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酒与北戴河>第15章 半副媚骨

  红彤彤的苹果开始溃烂,等我发现,早就坏掉了芯子,覆水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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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大锅镇的气温开始慢慢升高,像是要为将到来的夏季做铺垫。气温高容易滋长细菌,朱丘生拿起一只馒头闻了闻,皱眉,说,坏了。

  和细菌一同生长的,还有我。我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蹿高了十公分,从比朱丘生矮一头,到只比他矮一个手指头。罗明的话应验了,我获得了优先择偶权,桌洞里被塞满了情书。

  十封有八封的开头都是: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巴拉巴拉。

  我会泰然自若地收下,保持礼貌。直到我收到一封情书,来自三班班花。

  三班班花名叫安婷婷,看起来是个纤细娇小的女孩子,但有很泼辣的个性,隔天又给我了五百二十一颗纸折爱心。

  我给她退了回去,清晰地说了拒绝。当时她有点儿不服气,扬言要让我看看她的手段,而后我的确是见识到了。

  三天后的傍晚,我在朱丘生后座上靠着他闭目养神,突然听见他呵了一声。

  我没睁眼,迷迷糊糊问,孬蛋儿你怎么了?

  他说,傻帽儿,是不是你教育我,早恋是恶果。

  我说是啊,怎么了。

  他冷声冷气,睁眼,抬头。

  我懒洋洋地睁开眼,吓傻了,面前一个大横幅,写着:卢子卯,做我男朋友。我当时就一口口水喷在了朱丘生后颈上。

  他擦了擦脖子,说,那安婷婷好像挺漂亮的,你不考虑考虑?

  我说,你问我这个干嘛?你自己想考虑?

  前面的车走了,他开始足劲儿地蹬上坡路,好像不想和我说话。我在他身后掰着手指把给过他情书的美女都谈论了一遍,朱丘生突然狠狠按了车铃。

  那声音大到能K.O.枪炮炸膛,我被震得耳膜突突的,骂他,我说朱孬蛋你干嘛?给你写过情书的女同胞连讲都不许我讲啊?

  他“哼”了一声,我和你说正事呢,你提八卦干嘛?

  我一愣,考虑安婷婷是正事?

  我赶紧拒绝,手掌伸到他眼前摇,朱丘生,虽然咱家穷而安婷婷家是开大饭店的,但我才十五岁,你不能贪财送我去当童养夫。

  他收不住,一下子笑了,扭过头来,阳光打在他侧脸上,眼睫毛又勾又长,从我的角度看过去,有点漂亮。我愣了神,然后听见他说,想啥呢傻帽儿,我是怕你早恋影响学习啊。

  我突然说,你也不许早恋啊。

  他说为什么?我又不怕影响学习。

  那时候我们到了村口,朱草生已经道别了她的小姐妹,站着等我们了。我脱口说,你要给草生做榜样,防早恋从娃娃抓起。

  安婷婷的痴迷过去得很快,就像校门口小商店卖的钢手套,不一会儿就换了季,但这些短暂的东西并不是雁过无痕的,它们会如亚马孙蝴蝶的翅膀一样发生连锁效应。

  安婷婷交了新的男朋友,她们班的“扛把子”李昊。李昊是留级生,大我三岁,高我一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不知道他是不是有绿帽妄想症,和安婷婷交往才两天,他就来我们班门口堵我,亮出他的拳头,说我揍你丫的。

  他戴着小卖部买的钢手套,屈指的时候指关节处会冒出一排铆钉,看起来挺有威慑力的。

  我在心里叫了他一声傻逼。

  李昊没有和他身高相称的胆量,他不敢在学校里公开地打我,他只敢恶心我,但我见过的爬虫和屎尿比他多了去了,他的脏话根本进不了我的耳朵。

  五月中旬,李昊认识了徐胖,他俩一拍即合。

  那天,我和罗明他们预备去球场打球。李昊像看见茅坑的苍蝇一样钻了出来,后面带着他的小弟,苍蝇一号、二号、三号和四号。他们站成了个尖锥的三角形,摇旗呐喊,卢子卯的妈妈给他爹带绿帽子!

  连同他们编排的好几个版本。

  他们说陈翠雪是见个男人就能上床的,我是她的儿子,最脏乱的杂种,狗畜生。

  我没理他,他们并未停手,我第二天被人堵在卫生间里。李昊黑乎乎的大手钻进我的衣服,按在我的腰上,他“啧”了一声,真白嫩,娘们儿一样,让我摸摸。

  他摸我的脸,说卢子卯你长得也好,你要是个女的我找什么安婷婷啊。不过你妈那么骚,你是不是也能和男人上床?是不是也给人操?

  他把我堵在最后一间,摸我的腰腹,捏我的屁股,或许他觉得这对男性是种最凶悍的侮辱。的确,在我心里,他已经被撕烂了万次。

  我一脚蹬在他裆部,他“啊”得大叫了一声,滚下厕所台子,蜷成一只虾。

  我用力碾他腿,一把扭住他的脖子,我说,你再犯一次,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他愣了会儿,脸涨的得又黑又红,他说操你妈的,贱畜生,老子明天就他妈带人揍死你!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说把你下面那根削了喂狗。

  我计划修理下李昊,自然是智取。我和罗明他们制定了几个方案,包括但不限于套上麻袋和巷子游击战,但我没想到朱丘生会比我先出手。

  当时刚放学,我在教室里做卫生,罗明突然冲进来大叫,他说卢子卯,你哥把李昊打了。

  他说打了,当众,在操场上出的手。

  我拼命往操场跑,一路上听到很多细节,大概是李昊在朱丘生面前用言语猥亵了陈翠雪的屁股,还指着个流浪汉说卢子卯说不定是他的种。

  我跑到的时候,朱丘生把李昊按在地上,像一头凶狠嗜血的猎豹。他的衣服滑了一半,炸出一道紧绷劲痩的腰腹,胳膊上的青筋蜿蜒地像蛇,没人敢靠近他们,空气里全是李昊的哀嚎声。

  这是一次压倒性的战役,地上的人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直到一道银光在李昊拳头上闪过。

  我听到了朱丘生痛哼的声音。

  血蛇从他面部直流而下,汩汩下坠,把他胸前打得一片猩红。朱丘生也愣了,他用手指沾沾自己的脸,又得到了满手的红。

  血肉模糊,他饱满的唇瓣裂开一个口子。

  李昊罪恶的钢手套,打了朱丘生的脸,我的心几乎停跳了,他活活打豁了我哥的嘴唇。

  眼前的事物全都不具像了,我只看到了地上那一滩伤害朱丘生的脏东西。一只手捏爆了我的心脏,我的脑袋嗡嗡直响,我要折了他的手,扭断他的脖子!

  我冲到他面前,抬脚,足足地踹在他胳膊上。

  “咔”,我听到了是李昊手臂断裂的声音。

  但是不够,还不够。他怎么能,他怎么敢打朱丘生?

  我摸到了一块东西,把它攥在手里。

  我的手扬起地上的砖头,李昊的眼里全是恐惧,那么深,那么黑。

  不!别!住手!卢子卯快住手!再打要出事了!好像是罗明他们在喊。

  我只能看到李昊那烂西瓜一样的头。要是真像烂西瓜一样碎了多好。

  但我最终没打死他。

  下一秒,手被抓住了,我被紧紧扣在一个怀里,皂角味儿,尘土味儿,血腥味儿的。他的手掌镣铐一样箍在我身上。我感觉温温热热的东西滴在我颈窝里,他的下巴蹭着我的脖子,安抚我。

  朱丘生说,停,停吧傻帽儿,哥哥不痛。

  我的手和他的指头对峙着。

  乖,听话,放手。他说。

  他的呼吸扑在我的脖颈儿上,绑着我的线突然断了,砖头落在了下来,发出一声无力的“扑通”。

  朱丘生的嘴唇就在我耳边,我鼻腔里全是他散出的铁锈味儿,我眼睛一热,泪噼里啪啦地滚出来了,在衣服上邋遢了一片,小声地叫了句哥。

  诶,他应我。

  哥。

  他轻轻地说,像是对我,又像是对自己。他说傻帽儿别怕,没有妈妈,但是有我。

  那天晚上,朱丘生回家后先哄我睡了。他的冷脸上泛起一点难得的柔,把我包在被子里,又伸手搂了搂我。我顺着角度,看到他清晰的喉结和肩膀处稍有雏形的线条。

  他说,傻帽儿,睡吧。他的呼吸碰碰我的额头,刮起一阵清风。

  这句话像一颗安眠药,叫人安定。我听着,慢慢就睡了。

  再醒来的时候是凌晨,天色未亮,灶间里有微弱的火光。我起身下去,看到他被炉色剪影在墙上。

  一根烟被夹在指间,他熟练地抽了一口,晦暗氤氲。烟熏火燎里,他微皱的眉有种自得的慵懒。

  我哥。

  我微怔,目光缓缓下落,最后落在了他唇上。

  山神坠落,他跌下神坛是为我,朱丘生的嘴唇被撕了开来,变成个永不能愈合的伤口,幸而不在唇中。但是我隐隐感到,我的山神变成了一只兔。

  或是颠倒众生的狐。

  神明与妖类系出同源,先祖女娲也是蛇身人首。灶台的火舌吞吐着光阴,他在明暗交接的地方,吊着眼睛看我。

  细长的,漆黑的眼珠。

  一时心尖大动,唾液滚下喉头,我想我该不是要死。

  混沌的火影里,我看到了朱丘生的半副媚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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