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恶劣搭档>第63章 没有别人

  时夏还是第一次听见牧冰这样放肆不收敛的大笑。

  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公司,牧冰永远都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人也能发出这么有感染力的笑声。

  和牧冰在一起以后,时夏开始越来越多地了解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比如牧冰并不是不会笑,只是认为大多数情况不值得他发笑。

  比如牧冰并不是情商低、不懂人情世故,只是大多数情况下他不屑于在无用的事情上浪费精力。

  比如牧冰其实可以很敏锐地察觉到他人的情绪,甚至有针对性地给出正面反馈——如果他愿意,可以是一个非常体贴的伴侣。

  比如牧冰真不是星梦开发的最新技术产品,他只是习惯性地将自己的喜怒哀乐隐藏在深处,只有在最信任的人面前才会不经意地流露。

  时夏没忍住,也跟着一起笑了。

  在奔驰的摩托车上,两个人的笑声起此彼伏,就这样回荡在空旷的荒野之间。草地里的野鸟被惊飞了几只,叽叽喳喳地飞过夜空,消失在浓厚的云层边缘。

  牧冰把车速控制下来,以正常的匀速行驶。

  时夏笑累了,把头靠在牧冰的后背上喘气。

  “爽吗?”牧冰问。

  “我心脏都快被吓出来了!”时夏抱怨,“车飞起来那一瞬间我觉得你简直就是想死还非要拉上我陪葬。”

  牧冰笑起来,“那不叫陪葬,叫殉情。”

  “滚。”时夏骂道,“谁跟你殉情。”

  开到帐篷前时,牧冰降低了速度。小五搬了个马扎坐在空地上,看见他们就开始乐。

  “水!”牧冰停下摩托,冲他喊了一嗓子,伸出手。

  小五弯腰从地上的纸箱里抽出一瓶矿泉水,隔空丢给牧冰。

  时夏看着那瓶水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心想他们到底为什么不论什么东西都要用扔的,万一掉地上了多浪费东西。

  好在牧冰依旧稳稳接住,反手递给时夏。时夏也不跟他客气,拧开瓶盖喝下去小半瓶,这才感觉狂跳的心脏有了一点恢复的迹象。

  小五一边乐一边冲他们吹了个口哨,然后喊:“嫂子!怎么样,好玩吗?刺不刺激!”

  时夏被水一呛,连着咳嗽了好几下。

  牧冰拧了一下油门,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再乱说把你脑袋拧下来。”

  对于这般恐怖威胁小五压根没放在眼里,只笑嘻嘻地做了个鬼脸,转身躲进帐篷里去了。

  牧冰重新发动摩托,带着时夏往前开了一段,停在一座长满野草的小山坡前,熄了火,从摩托车上下来。

  脚踏在地面的感觉有点轻飘飘的,时夏扶了一下车座才站稳,而后忽然有点想笑。

  “笑什么?”牧冰问。

  “没事。就是想象了一下佟蔓蔓他们要是知道你下了班能变成这副样子,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什么样子?像个街头混混?”

  “要是不看你身上穿的这套五位数的西装。”时夏说,“怎么也得是三个街区的街霸吧。”

  牧冰笑了,摩托车钥匙在他指尖晃了一圈。

  “和小五他们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其实很轻松。他们很简单,没有多余的心思,每天想的事最多就是怎么赚钱和怎么吹牛。摩托车是这些人为数不多的爱好。他们既不会想人生有什么意义,也不会给爱好附加过多的价值。在这里没有利益关系,也就没那么多避讳。只要习惯了他们的说话方式,这里其实是个很让人放松的地方。”

  牧冰扶着旁边的一棵树绕上小山坡,时夏跟在他身后。

  “所以你才会把我的事告诉他们?”时夏问。

  牧冰停下脚步,从前方回过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是吗?”时夏愣了愣。

  “当然不是。”牧冰靠在一棵树干上,借着月光望向时夏,“我说过,爱上你是一件很自豪的事。如果条件允许,我很乐意在任何时间地点,跟任何人承认这个事实。”

  时夏一时间说不出话。他的眼眶冷不丁有些酸胀,于是赶紧低下头,加快脚步往前走。

  这一次牧冰没有揭穿他,只是穿过夜色捉住他的手握在掌心里,带着他一起爬上山坡。

  这个山坡并不算高,视野却异常的好。

  牧冰在坡顶的一片草皮上坐下,然后抬头看看时夏,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时夏走过有些潮湿的泥土,在他身边坐下。

  从山坡顶上刚好能够俯瞰整个摩托车场地,以及远处道路上的点点光亮。车灯像流水一样不断在夜色里穿行,又消失在更远的彼岸,跟黑夜融为一体。

  此时此刻,时夏觉得一切都非常安静。安静到他能听得见风声、鸟鸣,还有身边人的呼吸。

  “感觉好一点了吗?”

  过了一会儿,牧冰开口。他屈着一条腿,从膝盖上方看向时夏,坐姿不管在哪里都这么潇洒随意。

  没头没脑的,但时夏就是知道,牧冰指的是上午胡云婷的事。

  牧冰是为了让他的注意力从那上面转移出来,才带他来飙车的。

  时夏点点头,冲牧冰笑笑,“很解压。有这么一个地方能搁下生活中的所有事,放松神经,真的特别好。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忽然挺羡慕的。”

  牧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我家对我管的特别严。从小不许跟学习差的同学一起玩、不许在学校外面买零食、不许用手机电脑、放学后必须马上回家……”时夏掰着手指头数道,“我小时候没玩过游戏,没看过动画漫画,也没有朋友。因为他们聊的那些话题我什么都不懂,每天除了上学写作业就是去兴趣班,所有周末都被塞的满满的。小学儿童节放假半天我妈都不会放过,一定要盯着我做完额外的数学题才让我睡觉。”

  “我觉得他们对我总有些不切实际的期待,希望我将来能考清华北大,希望我能赚大钱,能当人中龙凤。但我其实一点也不优秀,学得慢,脑子也笨,每次都要花很大力气才能勉强达到他们的一点点要求。”时夏说,“我一直都在很努力很努力地学习,但有一次题目实在太难,我没考到第一名,我爸就让我在外面走廊上跪了一宿,反思自己的错误和问题。”

  “……”牧冰没有说话,只是皱起眉头,脸上厌恶的表情不加掩饰。

  “在我印象里,他们好像从来没表扬过我。”时夏抬头望向远处,露出茫然的表情,“不管是考第一名,还是拿到奥数竞赛的奖杯,他们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是我应该做的。我中考考上省重点高中的时候,查完成绩很开心,一进门就笑着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结果被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他们说我太骄傲,得到一点小成绩就忘乎所以,以后的人生要吃大亏。”

  时夏深吸一口气,笑出声,“我小时候总是觉得他们很厉害,很高大,什么都懂,所以什么都说了算。长大以后才发现,他们就是很普通的工薪阶层,下班以后除了玩手机就是看电视剧,从来不学习也不进步。我爸还经常喝酒,喝多了就开始在家里砸盘子和碗,吼我和我妈,说要不是因为我们,他早就飞黄腾达平步青云了……”

  “失败者总喜欢在别人身上找借口。”牧冰说。

  “是啊。”时夏笑笑,“但是你知道吗?有些很简单的道理,在遇到你之前,我都不懂得。比如人并不一定非要考第一名才算成功,比如遇到不想做的事也可以拒绝,比如老师和父母说的话也并不都是真理。”

  牧冰静静地看着他。

  “我还记得我跟他们出柜的那天,他们俩像疯了一下,对我说了很多特别难听的话。说起来有意思,那些话难听到我当时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结果才过去七八年,就已经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他们俩歇斯底里的表情,我爸从厨房拿了把刀,一边挥舞一边威胁要砍死我,我妈在旁边不停地哭,说什么都没反应。然后我就跑了……再也没有回去。”

  时夏低着头,喉结上下滚动,“那时候我真的好害怕,但是又特别爽快。我觉得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对不起生我养我的父母,但是我又特别恨他们,尤其是我爸,我觉得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我还幻想过很多次,等我毕业以后,我要找一个特别好的工作,还要找一个很有钱的男朋友,然后把offer甩在他脸上,告诉他我离开家以后过得更好,告诉他这些年来他的所作所为对我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然后时夏有些茫然地转过头看向牧冰,声音像漂浮在半空,“但是他好像已经死了。牧冰,我爸爸死了。”

  潮水一样压倒性的情绪就是在这时候突然袭来的。

  他甚至分不清这应该叫做悲伤,还是痛苦,还是某种未知的混乱。起初只是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然后身上也跟着发冷,止不住地颤抖,就算拼命压抑也控制不了喉咙里哽咽的声音。

  牧冰伸手抱住他,掌心在他后背上用力搓揉了一下,低声说:“哭吧,没关系,这里没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