指不定就是一个馊主意。

  兰四新过去不干涉,不代表现在也不想干涉,毕竟这一回的战争与过去不同,谁不想拿些军功呢?

  要是真不想拿军功,他兰四新也不会巴巴地从京兆府一路跑到这个山沟沟里来了。

  “子明,你要抓紧啊!”兰四新夹了一著凉拌兔丝,慢悠悠地嚼着。

  “抚台,打仗,急不得。西军的能耐,您也不是没有见识过。”张诚却不同意。

  “我当然见识过,不过那时候对面是谁?是萧定,是张元,是拓拔扬威这些巨贼!”兰四新摇头道:“现在对面是谁?李义,萧定的一个亲兵而已。”

  张诚没有作声,你可以说,但我可以不听。

  反正你明天就要走了。

  “子明,战争啊,永远都是政治的延续,这一次也毫不例外,你不能只考虑到眼前,你还要考虑这场战争的后果,影响!”

  “抚台请赐教!”张诚拱了拱手。

  “假如说我们在横山以北毫无建树或者建树很小,拖延了行程,那边辽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击败了萧定的主力,那你觉得我们在西北还能得到一些什么?”兰四新问道。

  “只怕萧定不是那么好打的!”张诚道。

  “但是也不是没有脆败的可能!”兰四新笑道:“你不是说过,军事上的事情,什么都有可能有吗?”

  张诚一滞,没想到对方拿自己的话来堵自己。

  “子明,辽国人比我们强,所以我们要抢在他们之前,攻下兴平府,兴庆府这些要地,然后才能与他们讨价还价。”兰四新道:“要是萧定被萧思温耶律环击败了,我们将一无所获。官家或许只想要萧定的脑袋,但我们大宋,可需要整个西北来作为对辽国的一个牵扯啊!”

  “明白了!”张诚点头道。

  “要是让辽国掌握了西军故地,那我们以后可就麻烦了。”兰四新叹道。“这一点,都堂是清楚的,枢密院也是清楚的。所以,这一次都堂和枢密院难得地达成了一致的意见,接下来的一个月中,将有十万上四军士卒抵达陕西路。”

  “十万上四军?”张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谁会来统筹全局?是抚台您吗?”

  “我倒想!”兰四新摇头:“但我以前毫无军事经验,这等好事,肯定是不可能落到我的头上,最多给我一个统筹后勤物资的差事,大帅,必然是京师派来的。现在最有可能的,是枢密使陈规。”

  “如果是枢密使来,倒也可以。有他在,便能调动所有的力量!”张诚点了点头,一听说汴梁要调十万上四军过来,张诚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主将。“还请抚台替我美言几句,这个先锋,我是一定要当的。”

  “所以,你如果能快些拿下栲栲寨和神堂堡其中的一个,接下来的事情便好办多了。”兰四新道:“要是让河东路那边先拔了头筹,你可就要被人比下去了。到时候主攻的方向一变,搞不好你就只能作为侧翼来为大军提供掩护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出乎意料之外的人选

  一件事情,如果艰巨无比,前景不明,要是沾惹上了很有可能在上面载跟头的时候,绝大部分人肯定都是避之唯恐不及,想千方设万计也要把自己撇除在外。

  可一件事情要是变成了一块肥肉,只要沾到边便有可能立功受奖升官发财,那很多人便挖空心思削尖了脑袋也要凑上来。

  现在,攻打叛贼萧定,便成了这样一块香喷喷的大肥肉。

  北边的消息现在是漫天乱飞。

  绝大部分都是说萧定已经被辽国大将萧思温耶律环打得溃不成军,已经生死不知了。

  对于官方而言,他们就很准确地知道,萧定现在正与萧思温在眩雷塞对峙,而另一路辽军由耶律环率领,已经占领了东受降城,大军一路前行,已经越过了黑山,抵达了中受降城附近。

  萧定的确是危在旦夕。

  而且萧定的主力,也确认是到了眩雷塞,在南边横山一线与宋军对峙的,只是西军的二线部队。

  像西军名扬天下的铁鹞子、步跋子,一个也不在这边。

  全部被拉上去对抗辽军去了。

  吃柿子要捡软的捏啊!

  现在摆在大宋军队面前的西军,绝对的是一个软柿子啊!

  那想要去立功的人可就多了。

  大宋进攻西军,这一次也可得上是合身扑上。

  不但是一直就在准备的陕西路,秦凤路和河东路也同时接到了命令。

  秦凤路进攻西军静塞军司。

  河东路进攻左厢神勇军司,也就是罗兀城一带。

  中路,则是由陕西路进入嘉宁军司。

  在许多人看来,除了张诚面临的是一块硬骨头之外,其它两路,竟然都是有空子可钻的。

  比方说在青塞军司,大将军是吐蕃人禹藏花麻。

  这个人对于萧定有多少忠心就很难说。

  说不定眼见着萧定大难临头,来一个临阵反戈一击也说不定。

  反正萧定能给他的,大宋朝廷也能给他。

  而且大宋这条大腿,比起萧定这条腿,明显要粗壮上许多。

  而在西军的另一个关键要点罗兀城,镇守的将军是张云生。

  李度的女婿。

  李续败于萧定之手,李度更是死在西军手中,当年张云生的投降,是走投无路之下的行为,那么现在,能不能说服张云生出卖萧定呢?

  也是有很大可能的嘛!

  只要张云生投降了,罗兀城立时便能成为悬在西军头上的一把利剑。

  而张诚就没有这样的便利了,不管是神堂堡的李义还是栲栲寨的拓拔奋武,都不是可以被说降的家伙。

  兰四新担忧自然是自正常的。

  说起来要是张诚这里立了功,他这个安抚使自然是运筹帷幄掌管大局的,最大头的功劳,当然是他的。

  在陕西路上干了这么久了,他也想回汴梁,进都堂,当一个真正的大宋相公呢!

  而且,张诚这些年来,一门心思地扑在军队之上,陕西路上的军队,可以当得起真正的精锐两个字呢!

  至少兰四新觉得,比早些年见到的上四军要强上不少。

  只是张诚的运气似乎有些不好。

  所以他这一次亲自跑来给张诚鼓鼓儿,打打气儿。

  他知道,张诚对于士卒的性命是相当爱惜的,这两天他也亲自看到了,只要进攻一旦受阻,损失一旦过大,张诚立马就会下令撤退,另想办法。

  但在兰四新看来,这可不行啊。

  打仗,怎么能怕死人呢?

  胜利,那就是有生命堆叠起来的。

  一番劝诫,希望张诚对明白。

  他俩,现在差不多就是绑在一起的呢!

  而此时,远在罗兀城的张云生正站在城头,看着一个商人模样的人坐在筐子里被放下了城墙。

  那人是宋朝的一名官员,现在正在河东路上为官,说起来倒也与自己有几份渊源,求学时跟过一个老师,勉强可以说是师兄师弟吧。

  不过后来张云生弃文从武,然后到了西北进了定难军,后来入了李度的法眼,一路青云直上。

  河东路安抚使韩真倒也真是好本事,居然能找到自家少年时的朋友前来说降。

  看到那人下了城墙,还回头向着自己挥手致意,张云生嘿嘿一笑,也连连挥手。

  “将军!”身边,亲信将领张端惴惴不安。

  张云生回头瞅了他一眼,道:“这事儿,你怎么看?”

  张端犹豫了片刻,道:“我自然是听您的。”

  “萧长卿对我不错。”张云生淡淡地道:“不以降将看我,让我负责整个左厢神勇军司,整个西军上下,也算是任人唯贤,大家相处,没有那么多的曲里拐弯,总体来说,我在这里,过得还是很愉快的。”

  “您的意思是?”

  “既然过得很愉快,那自然是想一直这样下去。”张云生道:“宋国那边我呆过,定难军里我也呆过,可是说起来,真正轻松的还是进入西军这几年。”

  张端松了一口气:“这几年,我也是过得蛮轻松的。”

  张云生笑了笑:“知道西军的这一整套制度是谁设计的吗?”

  “听说是萧家二郎当年与张元张长史一起设计的!”张端道。

  “那是给张长史脸上贴金!”张云生道:“整个西军的制度,都是萧二郎一手设计的。最大程度地保证了制度的活跃和流动,能者有舞台起舞,下位者有向上的渠道,奖惩有度,进退有据。西军这些年来之所以一直保持着如此高昂的斗志,根源,便在于此。”

  “可是现在看起来,西军当真是朝不保夕。”张端忧心忡忡地道。

  张云生哈哈一笑:“那韩真一副施舍我的语气,不就是以为萧总管在北方必败吗?而我,只不过是一个降将,一个可以朝三暮四的家伙吗?”张云生从怀中掏出了河东路安抚使韩真写给他的亲笔信,冷笑:“宋国的文官们,还是一副老样子啊,可是这时代,就不是以前了。”

  哧啦几声,信件在张云生的手中被撕得粉碎,变成了一片片雪花从他的手中飘落。

  “如果萧总管在北方真的力有未逮的话,现在兴庆府还会这么平静吗?”

  “这正是我感到奇怪的地方。南边一线的几个军司现在都面临宋军的威胁,可是雷德进、郑吉华两支军队却是可以调回来的。反正黑汗人一时之间也不可能有太高的威胁。还有西州回鹘的暴乱,根本就成不了气候。”

  “所以啊,所谓的萧总管在北方顶不住,只怕是一种假象。”张云生眯起了眼睛:“你我还不了解西军的真正战斗力吗?”

  “既然将军您根本就不想和宋国有来往,那为什么还与他们牵扯不清,罗兀城内,可不仅仅只有我们……这些个事情,要是落在了职方司许慎的人的耳目之中,那可就麻烦了。”张端左右瞄了瞄,声音小了下去。

  “无所谓。”张云生笑道:“不与他们虚以委蛇,怎么能狠狠地坑一下韩抚台呢!他竟然如此的瞧不起我。”

  张端瞪大了眼睛看着张云生。

  罗兀城,作为进入横山的第一要点位置,其重要性,更在神堂堡与栲栲寨之上,在这里驻守的军队,多达万人以上,其中大半,倒是以前定难军余部,这两件,通过正常的退役、调防等手段,一部分已经被换成了新军。

  这样的做法,的确是在无形之中削减张云生的影响力,但萧定却是做得光明正大,甚至于在张云生去兴庆府的时候,公开与他讨论这个问题。

  张云生无话可说。

  因为这样的事情在西军各大军司之中早就形成了明确的制度,并不是针对他一个人。像自己的手下,还有从禹藏花麻那里调来的上千吐蕃兵呢!而栲栲寨拓拔奋武那里,也有一个战营整整五百人,是从自己这里调走的。

  既然稳定,制衡,又要保持战斗力。

  这便是西军的策略。

  数十名将领汇集在议事厅中,而张端嘴里的职方司负责人,也赫然位列其中。

  “神堂堡、栲栲寨那两个地方,听说人脑子都打成了狗脑子,李义、拓拔奋武上窜下跳快成猴儿了。”张云生大笑着道。

  议事厅里一片哄笑之声。

  大家都在南线对抗宋军,相互之前自然是有一个比较的。

  李义是萧定亲卫出身,拓拔奋武更是拓拔扬威的亲弟弟,相比之下,罗兀城的张云生的出身,最是拿不出手,这几家的人汇集到了一齐,另外两家自然也是耻高气扬,而罗兀城的也自觉低人一头。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即便西军的最高层没有这种想法,下头的还是要比上一比的。

  “这一次便让他们看看,我们罗兀城是怎么击败敌人的。”张云生敲着桌子:“他们两家分担陕西路的攻击,咱们可是一家独立承受河东路,咱们大大地打上一场胜仗,好好地羞羞他们!”

  议事厅里的气氛更加的热烈起来。

  接下来的十余天里,双方的信使往来不绝,绝于勾兑好了一切细节。

  在一个风高气爽的日子,宋军喜气洋洋地向着罗兀城进发。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进城的宋军遭遇到了蓄谋已久的伏击,二千余人全军皆墨,后续部队见识不妙转身便逃,早有准备的西军穷追不舍。

  而更让人无语的是,河东军竟然没有任何的防备,在西军的追击之下,溃散的部队竟然直接冲垮了自己的大营,然后引起了营啸。

  数万河东军,被仅仅五千西军一路狂追猛打。

  一路之上,抛尸无数,被俘无数。

  河东安抚使韩真,在亲军的保护之下,仅以身勉,连自家河东安抚使的整套仪仗,全都丢给了张云生。

  三路攻击,才刚刚开始,河东路便被击溃。

  消息传来,宋国上上下下,都是一片哗然。

  韩真顿成千夫所指,逃回去的他还没有定下神来,来自御史台的御史,已经带着囚车找上门来了。

  罗兀城的大败,自然也影响到了陕西路的宋军。

  张诚持续了多日的猛攻,顿时为之一顿。

  而在秦风路上,秦凤路安抚使李淳同样也派出了使者前去劝降西军静塞军司大将军禹藏花麻。

  他派出去的人在路上磨磨蹭蹭地走得慢了一些,等到了禹藏花麻那里的时候,罗兀城大捷已是传来,禹藏花麻毫不客气地一刀子削了使者的脑袋,然后把脑袋与劝降的信件打包发往了兴庆府。

  看到张云生如此作派,本来就是人精儿的禹藏花麻顿时也悟出了什么。

  本来,他还想再看看风色的。

  说起来李淳的这使者也是倒霉,要是他快马加鞭地赶去,说不定在禹藏花麻那里还能吃上几顿好席面,然后再带一个磨棱两可的答案回去。

  现在可好,啥也不用带了。

  永远地将性命留在了韦州。

  河东路安抚使韩真的下场,让秦凤路上的李淳小心翼翼起来。

  既然劝降不成,那自然是要按官家的意思进攻的。

  不过秦凤路上的实力摆在这里,对上禹藏花麻这样的老奸巨滑的家伙,委实有些力不从心,只能慢慢进军,以稳为主。

  反正只要我的军队还在路上爬,官家你就说不得我什么。

  要不然,您就让上四军来支援秦凤路。

  如此,我保管就快起来。

  李淳慢吞吞地爬,禹藏花麻也很有耐心地等,两人现在倒是默契得很了。

  但汴梁却是等不了。

  争执了多日的统率秦凤路、陕西路、河东路三路大军的主帅人选终于尘埃落定。

  出人意料的是陈规没有当上这个统帅。

  胜出的是崔昂。

  这个结果,让所有人的下巴几乎都掉到了地上。

  要知道,这一位可是在河北丧土失地,虽然最后把责任都甩给了秦宽这一批边将嚣张跋扈不听号令,但真正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现在,这样的一个家伙,居然再次担当如此重任,众人不仅都傻了眼。

  夏诫气急败坏。

  陈规恼羞成怒。

  罗颂李光连夜进宫劝谏。

  但官家,就是铁了心肠。

  反对的人越是多,他却越是执拗。

  崔昂以都堂相公之尊为正,殿前司亲军都指挥使曲珍为副,统帅十万上四军入陕。

  第四百九十三章:冲突

  四根碗口粗细的木头柱子撑起一个盖着厚厚茅草的顶棚,里头横七竖八地摆着七八条板凳和歪七扭八的凳子,桌子却是没有看到一张。

  棚子的后头,一个简易的土垒灶上架着一口大铁锅,此刻却正腾腾地冒着热气,里头热水翻滚,一个老妪正拿着葫芦瓢把滚水舀进一个木桶里。

  木桶里放着一些凝青叶,滚水浇下去,这些叶子立时便在水中打着滚地飘了起来,眼见着那水便慢慢地变成了黄褐色。

  凝青是本地的一种果树,果子倒像是苹果,只是个头比较小,相比起果子,它的叶子倒更是为百姓所喜闻见。

  将凝青叶子收集起来,晒枯之后伫存好,到了夏天,滚开的开水冲泡,初始并没有什么味道,但等到水一凉,却极是甘甜可口,在炎炎夏日里最是解渴。

  路边的这个棚子,就是一个最常见不过的茶棚子,没有什么好茶,有的只是这种最常见的凝青茶,一文钱,管够。

  只不过这个棚子开在这个三路交汇的要点之上,来来往往的人极多,虽然利薄,但每日的收入,却也足以支撑一家人的生活。

  老妪烧水,担水的却是一个背有些略驼的老汉,一个背篓里放着一个一人来高的大水桶。看来水源并不近,一桶水背过来,老汉身上的衣服,竟是全都汗湿了。

  而给大家倒茶的,却是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少妇,背上还背着一个娃娃,那孩子看起来也不过一岁出头的模样,在母亲的背上头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而在灶台的边上,还有一个稍大一点的孩子,正抱着一小捆柴往灶门口那里堆放。

  一看就知道是一家人,只是没有看见有当家的青壮男人。

  不过想想也知道,如今陕西路这情状,当家的青壮男子,只怕都给征走了。

  现如今,路上来来往往的,倒大都是士兵,运送粮草军械的青壮。

  一文钱,并算不得什么,也没有人收钱,进棚子的地方,摆着一个木头盒子,进棚子的或者不进棚子的,往那个盒子里扔一文铜钱,然后喊一声茶来,那个背着孩子的少妇,便会给你拿来一个木碗。

  茶水,就摆在棚子里,两个大桶,是凉好了的。

  只是今日人太多,凉好的早就卖完了,现在桶里的却还在冒着热气。

  有些性子急的,也懒得喝茶了,只是叫卖茶的,将那大缸里的还没有烧的井水舀上一碗来,仰脖子咕嘟咕嘟便喝,那井水却是正宗的山泉,即便不烧不放凝青叶,也是沁人心脾的。

  老汉儿辛辛苦苦背来,一碗也是值得一文钱的。

  天热,人多,生意自然就好。

  钱挣得多了,一家人脸上的笑容自然也就更多了。

  背水的老汉一趟又一趟,身上的衣服早就跟在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给大家送茶的少妇一阵风似的在来来去去,

  便是那在外头捡柴的小崽子,也蹦蹦跳跳的显得开心。

  赚了钱,才能有肉吃啊!

  一声尖叫突然传了过来,有些吵吵嚷嚷的茶铺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尖叫之声传来的方向。

  尖叫的是那个背着孩子的少妇,满脸通红的她,正怒目瞪视着前面的一群士兵。

  那是一群来自汴梁的上四军士卒,他们的头盔之上插着老长的一截红樱,与陕西本地禁军在装束之上有着很大的差别。

  看起来是一名军官的家伙被少妇盯着,脸上却是一副蛮不在乎的模样,神色轻佻的盯着那少妇鼓鼓囊囊的胸脯,那少妇很明显正在哺乳,此刻背后又背着孩子,兜兜的绳子一勒,更显得身材傲人。

  “哟哟,还生气了呢,瞧瞧这脸色!”这名军官笑着站了起来,凑到了那少妇跟前,“你男人呢?好生跟洒家说说,是不是去服劳役了,回头洒家给你想想办法,把他给你弄回来。”

  那少妇的眼圈却是红了,转身便要走,岂料又一个上四军的士兵站了起来,装作不经意地伸手一拦,那手,却是在人家的胸脯上结结实实抓了一把。

  少妇再一次尖叫了起来。

  那群来自京城的士兵却是哄笑了起来,一群人将那少妇围在中间,推来搡去,上下其手。

  老汉背水还没有回来,老妪跑了过来却只敢大声求饶,大一些的小崽子怔怔地看着这一切,显然不明白这些大人们在搞什么。

  砰然一声响,伴随着一声惨叫,一张板凳断成了几截,一名上四军士兵满头是血地倒了下去。

  茶棚子里顿时大哗。

  上四军士卒回过头来看时,却见他们的身后,一名脑袋包得跟个粽子似的陕西禁军手里抓着半截板凳,正神色冷厉地看着他们。

  而在这个受伤士兵的身后,还有十好几个本地禁军,不过没有一个是完好的,尽皆身上带伤。

  很显然,这是一群从战场之上撤下来的伤兵。

  “韩头,罗五不行啦!”军官的身后,传来了一个惊慌失措的呼喊之声。

  那个头上挨了一板凳的上四军士兵,居然死了。

  刚刚从战场之上下来的士卒,心里的那股戾气,一时之间岂能散尽,不动手则已,一动手,便是下了死手,这一下人力一凳子下去,立时便将那家伙送上了西天。

  茶棚子里死寂了片刻,然后便是一阵刀出鞘的声音。

  背着孩子的少妇哭喊着逃出了棚子,老妪拖着大一点的那个崽子也跑了出去,刚刚背水回来的老汉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上四军的这群士卒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认为不算什么事儿的一次调戏路边村姑的小事,居然导致了一名士卒死亡,然后引起了上四军士卒和本地禁军的一场械斗。

  大家都动了刀子。

  因为这里是三路交汇的要点,而现在,又正是各路军队向前线汇聚的时刻,从汴梁方面过来的上四军,以及从战场之上退下来的伤兵,当然,还有本地运送粮草军械的青壮。

  从最初的双方加在一起不过三五十人的斗殴,最后演变成了一场数百人的大械斗。

  连不少青壮都被裹协了进去。

  张诚得到消息的时候,离着这里还有好几十里路。

  他是奉命回京兆府见新到的大帅崔昂的,却不想崔昂还没有见着,倒是先见到了这样一场戏码。

  伤兵们吃了大亏。

  哪怕后来本地青壮也加入了进来帮助这些本地禁军,但奈何伤兵们战斗力大打折扣,而青壮们殴斗的本事又实在是太差了一些。

  受过训练和没有受过训练的还是大不一样的。

  别看上四军曾经被边军们无情殴打,但论起个人素质,这些家伙牛高马大的,还真一个个相当的不错。

  上百名伤兵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一地。

  路边的茶棚子已经被一把火烧成了废墟,四根柱子倒还没有烧干净,光秃秃地上半截黑曲曲地戳向天空。

  那一家卖茶的两个老人,一个少妇带两个娃的,正拥在一起哀哀哭泣,这个时候,倒是没有人在乎他们了。

  张诚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来龙去脉很清楚,是非曲直也一目了然。

  但是这件事情怎么处理,还真是一件麻烦到了极点的事情。

  这倒好,还没有与西军交手了,自家人先干了起来。

  “把人都给我带上来!”疲惫的张诚背对着被烧毁的茶棚子道。

  身边,是那一家卖茶的人。

  很快,最初发生冲突的那两帮人,都带到了张诚的面前,其中一半,倒是被抬过来的。

  “认得我吗?”张诚问道。

  “认得。”一群伤兵,自然是认得的,前不久,他们还刚刚在这个将领的大旗之下向着对面的西军发起冲锋呢。

  “认得!”来自汴梁的上四军们也有些心虚地道。张诚的老子张超统带了多年的上四军,这位衙内,在上四军的名气本来就大得很。再后来张诚带着禁军力抗荆王叛乱,声势更是猛涨,可以说现在上四军的那点能战的名气,还是张诚在京城的时候闯出来的。

  “认得就好,那这个案子我来判,你们服不服气?”张诚冷然道。

  “服气!”两帮人对视了一眼,似乎心中都很有底气。

  张诚看了一眼那名上四军军官,指了指身边那一家卖茶的人,道:“你知道他们这么一户普通人家,为什么可以在这个地方开这样的一个茶棚子谋生吗?”

  军官摇头。

  张诚冷笑:“那我告诉你,他们之所以能开在这里,是因为这一家本来有三个儿子,一个死在七年前与西军的战斗之中,另一个死于两年前与西军的一次边境冲突之中,还有一个,现在正在神堂堡与西军激战。”

  军官的脸色有些发白。

  张诚懒得与这些人废话,直接挥了挥手,身后的亲兵一涌而上,将这些人全都按在了地上,便是在冲突之中被打得半死不活的都不例外。

  “砍了!”张诚的声音骤然变冷。

  不待这些人喊冤,亲兵们拔刀,嚓的一声响,十几个脑袋已是滚落在地上。

  “大将军英明!”现场,本地禁军和青壮们都大声呐喊了起来,而一边的上四军士兵们虽然低下了头不敢作声,但眼中明显有不愤之色。

  张诚的目光转向了带头冲突的那个伤兵。

  “路见不平,倒是颇有豪侠之气,可是你忘了,你是一个军人。”张诚冷然道:“对方轻薄妇女,可也罪不至死,你殴死人命,更引起双方冲突,死伤如此之众,该当何罪可知道?”

  那伤兵昂首道:“小人知道,小人是大将军的兵,甘当军法!”

  张诚点了点头。

  两名亲兵上前,将那伤兵摁倒在地,寒光闪动之间,又是一颗脑袋坠地。

  “给这家伙把茶棚子重新搭好!”张诚吩咐了一声,“我回来的时候,要看到这家茶棚子重新开业了,我要在这里喝一碗茶再走。”

  丢下了这句话,张诚翻身上马,向着京兆府方向奔去。

  现场,两帮人对视了片刻,却又是各自转头,不看对方。

  梁子已经结下了,这么多条性命,又岂是轻易能够解开的。

  “大将军,还是您厉害,今天这事儿,换了另外一个人,只怕一不小心,就会酿成更大的祸患!”战马之上,亲兵衷心地拍着马屁。

  张诚却是一点得意之情也没有。

  汴梁来的上四军在京城被束缚得狠了,在那个动辄便能碰上权贵的地方,他们不敢放肆,但一出来,便有些放浪形骸,骨子里有一种高人一等的傲气。

  真是奇怪得很,萧定和王柱两人的两场痛打,似乎还是没有将他们打醒。

  这些人的军纪如此,战斗力到底还能保持几分也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情。

  而且这件事情,只怕很快就会传遍整个陕西路,自己看起来是平息了这件事,但说白了,还是各打五十大板的和稀泥。真正让事情平息的,是自己在两支军队之中都拥有的声望。

  但这能持久吗?

  这样的两支军队,在面对强敌的时候,真能做到同舟共济,共渡难关吗?

  张诚满心忧虑。

  京兆府就在眼前,张诚勒马,端详了这座险峻的大城好半晌,这才打马而入。

  京兆府中,聚集了更多的兵马,粮草,军械。

  崔昂,委实不是张诚愿意看到的一个统帅。

  可现实就是这样,除了低头,他什么也做不了。

  现在的张诚,唯一希望的就是这位自诩知兵的都堂相公,不要出什么幺蛾子,毕竟河北之败,让张诚对这位的领兵才能有了清晰的认知。

  自己可不是秦宽那等可以任由崔昂拿捏的将军,官家的面前,自己也是能说上话的,而且在陕西路,安抚使兰四新应当是自己天然的同盟,两个加在一起,不怕顶不住这个统帅。

  如果他真乱来的话。

  张诚是打定了主意回到京兆府的。

  他准备联合兰四新一起,架空这位统帅,先将军权拿到手。

  如此,才能自己作主。

  他不介意让崔昂在战后得到最大的功劳,但他绝不允许有人破坏自己好不容易等来的这场复仇之战。

  第四百九十四章:神乎其神的作战计划

  张诚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兰四新,脸上一片铁青色,眼中却是遏制不住的愤怒。

  陕西路安抚使兰四新正在打包,准备返回汴梁了。

  崔昂这一次来,可不仅仅是进攻西军的军事统帅,他还将兼任陕西路安抚使,用官家的话说,集事权于一体,以免有人擎肘于征伐西军之大事以致于攻败垂成。

  对于这样的明显的不信任的表示,兰四新连屁都没有放一个。

  因为他升官了。

  一名都堂相公出京城,自然就要有一个进京城。

  兰四新进京,顶替了现在崔昂的位置,成为了大宋都堂的相公。

  多年夙愿一朝得偿!

  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至于陕西路上的战事,至于征伐萧定的大计,

  这还关他兰四新什么事呢?

  哦,还是相关的。

  但那不是他作为一个陕西路安抚使考虑的事情了,

  再考虑这件事情的时候,他的立场是大宋相公。

  要放眼于天下,而不是陕西路一隅之地了。

  张诚无法劝说兰四新不接这份旨意。

  不是每一个人有胆子顶撞皇帝,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放弃唾手可得的权位而执意于去做某一件事情。

  最后,他只能惆怅地向兰四新表示了恭喜然后垂头丧气的出了门。

  兰四新的离去,使得张诚失去了一个最为强大和可靠的政治盟友,以他的身份和地位,根本就无法与崔昂相抗衡。

  换成他老子还差不多。

  “子明!”比起蔫蔫的张诚,崔昂却是意气风发,精神抖擞,听说张诚回来了,竟然是直接迎到了大门口,降阶以待,不可谓不诚意十足。

  一见面,不待张诚开口,已是握住了张诚的双手,连连摇晃道:“子明,我们终于可以实现夙愿,为张太尉报仇了,这个仇,憋在我心里多年了,不杀萧定,如何能让我去此块垒!”

  张诚苦笑着躬身表示感谢。

  崔昂是想替张超报仇吗?

  或许吧!

  但他更想的是为自己报仇吧!

  当年战事爆发之时,崔昂正在兴庆府,当年在兴庆府发生的事情,西军虽然没有张扬,但张诚还是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

  作为一名当朝大员,一个大宋相公,的确是很掉脸面的。

  不过以前不说,这一次崔昂作为大军统帅前来攻伐西军,西军那边,指不定便要拿这些来大张旗鼓的宣传了。

  这样的事情,有没有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个大宋相公,大军统帅,曾经被敌人吓得尿了裤子骚气熏天这样的糗事,本身就极具八卦性和传播力,普通的老百姓对于这样的事情,是相当的喜闻乐见的。

  如果真的传播开来,对于士气说不定还真有一些影响。

  毕竟当年崔相公是被西军放回来的事情,并不是秘密。

  “见过曲太尉!”张诚拱手向曲珍拱手。

  曲珍曾是他父亲的旧部,也算是他的叔叔辈。

  曲珍含笑还礼,却也是以长辈的姿态勉励了一番。

  跟着崔昂一起出来迎接的还有两人。

  一人是崔昂次子崔瑾,他与张诚相当的熟悉,都曾经是汴梁顶级纨绔中的一员,只不过后来两人渐行渐远,特别是崔瑾受伤致残之后,基本上就是深居简出,与以往的朋友都不再见面了。

  这一回,倒是数年之来,两人的再次相逢。

  崔瑾毁了容,瘸了腿,出外为官自然是不可能的了。

  大宋选官,除了才学,品相仪容也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不过崔瑾的头上却是顶着五品的官帽子的。

  反正只要崔昂升官,崔瑾的荫官便会跟着升一级。

  或者是因为当年的事情,崔昂对这个儿子心中有愧吧,所以崔家现在基本上有好事,都着落在崔瑾身上,老大是捞不着半分了。

  当然,不出外为官,不代表着崔瑾便没有权力。

  相反,作为他老子身为的幕僚官,崔瑾现在实际上担任着管勾机宜文字的职务,这一次甚至还担任着整个大军的后勤统筹工作。

  这种事情,崔瑾已经做过一次了,倒也并不陌生。

  当年崔昂主政河北的时候,与辽国作战之时,所有的后勤便是由崔瑾负责的。

  才能,崔瑾并不缺。

  只要东西充足,张诚并不担心崔瑾在这个上面出漏子。

  两人简单地寒喧了几句之后,张诚又与另一个人拱了拱手,与前面两个比起来,最后这一人,虽然地位上差了许多,但也是崔昂绝对的心腹,张诚对这个人映象很深,脸上长有一撮毛,叫唐怒,是一个本事不差的将领。

  “子明,听说你在回来的路上,还平息了一次兵乱,这事儿,也就你才行,能叫双方士卒都服气,都没得话说,你老叔我,就没这个本事!”一行人坐定,先开口的却是曲珍。

  张诚微微欠身,微笑地看着曲珍,他知道,这位肯定还有话说,先扬后抑嘛!

  “不过手段略显酷烈了一些,一声令下,十好几个将士便人头落地。这些人其实可以戴罪立功的嘛!”

  张诚淡淡地道:“如果是换在了别处,这事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只不过在这里,就不行了。那家茶棚,是我专门让人建在那里的,为的就是让来来往往的禁军士卒牢牢记着忠于国事,忠于王事。这一家子兄死弟继,是所有禁军都该仿效的榜样,这些人居然敢去调戏这家女子,那就是找死了。”

  “不知者不罪嘛!”唐怒在一边提了一句。

  张诚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只能说他们命不好,不管知不知,我都要宰了他们给所有禁军士卒看,杀鸡儆猴也罢,平息本地士卒青壮怨气也罢,他们撞上了,那就是一个死字。”

  崔瑾斜靠在椅子上,含笑看着张诚,却是没有参与曲珍与唐怒二人与张诚的争论。

  看到三人争论得有些上火气了,崔昂这才拍了拍手,道:“一群大头兵,死了便死了,这一次陕西路上云集了几十万大军,大宋精锐,几乎半数在此了,这些个害群之马死了,有什么好讨论的。曲副总管,上四军的军纪,也的确该好好地整饬一番,在汴梁的时候,一个个都规规纪纪的,出了京城,便原形毕露,这一路之上你们说说,出了多少档子这样的事情。光是官家接到的参奏我的地方官的折子都有好几斤重了吧?”

  张诚眉头挑了一下,原来这些上四军一出京城就开始闹事了吗?

  他心里头沉甸甸的。

  “子明,你刚刚从前线回来,说说神堂堡,栲栲寨的战事吧!”毕竟是这里的最高统帅,一句话下来,屋子里头立时便安静了,便是曲珍,也是欠身连连点头。

  “神堂堡始建于十年之前,最初之时,不过是能容纳一个五百人的小军事堡寨,但这些年经过西军的不断扩建,神堂堡已经成为了一个能容纳数千人的大军城。因为建设他的目的,纯粹就是为了军事,所以神堂堡易守难攻,他的后方,又有大青河、大沙河等水运为其提供源源不绝的物资补充,所以极难攻打。”

  “栲栲寨呢?”

  “栲栲寨比起神堂堡来说好打一些,但那里驻军却更多。”张诚道:“对于这两个地方,基本上只能强攻,慢慢地耗,一点一点地将对手耗垮。”

  崔昂皱起了眉头:“子明,那需要多少时间?”

  “少则两三月,多则四五月!”张诚平静地道。“在神堂堡和栲栲寨,我已经下令进行土木作业,一步一步地压过去。”

  崔昂笑了笑,道:“如果按子明说的,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迅速地拿下这两个地方从而打开进入横山的大门了。”

  “是!”张诚诚实地道:“萧定啸聚于西北之时,便明白迟早有一天,我们会打过去的,所以他很有气魄地在当年放弃了陕西路上所占领的大部分土地,连三川口这样的地方都不要,而是只留下了神堂堡,栲栲寨,罗兀城这三处地方,多年经营,岂能易与?”

  崔昂的脸色微变,有恙怒之色飘过,却又马上恢复了正常。看了众人一眼,道:“诸位,我等身负官家信任,都堂重托,当得尽心王事,不可懈怠。现如今,河东路那边已经坏了事,进攻罗兀城半途而废,而在秦凤路上,李淳拖拖拉拉,到现今连韦州的地界都还没有看到,可以说,进攻西军的重任,几乎都落在了我们的肩上,那两路,现在唯一存在的意义,就是使这两地的西军不能回援而已了。”

  “相公,陕西路上近十万禁军,这一次我们又带来了十万上四军,踏平西军足够了,没有这两路更好。”曲珍抚着胡子道。

  “副总管不可轻敌。”张诚摇头:“我与西军对垒多年,即便他们的铁鹞子、步跋子不在此地,但普通西军,亦是训练有素之辈。”

  “子明,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嘛!”曲珍道。

  崔昂挥了挥手,道:“子明,我知道你是一个稳妥人,带兵也是以稳见长,颇有当年太尉之风,但这一次,却是容不得我们稳打稳扎了。”

  张诚心中一跳,“相公准备怎么打?”

  “除了军事帐,我们还得算政治帐!”崔昂道:“子明,皇城司的探子带回来的最新情报,显示西军在北方与辽国的战斗之中,吃了大亏。”

  “萧定损失了多少?”

  “目前,东受降城已经完全垮了,上万军队战损,耶律环所部进逼中受降城,其骑兵已经完全切断了中受降城与外界的联系,中受降城破城,只怕也就在旬日之间了。”一边的崔瑾摊开了一份卷宗,娓娓道:“而在黑水镇燕军司,萧定亲率部与萧思温对决,一战之下,铁鹞子损失超过了一半,萧定正率军后退。”

  “铁鹞子损失超过一半,这可是真是假?”

  “绝对是真!”崔瑾点头道。

  “所以子明,如果辽国在北方一旦突破,萧定兵败,辽军席卷了整个西北,占据了兴庆、兴平等地,到时候我们却还受困于横山以南,你觉得行吗?特别是一旦萧定不敌辽国,干脆投了辽人,横山被辽国占有了,对我们大宋,岂不是灭顶之灾?”崔昂道。

  辽国人占领了横山自然与萧定占据不同。

  萧定力量不足以撼动大宋,占据横山,是为了抗拒大宋的进攻。

  可一旦辽国人占据了横山,大军出横山,整个陕西路就完蛋了。

  “所以,我们必须要越过横山,抢在辽国人之前,拿下盐城、夏州、银州、石州等地,进而威逼兴平府,兴庆府,为我们大宋在西北铸起一道屏障,只有如此,才能确保与辽国人继续对峙。”崔昂道:“我们与辽国人的盟约,也必然会随着萧定的灭亡而结束,所以,我们不能只看眼前,还要看将来啊!”

  张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那相公您说,这仗要怎么打?”

  崔昂微微一笑道,看了一眼崔瑾。

  崔瑾会意地站了起来,走到墙边,拿起了一根木杆,指着墙上巨大的地图道:“总体来说,就是绕过神堂堡、栲栲寨这些地方,大军直接进入横山。”

  这是崔昂、崔瑾、曲珍等人煞费苦心制定的一份军事计划。

  大军将分成三路,一路走环庆攻击盐州,一路自延安府走安塞、出土门,越过横山之后攻击洪州。两军得手之后,再一分为二,其中主力威逼兴平,偏师侧击银州,与重新组织的河东军一起钳制银夏之地。

  至于张诚,现在当然还是带着他的部下,与神堂堡与栲栲寨的西军僵持,以此迷惑西军。

  待到那两路大军建功,这两地的敌人,只怕便要闻风而降了。

  张诚目瞪口呆地看着屋子里几个志得意满的人,竟是说不出话来。

  什么样的人才能制定出这样的作战计划?

  未虑胜,先虑败,这是统领大军一个最基本的素质,像这样的顾头不顾腚,一门心思想着赢、认为一定会赢的军事计划居然出自统带着几十万大军的大宋统帅之手,简直让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相公,赢了自然是好,可万一,输了呢?”张诚觉得自己的话,像是从九幽地狱之中飘出来的,轻飘飘的,一点力道也没有。

  第四百九十五章:一路坎坷

  事实上,当崔昂取代兰四新成为陕西路的安抚使,同时又兼任着前方数十万大军的统帅的时候,在陕西路上,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他的决定了。

  这个时候,那怕是秦风路安抚使李淳站在崔昂的面前,不说俯首听命,也只能听之任之。

  能在私底下阴奉阳违,却不能在明面之上公然对抗。

  你真敢做,崔昂就真敢杀你。

  张诚离开京兆府的时候,正好看到前安抚使兰四新的队伍也离开京兆府。

  两人于路间匆匆话别。

  让张诚感到悲哀的是,兰四新是从内到外的发自真心的喜悦。

  他升官了。

  他离开了陕西路这个让他感到无比窝憋的地方。

  他走上了大宋文官们一生追逐的梦想。

  至于接下来陕西路会怎么样?

  云集在这里的几十万大军的生死如何?

  在兰四新的话里,没有提及半分。

  这也是他当了五六年安抚使的地方啊!

  半点感情也没有吗?

  驻马道旁,看到兰四新的车驾在一片烟尘之中向着汴梁方向而去。

  张诚急急打马向着定边城狂奔而去。

  现在他能做什么?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祈祷萧定的大军在黑水镇燕被辽国人杀得大败。

  如果情况是相反的,那么现在就几乎可以断定,大宋的军队必然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几十万的大军出征,焉能把胜负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云集在陕西路上的大军,按照崔昂的战争计划,隆隆地启动了起来。

  一路由曲珍带领,走环庆路,一路由唐怒率领,出三川口,走龙安,经土门,攻击龙州。

  对于陕西路的各地方官而言,都是恨不得马上将这些来自汴梁的军爷们送走。

  他们在陕西路上驻扎的这些日子里,与地方之上冲突不断,偷鸡摸狗这些小事情根本就不值一提,烧杀抢掠奸淫之事屡禁不绝才是让地方官们头痛的事情。

  哪怕张诚举着锋利的刀子砍了一批,但并不能让更多的人引以为诫。

  而上四军的军官们,对大开杀诫的张诚无可奈何,但陕西路上其他官员,可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甚至出同了地方文官被武将殴打的先例。

  而状告到了崔昂的面前之后,处理的结果也让人张口结舌。

  崔昂以现在大战将起,正是用人之际,要那个被打的文官,用同样的手段回殴这员武将算数。

  这名武将不是甩了你一巴掌吗?

  现在我让你扇他十巴掌来出气。

  文官怒极,拂袖而去。

  身后传来的却是满堂官员们的轰堂大笑。

  要是换在其它地方,武将敢这样公然殴打文官的话,不说掉脑袋,官帽子是绝对保不住的。

  规矩的崩坏,正是从微小的一些事情,慢慢地开始的。

  李义接到情报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拓拔奋武同样如此。

  但两人在张口结舌的同时,却又同时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因为张诚疯了。

  在此之前,张诚还是极顾惜兵力,顾惜士卒性命的。

  但当宋国两路大军绕开了这两处军事要点,翻山越岭踏入横山之后,张诚便疯了似的向神堂堡与栲栲寨发起了狂攻。

  督战队都顶到了城楼之上能清楚看到的地方。

  而在之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情况也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张诚开始使用青壮民夫来为大军进攻铺平道路了。

  张诚无法左右崔昂的决定,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地将自己手中的权力用到顶点,拼命攻击神堂堡,栲栲寨,只要能拿下这两个地方,那么即便接下来大军越过横山之后有什么不测,至少还有一个退路,至少,军械物资还能通过这两条道路源源不绝地输送到前方。

  大军只要粮食不断,军械不缺,便不易崩溃。

  毕竟这是几十万大军,西军当真要一口吞下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除非宋军自己崩了。

  罗兀寨的张云生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愕然半晌之余却又是放声大笑。

  宋军当真是疯魔了。

  河东路在韩真被他诈降击溃之后,后续虽然河东路被汴梁逼着再次组织了军队向罗兀寨发起了进攻,但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做样子给汴梁看的心思表露无遗。

  张云生自然不会去自找麻烦,反正上一次追击韩真的时候,他的军队随着晋宁军的脚步冲进了河东,烧杀抢掠一番之后才心满意足的回到了罗兀寨。

  他大致猜到了崔昂的行军计划。

  出了横山,肯定会有一支军队开始向银夏进军了,一来是想截断他们与兴平兴庆之间的联系,二来也是与河东路两路夹攻的意思。

  看起来可以与祥佑军司联系一下,左厢神勇军司与祥佑军司联手,在保持罗兀城兵力充足的同时,大概可以征集起两三万的兵力,足以将来犯的宋军杀得溃不成军了。

  张云生很是有些想不通,在几大交通要道都被西军卡死的前提之下,宋军怎么样才能保证粮草的运输?

  这是几十万大军,可不是几千人的小部队呢!

  即便是几千人的部队,这个后勤运输量也很大啊!

  这个崔昂把自己当成神了!

  这是张云生最后的判断。

  宋国皇帝居然如此信任这样的一个神人,只怕这大宋的国运是长不了啦。

  盐州,仁多忠眨巴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名谍探。

  谍探带回来的消息,让他觉得眼前这个家伙一定是昨天喝多了在说梦话在。

  宋军征西副帅曲珍率领五万上四军以及数千陕西本地禁军在环庆归德堡一分为二,一路沿西川,一路沿东川,进入到了横山之中,意图翻越横山,而目标,便是他辖下的盐州。

  盐州现在可是西军的一处极为重要的地域。

  这里产出的盐,不仅供应着整个西军,其中一部分粗盐向着西域方向出售,另一部分精盐,却是向着宋国国内销售,盐州的盐池、盐税的收入,是西军财赋的重要一环。

  更为重要的是,占领了盐州,还可以将西军麾下的两处重要的地方从中截断,使得兴庆兴平与银夏之地交通断绝,联系中断。

  崔昂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如此行动的。

  可是,谁给你的胆子,在没有打通横山交通的情况之下,居然也如此翻山越岭而来呢!

  抚着雪白的胡子,仁多忠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转着。

  “宋军将米面炒熟,装在袋子里,每个袋子里大约装有十斤炒面,每个士兵随身携带着这样的一个袋子。”谍子道:“我们弄到了一个,跟我们的军用品差不多,只不过味道要差上许多,除了一点咸味,就没有其它的味道了。炒面经水一泡之后,长势很好,一般而言,十斤炒面,节约点用,可以支撑个半月所需。”

  仁多忠瞟了这个谍子一言,这是怕自己不清楚,所以转弯抹角给自己解释一通吗?

  这家伙倒也算是机灵。

  十五天啊!

  哈哈!

  他笑了几声,打赏了探子,然后召集了麾下的文武官员们。

  “第一是拖!”仁多忠先定下了调子。“传令给横山所有驻军以及部落,不断侵袭敌人,以扰为主,拖慢敌人行程。当然,有机会弄死几个也可以,这个由统兵官自己决定,反正赢了有赏,输了会罚!”

  “第二,坚壁清野!”仁多忠敲着桌子:“横山里头多拖几天,好让盐州、洪州啊这些地方大规模地撤退外面的百姓,让宋军在进来之后,一无所有。”

  “第三,加固城池,固守待援!”仁多忠眯起了眼睛,“等大总管回军来收拾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

  “要是大将军在北边输了呢?”下头,一个光着脑袋的党项将领大着胆子问了一句,毕竟这两天,传来的消息,并不是十分的好,什么样的谣言都是有的。

  “大总管要是输了,我们都回去把脑袋洗干净等着别人来砍吧,要么是辽人来砍,要么是宋人来砍!”仁多忠瞪了这个不开眼的家伙一眼。

  然后这个家伙就被仁多保一脚给踹到了地上,然后周遭一些人上去便是一顿乱踹。

  横山之中,自然是有路的。

  多年以来,西军便一直在不断地修路,以保证西北往宋国的商道能够更迅捷的通过,以赚取更多的利润。

  当然,这样的道路之上也是军寨不断的。

  每个险要的地方,都会有驻军。

  大得军寨驻几百人,小的驻几十个人,甚至于几个人。

  这些军寨以来可以保证税收不被偷逃,而来,也是剿匪、拒敌的重要保证。

  而这条道路之上,卡在最头里的,就是神堂堡、栲栲寨这些地方。

  宋军,自然是要避开这些地方。

  他们走的,有的地方有路,有的地方,就全靠先锋开路了。

  这也是为什么萧定敢于在战争前期,带走了所有的铁鹞子和步跋子。

  因为一个正常的将领,是绝不敢像崔昂这么头铁的。

  这是真正的在还没有发牌的时候,就一把梭哈了。

  要么全赢,要么全输。

  山间的天气,总是有些难测,明明上午还是艳阳高照,但到了下午,一阵乌云飘来,雨便说来就来了。

  虽然已经是九月底了,但这两天艳阳高照,天气依然还是十分的热,宋军自然也还没有将棉衣发下去,不成想这一下雨,山里的温度立马就降了下来,穿着单衣的宋军,冻得哆哆嗦嗦的。

  一到晚上,风一起,那就更是冷到了骨头里。

  一热一冷之间,立时便有不少人病倒了。

  林间,一堆堆的篝火烧了起来,刚刚出发之时的意气飞扬,此刻已经消减了不少。来自汴梁的这些上四军战士,怎么敢没有想到,山间行军竟然是如此的艰难。

  好在上头说了,以这个速度,最多三四天,便能走出横山。

  咬咬牙,三四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不知那里传来了阵阵的虎啸狼嗥之声,紧接着,远处传来了一阵子骚乱,人喊马嘶的,好半晌才平静了下来。

  “岗哨被大虫袭击了!”

  消息很快便传了回来。

  两个外围放哨的,一个被咬死了,另一个被拖走了,顺着血迹找过去,人倒是发现了,但一条腿被大虫咬断给衔走了。

  如果说被野兽袭击,在这样的大军行动之中,还是极小概率的事情,但从进山的第二天开始,敌人的袭击,便让人很难受了。

  你永远也不知道敌人藏在哪里,似乎行进中的队伍,无时无刻都有人在受倒。

  阴险的敌人在箭头之上,在陷阱里的那些武器中,都抹上了一些不知是什么的毒药,要是死了倒还干净了,要是没有中要害,那伤者那声嘶力竭的惨叫之声,听得让每个人都感到自己的魂儿都飘走了。

  明明伤口不大,但伤者那痛苦之极的表情,却让每个人都胆战心惊。

  上四军的士卒们,这一次算是长了见识,各种各样他们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陷阱,圈套,无时无刻不在肆虐着他们。

  如果他们这一次能活着回去,他们中的某一批人,必然会成为这个领域的行家。

  单个的袭击造成的伤亡不大,但对军心的影响却很致命,好像敌人也就是这个意思。

  但接下来成建制的大队敌军的攻击便开始了。

  利用他们对地形的熟悉,一击即走。

  甚至于设下圈套,引诱宋军追击,然后将追击的宋军成队成队的杀死,最后还将杀死的宋军吊在军队前进的道路之上。

  上官承诺的三天就走出横山,宋军在里头已经走了五天了,但是好像还没有看到出口。

  每一次的袭击,不管是单人的,还是成建制的,总会让军队停滞下来搜捡一番。

  速度,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被延缓了下来。

  直到上面终于传来了命令,不管敌人再如何袭击,侵扰,大军不散,首尾相连,一直向前。

  死了就死了。

  数万人的大军,死个百儿八十的,上头根本就不会感到什么。

  这样小规模的不断地袭扰,正好说明了西军的心虚。

  上头的大人物们倒是信心更加的强大起来。

  不过袭扰无用,但道路的破坏就没有办法了。

  横山之中的敌人开始在大军前进的道路之上大搞破坏了,明明前军走过了还是好好的一条路,后头跟上来的部队,赫然便发现无法走了。

  军队穿行在峡谷之中的时候,上头突然洪水隆隆而来,百把个人,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被冲走了,等到大水一过,看到那些死得千奇百怪的人,没有人不胆寒的。

  这一路,何其艰辛!

  第四百九十六章:决战

  骑兵的战斗,永远是那样的迅猛,快捷以及执血澎湃。

  蹄声如雷,喊声震天,刀光雪亮,迅速地接近,然后交错而过,然后空地之上便留下无数的人尸体以及失去主人的战马。

  然后,重整旗鼓,再次来过。

  一般来说,数次往返之下,胜负便已经基本分了出来。

  骑兵决战,很少说有鏖战多长时间的说法。

  但步兵作战就不同了。

  一万个人听起来很多,但当他排成阵列,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就不那么显眼了。

  就像现在,一万步跋子分成了十个方阵,前三中四后三,每一个方阵也就五十步宽,二十步厚。主将站在这个方阵的中间,他的左边是旗手,右手是一名鼓手。

  旗手撑大旗同时接受主将的号令,鼓手则以鼓点来调整所有步卒们的步伐、速度。

  整个西军,只有两万步跋子。

  受萧定直接控制的军队,便是五千铁鹞子,二万步跋子,剩下的军队,都属于各大军司,而各大军司的军队多寡,又直接受制于本地财才如何。

  财力多的,军队便多一点,财力少的,军队便会少一点。

  当然,每一年,兴庆府会向各大军司拨付一定的军费,但这个军费,只是一个最基本的保证。所以各大军司麾下,平时军队并不多,只有在战争来临的时候,才会征集适龄的百姓入伍。

  西军各大军司,基本上都还保持了过去部落军队的一些特点,那就是战马自备,盔甲自备,武器自备。而战场之上的缴获,也是归他们所有。

  这些年来,靠近宋朝的几大军司,其实是不差钱的,比如嘉宁军司、祥佑军司以及左厢神勇军司,他们与宋人贸易,也允许宋国商人大举进入他们的领地,不仅是官府,便是百姓也都是赚得盆满钵满的。

  而赚了钱的百姓,会花更多的钱去买更好的盔甲、武器。

  其实这些事情,只要官府稍稍引导,就能很轻易地做到。

  西北的冶铁技术,武器制造,在当年萧诚的策划之下,现在是发展的一点儿也不比宋国差。

  而在兴庆府的各大武器制造工坊,也因此而大赚特赚。

  这些武器工坊,都是隶属于总管府的。

  如今兴庆府最大的生意,就是武器生意。

  这些工坊,不仅要生产出满足西军直属部队的最好的兵器,还要生产出质量上差了一个档次的供应普通百姓的兵器。

  说是差了一个档次,但在一般人看来,质量已经是相当的高了。

  在兴庆府里,超过五万人,就靠着这门生意生活着,而且还活得很是滋润。

  而各大军司,从这里采购回去武器,再出售给百姓。

  西军控制下的地盘上的百姓,几乎人人带刀,即便是在一些妇女,腰带之上也会插上一柄短刀。

  彪悍的民风,就是这样被培养出来的。

  盔甲这玩意儿太贵,一个家庭最多置办一副,那是准备给上战场的家里的男人用的。

  一般而言,战争来临,一家一户,一次也最多征召一人。

  而这个人战死了,像盔甲这样的东西,也一般都附送还。

  毕竟一副盔甲几十贯钱,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还是相当昂贵的。

  南边是这样,北边,西边尚武之风就更加的浓厚了。

  南边毕竟是与宋人交界,大家更多的时候是做生意,打架的日子少。北边的像黑水镇燕,黑山威福等地与辽国交界,生意也做,但那是明面上的,私底下大家却更热衷于抢掠,所以买武器的热情就更高了。像南边几大军司很少买的克敌弓这种玩意儿,在北边就很畅销。也就是西军不许买弩,不许买卖神臂弓,否则像这些玩意儿,也能生产出来多少,便给你买走多少。

  而西边的郑吉华、雷德进控制下的地方,因为一直保持着激进的西进战略,所以武器交易之风更盛。

  西军麾下,人人带刀,这可不是一句玩笑话。

  而萧定能够控制住这么广大的地盘,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麾下的五千铁鹞子,二万步跋子冠绝西北的战斗力。

  没有那个军司有力量挑战萧定的统治力。

  而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兴庆府这些年来治理西北卓有成效,一条条的政策出炉,让西北众多的族裔能够和平共处,同舟共济,粮食年年丰收,商业收益步步走高,让每个人都感到这个日子很有奔头,跟着大总管很有希望。

  民心的向背,人心的支持,这玩意儿有时候看不见摸不着,但他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着。

  所以,即便是有些人心里存在着某些野望,但在这样的大形式之也,也只能将野望小心翼翼地藏着不敢露出分毫来。

  你敢露出狐狸尾巴,绝对有人一刀喀嚓下来,就给你斩得干干净净。

  用张元的话来说,西北这些年来发展得太顺利了,总管的基业已经大体奠定,所差的,也就是一次危机,只要能顺利地渡过一次危机,那人心的凝聚,必然会再上一个新台阶。那总管的大业,便再没有任何人能动摇得了。

  而眼前的危机,在张元看来,便是萧定要渡过的天劫。

  东受降城已经败了,陈仓带着几千人退回到了中受降城。

  耶律环大军逼近中受降城,辽军骑兵四出,已经截断了中受降城与外边的联络,只等眩雷寨的萧定与萧思温的这一场决战分出胜负。

  一旦萧定失败,耶律环必然会挥兵猛攻中受降城,近而进军西受降城,一举迫近兴庆府。

  当然,如果萧定获胜,耶律环这样老奸巨滑的家伙,肯定便是一溜烟儿的退走。

  所以,眼前这一战,对于西军来说,是极为关键的。

  也是绝对输不起的。

  所以,萧定才亲自前来。

  所以,萧定才带来了五千铁鹞子,两万步跋子。

  倾力一战。

  看着随着鼓点之声步步向前的步跋子,张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他算是真正明白了萧定萧诚兄弟两人为什么都不愿意称孤道寡的原因所在了。

  西军精锐齐出,为的是一场生死攸关的决战。

  而辽人,只不过是随意派出的一支偏师而已。

  输了,对于辽人来说,最多能算是一点儿断胳膊断腿的轻伤而已。

  休养一段时间,便又恢复了。

  步跋子是真正的重步兵。

  全身甲胄重达三十余斤,手持长矛,腰上左边别着一支铁锤,右边插着一柄短刀。

  作战之时,只要队列齐整,他们连骑兵都敢硬撼。

  长矛如林,徐徐前进,压迫感十足。

  即便是队列被击散时需要单人作战,他们的战斗力也是相当的强悍,丢掉手中长矛,一手持铁锤,一手提钢刀,杀伤力十足。

  步跋子与辽军步卒刚一交锋,立时便占到了上风。

  将辽军步卒压得步步兵退。

  然后,双方的骑兵按捺不住,开始登场了。

  先是辽军骑兵要援助己方步卒,顺着步跋子的军阵缝隙插了进来,步跋子立时便停止了向前的脚步,阵脚紧缩,对抗骑兵。

  而西军的骑兵却是从外围又包将上去,将辽军的骑兵包裹起来一阵乱砍乱杀。

  双方一层又一层地纠缠到了一起。

  从朝阳初升,到日头渐西,战斗仍然没有停歇下来的迹象,反而因为双方的一再的增兵,变得更加的激烈了起来。

  双方主将的中军大旗,自开战以来,都没有移动过分毫。

  有时候主战场会向萧思温那边靠近一些,有时候又会向萧定这边靠近一些,向着那边靠近,自然就代表着另一方占据了上风。

  又一个战营的步跋子被派了出去,在萧定的身后,等待着加入战场的步跋子,已经只余下了不到三千人。

  一万七千人的步跋子已经投入到了战场,近两万骑兵,现在待在萧定身边的只余下了不到三千的铁鹞子。

  “天快要黑了!”张元突然道。

  “看起来要夜战!”萧定的神色很轻松。

  “磨古斯能按照约定发动吗?”张元有些担心。“或者不该放他带人去那边?那些北阻卜人不见得还认他这个过去的老首领。”

  萧定一笑道:“磨古斯还在等待,他在等待谁能占到上风。如果是我们占了上风,他必然会奋起一击,助我们功成,如果是萧思温占了上风,那他就会对我们下手了。你没有发现,他麾下的骑兵开战以后,便一直游戈于战场边缘吗?看起来热闹得很,其实并没有下大力气。”

  张元笑了笑:“这个狗东西倒是安逸,等到战事结束才来慢慢地收拾他。”

  “不必,如果咱们胜利了,最温顺的一定会是他们。”萧定道:“北阻卜部落也是大部呢,即便这一次我们又降服一批,在大草原之上,他们还有更多的部族,以后说不准还用得着。”

  “只怕辽人回头便会收拾他们。”

  “辽人收拾得越狠,对咱们就越有利!”萧定笑道。

  “总管,是不是该增兵了!”

  “是啊,该增兵了,我率兵出击,你带着剩下的步跋子压阵吧!”萧定抽出了马鞍边的那把黑沉沉的刀。

  萧定的大旗在战场之上相当的显眼。

  因为那是一杆白色的大旗,大旗的顶端飘扬垂挂着九条白色的狼尾。

  白色大旗,玄衣黑甲,每当这杆大旗一动,便代表着决战的开始。

  萧定率麾下五百亲卫直入战场。

  而在另一侧,辛渐带着剩下的铁鹞子也是直扑而下。

  两支军队,一左一右,都是取向远处萧思温那飘扬着的中军大旗。

  战场之上欢声雷动。

  西军士气大涨。

  他们有一个在战场之上所向无敌的统帅。

  这些年,在这个统帅的带领之下,他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这些在战场之上正在奋战的士卒,无疑都是西军崛起最大的受益者。

  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兴庆府的周边有房产,有田地,有的甚至有商铺。

  家有娇妻稚子,屋里有美酒热炕头,这一切,都是萧定带给他们的。

  谁也不能夺走。

  过去,他们一直在胜利,今天,也不会例外。

  白色的狼旗扑入战场,便如同虎入羊群,所过之处,辽国如同水波被大船劈开一般向着两边让开,白色的大旗在战场之上走出来的竟然是一条直线,没有半分的弯曲。

  斑鸠本来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

  在他的身边,野猪也浑身上血,头盔不知去了那里,脸上血糊糊的。

  五年之前,他们两个还只是一个统制,一个营将,都可以算是西军之中真正的中高级将领了。

  但在这样的会战之中,他们这样的将领,也是要亲自上阵冲杀的。

  斑鸠指挥两个战营整整一千人,是第一排靠左边的位置,此刻已经鏖战了整整一天,队伍里此刻大约只剩下了两三百人。

  他们冲得极深,此刻,放眼望去,四周几乎都是辽人。

  “野猪,老子没力气了。”一刀砍了一个辽人,代价是胸甲之上又挨了一刀,甲叶裂开了一道口子。“你力气大一些,回去之后,别忘了照顾好大丫和你干儿子。”

  “滚蛋你,我有二丫照料,有自己的儿子要管,才不管你!”野猪哼哼唧唧地道。“平常让你多练练武,你说你是统制官,上战场机会不多了,现在咋样,不行了吧?”

  “老子那知道还会打这样的大仗!”斑鸠以刀拄马,突然他听到了战场之上震耳欲聋的欢呼之声。

  他回头,便看到了夕阳之下,那杆白色的大旗以及那飞舞的九条白色的狼尾。

  “总管出手了!”斑鸠欢呼起来。

  “杀啊!”野猪的反应比他更直接,手里刀子不知去了那里,却是两手各持了一杆铁锤,左一锤右一锤,锤锤下去,都将人砸得稀乱。

  两百多人的队伍,一时之间居然像打了鸡血一般,一个个的生龙活虎起来,竟然他们往右边硬生生地杀出了数百步,与另一支被包起来的步跋子汇合在一起,整支队伍变成了约五百人。五百人,已经稳稳地能列一个军阵了。

  斑鸠终于能喘一口气了。

  瞅了一眼野猪,突然又想起往事来。

  “狗日的野猪,老子儿子满岁时你送一百贯钱,弄得到现在都还有人怀疑儿子是不是我的种。”

  “狗日的斑鸠,老子都娶了二丫,做了你妹夫了,你还记恨这事,老子生儿子,你送得可是两百贯。”

  “别说这话,说了我就来气,你故意激我送你两百贯,实际上就是贪老子的钱。你拿两百贯置了庄子,弄得大丫让我一个月没有上床!”

  野猪大笑:“那是你蠢!”

  两人互相瞪视,转眼却又是大笑起来。

  每次以为都要死了,但转眼之间,就又有机会活过来。

  而每当这个时候,那些往事就显得特别的清楚。

  辽军大旗之下,萧思温也翻身上马,冷笑一声:“图穷匕现,八哥,该我们了!”

  完颜八哥呵呵一笑:“都说萧定是天下第一猛将,今日却是要见识见识,看看他与秦敏相比,到底谁强谁弱!”

  完颜八哥被称为辽国第一悍将,但一直以来,正面与秦敏,现在叫耶律敏两人之间,不管是过去在战场之上还是后来在校场之上,都没有分出胜负。

  但耶律敏一向却对萧定服气得很,弄得完颜八哥一直想与萧定见个真章。

  今天,终于有机会了。

  对于他们这个级别的将领来讲,想找一个棋鼓相当的对手,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第四百九十七章:温柔一刀

  完颜八哥一身的盔甲金灿灿的,要多醒目有多醒目,不是没有人提醒他,如此的装扮在战场之上就是一个显眼的靶子,他自己也不是不知道,但他亦然刻意如此。

  骄傲的他自认为,即便如此,这天下也没有人能奈何得了自己。

  这一身黄金甲,也是辽国皇帝耶律俊给他的奖赏。

  万军丛中独一份。

  完颜八哥不仅是皮室军的副统领,他同时也还是整个女真部的领袖。

  耶律俊之所以如此地笼络他,与此也不是没有关系。

  辽国必须要保证女真人的驯服。

  多年以来,残酷的镇压与怀柔的恩赏一直是同步进行的。

  在历经了多年的扶植之后,完颜部终于在女真部落之中一家独大,女真人,也在了皇帝最为勇敢和可靠的兵源。

  但现在,完颜八哥在完颜部有了一个强劲的对手。

  他曾经的副手完颜余睹在投奔了皇后之后,地位飞速窜升,现在成为了属珊军的副统领。

  这让完颜八哥一度非常后悔。

  完颜余睹曾经是他的兄弟。

  但他却一手把这个兄弟变成了敌人。

  只是因为这个兄弟太优秀了,如果不铲除他,自己的儿孙将不可能安稳地继承完颜部。

  只可惜棋差一着,让完颜余睹逃出了生天。

  不过事后林平告诉完颜八哥,完颜余睹之所以能够逃走,是因为皇后的帮助。

  而皇后觊觎女真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现在,没有杀死完颜余睹的后果正在慢慢地显现。

  女真部内部正在分裂,相当一部分人支持完颜余睹。

  当然,完颜八哥活着一天,就能掌一天的权。

  但他死了呢?

  要知道,完颜八哥已经三十八了。

  而女真部的勇士,从有记录以来,就没有一个人活过四十五的。

  满打满算,也就七年功夫了。

  而完颜余睹,今年刚好三十。

  论武力,现在的完颜八哥仍然可以碾压完颜余睹,可惜现在的完颜余睹已经不是能够随意杀死的人了。

  皇后的手段,当真是厉害之极的。

  她并没有去挑动熟女真之间的矛盾,甚至还压制住了完颜余睹的蠢蠢欲动,如此一来,让皇帝耶律俊也无话可说。

  萧绰招揽的是生女真。

  是那些隐藏在黑山白水之间,连大辽都没有征服的生女真。

  这些如同野人一样的家伙战斗力相当的惊人。

  而萧绰用食物,药品等等各种各样的怀柔手段,把这些生女真一个部落接一个部落的拉出了丛林。

  这样的做法,放在大辽朝堂之上,大家都得竖一根大拇指呢!

  要知道女真人,一直都不能让辽人放心。

  生女真,更一直是大家的心病。

  萧绰,正在解决这个心病。

  但这,却成为了完颜八哥的心病。

  走出来的生女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萧绰忠心不二的属下。

  这些认死理儿的没有开化的家伙,在战场之上是所有人的噩梦。

  完颜八哥知道,如果自己不能在生前,为自己的儿孙在耶律俊面前确立无可动摇的位置之后,那在自己死后,完颜余睹必然会取而代之。

  一个失败的首领下场会如何,这是可想而知的。

  能活着,就是奢求。

  所以,完颜八哥招摇,完颜八哥凶狠,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树立自己在女真部落之中的绝对的地位。

  如果能够击败萧定,稳定西北,完颜八哥觉得自己就把这件事情,做好了一半。

  另一半,如果能当场击杀了萧定,那这件事情就百分之百了。

  完颜八哥与萧思温一样,是知道萧绰的底细的。

  萧定与萧绰是嫡亲的兄妹。

  完颜八哥与萧思温想的不一样。

  萧思温只想击败萧定,但要保全萧定一家的性命。

  完颜八哥想的却是要杀死萧定。

  杀死了萧定,自己就成为了皇后绝对意义的杀兄仇人,虽然不会宣诸于口,但皇后一定会铭记在心。

  可越是这样,自己的地位将越是稳固。

  因为大辽朝廷,需要有能够制衡皇后萧绰的人。

  那个女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不过短短的七年时间,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女子,变成了大辽权倾天下的皇后。

  朝廷要平衡,特别是在皇帝耶律俊身体并不好的情况之下。

  像这样的绝密的讨论,完颜八哥都参加过。

  而他,更有一个极佳的参谋。

  林平。

  南院大王林平瓣开了揉碎了给完颜八哥讲清了这里头的道理。

  跟他说明了,就像你跪在萧绰面前,她也绝不会对你假以辞色,只有站在对立面,才是你一家子的自保之道。

  如果自己杀死了萧定,那么即便有一天,皇帝真不行了,为了制衡强大的皇后,完颜八哥就必然是被倚重的那一个。

  所以今天,完颜八哥看到萧定的旗帜出现,看到那九条飞舞着的白色狼尾,他也是兴奋之极。

  不仅是为国,更是为了自己家族,也是为了自身荣耀。

  能阵斩萧定,自己就会成为天下第一将。

  两支队伍就这样笔直地撞到了一起。

  萧定的五百亲卫,是比铁鹞子更要高上一个档次的存在。

  不管是武力值还是装备。

  五百人是绝对的重装骑兵。

  产自河间的高头大马身上披着甲衣,身上的骑士更是被甲叶包裹的只剩下一双眼睛在外头,萧定使得是枪。

  但这五百人,使得却是刀。

  三尖两刃刀。

  是当初萧诚设计出来的,据说灵感来自大唐时期的陌刀。

  三尖两刃刀初煅成之日,一经试刀,便震惊了所有人。

  一刀斩下,人马俱断。

  这五百重装骑兵,便是五百个人形杀戮机器。

  凶悍的战士好找,但能够驼着两百余斤还能持续战斗的战马,却是难寻。那一身的重甲亦是难以打造,一个熟练的工匠,一年最多能制造一副出来。而那三尖两刃刀的材料更是难艰,冶炼这种刀的方法,更是被列为了绝密。

  就只有这五百人。

  因为根本就无法再弄出更多的人来。

  完颜八哥的身边,亦是女真族之中的猛士。

  这些人同样身着重甲,他们使用的武器并不讲究,因为他们想讲究也讲穷不起来。

  绝大部分人,使用的都是铁棍,大锤等重型武器。

  如果说萧定的这五百骑兵是用钱垒起来的杀戮机器,那完颜八哥这五百人,便是天生的杀戮机器。

  两支队伍的碰撞,瞬息之间便吸引了战场之上所有人的目光。

  女真勇士被一刀两断,血溅丈余。

  西军战士被一锤击落,看不到丝毫伤痕,但人却没有了一点点的气息。

  完颜八哥终于第一次与萧定迎面相遇了。

  带着倒齿的狼牙棒凌空击下,犹如泰山压顶。

  红樱抖开碗大的枪花破空而来,竟然是要抢一个后发而先至。

  从上而下自然是没有平直刺来更快,完颜八哥只能抖腕变招准备砸开长枪。

  狼牙扣住了枪杆,完颜八哥心中暗喜,手腕转动,就想锁住长枪,发力将枪从萧定手中夺走。

  一发力之下,耳边却传来崩崩的声响,定睛看时,却是又惊又怒,狼牙间然被两人同时发力之下崩断了数根,而那长枪却是余势未衰,宛如毒龙,继续向前挺进。

  收狼牙棒,横架遮挡,那刚刚还硬如钢铁的长枪猝然化为绕指柔,在狼牙棒上一敲,枪头连带着前进截枪杆竟然弯了下来,狠狠地砸向完颜八哥。

  完颜八哥大叫一声,狼牙棒舞得如同风车一般,只听得啪的一声响,一块肩甲已是被长枪挑走。

  交手不过瞬间,但却在生死之间连续游走。

  完颜八哥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与自己能打个平手的耶律敏在说到萧定的时候,如此的心悦诚服。

  这便是天下第一将的风采吗?

  两人战马交错而过。

  恼羞成怒的完颜八哥连连挥动狼牙棒,将好几名重装骑士砸下马来。

  而在另一头,萧定手中长枪吞吐,每一次便是在对面的女真勇士咽喉之间开如一朵殷红的小花。

  不管有多少重骑落马,剩下的重骑,仍然在萧定的带领之下,义无反顾地向前冲。

  重骑冲锋,一往无前。

  辽军中军大旗之下,萧思温面对着劈波斩浪而来的萧定,却是没有丝毫惧色。

  作为辽国都元帅,一生之中不知打过多少大仗硬仗,别说萧定现在还隔得远,便是真离他咫只之遥,也不会让他色变。

  战鼓声中,一排排的辽军从左右奔赴过来,加入到了阻拦萧定的队列之中。

  密密匝匝几乎看不到地面,眼前似乎只有一个紧接着一个的人。

  羽箭呼啸而来,重甲骑士压根就不会理会,落在甲上的羽箭,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对无伤甲士分毫。

  战场一侧,磨古斯策马立于小坡之上,看着前方数里之处血肉横飞的战场,对身边的四五骑道:“看到了吗,那九尾狼骑之下正率军破阵的便是西军之主萧定。”

  “的确是勇猛之极,完颜八哥刚刚与其交手,好像是吃了亏。”一名骑士道。

  “这样的人,值得追随吗?”磨古斯道。

  “这一仗,他们打得赢吗?现在看来,似乎还是五五开。”另一名骑士道。

  磨古斯笑道:“这便是我们的作用了,我们现在如果继续为辽军作战,充其量不过是将这五五开变成四六开,辽军的胜面略大。但如果我们加入西军,反戈一击,这场战事便变成了二八开。”

  “萧定的许诺真的有用吗?磨古斯,我们已经在辽人那里吃了太多的亏了。”又一名骑士道。

  “我的兄弟!”磨古斯道:“三年前,你也曾派人去了我现在的领地,我们在那里生活得如何,相信你也听你的使者说了,萧定,是我见过的最慷慨,最守信用的一条好汉。而且,在西北,生活着各种各样的种族,回纥人,回鹘人,党项人,奚人,吐蕃人,汉人,现在又有了个阻卜人,没有那一个部族能占到绝对优势的地位,大家想要过上好日子,想要对抗宋辽,所有人就必须抱着团取暖才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了。”几名骑士点头。“萧思温的使者好像来了,肯定是来摧促我们出战的。”

  “当然,现在我们的加入,有改变战局的能力。”

  “看到了吗?西军那边也在开始调兵遣将了,他们也准备投入所有的预备队,决战开始了。”磨古斯哈哈一笑:“升旗吧,给西军一个信号。”

  一名骑士回头,取下了腰间的一个铜号角,呜呜的吹响,在山坡之后,大约数千骑兵缓缓地走来。

  “都元帅有令,阻卜骑兵,立即出击!”辽军使者纵马而来,大声呼叫。

  磨古斯哈哈大笑,弯弓搭箭,只是一箭,便将这个毫无防备的辽国使者射下马来。

  一杆白色的飘飞着五只狼尾的大旗举了起来。

  然后,在这面大旗的带领之下,数千北阻卜骑兵呼啸着冲向了战场。

  远处,张元看着那面白色大旗,放声大笑。

  “全军出击,全军出击!”

  萧思温的脸色终于变了。

  此刻,萧定杀到离他最多只有一箭之地他都没有变色,但在看到阻卜人举着那杆白色的五尾狼旗从自己的肋部冲杀进来之后,他终于是变了脸色。

  “喂不熟的狼崽子!”萧思温破口大骂。

  正如磨古斯所说,阻卜人如果继续为辽军作战,只不过为会让辽军增加那么一点点优势,但如果加入西军,却能让西军的攻势呈现出摧枯拉朽之势。

  因为辽人根本就没有防备他们。

  没有什么能比来自背后的刀子更摧毁人心了。

  阻卜人的这反戈一击,给予了辽军巨大的心理打击。

  种花得花,种果得果。

  辽国一直压制剥削阻卜人,终于在此刻遭到了反噬。

  眼下的辽国,毫无疑问,契丹人高高在上,在往下,要算原渤海国人,接着该算是辽地汉人,女真人,而阻卜人却一直处在比较低端的位置。

  这一刻,所有阻卜人突然都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快意。

  辽军大乱。

  第四百九十八章:都挺满意的

  完颜八哥冷冷地看着对面,在他的战马旁边,插着一杆红旗,而他的身后,勒马而立的是他仅余下的最后一千余皮室军。

  而他最精锐的嫡系心腹女真卫,在与萧定的亲卫那一场火并之中,死得七七八八,已经没剩下几个了。

  倒也不是都列于萧定亲卫之手,而是后来因为北阻卜部的反戈一击,辽军大溃,剩下的那些人被败兵裹协,没有来得及归队,从而下落不明了。

  不过,特征如此明显的他们,只怕活下来的希望很小。

  现在身后穷追不舍的便是北阻卜人骑兵以及西军黑水镇燕军司的细封一族。

  至于萧定以及那些铁鹞子,并没有跟来。

  他们虽然胜利了,但不管是萧定还是铁鹞子,一样是精疲力竭。

  他们不来,就这些阻卜人和细封族,完颜八哥又何曾放在眼中?

  只是,真得太累了啊!

  但在他的身后,是包括萧思温在内的数不清的辽国溃兵。如果让这些敌人追人,进行切割,包围,那就真是一发而不可收适了。

  完颜八哥必须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他要为萧思温争取时间来重新组织军队。

  只要站稳了脚跟,这场战争,未必就没有扳回来的希望。

  蹄声如雷,距离完颜八哥里许之地的时候,渐渐地放缓了速度,行至数百步时,完全停了下来。

  他们在打量着这支区区千余人的骑兵队伍。

  完颜八哥拔红旗,策马上前。

  竟然是一人一马,往前行了数十步,而对面,有隐隐惊呼之声传来,但对于这样明显的挑衅的动作,却没有一个人敢于上前给予回击。

  因为这个浑身黄灿灿的家伙,大家都认识。

  完颜八哥。

  手中狼牙棒举了起来,完颜八哥怒喝道:“过此旗者,杀!”

  另一只手中拿着的红旗高高举起,重重插下。

  风吹旗飘,殷红如血。

  一时之间,全场鸦雀无声。

  伫立片刻,始终无一人一马向前,完颜八哥仰天大笑,勒马转身,竟然是旁若无人般地缓缓退去。

  身后,无数的部族骑兵们以目光送着这支千余人的骑兵远去。

  当真没有人去追。

  无胆鼠辈!

  完颜八哥冷笑着,但同时,也庆幸着。

  如果有一个黄昏胆子大的,在这个时候突然跳将出来向他发起攻击,只怕结果就会大大不一样了。

  追过来的敌人骑兵,最起码也有数千骑。

  而自己和这些部下,此刻当真已经是疲惫之极了。

  只要敌人敢于发起攻击,他们,只怕当真就死定了。

  可是,没有!

  竟无一个是男儿!

  完颜八哥头也不回地带着他的部下们向着萧思温大军败退的方向撤去。

  不疾不缓。

  看起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只是身上到真疼得厉害。

  没有什么大的伤势,但就是全身感到不舒服。

  完颜八哥皱着眉头,这便是女真勇士们的宿命吗?

  自己还以为可以活到四十五岁甚至打破祖先们的寿命的记录,看起来只怕是无法实现了。

  如果是萧定在这里,看到这样的场景,一定会失笑。

  装什么逼?

  既然这么能装,那就去死吧!

  可惜,如果真是萧定来追,完颜八哥一定跑得比兔子还快。

  即便是萧定不来,是铁鹞子的统领辛渐到了,完颜八哥今日也很难幸免。

  不过让阻卜人来追,却是张元建议的结果。

  这些人需要战功,需要战利品,也需要发泄。

  当然,张元更希望他们在追逐战之中与辽人的精况再多碰几次,不管谁的损失多一些,对于张元来说,都是喜闻乐见。

  因为这一次萧定的嫡系部队铁鹞子和步跋子损失却是不小。

  没有个三五年,只怕是恢复不过来元气的。

  铁鹞子损失过半。

  步跋子损失超过三分之一。

  而这两支军队,都是萧定用来震慑所有西北各族的力量。

  他们力量的削弱,必然会导致西北政局的不稳。

  底蕴不足的弱点,在这样的大战之中,暴露无遗。

  仗打赢了,但萧定却殊无喜色。

  五百亲卫,只余下了不到百二。

  死去的人的遗体,都已经被找了回来。

  此刻,他们身上的凯甲都已经被脱了下来,放在一侧,而战士本人,却被白绫一层层地包裹了起来。

  与其他所有战死的人一样,他们也将举行火葬,尘归尘,土归土。

  不同的就是,他们的名字将会被留下来。

  他们穿过的凯甲和武器之上,将会铭刻上他们的名字,然后回到武库,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个继承者的到来。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或许这也便是所有西军都向往成为这五百人中的一员的原因吧!

  大营之中,火光熊熊。

  各部都在举火焚烧着战死者的遗体,留给他们家人的,只是能找到的一些遗物还有一小包骨灰,当然,以后还有官府给的抚恤以及随之在赋税等政策上对他们的优惠。

  这是战胜者们的结局。

  战败者就更惨了一些。

  他们被横七竖八地堆集在了一起。

  身上的盔甲,武器早就被收缴一空,身上的财物甚至连衣物都被剥走。

  他们就像是货物一般一个个的被乱码在一起,然后放上柴禾,淋上油脂,一个火把丢进去,大火燃起。

  他们最后剩下的那一点骨灰,也会随着大风被吹撒到各处。

  这天地之间,将再不会有他们的任何消息。

  小人物在乱世当中,的确就是微小的尘埃。

  斑鸠和野猪两人盘腿坐在一大堆白色的灰尘跟前,那是他们麾下战死者遗体焚烧过后剩下的骨灰。

  抓一把骨灰,放进一个小小的布袋之中,系上口子,然后旁边的一个文吏提笔照着手上的名册薄写上一个人的名字。

  在文吏的旁边,已经放了很多这样的小袋子了。

  “啥时候才能不打仗了啊!”野猪叹道:“这一仗,我是真怕了,那个女真人真他娘的凶猛啊,最后要不是你诈尸,从死人堆里一矛捅了他,我就交待了。我家两小子,大的才三岁呢!”

  “野猪,你怕了!”斑鸠冷冷地道:“你要是这样心态的话,下一战,说不定就等不到我来救你了。”

  “怎么能不怕,你不怕吗?看得多了,更怕!”野猪道。

  “平常怕,打起来可就一点儿也不怕了!”斑鸠哼了一声:“我们这一辈,反正是过不了安生日子了,不如就让我们把仗打完,让家里的小子们,以后再也不用上战场了,这才是我们该做的事情。”

  “就怕这仗,永远也打不完。”

  “不,不会的,一定会打完的。”斑鸠道:“我听张长史说过,这天下啊,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所以啊,战争啊,终究是会结束的。”

  两人嘴上说着话,手上却没有停,这一仗,斑鸠这个副指挥使指挥下的一千步跋子,死了四百多个。因为他们是顶在最前面的那三个方阵之一。

  “指挥,指挥!”一名士兵跑了过来:“中军大营传令,让您马上去会议。”

  斑鸠站了起来,对野猪道:“好好地把兄弟们都装好,我先去会议。”

  中军大帐之内,所有统制以上的将领们都汇集在了这里。

  萧定环顾一圈,少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心里不由一阵黯然,当年跟随他从河北路上过来的广锐军老兄弟,已经是越来越少了。

  大战过后,哪怕是伤亡很重,但所有将领的脸上,都还是洋溢着快乐的笑容。

  毕竟是赢了。

  只要是赢了,活着的人,照例是都会升官发财的。

  “十万宋军越过了横山,现在正在向盐州集结,准备攻击盐城!”萧定一句话,却是让屋里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神堂堡失守了吗?栲栲寨没有了吗?罗兀城是怎么一回事?”大帐之中一片混乱。

  “肃静!”拓拔扬威一声断喝,让帐内恢复了平静,扫了一眼众人,他怒道:“都是带兵的,如此沉不住气吗?”

  众人不再作声,但焦急的神色,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西军主力,尽皆在此,十万宋军突现在西军腹地,大家如何还能沉得住气?

  “神堂堡、栲栲寨、罗兀城一处也没有丢!”拓拔扬威接下来的这一句话,让大帐之内再次喧闹起来。

  所有的人脸上都是一片茫然。

  这三处要隘都没有丢,宋人怎么过来的?

  飞过来的?

  张元呵呵一笑,道:“宋军主帅崔昂,觉得我们与辽军的战斗必败,或者至少我们会被辽军死死地拖在这里无法回援,所以,他们想去捡个现成的便宜,在三处要隘没有拿下来的情况之下,他们轻车简从,绕过了这三处地方,沿小路翻越横山,然后越过了瀚海,想要趁着我们心腹要地空虚的时候,一举拿下盐城、兴平、兴庆等地。”

  帐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不过下一刻,轰笑之声响彻大帐。

  见过作死的,没有见过这么作死的。

  轻车简从,就是说没有什么武器储备,没有什么粮食伫备,这大宋的主帅脑子里面是进了水吗?

  “总管,集结所有骑兵,最多十日,我们就能赶回去。将宋军一举包了饺子。”一名指挥使大笑起来:“这一回把那个什么崔相公再给活捉一次,只是这一次咱们不能轻易地放他回去了,官家不拿足够的银钱粮食,咱们就把他的相公绑起来天天游街,看他要不要脸!”

  “就是,就是!”屋里一片轻松的笑声。

  萧定敲了敲桌子,道:“接下来,我和张长史将集结一万骑兵回去,但铁鹞子、步跋子这一次却不动,仍然驻守眩雷寨,以防辽军。拓拔将军将留下来统一指挥。”

  萧定看向拓拔扬威。

  萧思温虽败,伤了元气,但却实力犹存,万一他们一走,对方杀一个回马枪,那就不妙了,相对于轻敌冒进的宋军,萧思温仍在是他们的头等对手。

  拓拔点了点头,“总管放心,萧思温如果再来,我会以守为主,等总管解决了那边的宋军回过身来之后再与敌计划。”

  萧定吐出一口气,开始一一分配接下来的任务。

  那些人跟着走,那些人留下来并不是随意为之,这些都是与张元,拓拔细细商量之后的结果。

  斑鸠属于步跋子,自然在留下来之列。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斑鸠回去之后还是喜上眉梢。

  辽国人败了,这一次宋人再败一回,短时间内,只怕他们再也没有力量来打西军了,也就是说,他们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过上平平淡淡的日子了。

  这是一个好消息。

  当听到如此规模的宋军抵达盐城的时候,斑鸠不惊反喜。

  他不是早年的那个战场楞头青了。

  多年的历练,让他一步一步地升到了如今的位置,也让他懂得了一场战争的一些最基本的要素。

  宋军冒险深入,人越多,死得越难看。

  胜负之事,根本就不用考虑。

  宋军获胜唯一的希望,就是在刚刚结束的这场与辽军的大战之中,西军彻底输掉。如此情况之下,宋军才有可能冒险成功。

  而现在,他们死定了。

  “什么,不用反攻?”萧思温愤怒地看着来自中京的使者,这个叫孙淳的家伙,是皇后身边的红人。

  “是的。不用反攻了。”孙淳无视了萧思温的愤怒:“即便是反攻,我们又能得到什么呢?这场战争本来就是战略掩护,现在已经达到了目的,就可以了。”

  “可死了数千大辽好男儿!”萧思温道。

  “他们会得到优厚的抚恤。”孙淳道:“都元帅,与即将得到的巨大的利益相比,这里的损失,不值一提,您还不知道吧?宋军统帅崔昂率十万大军,绕过神堂堡、罗兀城等要塞进入到了西军腹地。”

  萧思温瞪大了眼睛:“这,不可能吧?”

  孙淳一笑:“我们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已经成为现实,说句实话,皇后娘娘也没有想到居然有如此荒唐之事,但这给我们接下来的任务带来了更大的好处。这十万人,回不去了。”

  萧思温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是的,这十万人,回不去了!

  这必然也会让宋军在接下来应对大辽进攻的时候,在兵力之上捉襟见肘。

  宋国,必亡。

  第四百九十九章:两难

  完颜八哥把自己泡在冰冷的山泉水中,这种把一般人浸泡在里头不出一时三刻必然便让人受不了的冰冷的泉水,完颜八哥却是甘之如怡。也唯有这种浸入骨髓的寒冷,才能让他体内那股让人难以忍耐的燥热被制服。

  隔上几天,他都要把自己这样浸泡一个时辰以上。

  从去年开始,他就迷恋上了这一件事情。

  大辽不是没有医科圣手,完颜八哥也不是不知道这样的危害。

  饮鸩止渴而已。

  当年完颜八哥的父亲开始这样做之后,身体的状况便一年比一年差,外人看不出来,但作为儿子的完颜八哥却清楚得很。

  这样的状况,他的父亲,只不过支撑了五年而已。

  死的时候,刚好四十五岁。

  自己,或者也逃不过这个魔咒吧。

  “族长,孙承旨来访!”帐房之外,有卫士大声通报。

  完颜八哥眉头微皱。

  孙淳来着中京的旨意来见萧思温,他是知道的,但为什么要来见自己?

  那可是皇后身边的亲信。

  思忖片刻,完颜八哥还是扬声道:“请孙承旨到大帐稍候。”

  换了衣裳,出现在大帐之中的完颜八哥看起来红光满面,精神百倍。

  自觉得与孙淳处于不同的阵营,完颜八哥倒也没什么心思计虚礼,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他讨厌得很。自觉没将孙淳赶出去,已经是给了皇后娘娘好大的面子了。

  “孙承旨,不知有何见教?”虚虚拱了拱手,完颜八哥便坐了下来,铜铃大的眼睛直视着对方。

  一般心虚之人,在完颜八哥如此逼视之下早就承受不住了。

  孙淳却是直如未见,微笑着将面前的一个小盒子推到了完颜八哥的面前:“来的时候,皇后娘娘让我将件礼物送给完颜将军。”

  “娘娘的赏赐?”完颜八哥有些不解,伸手打开盒子,里面却是龙眼大的几枚药丸,盒子一开,一股清香之味便在帐中散发开来。

  凝视着这几枚药丸,完颜八哥的眉头越皱越紧,直接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抬起头来,看向孙淳,他知道孙淳必然会给他一个解释。

  “娘娘知道完颜将军身体有恙,这几枚药丸,想来对完颜将军有所帮助。”孙淳微笑着道。

  完颜八哥吐了一口气,淡淡地道:“向来治病都是要对症下药,娘娘这随意给人赐药,可不大好吧?”

  “完颜将军的身体问题,关乎着我大辽朝政。”孙淳不动声色地道:“娘娘对于将军的身体状况,自然是关注的,而且,将军一家子这么多年的顽疾,倒也并不难查。只要稍加关注,再加以统计,大概便能知道完颜将军现在的身体大概率也出了问题。”

  喀嚓一声,椅子抚手被完颜八哥捏成了碎块,他的脸上愤怒之色浮现。

  “娘娘居然私下里查我?”

  “不是私下,是光明正大!”孙淳道:“而且最后还问了皇帝陛下,从陛下那里得到了印证这才开始为将军配药。”

  说着话,孙淳将药再次往完颜八哥身前推了推,道:“将军,这药来之不易,好几味药都是从海外得来的,中原是找不到的。虽然这药不能根治将军的家族顽疾,但却能缓解症状,减轻痛苦,最不济,也能让将军多活一些年头,说不定这多活的几年里,便能找到好的医生好的药。”

  完颜八哥仰头,再次深深的吸气,努力地将心中的惶恐与不安给摁了下去。

  “娘娘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问道:“我自觉不是站在娘娘这一边的。”

  孙淳哈哈一笑:“完颜将军是站在皇帝陛下这一边的,这不就够了吗?帝后一体,完颜将军忠于陛下,也就是忠于皇后娘娘了。将军乃国之股肱,皇后娘娘为将军求药,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吗?

  问题大啦!

  完颜八哥的确是女真一族,他也的确豪爽,但那也是相对于辽人、宋人中的那些精英而言的。一族之长,掌握着万千人生死并时时游走在高官显贵之间,经历着一桩桩能决定世界走向,无数人命运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单纯呢?

  “娘娘有了完颜余睹。”完颜八哥言简意赅。

  孙淳摇头:“他是他,将军是将军,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孙承旨,明人不说暗话,我也知道你在娘娘跟前也是一个能拿主意的人,你直接说吧,娘娘需要我做什么?”完颜八哥不耐烦绕圈子了。“如果娘娘要我投奔他,也不是不可以,杀了完颜余睹。”

  “这不可能!”孙淳一口回绝:“将军,余睹也是大辽猛士,国之忠臣。”

  完颜八哥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孙淳道:“娘娘只是让我告诉你,林平在害你,也在害你的家族。这个世界之上,能在完颜将军你百年之后保全你家族的,不是林平,也不是什么朝廷大势,平衡之术。只有娘娘,能够做到这一点。”

  完颜八哥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娘娘这么跟我说,就不怕我跟陛下讲么?”

  “自然不怕!”孙淳笑道。

  “陛下身体的确不好,但也许在陛下会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的。”完颜八哥道。

  “你的意思是说,陛下会在他死之前,先期把娘娘处理掉吗?”孙淳淡淡地问道。

  完颜八哥立时闭上了嘴巴。

  “陛下雄才大略。”孙淳笑道:“所以,陛下不会这么做,因为他能清楚地看到这么做的后果。那可真是亲者痛,仇者快了。”

  “也许,到了那个时候,宋国已经被灭掉了。”完颜八哥道:“大辽已经没有了敌人,所以即便乱上一阵子,也无所谓。”

  孙淳指了指西北方向:“八哥将军,你忘了,你们刚刚吃了一场绝大的败仗,你的亲卫嫡系几乎死光了,五千最为精锐的皮室军,如今还剩下多少?”

  完颜八哥哑口无言。

  孙淳站了起来,道:“完颜将军,接下来大辽马上就要发动对宋国的全面进攻了。这件事,娘娘策划布署了数年之久,一旦功成,娘娘的声望将会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何去何从,我想将军一定会有个决断的。回头啊,将军您还会接到新的旨意。这里的战事,差不多也就这样了,进攻宋国,还需要将军您这样的猛士。告辞!”

  完颜八哥点了点头:“不送!”

  “将军,那药对你有绝大的好处,一月服用一颗,这盒子里六枚,可管半年,娘娘已下令去海外的船队寻找这里面的几味配药,看能不能移植回来。”孙淳走了两步,却又笑着回头:“尽管放心服用。”

  孙淳走了,完颜八哥却陷入到了迷茫当中。

  萧绰如今在大辽的威势,他自然知道。

  不但是辽地汉人世家对她唯命是从,便是北面官中的相当一批大辽贵族也转向了她,因为萧绰不但能给他们权势,还能给他们财富。

  这一次的南征如果成功,毫无疑问,皇后的威望将盖过皇帝。

  因为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萧绰在策划。

  而皇后的属珊军,更是早就独成体系了。

  秦敏也好,完颜余睹也罢,跟皇后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想起属珊军的战斗力,完颜八哥直觉得牙根儿有些疼。

  拿起一枚药丸在手里转着圈子。

  他并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但他真的在乎家族的传承。

  皇后摆明了这是招揽了。

  自己该何去何从?

  完颜八哥闭上了眼睛,将药丸塞到了嘴里,喉头耸动,已是吞了下去。

  一股沁凉立刻从丹田之中散开,流转到五脏六腑,四脚百骸。

  果然是好药!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几名红袍宋军闯进了一户百姓家中。

  屋子一个男人,两个女人,两个孩子。

  男人横刀挡在最前面,两个女人其中的一个,竟然也握着刀,另外一个则脸现惊恐之色,两个孩子更是大声地哭了起来。

  仁多忠的撤离以及坚壁清野的计划虽然执行得很快很坚决,但总有一些地方因为消息不通或者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来得及撤走。

  现在这些人,便成为了宋军劫掠的对象。

  “是党项蛮子!”看到男子的发型,为首的宋军狞笑着挥刀。

  男子也怒吼着扑了上来。

  妇人尖叫着持刀跟上,

  只余下另一个女人死死地搂着两个孩子蜷缩在原地。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这一家子,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包括两个孩子。

  鲜血在屋里缓缓流淌,流到了门槛那里被挡住,又转了个方向流了回来。

  宋军有一个人受了一点轻伤,那是这家的男主人用命换回来的。

  “狗娘养的蛮子。”受伤的宋军军官愤怒地踢着死不瞑目的男子,臂上被砍了一刀,要不是有护甲,这只手臂可就没有了。

  大战还没有起便负伤了,还是伤在一些泥腿子手里,真是诲气。

  宋军在屋里搜索了起来。

  看起来很普通的一户人家,却让宋军大出意外。

  粮食搜出了十多石,另外还有不少的腊肉,布匹以及银钱。

  这样的家庭,要是能抄个千八百家,大家这段时间吃饭可就没问题了。

  除了受伤的那个家伙之外,剩下的人都欢欢喜喜的带上粮食和银钱往回赶。

  粮食肯定是要上交的,但银钱嘛,大家便可以分了。

  至于身后的那户人家,此刻连死尸带房子,早就陷入取了熊熊的火海之中。

  毁尸灭迹,那怕现在是深入敌国境内,但杀人掠财,破门灭户,还是针对普通老百姓,仍然是为这世界上最为朴素的道德所不容许的。

  所以,只要没有了证据,便可以不承认。

  没人知道,便可以假装自己没有做。

  时间一长,自然也就忘记了。

  这些人,或者在自己的国家之内,都是一个个安份守己的良民,在他左邻右舍之中,是一个大方有礼的好人,在妻子眼中是好丈夫,在孩子眼中是好父亲。

  曲珍现在很焦虑。

  对手的反应很迅速,而且直戳他们的软肋。

  崔昂派出去劝说仁多忠投降的使者,迟迟未还。

  战前以为萧定主力被缠在北边不得脱身,他们大军一到,这些地方上的小部族,小势力必然地望风而降,他们将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相应的补给。

  但事实却压根不是这样的。

  坚壁清野。

  对手跑得干干净净。

  连老百姓都跑得干干净净。

  基实坚壁清野执行起来是很不容易的。

  让老百姓放弃自己的家业,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一路行来,曲珍他们看到了被焚烧的房屋,毁掉的庄稼,填死的水井,有时候还能看到一些来不及运走而被就地烧毁的粮食。

  很显然,官府的政策在这些地方得到了彻底的执行。

  这能说明一个问题,

  那就是萧定的统治在横山以北是很得人心的,以致力于一道命令便应者景从。

  粮食,是现在宋军最大的软肋。

  敌人不肯投降,而派出去寻找粮草的人,绝大部分都是空手而归,小部分带回来一点点,也是杯水车薪。

  那些没有来得及撤走的人再富裕,对于如此庞大的一支军队而言,就如同一滴水面对海洋一般,激不起一点点浪花。

  “相公,三天之内,我们必须拿应盐城!”曲珍道:“否则,军队的粮食供应必然要出大问题。”

  崔昂很愤怒。

  这些蛮子,居然不投降?

  居然还敢附隅顽抗?

  居然氧化物了崔相公如此的难看?

  等到城破,定然要将这些不服王化的蛮子杀得干干净净。

  “进攻,进攻!”他怒吼道。

  宋军围城!

  盐城历来便是西北极为重要的战略支点,在西军控制之后,又进一步成长为了西北的一个财税中心,是西北除了兴庆和兴平两地之外最为富裕的地方,这样一个地方的首府的城池,当然是无比坚固的。

  因为他们不差钱。

  而且,他们也不差人。

  更不缺武器。

  被仁多忠撤进城内的四乡八里的百姓,那一个不是带刀挎弓的?

  纵然家里最强悍的男人多半已经被征走去北边打仗了,但剩下的人,守个城还是不成问题的。

  便是妇女,腰里可也是别着刀子的。

  在西北,但凡是腰里不带刀子的女人,多半便是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