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酒与北戴河>第36章 危机和解除

  傍晚朱丘生来换我班,从病房门把我送到医院门口。他瘦得肩膀都薄了,我看了一眼,觉得自己肩上的肉也跟着少了一块儿。

  朱丘生问我,今天小叔状态还好吗?

  排便排尿都挺正常的,就是今天话挺多。我说。

  话多是好事。

  朱丘生隔着眼睫毛看了我一会儿,说家里饭都扣在锅里了,草生已经吃过了。还有盘辣椒炒鸡蛋我没热,你热一热吃,别吃冷食,不卫生。

  我应下,问还有什么要办的吗?

  他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憋出一句,没了。

  我瞅着没人注意,凑过去吻他的唇。他的身体僵了下,又松弛下来,主动地回吻我,两片嘴唇靠了会儿就分开了。朱丘生看着我的眼睛,好像透过眼神和我说了很多话,然后又亲了我一口。

  我搂搂他,贴近耳朵告诉他,以后要就说。

  朱丘生纠结了半天,把我扯回来说,再要一个。

  他硬气惯了,偶尔软和一下就能让人化得不行。别说是要我亲一下,就算是要我的心,我都能二话不说剌出来再倒贴一副肝。我勾着他脖子,给他亲了个霹雳吧啦带响的。

  回去吧,我说,万一小叔要上厕所的,离不了人。

  朱丘生把我松开,嘱咐我回去路上小心些。

  我走到一半儿,想起换洗的褥子还搁在床头的椅子上,就回身去取。刚出楼梯口,就看到小叔病房门口黑压压一团,人头攒动。

  然后,“轰”得一声。

  我拨开人群,只向内瞅了一眼,冷汗就灌满了脖子。一手拉着过了门,把探寻的目光堵在了外面,一面走了进去。

  病房里,一个人躺着,一个人站着,或许应该说是对峙着。朱丘生脚边滚了一圈被踢翻的杂物,面色铁青。

  他手里提了把刀,胳膊抖成筛子,从嗓子眼里扣出字,朱明季,你真有本事!操你妈的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抹脖子玩啊?你他妈的抹脖子玩?!

  小叔躺在床上,硬生生地说,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不用我管是吧?来啊,你来,你先捅我,再他妈的捅死你自己,咱们一家子都死了干净!朱丘生的眼睛通红通红的,攥着水果刀就朝着病床去。

  哥!我喊他。

  朱丘生没听。

  谁许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小叔怒喝道。

  你有个长辈的样子吗?

  你给我闭嘴!

  你死都不怕还怕我没大没小?

  朱丘生握着水果刀,在房间来回踱着。他好像气得厉害,整个背全在颤,但我知道,其实他是在害怕。

  小叔的泪伴随着他的吼声河一样躺下来,他很想坐起来,但只能像个搁浅的鱼一样在河里扑腾。

  他的吼声慢慢哽住了,为什么不让我去死啊……我他妈就是个累赘!

  累赘个屁,你有大本事,都能拿水果刀抹脖子!

  朱丘生口不择言,越骂越难听。我急了,吼他,哥!

  他俩还在对骂。

  他丫的还没听见!

  操你妈的朱丘生你给老子闭嘴!我喊。

  这一声喊得山响,这个病房都被我喊得直颤。他俩终于被喊停了,扭头看我。

  朱丘生,你先出去。我说。

  朱丘生看了我一会儿,身子没动。

  你给我出去!我说。

  他盯着我,但还是转身出去了。

  他出去后,我一把扯住小叔的耳朵往上提,我说朱明季你老小子能耐啊,多大还玩非主流自残呢?妈了个巴子的!

  疼疼疼,小叔呲牙咧嘴。

  你都要死了还怕疼啊?你要是好好立在地上,看我哥不揍死你!

  我恨不得被揍死。

  那就揍得你半死不活!

  我现在就半死不活。

  我过了会儿才松了他,小叔揉了揉耳朵,闷声闷气地说,我觉得我真不是个东西。

  你确是不是个东西,你是人。

  你看我现在还有人样吗,他眼眶红了,叹气说,吃喝拉撒都得人伺候着,整个一活死人……

  你还有脸抱怨,你还活着呢,压在下面死的那十个可没福说话!

  我哪里比得上一下子被压死……赔偿还多……

  操,我说,你他妈就是没死成,你要是现在死了,那点赔偿金连块墓地都买不出来,还得咱家倒贴钱!

  小叔小声嘟囔,咱家有祖坟。

  我没空跟他掰扯有没有祖坟的事。我说朱明季,你他妈真够自私的,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了,朱丘生呢,草生呢,你知不知道多少人说他们是天煞孤星,死苍蝇一样乱嗡嗡赶也赶不走,你想让他长大了还被人戳脊梁骨吗?

  他没话了,头垂下去,一撮长了的头发,无力地垂在脑门上。

  我问他,我说要是今天他没拦住你,你真下得去手吗?

  空气静滞了几秒,他低声说,我不知道。

  ……

  我关门出来,在水房找到朱丘生。他整个人被黑云压住了,紧紧咬着下唇,周围气压都被他带低了。

  我用手把他的唇从牙下面解放出来,唇面上被咬出了印子,还有星点的血迹。我用指肚轻轻碰了碰,说哥你别生气了,我已经骂了他了。

  朱丘生眼神阴郁,看向我,叹了口气。

  我上前一步,印上他的嘴,把那些血点子吻干净。朱丘生的胳膊还在不住地抖,那是种惊惧到极点的反应。再坚强的人骨子里也有个孩子,骨髓、心肝儿也是软的。我早知道的,朱丘生拔掉外面的铁刺猬的硬壳子,里面是团云朵,是个小孩子,现在他难受了,我是他的安抚娃娃——用旧布头拼出来的那种。

  但再旧的公仔,感情就是比别人深。

  朱丘生任由我吻他,气息慢慢平复下来,又被我安抚成了原来的样子。我搂着他的肩,我说,朱丘生你别生气了,我骂他了。

  他看了我会儿,终于彻底松懈下来,他说朱明季还没你懂事呢。

  我小时候,你还夸我比个小狗强。我呛他。

  朱丘生,眼睛弯了弯,里面没什么笑意,但已经够捧场了。我说,病人情绪都很不稳定的,你要谅解他。

  我怕他再来一次。朱丘生道。

  他就是一时想不开,也没那么大求死意志。

  朱丘生看了我一眼,他说,你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吗?

  怎么了?

  他看了账单,知道自己每天要花多少钱了。

  我叹了口气,这真算是定时炸弹了,小叔时不时就会想起来。我俩在水房相对无言,过了会儿,我说,有办法了,让他去挣钱。

  挣钱?

  他不是说自己没用吗,说白了就是觉得自己不能创造价值了,能挣到钱他就好了。

  朱丘生摇头,他这身体状况,称斤卖都嫌瘦。

  我说,我知道怎么办,包我身上吧。

  我是在社会大哥那儿找到的灵感,这个学期一开头他就交了个女朋友。那女孩子手巧,串珠子,打围巾,做绣品,给他弄了不少纯手工礼物,给他美得,每天在宿舍炫耀,弄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第二天我就去了趟小商品批发市场,批发了不少材料包,都是新手款,量大实惠。我把那些东西噼里啪啦地扔在小叔眼前,他开始十足抗拒,说什么娘兮兮的,我不弄!

  但过了会,他就闲得无聊摆弄上毛衣针了。

  我去找完医生回来,和慌忙擦脸的小叔弄了个脸对脸。我说,怎么了,又掉金豆子啦,你跟我害羞啥,又不是没见过。

  小叔看着旁边的红毛线,声音带了点儿哭腔,我……我想我妈了……

  大多数人受了委屈都会想妈,这和我受委屈了就想朱丘生不大一样。知道想妈就还有救,能想妈的人记着自己是怎么出生的,记着自己是怎么出生的人不会去死。小叔呜呜哭了一会儿,伸手去拿那袋十字绣材料包了。

  我在他身后一直看着呢,然后给朱丘生打电话,我说,危机解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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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小可爱们的留言了

  小叔一时想不太开,但是他一定会坚强地走下去哒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