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少爷雅兴,我们不打扰了。”

  沈琼的反应,廖森雨感受得最真切,能让嬉皮笑脸的醉鬼瞬间清醒,只有透心彻肺的惊吓,他搂着沈琼没有二两肉的窄腰收紧手臂,故意在“我们”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他当然看见了江驰,都是年轻气盛的狼子野心,清楚对方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出于对沈琼的尊重,他本不想这么早跟江驰对上,只是眼下天时地利,实在不容他浪费机会。

  “沈琼喝多了,我带他回去,改日再聊。”

  简单直白的措辞,自然平常的语气,并不清楚何为绿茶的廖工和他惯用的安神香氛一样,从头到脚透着一股茶言茶语的草木味。

  “能走吗?”

  额头抵着额头,挡住了除了彼此之外的所有的光景,廖森雨褪去了片刻之前的戾气,他拥着沈琼打晃的身体,用轻缓温和的声音小心询问。

  他不认为江驰有站出来的胆量,被沈琼保护至今的江驰始终享受着沈琼搭建出来的隐蔽,打他想打的比赛,赢他想赢的冠军,做他无忧无虑的少年郎,沈琼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承受着一切,这份殊荣与幸运,每每想起都会让人咬牙切齿。

  “……”

  强装平和的呼吸落在颈侧,实则每一次都灼烫热烈,清醒少许的沈琼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廖森雨两只手环在他腰上,在暧昧不清的同时将他死死护住,让他免于更多的流言蜚语。

  毕竟情投意合能比纵情偷欢好听一点。

  换在以往,他会有闲心继续逗一逗钟云亭,看看能不能让小少爷连夜爬上崆峒山,可现在不行。

  ——江驰就站在他对面。

  沈琼自认是个很有理智的人,他能在生意面前服软低头装孙子,能在酒桌上点头哈腰赔笑脸,他是个十足的聪明人,他可以为了目的使出各种手段,哪怕是要把自己栽进肮脏腐烂的淤泥里,他也能积极向上的给自己施肥浇水。

  在他余下的生命里,江驰是最重要的,他要照顾江驰,保护江驰,让江驰开开心心的、清清白白的、堂堂正正的去做想做的事,过想过的生活。

  他很清楚现在应该怎么做,他应该立刻和廖森雨一起走,用最快的速度和江驰擦肩而过。

  江驰是干净的,俱乐部对江驰的家庭背景只停留在表层的档案文件上,最多知道江驰有个在本地的亲戚。

  而钟云亭是个有身份的,不至于落井下石嚼舌根,更何况这小少爷又极其看重江驰,必然不会在教练面前把事情捅开。

  所以,他只需要在沉默中退场,像逃窜流亡的蛇鼠,认清自己见不得人的处境。

  玲珑心思的人,一个照面就能知道对方心中所想,钟云亭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的维持着,嘲讽、戏谑、鄙夷,恶劣丑陋的情绪被贵气精致的外表修饰得天衣无缝,沈琼十指紧握,轻轻闭上双眼,没有拒绝廖森雨的动作。

  “走吧,我们不打扰钟少爷。”

  他确实走不了路了,方锐那个狗东西给他下了药,他有先手提防,只沾了一点,没吃大亏,还反手讹了方锐一笔,但现在酒劲药劲一起往上顶,他虚得背上冒汗,再待一会非得直接栽到地上。

  他抓着廖森雨的手臂,给自己找了个支撑,在廖森雨的搀扶下,一边骂饭馆老板抠搜吝啬,赚了那么多钱也不知道多修个楼梯,一边幻想着自己学会瞬移,能立刻回到家里,避开这种社会性死亡的场面。

  “我抱你。”

  沈琼走得实在踉跄,廖森雨看他脸色不好,立刻开口提议,只是他实在没有做过类似的举动,在将理论付诸实践之前,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思索着怎样将沈琼打横抱起。

  对于做惯了科研的廖森雨来说,这是他根深蒂固的习惯,对于江驰来说,这是他日复一日的遐想与本能。

  “不用你。”

  少年人的手臂蛮横又强硬的挡开了外人的动作,地板被踩出吱吱呀呀的响声,沈琼先感觉到江驰的体温,而后才意识到江驰走到了他身前,在他身边长大成人的孩子,大大方方的、坦荡磊落的托着他的后背,捞住他的膝弯,将他紧紧抱起。

  “钟少爷,与俱乐部有关的事情,您跟Chris谈,我不参与。我小叔不舒服,我要带他回家。”

  江驰抱过沈琼很多次,从一开始的吃力笨拙,到现在的驾轻就熟。

  烂醉如泥的时候,被呕吐物呛到气管的时候,去医院洗胃的时候,他几乎见证过沈琼所有狼狈不堪的场面,并将每一幕牢牢刻在脑子里。

  江驰肩宽,且有锻炼胸肌的习惯,训练有素的肌肉覆盖了坚硬的骨骼,很适合撑住醉鬼昏昏沉沉的脑袋,从而避免更难受的晕眩。

  被江驰抱在怀里最明显的感觉就是安稳,熟悉的体温和气味在第一时间哄酥了沈琼的筋骨,下楼梯的失重感被稳健有力的手臂统统抵消。

  他张了张嘴,没能发出一声像样的动静,如云的黑暗盖在他的眼皮上,饭馆门头灯红酒绿的招牌硬在他眼里晃出一点光亮,江驰从他身上摸出车钥匙,真皮座椅在夏夜里变得温热,江驰扶着他的后颈把他放到副驾关上车门,又绕到另一侧上了驾驶位,发动了车辆。

  廖森雨待过的车里,还留着淡淡的气味,江驰打开了沈琼那一侧的车窗,给车里通风换气,昏黄的路灯照在沈琼身上,路边树木与建筑的光影被拉扯得很长,随着行进的车辆被摇曳分割,最后变成一团又一团的黑影,留在冷冷清清的路上。

  “……”

  驶向主路的第一个十字路口,江驰赶上了红灯,刺目的眼色从车窗前挡刺进沈琼眼里,断绝了他胡乱睡去的念头。

  江驰的侧脸已经很耐看了,年岁正好,英挺俊俏,张开的五官显露出成年男性的侵略感,少年人的稚嫩零零星星点缀其中,没有让人不动心的道理。

  沈琼偏着头,忽然对着江驰笑出了声,他怎能不理解钟小少爷一意孤行的苦心呢,像江驰这种难得一见的小帅哥,如果没有江牧之和那些繁杂混乱的往事,他肯定比钟云亭追得更卖力。

  可惜,事事都是如果,而现实又并非如果。

  沈琼清了清嗓子,抹去了脑海里昙花一现的旖旎念头。

  他靠着椅背,尽可能直起后背,灌下去的酒已经涌到嗓子眼了,照以往的经验,他大概会在几分钟后就开始表演呕吐到不省人事的精彩节目,他想趁着自己还能说话,跟江驰解释几句。

  ——他总归不想在江驰面前落到太不堪的地步的。

  “今晚约人谈了点事,喝多了,我没有……”

  “我知道。”

  红灯倒计时还有十五秒,江驰不等沈琼说完就伸出手去,拉过了副驾驶的安全带替他扣好,明亮认真的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用不用去医院?”

  他看见了沈琼颈上的痕迹,但他没有做出廖森雨那样的反应,他只是抬高手臂,轻轻剥开沈琼褶皱的衣领,确认一下那里只有红印,没有出血。

  他太熟悉沈琼了,在走廊里相遇的第一眼,他就察觉到沈琼被人下了药。

  红灯变绿,沈琼在片刻的沉默后摇了摇头。

  江驰知道,沈琼或许会对他的敏锐感到吃惊,或许会因为他的信任而感动,不过这些并不重要。

  ——他的小叔是豺狼环伺的珍馐,他不能一直停在最佳的狩猎位置迟迟不前,只一味驱赶那些贪婪的同类。

  “好。那就去我宿舍,回家太远,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