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半韩时吃完早餐和路瑶一起去公司, 没外露任何情绪。
路瑶踏上几年前自己选址的公司土地,心情非常明媚,看花花草草蓬勃生长, 一如公司发展欣欣向荣。
每个部门她都去参观视察, 员工们在自己的工位向她问好后继续工作。
她不像在国内时严肃高压, 客气鼓励员工好好工作。
此举源于路家教育偏西化,与全球精英模式接轨, 东西方文化交融下容易产生对比。国内集团里有不少关系户, 不能放松一点。
国外员工都是韩时亲自面试再带出来的, 不用高压也有效率。法国本地员工有他们的工作精神,除赚钱之外工作是他们实现自我价值的渠道, 因此恪守忠诚为公司贡献能量。
因地制宜, 在每周工作时间不超过三十五小时环境下有条不紊高效工作, 放假举家度假享受人生, 浪漫严谨与懒惰没有冲突。
当然她此行目的是审查副总有没有做决策人的资格。
会议室里路瑶坐着,副总站着,还有一些高管站在副总身后。
路瑶不看任何报表资料随机提问,主要问欧洲经济生态和公司项目发展。
副总一一作答。
她又问社交问题。这在商业范畴中必不可少。
副总也很好地回答了。
整个氛围像在面试,而应试的人已是经历过风雨的业界精英。
但路瑶的想法是韩时继续驻法,副总回答得再完美,她都能刁钻地拧出瑕疵。
跟着韩时打开欧洲市场的副总也不是一般人,明知路瑶刁难,仍然平心静气去圆那些不算问题的瑕疵。
审核完, 她让副总离开, 其他管理留下。
副总来到韩时的办公室, 请问他如果审核通过了,是不是以后要经常向路瑶汇报工作。
韩时放下签字笔说:“欧洲是我们的根基, 你是我信任的人。稳住了,不必向国内汇报任何。”
副总咂摸片刻,了然于心。
他离开后,韩时接到父亲的电话。
韩照勋也没废话,问道:“你母亲又在巴黎搞事了?”
韩时:“暂不确定。”
韩照勋:“没确定你怎么动了?”
韩时:“树大松松土。”
韩照勋沉默了一会儿,说:“路家人也是你的亲人。”
韩时:“国内审查耗时长,如果不是她授意,行动不会太快。”
韩照勋:“继续下去会波及我们集团。”
韩时:“让受牵连的公司断尾求生,裴稷会安排收购。”
“你啊……”韩照勋一声叹息。
韩时:“路家不是吃素的,如果国内出现波动,麻烦爸照看一下。”
韩照勋:“你会拿枪.口对准自己的老婆吗?”
韩时:“要看我老婆是什么样的人。没有感情且执意犯错,一视同仁。”
韩照勋:“你现在感情用事。”
韩时:“身体有了暗疾,不除就会好吗?发现病灶尽快手术,还能活下去。集团的问题爸比我清楚。如果我感情用事,婚礼那天就不会离开我老婆飞法国。我对她的眷恋比爸看到的多得多。”
“我很清醒,爸现在感性多过理性。再大的利益都无法凌驾人民利益之上,等东窗事发严重性无法挽回就晚了。这几年国内倒下的巨头少吗?”
韩照勋无言以对。
他不止一次告诉路瑶不要插手儿子的婚姻,还让她劝路家人适可而止,她不听。走到现在的局面只能断尾求生。
中午韩时和路瑶在公司附近餐厅吃饭。
任何话题都是路瑶先说起来,韩时视情况开不开口。
对于副总是否能顺利升职路瑶没提,韩时也不问。
离开工作环境,路瑶的兴趣点在于什么时候能见到那个贵族女孩。
其实要见那个女孩不难,至少对韩时来说不难。现在不是封建王朝了,贵族也要社交,只是地点不是普通街道餐厅。路遥没在欧洲待多久不清楚这块,韩时说难见到她就信了。
再次提起这个问题,韩时反问她平凡与尊贵的差别。
路瑶说血统不同,思想理念,教育方式也不同。
韩时说中外历史上有名有姓的人物非富即贵,他们的思想认知,行为举止就一定正确?宫廷的肮脏淫.乱不胜枚举,人生而平等,血统优越感是统治者排除异己标榜权利的政治手段,远有各朝帝王,近有希.特.勒。真按阶级划分,士农工商,商人是最低下的那个。
这话路瑶不爱听,更正现代社会阶层观念变化,商业促进经济发展要排前列。
两人辩证,韩时一个问题把路瑶问哑了。
他说:“你能不能放下骄傲接受法国贵族的尊卑观念,繁琐日常?”
路瑶良久无言。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和韩时有效沟通。
从这些话里可以看出韩时的思想与她的教育背道而驰,更深想一点,他似乎在表达和那个贵族女孩没有特殊感情。
“你什么意思?”路瑶看着韩时的眼睛问。
韩时没回避她的目光,眼神坚定:“我一直接受你的安排,任何意外你都要扭转过来。你要问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幸福。”
韩时笑了,久久不能停,英俊耀眼。
路瑶却皱眉命令:“不许笑。”
韩时收笑道:“这不许,那不行,没有自主意识的人幸福吗?”
路瑶说:“你现在不能理解我的苦心,总有一天会理解。”
“抱歉,不会有那一天。我也固执,觉得自己的想法都是对的。”
看在血脉关系上,韩时几乎明着给路瑶敲响警钟。
路瑶不是傻子,不会把刚才的对话看作母子日常碰撞。
她双手交握撑着下巴,目光下落到两个餐盘间。
她在思考,韩时继续用餐,丝毫不怕她理出头绪,做出应对措施令他计划失败。
集团问题迟早要解决,无论路瑶允不允许。
这些年韩时人在国外,不代表他对国内政策动向一无所知。
路家上面有人,拿到不少政府项目,名和利日积月累,关系越网越多。老领导下台,路家很快又打开新领导的路子,还配了两门官婚,说句裙带不为过。
虽说大树底下好乘凉,但树不会万古长茂。经济发展浪潮确实给了一群人致富的机会,当资本泛滥,趋名逐利称为追求,损害人民乃至国家利益时,开刀先从头部开始。
韩老爷子担心集团分化,却没有极力阻止韩时改变因为他身经百战看得清局势,一方面希望集团长久屹立,一方面想和路家撇开关系。但两家利益牵扯多年,不是一句话就能全身而退,需要时间机会来分离。而韩时站在了合适的时间点。
韩照勋也清楚,并未从工作角度劝韩时放弃计划。
韩家老中青三代男人中韩照勋的性格相对柔软,如果事业家庭不可兼得,他会选择家庭。可他的婚姻没有爱情,只能选择事业。和路瑶相处久了有点亲情在,所以他从亲情角度劝韩时下手别太狠。
正因有个柔软的父亲,韩时没彻底成为不通人性的AI。心中不大的空间除了姜舒意,也给家人留了余地。
现在家人和心尖上的人无法和睦,他必须做出取舍。偏向必然有,还有帮理不帮亲的理念,但外界所传他被路瑶严格管控,不得自由而生出的仇恨反抗之心并非一直有。
失去自由而反抗的前提是获得过自由。他从出生就没有自由,高中以前没觉得自己有多难过,每天二十四小时什么时段该干什么一清二楚,习惯成自然。
他先在国内私立学校读了两年,又被送到英国著名的贵族学校。
那时有学不完的新知识,他没时间考虑其他,也没有喜怒哀乐。
他一年回家一次,韩照勋跟他谈话,觉得问题很大。
十四岁暑假把他送去昆山爷爷那里,他每天依然定时定点在同个地方看书学习,未因到了新地方就放飞玩耍。
他的好奇心是一个小女孩引发的。
到疗养院小半月后,他待的地方会出现陌生物品。
刚开始他不予理会,礼物却日不间断,从不重复。
终于他打开包装,也打开了新奇世界。
他只吃过国外糖果,不知道在嘴里弹跳炸响,奇异感觉挑逗的东西叫跳跳糖。没有冰激凌丝滑口感的绿色冰块软塌塌,抿一口就耷下来却不融化名叫绿舌头。而这些都是街边小卖部最常见的零食。
还有液体套圈游戏机,洋画卡牌……
智力高的人都有探索欲,他第一次主动等人,等那个女孩再来找他。
可是那天等到夜幕降临女孩也没来。
换个小孩会觉得自己白等了,因此烦躁懊恼。他却想那女孩是不是有别的事耽搁了。每天重复一个动作会形成习惯,她不会无缘无故终止。而且她看起来不像轻易放弃的那种人。
他回房问爷爷,爷爷说小舒意学骑自行车摔了,这几天要养伤。
那晚他少见的失眠,明明没想什么事却毫无睡意。
一连几天少了新意,他体会到无聊滋味,自己走出疗养院去找小卖部,看着琳琅满目花花绿绿的商品却犯了难,不知怎么挑选。
他站在橡皮和软糖混合放置的橱柜前,指着包装五颜六色的橡皮问老板这是什么口味的,老板奇怪地看着他,眼神仿佛在说“这怕不是个小傻子吧”。
老板最后推荐了几样零食,却非常难吃。买了根冰棍也不是绿舌头,香精很重特别涩口。
回到疗养院他开始想着那个送他礼物的小舒意。
其实每次她来放置零食小玩意儿他都知道,因不太想和陌生人接触,只要听见脚步声往他这边来便合起书本离开。几次和小舒意正面对上,他都目不斜视与她擦肩而过。
起初小舒意还有点难过神色,几次过后,正面对上他小舒意会说今天带了什么东西来,你不喜欢别扔了,放在那里我会回收。
不明白她的执着,他依然沉默不言。
现在看不见小舒意又觉得空落落的,但他行动力强,想了就去见。
爷爷不阻止他走出封闭看看外面的世界,让他去找李雪妍。
然后李雪妍带他到医院看望小舒意。
他到那会儿小舒意输完液睡了。
李雪妍告诉他女儿没大碍,谢谢他来探望。
他说声不谢,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这时护士叫李雪妍去拿检查报告,病房里只剩他和小舒意。
坐在凳子上他思考着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有这时间可以多看几本书。
可眼中映着小舒意熟睡的脸庞,窗外蝉鸣聒噪却有种心静平和的感觉。
李雪妍拿完报告回来,他便离开病房回了疗养院。
一周后,他在老地方看书,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这次他没离开,抬头看见穿着百褶裙的小舒意捧着一束花朝他走来。
七月艳阳在她扎马尾的头绳上折射出椭圆光泽,像百合花上点点露珠。
见过很多次,他却首次注意她的外貌身型。
她脸型是有点乖巧的圆,五官就属眼睛特别,形似柳树叶子,中段饱满,眼尾变窄上扬,嵌在圆脸上成为视觉聚焦点。
她身材不是娇小挂,一双腿均匀笔直,小腿上有摔伤摩擦的痕迹,但没影响她走路速度。
阳光伴随活力很快来到他面前。
小舒意递出花束,他下意识接住不知道什么意思。
小舒意开口,声音清脆:“我妈妈说你来医院看过我。”
他点点头,没否认。
“谢谢。”她笑起来,牙齿整齐又洁白,“别的病房有花香,探病的人会给病人送花哦。”
“是吗?”他看了看手中的花束,明白她的意思了。
放下花,他说:“我现在出去买,祝你痊愈出院。”
小舒意展开双臂拦住他:“这不是有花吗?”
“不是我的。”
“我不介意。”
“我还是去买一束吧。”他坚持。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想和你交朋友?”小舒意转移话题,勾起他兴趣。
“为什么?”
“韩爷爷说你学习很好,会好几国语言,字也写得好。我在跟韩爷爷学书法,好奇你的字真的很好吗。”
“要我给你签个名?”这事他拿手。虽未成年,他已经开始模拟签署文件。
小舒意不知道,捂脸笑起来:“你又不是我偶像。”
“那我应该写什么?”
她想了想说:“姜舒意很棒。”
“?”
“能写吗?”日光照耀她侧脸,柳叶眼中有光芒。
他看见了,点头:“写。”
既然是书法,他不会随便拿支笔三两下写完,去书房拿了选宣纸毛笔铺在石桌上,折起袖口自己磨墨。
小舒意说这个我会。
他停下手中动作,她很自然地接手,磨块在砚膛上垂直匀速划圈。
细腻墨汁渐渐饱满,他提笔蘸墨,确定汉字,挥毫而成。
少年的字放到现在看写得再好也差点意思,但在当时令小舒意一眼惊艳。她兴奋地亲手盖上印章,还说会好好保留这幅字。
接触了一次就有第二次和无数次。
两人熟悉后一起学习,一起玩耍,一起去逛小卖部。
他俩关系再怎么好,大人们也不会想到青春期少男少女走太近容易萌发情愫。因为韩时给人的感觉是顶尖优秀将来会做大事的人,姜舒意跟他多接触只会变得优秀。
他们本人也没往这方面递进,当彼此是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