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婚后暧昧【完结】>第八十章 皑皑

  自由落体,着地。

  尖锐的疼痛在四肢散开,仿佛每个关节被拆分,折断。

  意识被冲散,像一颗破碎的鸡蛋摔到了碗中。

  模糊中,他依稀听到了一些声音。

  “于鹰,于鹰你放手!要进手术室了!”

  有人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

  好困,好痛,睁不开眼。

  是于鹰吗,他终于到了于鹰的身边吗?

  胶片电影一格一格地在眼前播放。

  漫长的手术。

  钻心的疼。

  歇斯底里地吼叫。

  终于,一切就要被重启了。

  阳光充盈了视线,男人站在窗台前回头。

  亚麻金棕的发色,摒弃了一身黑的穿着。

  那个男人好像压抑了很久,才把许多情愫都隐藏在了冷漠的面具之后,他说他叫于鹰,他说要跟自己结婚。

  他把月中15号这个日子加进了协议。

  他在婚礼的时候拿出了贴合自己尺寸的戒指。

  他吻了浑身戒备的自己。

  他拉着自己的手去看雪,默默地听了自己带刺的怀疑。

  在新西兰白茫茫的特卡波湖边,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呢?

  其实很想说。

  我虽然忘了你,但我很想再重新认识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关机,格式化,重启。

  还是熟悉的天花板。

  若秋睁开了眼。

  他知道这个病房,就好像一切是最开始的那样。

  若秋平静地躺在床上,侧过头看向一边。

  于鹰正躺在他边上的病床上,没有脱衣服,只是枕着手臂侧着身睡,睡得很潦草。

  他是……黑色的头发……

  若秋眨了眨眼,默默地看了好久,然后,他把脸埋到被子里,泪水无声地流淌着。

  他哭得声嘶力竭,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这不是记忆里的片段,是在他们分别三年后。

  是此时,是现在,他终于在醒来的时候记住了于鹰。

  日历哗啦啦翻牌,记忆回溯充盈了大脑,甚至冲击得脑壳发疼。

  病房门被打开,叶琼棠走了进来,看到若秋醒着,她愣了愣。

  若秋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他两天两夜没合眼,现在刚睡着。”叶琼棠压低了声音,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于鹰。

  “叶姐……”若秋轻轻喊了一声。

  “你……”叶琼棠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望向若秋的眼睛,恍然大悟。

  “你都想起来了?”

  若秋点了点头。

  叶琼棠的嘴唇颤抖着,若秋从床边跳下,指了指门外。

  来到走廊后,叶琼棠才完全将自己的讶异表露。

  “这真的是奇迹,我跟你的主治医生讨论过,我们一致认定你不可能再恢复记忆了。”

  “在三年前我跳楼之后吗?”若秋坐到走廊的椅子上,一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他觉得有点可笑,他居然曾经还怀疑自己是被于鹰丢下去的。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还是在MECT的治疗之后。”叶琼棠回忆起当年,脸色依旧惨白,“之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案例,一个刚接受完治疗的病人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对不起……”若秋勉强笑了笑,心里一阵紧缩。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他斟酌了下,还是问出了口,“我记得于鹰去了英国读艺术管理,为什么后来去美国读了商科?”

  叶琼棠一下愣住。

  “在我昏迷的近两个月,还发生了什么?”若秋镇定地望着她,“于鹰跟于江沅做了什么约定,叶姐你又为什么从这家医院离开了?”

  叶琼棠沉默着,过了会儿,她放弃了挣扎。

  “在你跳楼后,我们调查了事故原因。医院的屏蔽门线路出了问题,虽然之前修理过一次,但在那天又出现了故障。我管理不善,引咎辞职了。”

  “我跟于鹰商量过你的病情。我们一致认为,你需要一个居家的环境,并且日常需要有能够分散注意力的事情,就算不能画岩彩,也可以捣鼓点别的艺术,这样比待在医院好很多。至于于江沅那边……三年前于鹰跟于江沅进行了一次谈判。”

  叶琼棠舒了口气,“虽然于鹰一直让我不要告诉你,但既然你全都想起来了,现在跟你说也无妨,你有权知道这些。”

  若秋点了点头,他其实害怕听到这些,无论自己怎么预估,他都能预想到于鹰付出的沉重代价。

  “他说除了婚姻,想不到第二个能把你永远留在自己身边的方法。”叶琼棠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于鹰毕竟是于家的人,结婚这种大事,至少还是要跟家里人商量的。”

  “这种事,他家里人肯定不会同意……”若秋反复捏着自己的手指,他想起于鹰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他喜欢一个人的诚意,是会想跟对方结婚的程度,他从来都没有把这句话当真。

  “是,但于江沅身体越来越差,他很急迫确定接班人,于鹰就利用了这一点跟他约定,他愿意听从家里的安排去读商科,以便未来接手家里的产业,以此为条件,来换取跟你的婚姻。”

  “所以他换了专业也换了学校……”若秋尝试去想象那段时间于鹰需要经办的事情,他简直无法想象,他曾经多么希望于鹰能够有自己的梦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没想到自己却给他添了一道道枷锁。

  “即便如此,于江沅对他依旧有防备。”叶琼棠继续说道,“目前于鹰接手的一些业务,于江沅还是事事过问,于鹰被压制着不能施展,这是于江沅的施压。”

  “是因为不信任吗?”

  “于江沅还在考察,万一于鹰只是给他画饼之后撂挑子,他承担不了那样的结果。”叶琼棠无奈摇头,“在于江沅眼里,利益大于一切。”

  “只要有我在,这个考察期就永远过不了吧。”若秋自嘲地笑了笑。

  叶琼棠抬眼,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没有人会同意在自己家里安一颗定时炸弹。

  若秋回想起自己跟于鹰短短相处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原本两人互不见面维持得很好,一旦见面,那些感情还是失控了。

  失控伴随的就是不可控,在他完全康复之前,在他脱离对于鹰的依赖之前,那些不可控的后果会引起连锁反应,后果是难以承担的。

  只有真正的痊愈,才算是真正的解脱,这是唯一能够破除梦魇的方法。

  如果痊愈不了,两个人绑在一起只会一起溺水。

  “叶姐,谢谢你。”若秋站起身,“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叶琼棠抬起头,她愣神般地看了若秋一会儿,从椅子上一下站了起来。

  “你不要再做傻事了。”她上前几步,双手抓住了若秋的胳膊,“我知道你一切都想为了于鹰好,但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能不能承受。”

  “如果是以前的我,肯定不行。”若秋仔细想了想,对她挤出一丝微笑,“现在有了那些回忆,我已经知足了。”

  叶琼棠的手渐渐滑落。

  “当年你为什么从那里跳下来,你看到了什么……”

  回忆变成烧红的铁,烙印在脑海里。

  若秋闭上眼,轻轻摇头。

  “我什么都没看到。”

  他把这个秘密硬生生吞了下去。

  于鹰努力给他创造了三年真空期。

  这段时间是不会治愈一切的,只是按下了暂停键。

  若秋从走廊回到了病房,他没有回到自己的床上,而是在于鹰身边躺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依偎在于鹰的怀里,伸出手环着于鹰的腰。

  于鹰身上的雪松木香气让人宁静,他就这样贴着于鹰睡了一晚,在天要亮起的时候才撤离。

  院子的栾树掉光了叶子,只剩下橘红的蒴果聚集在枝头。

  床上的人眉头皱了一下,随即睁开了眼。

  若秋就站在窗边,定定地看着于鹰。

  于鹰在晨曦中眯起眼,看了他好一会儿。

  “早上好。”若秋笑着跟他打招呼。

  于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望着自己的方向,略显懵懂的眼神就像在判断眼前的景象是梦境还是现实。

  “公司的事情,不要紧吗……”若秋努力找话题,好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

  于鹰从床上跳了下来,连拖鞋都顾不上穿,快步走到了他面前。

  “我……”若秋没能再说出话,他被扯进了于鹰的怀里。

  “你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于鹰的嘴唇贴在耳边,他说话的声音在颤抖,“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叫醒我?”

  从未觉得这样的拥抱会如此熟悉,就差一秒,若秋觉得自己就要沉溺了。

  对不起……他在心里道歉。

  于鹰……对不起,对不起……他反复地道歉,按住于鹰的手,从自己身上摘下。

  “我等下还有几个检查,你还可以多睡一会儿。”若秋浅浅做了一个深呼吸,随后对着于鹰淡淡地笑,“做完之后,我有一些事要跟你谈。”

  于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身形逐渐变得僵硬。

  若秋继续对他微笑,“就在餐厅吧,我到时候过去找你。”

  同样的时间,熟悉的场景。

  窗外的冬季树林雪景好看,却终究敌不过他们最初签协议时候的那个秋季,冬季总是会显得过于肃穆,少了一些残存的余味。

  若秋走进餐厅,于鹰已经坐在里面了。

  这次没有周辰的威胁,没有腿伤,也没有任何人的逼迫,他走得坦然,却走得更艰难。

  若秋在他对面坐下。

  “我想中止协议。”他开门见山地说道。

  于鹰的神色有一瞬的惊讶。

  “我欠下的债,我会继续慢慢还给你。”若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坦然,“你之前说过,我随时可以中止协议。”

  “告诉我理由。”于鹰注视着他,他看似平静地接受了正在发生的事情,“给我一个能信服的理由。”

  若秋攥紧了手。

  “我不想跟一个陌生人生活在一起。”

  他想了一句残忍的话。

  于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手越过桌子,触到了若秋的后脖颈。

  若秋缩了下脖子,一手捂住了后脖颈。

  “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你不要总是碰……”

  “总是?”于鹰笑了,笑声中带着厉色,“我不是陌生人吗,我碰过你几次?”

  若秋噤声,他努力的伪装在于鹰面前根本无处藏匿。

  “等出院后,我会尽快收拾好,从江沅壹号搬出去。”若秋避开他洞悉的眼神,他把自己的手机放在桌上,“这只手机先还给你。”

  他想了想,又把手上的戒指摘下。

  “你一定要现在给我?”于鹰的声音变得冰冷。

  “这是你的……”

  “这是按照你的size定的。”于鹰瞥了戒指一眼,收回视线,“我拿回去没用。”

  若秋只好把戒指攥在手心。

  “你要跟我中止协议可以,我这边也有条件。”于鹰的声音没有波澜,“我不会把我们分开这个消息放出去。”

  他十指交错,恢复了他一直游刃有余的样子。

  “美术馆的项目正在进行中,你我分开的消息会在舆论上造成不好的影响。”

  “嗯,我了解。”若秋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自己其实没有任何谈判的余地,于鹰要是愿意,随时可以玩死他。

  “什么时候你搬出去了,就跟周辰说一声,我再回去。”于鹰站起身,“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言简意赅地撂下这句话,很快离去。

  若秋甚至都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于鹰已经离开了餐厅。

  他坐在原地,丧失了呼吸的技能一样,吸气跟呼气都觉得费劲。

  他觉得自己身上哪哪都疼,就跟当年从窗台上跳下后一样疼。

  原来还有一种疼痛能跟肉体遭受的疼痛比拟。

  若秋望向窗外的皑皑白雪,握着戒指的手缩进袖口。

  今年岭安的冬天格外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