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酒与北戴河>第48章 买车子

  或许是倒霉日子到头了,我很幸运地没成为韭菜,见好就收地挣了三百万。后来在海市机缘巧合遇上我学机械生科的学长申杰,被他“二十一世纪是生物的世纪”一通忽悠,加上光脚不怕穿鞋的,稀里糊涂地就敢跟他创业。

  我向汝英请辞,她很欣慰,告诉我好好干,如果没赔死,将来给点股份,让她捡个便宜。

  承她吉言,真没赔死,虽然之后我和英姐因为股权当面锣对面鼓地谈判了好久。

  公司刚起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几乎没怎么睡过觉,日日在钢筋水泥缝里苟延残喘。合作伙伴申杰只知道搞研发,是个除了技术什么都不管的家伙。遇到开会讨论运营问题,就三句话:你看着办吧,别问我,我不知道,半点儿指望不着,我严重怀疑他一生的口才和社交能力都用在了忽悠我身上。公司里我主外他主内,我在跑审批的时候他在实验室看细胞,我在拉投资的时候他在实验室看细胞,我吐槽他这么工作狂怪不得博士毕业还没对象的时候,他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低头看细胞。

  那天凌晨三点,我去楼下24小时便利店觅食——泡面用微波炉加热一下,草草吃完后,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走在路上。突然一大团黑影向我撞了过来,我下意识觉得是个醉鬼,躲闪不及,被一下子扑到了地上。

  那个人飞起一拳就打我。

  他身上没酒气,动作不迟钝,完全就是冲着打我来的。我反应过来,捏紧拳头揍了回去,无人的街道上,我和那个人疯狂扭打。

  他不是什么练家子,很快就露出了破绽,我腿一下子擒住他脖子,把他整个人压在身下。

  那个人疯狂咳嗽,然后忍着窒息,“靠靠靠”得扯嗓子直叫唤。

  我一翻他的脸,居然是个老朋友。

  罗明?我又惊又喜。

  咳咳……靠靠靠……兔崽子给你爸爸松开。他翻着白眼说。

  半个钟头后,申杰给脸肿得比城墙还厚的罗明拿了块冰敷脸,同时警示我们只许在实验室外间活动。

  罗明阴沉沉地看着我,我给了他一拐子,说,你小子怎么了来海市了?来干嘛?

  他从喉咙里哼了一声,说,收尸。

  什么?

  收,尸!操你娘的是不是兄弟!我和苏老师都怕你死了!

  我从他的话里知道他来海市找我已有十天,感动地差点鼻涕眼泪都出来了。他撅着被我打肿的嘴,被冰块冻得丝丝拉拉地出气,说,操蛋玩意儿!什么事都不告诉我!妈的真是白眼狼!我都快担心死了!

  我奇怪地问他,我能有什么事?

  我们都当你死了!差点开追悼会!

  罗明的嘴巴不停地说,蹦豆子一样讲他来找我的经历。从他接到苏教授的电话,到他找到我家,然后发现我去哪……

  他的嘴唇上下一动,“我家”两个字就吐了出来,这是个多遥远的词藻。我的心脏不由得突突跳,问他,你没……告诉他我在哪吧?

  我没说是谁,他明白的。

  罗明看了我一会儿,神情严肃起来,说,没有,我虽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觉得和他肯定有关系,没有你的同意,我不会告诉他的。

  嗯,我垂下眼睛。

  你那是什么表情?他说,这又如释重负又恍然若失的,什么意思?我千里迢迢来一大活人比不上你前男友?

  没有,我闷闷道,别瞎说。

  我们俩又寒暄几句,他说,你不下班吗?

  我弄个文件,等会儿走。

  行,我等你。你住哪啊?我一会儿把行李拉你家去。

  你要安营扎寨吗?

  开始的时候是要找你一趟,马上回的,但后来听人通风报信说我爸要给我安排相亲,我就懒得回去了。老是在我爸手底下干也没意思,我还是想自己闯荡闯荡,咱哥俩一块儿干,怎么样?罗明挺兴奋的。

  相亲?我问,你不是从十三岁开始谈恋爱吗?还没定下来?

  罗明竖起一根手指,在我眼前摇晃,no no no,他说,我要找个soul mate,soul mate你懂塞?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申杰正戴着护目镜飘到我们面前喝水,我第一次知道科学狂魔也是有生理需求的。

  我转头和抬眼看人的罗明说,别惦记他,他爱细胞。

  去你妈的我是直的!罗明如是说。

  我带着罗明回公司,他看着乱七八糟的休息室很嫌弃,我说我平时就在这儿住,行军床和沙发你选吧。

  他选了行军床,我继续睡我的沙发,其实就算白天很累,晚上我也经常睡不着。我躺了一会儿,越过打鼾的罗明走到阳台上。海市是没有夜晚的,高楼大厦的灯火网织成了白昼。不会倦怠的城市吞噬着倦怠的灵魂,我开始思念羊肠般的山路,触手可及的星幕。

  还有葡萄藤,歪脖子树,自行车后座,谁的自行车后座呢?

  过往种种变成个可望不可及的影子。

  身后传来响动,罗明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他看着我手里的烟。我习惯点上一支,一口不抽,等它静静燃完,想事的时候忘记弹,烟灰掉了下来。

  他快走两步,火急火燎地拍打我的手背,掉在我手上的烟灰被拍掉了,露出遮盖住的皮肉,果然烫脱皮了。

  罗明复杂地看着我,我听见他低声地问,你都不知道疼吗?

  我看着自己的手背,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点儿。

  罗明想做俱乐部,一直在研究,闲暇得时候就读点心理学的书,边看边打量我。我好容易休一天假,啥事都不想干,就想躺着。罗明拿手指头戳我,咱们…去看看医生吧?

  去看医生干嘛?我胃老毛病了,养养就好。

  不是,他举起一本《蛤蟆先生去看心理医生》,我是说这个。

  我没有,我很好,我没事!

  可不能讳疾忌医啊!

  去去去,一个钟头好几百,嫌我钱多了是不是!我说,一下都不勤俭节约,我看你就是生活太好了烧的,你今儿中午不许点外卖!

  真不去?

  不去!

  然后我俩陷入了沉默,其实我们都知道症结在哪里,只是避而不谈。

  但罗明显然没放弃,我睡觉的沙发边被塞了好多相亲角小广告,男的女的都有,甚至手机都被他下了同性交友软件。

  我踢他一脚,骂他,你不是要弄工商审批吗?弄完了吗?别他妈一天到晚给我整那些没用的!

  他被我踢得翻在沙发旁边,嘀咕了一句,其实我也知道没用。

  公司逐渐步上了正轨,最初是依托申杰手里的注射器专利,刚起步时处境艰难,后来市场打开了,就开始盈利。罗明看了我屏幕一眼,啧啧不止地道,血赚!

  哪那么容易?我头疼地要命,按着鼻梁回他。

  罗明的俱乐部赔得厉害,没过多久就关了,后来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回学校去读了研,学的还是心理学。

  不继承家业了?我问他。

  算了算了,罗明讲,我爸至少还能撑个二十年。

  我二十五岁的生日,研发部技术攻关成功,研制出一款新型关节假体材料。我刚从便利店白象牌“长寿面”碗里抬起头,就被匆匆赶来、头发油得像一周没洗的申杰抓住了。他兴奋得像老婆刚生完的新爹,拉着我摇晃,说子卯,成了!

  我只想把嘴里的面条吸溜完。

  他滔滔不绝,好不容易新产品研制成功,马上可以进入临床试验和应用期了,但是湖都大学林愈教授手上的那个专利的授权……

  申杰目光灼灼地看我。

  我咳嗽两声,说申杰,我今天休假呢。

  反正休假你也是在公司。

  在公司我也在休假。

  林教授那个专利授权,必须要快点拿到。

  好好好,我说,行的祖宗,我跟董事会商量给你发奖金,你好歹让我把今天休完。

  奖金你自己拿着吧,谈授权去,给我谈授权去。

  好歹让我把这碗面吃完!

  吃完赶紧去!他说。

  奶奶的,我严重怀疑这小子就是用金钱诱惑我给他实现职业理想的,但我也不是不乐意的,反正有钱嘛。

  授权谈得并不轻松,我找了罗明,罗明找了他导师,他导师找了朋友的学生才搭到湖都大学的张老师,又通过张老师联系到林愈教授。

  几天后我和罗明出发去和张老师通气。罗明说幸亏张老师原本是林教授的学生,不然还没这么顺利。

  临行前,他便要带我去商场买衣服。我说我有正装,他嫌黑漆漆一片像个老头。罗明对吃穿研究都颇深,轻车熟路地带我去了家老店。他在成衣区选了一圈,让我去试,他说你才多大岁数就乌漆麻黑的,皮肤这么白,穿墨绿色好看。

  我看着那一堆衣服就头大,我说随便买点就行了吧。

  那怎么成,罗明耸肩,小一万的东西,怎么能不谨慎?

  这么贵?!

  哎哟哎哟,罗明说我,你也该消费升级了,还买不起吗?

  我去换上,做工是很精细,面料也颇有质感,和公司一起订的五百块钱一套的正装很不一样。墨绿色的西装外套显得人很挺拔,衬衣领口的位置还很细致地绣了一簇橄榄叶。

  我立在镜子前,左右照了照,嗯,帅的。

  罗明很兴奋,不顾我的抗议在我身上摸来摸去,说哎呀,不愧是我闺女,这小脸,这腰这腿,绝了!

  我在他紧吹猛打下买了整套,刷卡的时候宛如掉肉。

  去去去,我打掉他的手,好贵的东西!把你爪子拿下来!再给我弄脏了!

  看你金贵的,他说,明天见张老师就给我穿上。

  啊?这么正式?我觉得这件都能留着我结婚穿。

  出息吧你!

  我在高铁头等座东瞄西瞄,心说我之前来的时候还是绿皮火车硬座票呢。罗明说,卢总,你好歹是个总了,有钱有貌的,别整天抠抠嗖嗖地露怯。头等舱坐起来,豪宅买起来,豪车开起来,年轻貌美的男男女女约起来,别整天整的和苦行僧一样。

  我转过头,瞟了他一眼,示意他:我没那种世俗的欲望,让我感兴趣的只是赚钱本身。

  罗明又被我浇了盆冷水,叹了口气,点了点我布兜——那里经年累月揣着一盒烟。

  傻帽儿,他低声说,你闻味儿也别闻北戴河啊,那烟不好的。

  我的指头在口袋边摩挲了下,习惯二十一天就能种下,二十一天就能改。但要是持续了十数年,那就不只是习惯了。它是已经愈合的伤口,平常的时候安安静静,一到阴雨天隐隐作痛,痛到骨头缝都阴冷。

  习惯能改,但本能是改不了的。

  我们和张老师约在湖都大学门口的咖啡馆,罗明说张老师还在读博呢,兼职做辅导员。我和罗明坐在靠窗的隔间里,大概五分钟左右,门开了,进来个青年男人。

  来人长得很斯文,米色的长大衣,鼻梁上架了个金框眼镜,精致到让人感觉每根头发丝都精心打理过。他眼睛弯弯的,看着很面善。

  这是张老师,罗明介绍,这是卢总。

  我上前一步主动伸出手,张老师好,我叫卢子卯。

  张老师静静地抬头打量我,回握住我的手,没放。我想抽出来又觉得不礼貌,偏头看罗明,罗明居然在憋笑。

  什么情况?

  张老师突然捏了我手一下,歪头道,卢总,我是张文彬。

  我惊呀,他的变化不可谓不大。高中毕业的时候他才一米六几,现在像抽开了条儿,风度翩翩,气质儒雅。我想起他的“卷王故事”,不禁好笑,抱歉道,嗷,你是小学委,这么多年了,变化可真大,我都没认出来。叫我名字吧,什么卢总的,听着别扭。

  张文彬点头,和服务员要了杯美式。他侧过脸,认认真真地看我,不知道为什么,目光有点热。

  可是,子卯,他轻轻地笑,我老远就认出你了。

  同学情比金坚,我们三个聊得热火朝天。因为张文彬的牵线搭桥,授权谈得也很顺利。拿到专利许可之后,经过临床试验期,公司的新技术产品成功投入市场……后来,罗明问我公司选址是不是找人算过,收益这么好?

  我笑了笑,没说话。

  回了海市后,汝英劝我换个车子,她说人靠衣裳马靠鞍,一个穿Prada的就是比穿杂牌子货的更能得人青眼。车子不是车子,是战马,开个像样子的车出门谈生意,就是赢在起跑线上。

  于是我去了车展,会场里人头攒动,新车乖乖趴在地上任人挑选,讲解员口里说着各种参数性能,我也不懂,我就是那种只会说“那我还是要个粉红色的”的人。

  原本想让秘书全盘负责的,但路过Lambo展区的时候,看着里面的大牛,突然记起有个爱车如命的人说过他还挺喜欢的。

  他当时笑着说,这发动机和变速箱,2.8秒时速就能破百,多帅。

  我一听他讲车我就犯困,迷迷糊糊地说,买。

  他就凑过来亲我耳朵,牙齿轻轻啃咬我耳廓,说,梦里啥都有。

  我看着展台上的车泪眼朦胧。

  等回过神的时候,我面前已经摆了远超出预算的签好字的订车合同,我神在体外地看着要淌下哈喇子的罗明,轻轻地说,我好像还挺有钱的。

  耳朵像织了一层膜,把罗明拖长调的“喔”声拦在外面。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鬼能不能推磨我不知道,但是有钱能买好车。

  哎,好想给他买车子。

  ----

  久等了朋友们!

  这章是不是特别粗长(*≧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