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早,等几人到了山下估计天也差不多暗了，江沅催促要走，李文苑开口叫住两人：“再等等吧，我之前在庙里给你们求了个玉符,住持开了光加持更好,估计快好了。”
来了静安寺之后,几人说话间就不自觉带了些禁忌，两个女儿都没有出声说什么封建迷信。
毕竟是母亲的一份心意，两人只说以后不用这么麻烦,没有推脱,老老实实陪李文苑在这里等。
李文苑以前其实也并不相信这些，但最近几年大概是上年纪来了,也大概是受到江奶奶熏陶,耳濡目染,往这里跑得勤了不少。
不多时,住持走了过来，手里拿了几个红福布袋,递给了李文苑。
李文苑含笑致谢：“麻烦您了。”
住持年纪不知几何,脸上皱纹不少，一双眼睛却透亮清明,满是岁月痕迹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江夫人客气，您和我有缘,年少时夫人和继明一起上来游玩时,我就说过,夫人是个有福气的人。”
李文苑笑着和住持交谈：“确实承您吉言,多谢当年您的一番指点，如今我所求皆圆满。”
许多年前的事情,李文苑想想依旧历历在目。
江沅听得云里雾里，却也只是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听长辈讲话，并不多做打扰。
叶柠月确是闻后心中思忖，年少时？
李文苑在和叶清远离婚时，差不多也是她现在这个年纪，怎么着也算不上年少时。
她以为母亲是和父亲离婚后才认识的江叔叔，却不想并非如此，早在许久年少，母亲和江叔叔就已相识。
他们会一起来静安寺，会一起见住持，或许还会一起早早跑到山上看日出，再一起给银杏树挂上红布竹简。
而且，年轻的李文苑单凭自己，是见不到住持的，许多年前李文苑和江继明，他们关系的特殊性得到了证实。
但因为某些原因，他们走散了，在多年以后，两个人又走到了一起。
因为什么原因？
叶柠月忽然心里一怔。
李文苑和住持说了两句便叫上她们两个准备下山。
天边的昏黄暮光躲在云翳之后，再从边沿射出淡金色日光。
母女三个一个接一个，离得不远不近。
江沅从未听过父母二人亲口说过那些过往，听得最多的反而是家里佣人艳羡李文苑如何有福气，头生了一个女儿，还能经得江家长辈同意，嫁进江家。
她心中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接卖乖笑着道：“妈，你和爸怎么认识的啊？”
李文苑的身上还有一些上一辈的含蓄，并不和江沅讲故事，只笑道：“一些陈年旧事，和你一个小丫头讲什么？”
江沅没有得到满意答案，又蹦蹦跳跳跑到最后的叶柠月身边，问：“姐，你知道这些吗？你知道的总该比我多吧？”
叶柠月朝她摇摇头，只道妈没同她讲过，她也不知道。
李文苑确实从来没和她说过，但是叶柠月多少能拼凑一些他们的过往风月。
但因为有了她的存在，这些过往在大概前半段并不能让人觉得爽快。
年轻时，谁都会有些故事，或许并不是□□，或许只和自己有关。
但在叶柠月的视角，李文苑和江继明，约莫是一个女大学生和富贵公子哥儿的俗套故事。
故事最开始的结局是两两相忘，因为一场意外荒唐。
两人交往半年后，李文苑怀孕了。
孩子不是江继明的。
叶柠月并不是在李文苑和叶清远的爱中被生下的，这她很早就知道，但这并不和他们二人爱她这个事实相悖。
所以叶柠月在六岁前，总体上过得不错。
李文苑有时候会拒绝还在牙牙学语的大女儿的无意识示好，却又心硬不了几时。
这也怪不了李文苑，在早些年，那个思想落后于当今的时代，荒唐被众人知晓之后，李文苑有没有过想要打掉腹中孩子的想法都不得而知。
但最终，李文苑在家人和外界的逼压下，和爱人分手，选择嫁给了叶清远。两个人抗住了闲言碎语，一起把小家经营得井井有条。
李文苑和叶清远并不相爱，但是他们默契地担起了同一种责任，为自己的选择承担未知的结果。
他们更像是一种搭伙过日子的状态，因为两个人都很好，所以在一起过得也不会差。
李文苑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她在叶清远面前的模样和在江继明面前并不一样，少了和爱人分享喜怒哀乐的活泼，还少了可以在爱人面前肆意撒泼的权利。
在某些时刻，她明白自己随心意的撒泼和表达并不令人喜爱。
因为成了一个母亲，成了一个妻子，这种不咸不淡的生活状态，她渐渐适应。与此同时，她也没有了对生活的激情，所保留的自我也越来越少。
这和她之前鲜活的自己完全矛盾，直到她又一次遇见了江继明。
多年未见，江继明没有对李文苑的变化表达出任何异样，他爱她，就会选择包容她，选择包容她的所有。
李文苑感受到了，所以再一次遇见江继明之后，她被掩埋、被刻意忽略的长久的情绪，在和他的一次一次交流中，像流水一般细长地涌现，最后汇聚成一场盛大的海啸。
这场海啸波及了许多人，比之前的突然怀孕更加严重，甚至使之更像是一道开胃的前菜。
那些闲言碎语不再只传于街坊间，被江继明用强硬手段压了下来。
江家上下议论纷纷，吵得不可开交，江继明怒诘，毫不留情，将反对声音最大的江二叔踢出了董事会，至今没有翻身。
有了前车之鉴，无人再敢和他置喙半句。
但这场风波的间接关系人，双方的父母，极力反对他们的再续前缘。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叶清远平静接受了这个事实，选择同李文苑离婚。
已经过了六七年，这个时候，李文苑和江继明，他们成了完完全全的大人，有权决定自己的命运，不再受到父母各方面的劝说或是威胁。
所以他们终于结婚了，李文苑把那个没打掉的孩子带回了江家，从初进江家时的如履薄冰，到最后处理江家各种人际关系时的得心应手。
在此过程中，李文苑都一如既往地细心教导叶柠月。
而叶柠月，从今以后，目睹她母亲的所有，陪着她母亲在江家生活。
李文苑对这个大女儿的爱不够纯粹，她当了母亲，有时候也会不合时宜的发一些脾气，会在叶柠月想要得到拥抱和夸奖时默不作声避开，后又会慢慢补偿，这是她别扭的第一教育方式。
孩子想要得到褒扬时，总不能如愿。
因为这种教育方式的效果在叶柠月身上的反馈还不错，所以后来有了江沅，李文苑虽然情感没那么复杂，但处理方式大体上差不了多少。
故事到这里看来，仿佛是完美结局。
但风光之下，其实心酸。
小小的叶柠月最初意识到这种心酸，是在和程复暄的第一次不愉快的见面后。
三个人慢悠悠晃下山，叶柠月思绪万千，看着前面不远处的李文苑，默默叹口气。
李文苑因为自己年轻时的意外，原本顺畅的人生徒增许多挫折，多了叶清远这一条岔路。
叶柠月知道的那些，关于李文苑断断续续的曾经，都是奶奶在世时曾说于她听的，李文苑从来没有提起过。
这件意外，对李文苑而言算不得什么好事，甚至是她踏错的开始。
叶柠月想，李文苑是不会愿意听见她大女儿和她发生同样意外的，更不会愿意让别人知道身为江夫人的她曾有过这样的意外的，这无异于让她撕开伤疤。
闲言的力量很可怕，为了她自己，也为了她女儿。
叶月心里明白，所以没有和程复暄坦白李文苑过往的想法，也从没有和李文苑如实说明情况的想法。
但除此之外，她想破脑袋，都不能解释为什么要和追求多年的韩林分手，让程复暄趁虚而入，和他发展如此迅速。
所以只能委屈程复暄了。
叶柠月摸到手里的玉符，心念一动，突然出声问着前面的人：“妈，这个玉符还有吗？”
“就给你求了一个，再多的也不能给你了。”李文苑出声，这玉符不少，但开光的玉符少见。
“那住持那里还会有吗？”叶柠月想给程复暄一个。
“你想干什么？”李文苑转身打量她。
“想给男朋友一个。”叶柠月如实回答，得来了江沅的一声yue。
“你去问问住持，他那里应该还有，但是开没开过光那就不一定了。”李文苑思索后又道。
叶柠月闻言后转身就走，后面的李文苑不忘提醒：“没有的话就算了，可不能把我给你的转头送给你男朋友，知道了没？”
叶柠月没回头，只放大了点儿声音答道：“知道了。”
叶柠月再怎么样，也不会把李文苑给她求的玉符转手送人，就算那个人是程复暄也不行。
叶柠月上山途中，脑中混乱想着什么，觉得再要一个玉符还不够。
这次来的目的本就是为了给程奶奶祈福，如果只剩一个的话，那还是要给程奶奶。
所幸事情并不糟糕，叶柠月如愿在住持那里又拿了两个。
叶柠月兴致冲冲掏出手机，给程复暄发消息，说有礼物要送给他。
发小群里有消息，宁姝后知后觉问道：「你们谈恋爱为什么要瞒着我们啊？」
根本没必要。
叶柠月很早之前就解释过了，很简单，怕他们知道了全况，李文苑什么时候也会知道全况。
叶柠月不胜其烦，一如往常的说辞，一样的不着调：「换男朋友太快了，我怕我妈怀疑我乱搞」
宁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