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前两种情况, 最有可能的相同点就是他们都同样并非是有自主行为的公民，而是由智能在控制。这应该是最合理、也最接近于真相的一种猜测。但是在他们之外，你自己同样也并没有受到【降低智能】的影响, 发现了吗？”
楼西尘先前只是并没能自己发现自己身上的不同, 经由云星越这样提醒, 他立即开始思考从今天开始自己身上所发生的可疑点。他越思考, 所能够发现不对的地方便越多，于是他将回忆的起点继续往前推, 直到来到了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
楼西尘猛然抬头。
他突然说道：“我其实并不是第一次进入白日的自由城。”
云星越没想到楼西尘会说这个。
楼西尘说道：“在那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我是第一个, 作为十二等区的公民跨越两个区域, 匹配到中央区的你并且进而入住中央区的吗？”
云星越：“没错。”
“除我之外此前从未有过？”
“从未有过。”
“那么从匹配成功, 到双方终端当中收到匹配结果的信息需要多久？”
“在匹配成功的下一秒就会立即向双方公民发送信息。”
“那么匹配结果是否会受到智能的影响？”
“匹配结果原本就是由智能程序决定的。”
楼西尘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在这个世界当中, 遍及整个国度的每个角落、对这个拥有几十亿公民的国度有着完全的掌控权限的最高智能。
恐怕在他代替了原本的七□□一，在这个国度当中睁开眼的同一时刻, 时时监控着这个国度的最高智能海婴就已经发现了他的不同。否则这个国度千百年的匹配历史，为什么从来没有过十二等区与中央区公民的匹配前例，要被自己给打破。
这恐怕并非是归功于原本的七□□一辛辛苦苦打小报告所检具得来的公民贡献点，而是从一开始就是代表着海婴对自己这个外来者的试探。
要让他去到智能监管最密集的地方, 给予最周全的关注。
编号前十位公民并非是人类, 于是就选择了除他们之外距离整个国度最中心最近的十一先生。
不知道究竟怀有怎样目的的海婴，把他尽可能地放到距离它最近的地方, 暗中观察。
比如工作日的迟到，明明是代表着工作态度的严厉的事，却轻描淡写地被过去；比如提前来到他们家的被分配的幼崽, 虽然不知道是出于海婴的何种目的……
楼西尘定了定神，看着坐在自己旁边面带关切的云星越, 还是决定从最开始说起。
“你应该早就发现一些了吧，我与原本的编号七□□一号的不同。其实最开始的不同就是在我们匹配成功的那天。——不知道你是否了解，人的灵魂、精神……这些？真实情况就是，我原本是在另一个世界生活的人，在那个世界死亡之后，我的灵魂却从过劳而死亡的七□□一身上重新醒过来，代替了原本的七□□一，成为了新的人类联盟的公民。所以现在在你面前的我，并不止是代表着人类联盟公民编码七□□一号这个身份，而更多的是‘楼西尘’……你能明白我说的吗？”
在说完之后，楼西尘甚至有一些不敢去面对云星越的表情。
他被当成异类时间长了，自己原本也以为并不在意，但是他却不愿意从云星越脸上看见避之唯恐不及，甚至只要一想到云星越会与自己分道扬镳，就心中按耐不住地生出一种暴躁。
如果云星越真的害怕自己的话……
楼西尘迅速地往云星越的方向瞥了一眼，就立刻将目光收回来。
嗯……嗯？云星越的表情是不是不太对？
楼西尘确定地再次看向云星越，终于更加清楚地看见了对方眼里的……跃跃欲试？
这种目光让楼西尘感觉自己仿佛成了砧板上任由打量的一块肉。他先发制人地几乎要喊出来：
“我不能解剖！”
随即他就看到云星越心虚地摸了下鼻子。对方轻咳一声，“我怎么会想要解剖你呢？只是想研究一下……”
楼西尘重重地哼出声，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云星越转而又提起了另一种兴趣：“你在原本生活的世界死亡，因此来到了这里？那么，死亡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楼西尘警惕起来，像是教导小孩子不要触碰危险物品一样谆谆教导：
“死亡并不是一种值得体验的感觉，你可不要对这个好奇！与其好奇死亡，还不如好奇和我爱爱呢！”他顿了顿，“我的经历只能说是阴差阳错，可能是一种难得的境遇被我碰上了，从而幸运地遇见了你。但是在大多数时候，死亡就代表着生命的结束。对于有些人来说是痛彻心扉，不过对于在原本世界的我来说，死亡就仅仅是死亡而已。”
“那么死亡会痛吗？”
楼西尘想了想，“会。”
然后他得到了一个拥抱。
楼西尘将下巴放在云星越的肩膀上，就着这个姿势继续说道：
“假使我的到来从一开始就被海婴发现了的话，那么很多事情就很容易解释了。比如原本的七□□一的贡献点应该远远不够破格进入中央区的，但是在我醒来之后却被匹配到了中央区的你。还比如这次的试探，恐怕是因为我在此之前就已经被海婴从普通公民权限当中划出去了。”
“那么就算是我们所列举的三种不受【降低智能】干扰的情况多了一个我，其他两种也依然能够用我们的猜想来合理解释。”
“而且，我始终都有一种疑惑。”
楼西尘手指在手腕上的金属圈上轻轻点了一下，调出来之前云星越调查到发给自己的所有在自由城当中死亡了的现实社会公民身份名单。在现实社会中这样的资料是绝对不能出现在空气当中的监控粒子之下的，于是楼西尘会在自由城当中将资料记住，然后回到现实社会之后再进行调查。
虽然这些可能并不一定完全详尽，但是对于梳理线索也完全够用了。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的‘白耀日’？让我印象很深的是那时候出现的标语。”
“标语？”
楼西尘念道：“【我们没有贫穷、饥饿和死亡。所有公民，都将抵达在和谐社会当中精神的永存。】”
“没有贫穷、饥饿，这一点似乎正是现实。但是死亡？”
楼西尘看向云星越。
云星越道：“公民们的平均寿命是一百岁……”才说了几句话，他的声音突然停顿了下来。
“怎么了？是想到了什么？”
“一百岁……资料中所给出的公民平均寿命是一百岁，仅仅是这个的话并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但是我突然想起来，我所遇见的前辈们的寿终，似乎全无例外，都是一百岁，整。”
云星越的话同样也将楼西尘惊讶到了。
怎么能不惊讶？要让他相信未来社会的科技已经发展到如此的地步，能够将每个人的寿命都精准地控制在一百岁整？
他追问道：“难道就没有一个例外？”
“就我所知道的来说，没有。”
“那么横死呢？正在工作年龄的年轻人，因为某些意外，没有等到寿终便死去？”
这个答案云星越要更为肯定：“从来没有。”
楼西尘说出了接下来的一句话：“既然这样的话，那么，原本的七□□一号呢？”
在原本的七□□一号死亡之后，楼西尘的灵魂才从他的身体上醒来。
那么，如果楼西尘没有在他的身体上醒来呢？
那么原本的七□□一号是会就此彻底死去，成为一个社会当中年轻而横死的例外；还是仍然正常地生活、工作，只是在代表着七□□一身份的躯体当中控制他的一切行为和活动的，已经并非是七□□一自己，而是来自于一段智能程序？
楼西尘补充道：“我能够确定原本的七□□一确实死亡了。在他的记忆当中我能够看到甚至感受到他濒死时候的状态，在他的身体彻底失去生机之后，医疗机器人才进行了救治，在救治完成之后醒来的就是我了。”
因为过劳而死的破裂血管、肌肉、大脑细胞，可能都能够被恢复，但是已经死亡消逝的意识和灵魂并不能够重新回来。
所以——“死亡数据，有问题。”
楼西尘想了想，“或许死亡数据没有问题，只是公民死亡后的身份仍然在社会当中正常地延续，然后等到百岁之时‘寿终正寝’。这样的话，死亡数据仍然是‘完美’的。”
只是他想不到任何一点这样做的目的，或者说，并非作为人类、没有权力欲望的最高智能海婴做这些，能够得到什么。
感觉是一个正常人类脑回路并不能理解的人工智能。
还有就是……“还有那个【精神的永恒】，是什么意思？”
楼西尘摸着下巴，“难道在所有公民死亡之后，他们都精神会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存在，就像是全息游戏一样……或者根本没有什么别的含义，而只是一种类似于宗教上的抽象心理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