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久生情,可惜却终归闹出了乱子。

  与和帝相遇时,芸太妃身上守宫砂仍在。只是日子久了,到底是饮食男女,章献皇后也终于发现了和帝的异常,可惜此事芸太妃已经怀有身孕。这样的丑事不宜外扬,章献皇后也便只能忍气吞声。

  此时,当时还不过是美人的芠太妃找到皇后,向皇后进言:这个孩子到底是皇家血脉,虽然给皇家蒙羞,却不能让皇家血脉白白流失,便让章献皇后假孕,装作这个孩子是由皇后嫡出:

  一则,可以稳固皇后的地位,让和帝一改对章献皇后的看法又替丈夫隐瞒了与庶母乱-伦的丑事,博得贤良之名。二则,和帝宠爱芸太妃,除掉一个女子反而会让帝后离心,倒不如将孩子养在自己膝下,更可以控制芸太妃以及和帝。

  从后来看,文以宁总算明白了为芠太妃会在章献皇后所在的后宫之中得坐妃位了:这个女子她不想要子嗣,又对皇后提出了一个看上去对她有利的办法,自然备得皇后信赖。

  只是,文以宁皱着眉头看着沈氏的族谱,摇了摇头,只叹这天下女子、尤其是后宫女子的不易。芠太妃提出此举不过是想要保全那个孩子,也保全自己的姑母,好让每个人都能够活下来。

  芠太妃聪明,至少她知道章献皇后再强,也强不过和帝,况且她跋扈多年,和帝早就有了除之后快的心思,所以,芠太妃保全了和帝与他最心爱人的女子,和帝对这个女子一样感恩戴德,能从九品美人一跃封四品妃子,便是最好的证明。

  “可惜……”

  沈钧叹了口气收起了桌上的卷宗,那些卷宗都是他从家中墙壁里面挖出来的,外头传闻史官沈家自修史书,将《锦绣书》中曲笔写就的东西都记录其中,让自己的族人、家人好明白史官有所为、有所不为,“可惜,可惜红颜薄命,芸太妃担惊受怕、身心俱疲,生下了皇子之后就撒手人寰,让和帝抱憾终身。”

  “所以,”文以宁将书卷还给老史官,“我在义陵之中看见的那口棺木,里面埋葬的其实是芸太妃沈氏?”

  沈钧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悲喜,只是被烛火照的忽明忽灭。

  文以宁一阵唏嘘,他一直以为和帝此生已经应了那句“不刚不柔曰和”,可是如今他却觉得和帝为他所爱的人做了很多,他让凌与枢成为太子、继承皇位,为了保全凌与权,让凌与权入嗣了宁王顾氏。

  更用“泠泠弦上音,松风慢诗心”这句词来给凌与权重新命名,这是写在永宁殿当中的一句诗,传闻顾家的先祖的字便是“上音”,可见和帝最为看重的孩子,还是凌与权。

  只是这些事,

  也就只有等和帝身后,等一切事情尘埃落定,才被人知晓。和帝所筹谋的,不过是想要让凌与权——自己最深爱人的儿子,能够平稳安定的度过一生,做个安乐王爷,不要参与朝廷斗争。

  看着外头飘落的小雪,文以宁不知道在牢狱之中的凌与权,或者说顾诗心在知道了这一切之后,会不会觉得可笑,会不会觉得他所作所为的一切都是徒劳。

  沈钧倒是一如既往地在案头上温了一壶小酒,盘腿坐下,卷子袖子研磨,黑色的墨汁在他手下慢慢渲染开来,他拿起毛笔在纸上开始写就一行一行的小字。

  河山阁在整个皇城的西北角,与锦廊和明光殿呈对称之势在东北角的是堕星台。堕星台上的星官据说是不老不死不灭的,河山阁的史官虽然会老会死,可是他们代代相传,这两个地方的人或者神,都看着锦朝、看着他们。

  已经入夜,天空下着的小雪刚刚停了,外头还有些枯叶在寒风中飞。今年的冬天来得出奇的早,就好像那个午后,他站在中室殿的窗前等着如意去明光殿取凌与枢的玉玺回来,那个时候,今年的雨季也来得很早。

  外头轰隆的雷声,像极了今日响了一天的爆炸声——

  晋王还是没能如愿当上皇帝、坐上那张龙椅,孙傲客埋下的炸药太多、太杂,就算三权首领、卫奉国还有陈辉带着白袍军已经带人帮着墨隐老人清掉了太多,可是晋王还是不顾众人的阻拦,执意要进入明光殿,执意要登上皇帝的宝座。

  据说,

  晋王被炸死在那张龙椅上,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和厉朝末代皇帝厉殇宗一样,面对着明光殿的屋顶,说出那句“愿生生世世,再不生帝王家”。

  或许会,或许不会。文以宁没有办法问鬼神,更没有办法对着被炸得和明光殿融为一体的晋王问出点什么来,比如他身上的忘川蛊毒,要如何解、蛊引又在哪里。

  似乎是不想让自己担心,又或者是担心他的身体,如意来见过他一次之后就离开了,那小孩哭得双眼通红不说,更是十分急躁地出去说是要找到能够解除蛊引的方法。文以宁本想要劝如意不用担心,可是如意离开的太快,让文以宁莫名的有些担心。

  平安不在如意身边,又不在自己身边,到底,是去了哪里。

  卫奉国匆匆来见过他,递给他了手炉和衣服,还有热腾腾的食盒,又匆匆忙忙离开的卫奉国其实脸上神情不大好,文以宁没有问为什么,因为一路上陈辉护送他们过来的时候,遇见了不少拿着弯刀、说着他听不懂语言的人,他们中原人打扮,可是身材魁梧。

  一看,就不是汉人。

  文以宁已经做出了选择,他选择相信卫奉国,而他,他文以宁面对的敌人——凌与权如今已经是身败名裂,被囚禁在礼部的牢狱之中;他的谋约者晋王,又已经被炸死在了他的皇帝梦之中。

  这个天下到底该谁来坐,文以宁都已经向三权说明,他不想再留在京城,他们是辅佐凌风慢也好,是重新找个傀儡皇帝也罢,都已经和他文以宁没有关系了。

  如今,看着河山阁外头的已经停了的雪花,再看看沈钧手边已经写好的一沓《锦绣书》,文以宁只希望日后人们提起他这位男太后的时候,最后的结局不是在安成年,而是在文景末年,就死于战乱。

  草原上的雪景应该很好看吧,或许可以见识见识他们戎狄崇拜的那种灵兽。或者,他能活到青山,青山踏雪、尘湖踏冰,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美景。

  可惜,

  文以宁的思绪终归被突然闯入的宫人打断:

  “太后主子,可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第六十七章

  那个宫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文以宁的面前,他的鞋上沾满了雪水和泥泞,帽子已经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头发更是被弄得乱七八糟。

  看他大口喘气、面色又是不正常的红润,文以宁料得他一定是从外头飞速跑过来的,而且所报的事情看上去应当不大好:

  “太后主子,可不好了,北方、北方打起来了!羽城,羽城出事了。”

  “羽城?!”文以宁不再悠闲地站在烛火前,而是快步上前将地上的宫人拉起来,“你说什么?!出了什么事情你好好说,仔细说。”

  “主子,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陈将军让奴才来请您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奴才也不清楚,只是听说羽城那边出事了,从北面来了大量的戎狄军队,陈老将军死守在羽城,可是恐怕也撑不了几日……”

  文以宁愣了愣,闭上眼睛后退了一步,皱眉、拢紧了身上穿着的衣衫,抬手指着河山阁外头的方向道,“你,前面带路吧。”

  墨隐老人救出文以宁之后,陈辉带领他的部队在京城文家旧宅院旁边驻扎,帮着墨隐老人清理了京城东南和东北两个角落上的炸药和火药,白袍军治军严明,且从锦朝建国之初就由年轻将领组成,行军速度快、应对这些事务的速度也快。

  陈辉远远地就站在屋前,看见文以宁过来,陈辉率先上前了两步:

  “以宁,我得回去。”

  “陈辉,你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恐怕是中了别人调虎离山之计了,”陈辉皱眉,面上的表情严肃而沉静,只将文以宁拉过来站在原来乃是文府石阶的地方,“自那日我护送你离开羽城的时候,一路上我们不是遇到很多奇怪的人吗?那时——我就觉得事情有所不对,可是却没有朝最坏的方向想。”

  “……”文以宁心里此刻却有了往最坏的方向想的准备:他这辈子都在信奉一句话——人这辈子只要活着,就必须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他选择相信卫奉国,所以无论如今什么样的结果,他都必须去面对。

  可是,文以宁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他和卫奉国之间最后还是只能这样收场吗?

  “父亲传来的三封家书还有八百里、六百里加急文书各一封,上面详细叙述了这些军队的来势、统御,我看他们并非乌合之众,而是筹谋已久、训练有素。白袍军在人数上虽比他们多,可是父亲到底年老,羽城又有无辜百姓,我想要带领将士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