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疯心难救【完结】>第三十四章

  段立轩前脚刚走,一个女人就推门进来了。

  穿着服务生制服,盘着头发。大平脸,宽宽的双眼皮。像农村的花被单,美得粗糙土俗。

  余远洲第一次见到刘晓雯。那个折磨他十七年的梦魇,如今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他伸手往对面比划了一下:“坐。”

  刘晓雯坐了下来,问道:“你是余老师儿子?”

  余远洲喝了口凉茶:“你没资格叫他老师。”

  刘晓雯把鬓角的头发往耳朵后面别了下:“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余远洲沉默了好一会儿。膝盖上的左手攥着右手,把自己握得紧紧的。

  “不对。”他突兀地嘟囔了一句。随后眼睛瞪了起来,声音像是从腔子里爆出来的,“不对!!不是我想问什么,是你!”他腾地站起身,双手撑着桌面,居高临下地看她:“是你有没有想对我说的!”

  刘晓雯看着桌上的残羹冷炙,诡谲地笑了一下。

  “法院不都判完了。你还要我说什么。”

  余远洲拄着桌面的手臂剧烈颤抖,桌上没来得及收走的碗筷叮当作响。

  “法院判的结果,你···有没有异议。”

  刘晓雯干脆地答道:“没有。”

  余远洲脸上的愤怒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继而变成了狂怒。他拍着桌子大喊起来:“法院判了什么?就判了他不坐牢!没判他的名声,也没判他的命!你···”他指着刘晓雯,就像是对她比着一把枪,“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刘晓雯答得毫不犹豫:“对象让的。”

  “什么?”

  “初二那年我处了个对象。他让我干的,我就听了。”

  这意外的展开让余远洲的怒火有了宣泄口,急切地追问:“他也是二中的学生?”

  “不是。校外混的,没上学。”

  “那他和我爸有什么仇?”

  “他没仇,是要给他老大出气。”刘晓雯面无表情,“他们一堆儿能有十来个人吧。老大岁数最小,但最横。没事儿就在校门口晃荡,偷点东西抢点钱。有次欺负学生的时候被余老师看着了,骂他有娘生没娘管,结了梁子。”

  余远洲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一晃过而。很快,他没能抓住。

  他继续追问:“叫什么?”

  “不知道。”

  “我问你那个对象叫什么。”

  “哦。黄喜。”

  “有照片吗?”

  “有。”刘晓雯掏出手机,点开QQ空间,翻出很久远的一张照片。

  那是张大头贴,非主流葬爱风格。深蓝的背景底,男的从后面抱着女的,两人都烫着蓬松的黄毛。空白的地方红黑相间的几个字:我会把你的悲伤带走。

  女的能依稀看出来是刘晓雯。

  余远洲死死盯着那个男的,觉得无比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余远洲拿出手机:“你这照片发我一份。”

  刘晓雯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有些戒备地看他:“你要找他麻烦?”

  余远洲说道:“我要找他问清楚。”

  刘晓雯面露难色:“你别难为他。那时候我们还小,想法都不成熟。”

  “不成熟?”余远洲直瞪瞪地看着刘晓雯:“你,知道我爸自杀了吗?”

  刘晓雯摇头:“我们也不想的。”

  你别为难他。那时候不成熟。我们也不想的。

  她的话一下一下抽打在余远洲身上,疼得他想尖叫。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这些年,他设想过无数次与刘晓雯的对峙。

  也许她掉泪后悔,向自己祈求宽恕。也许她害怕面对,对自己不住狡辩。甚至连她是真受了屈辱这个可能,余远洲都想过。

  但他从没想过,她会如此坦率麻木。

  刘晓雯的无所谓让他绝望。没有羞愧,没有后悔,她甚至不为自己辩解一句。然而就当你认为她是个天生坏种时,她却又表现出了正常人的恻隐之心。

  余远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包厢的。直到料峭春风打透他的羊毛衫,他才从晃神里惊醒。回过头看着身后的火锅城,大得不可思议。像童话里住着鬼怪的黑山林,遮天蔽月。

  真实的人性永远无法预料。忏悔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对这个有,对那个就可能没有。无法强求,强求也是假的。假的忏悔,没有任何意义。

  段立轩打开车门,大步往这边走,边走边嚷嚷:“咋不穿大衣?”

  余远洲迷茫地看他。

  不该在这里脆弱。不该对着一个陌生人脆弱。

  可这颗心,实在是太痛了,痛得他要死了。

  他的父亲没了。名声臭了,工作丢了,做了半辈子好人,背着淫魔的污名自尽。

  他的母亲没了。辛苦心酸,在对丈夫的怀疑和爱意中撕扯自己,临死都不知道实情。

  两个鲜活的生命没了。没人承担责任。甚至连良心的谴责都没有。

  可怜的余光林,可怜的张菡。

  可怜的。可怜的。可怜的!

  余远洲忽然浑身无力,像是失血过多。他踉跄了下,摔了。骨架就像是被打散了似的,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

  段立轩一个大步上前,拽着他的胳膊要拉他起来,却不经意看到了他的眼睛。

  睁得很大,大到瞳孔整个露着。蒙着厚厚的水壳,倔强地不肯破。

  段立轩不再拉他,干脆也跟着跪到地上。胳膊穿过他的腋下,把他拥进了怀里。手掌按着他的后脑勺,沉声道:“想哭就哭。”

  余远洲紧紧回抱住他,像是溺水之人抓攀浮木。他蓦地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歇斯底里,像是要把心脏呕出来。

  段立轩什么也没说。就这样跪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为他挡着寒冷的夜风。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两个人的膝盖都麻了。

  余远洲止住了哭,在他怀里闷闷地问:“你···是不是gay。”

  段立轩胳膊一僵,迂回地答道:“女人也喜欢。”

  余远洲沉默了几秒,又问:“有纸吗。”

  段立轩从口袋里掏出包纸巾塞到余远洲手里。余远洲趴在他的肩膀上揩鼻涕,最后在他肩膀上擦了擦。

  段立轩问:“你大鼻涕蹭我衣服上了?”

  余远洲不承认:“没有。”

  “那我肩膀拔凉是怎么事儿。”

  余远洲笑了,带着浓浓的鼻音:“不知道。”

  晚上十一点半,余远洲在酒店门口下了车。回头对段立轩挥了下手:“再联系。”随后大步踏上了台阶。

  他穿着件宝蓝色的大衣,修长的身影嵌在霓虹里,像一只拍卖会上压轴的景泰蓝长口瓶。

  段立轩推开车门,跨出一只脚扒着车顶,高声喊道:“洲儿!”

  余远洲停下脚步转过头来。金丝眼镜折射着斑斓的光影,唇齿潋滟。

  段立轩当时就不会说话了,磕巴了半天:“你···你···你等会儿。”

  他到后备箱翻了一会儿,小跑到余远洲面前,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余远洲低头看着手里的电击枪。空调遥控器大小,头顶两个金属脚。

  他惊讶道:“这合法吗?”

  “哎,你他妈的圣僧啊。”段立轩恨铁不成钢地拍他胳膊,“他再咬你,你就往他老二上电。开最大档,干糊他。”

  余远洲低低地笑了起来:“我会留着做后手。”

  段立轩又嘱咐道:“有事儿别自己憋着,随时联系。我二十四小时开机。”

  余远洲点头答应:“好。”

  段立轩就站在门口目送,灼灼地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大厅的拐角。

  作者有话说:

  周四啦!我想死你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