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我今晚还怎么睡?”
电话那头的声音更贴近了话筒,就好像于鹰凑到了自己的耳边,若秋不自觉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后脖颈,之前睡在一起的时候,于鹰总是喜欢圈在他身后,吻他这里。
“那我不管,反正我这里是白天。”若秋嘟囔了一句,也凑近手机,“晚安,我要挂电话了。”
“这就是你说的想我?”于鹰的声音稍显不满。
“怎么啦……”若秋明知故问,“我要是再说下去,你不就……更睡不着了……”
“好,等我回来。”于鹰快速补了一句。
若秋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威胁的意味。
“那就……那就等你回来再说,我真的要拜拜了,我还在叶姐办公室呢……”若秋说完,却并没有挂电话。
“嗯,拜拜。”于鹰那头也没有挂电话。
“拜拜……”
“你到底要说几次?”于鹰的声音又带上了笑意。
“说到你先挂电话为止。”
“你先挂。”
“你先。”
“不行,你先。”
有点像学生时代一些幼稚的行为,这样的对话来回了好几趟,若秋最后还是狠心挂了电话。
手机屏幕逐渐熄灭,雀跃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就像注入了一针镇痛剂,痛苦都消失了,但大脑却还是懵的。
“咔嚓。”
身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若秋回过头,看到叶琼棠站在门口,脸色不算太好。
“我刚打完电话。”若秋以为她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赶紧解释,叶琼棠却摇摇头,让了让身子。
若秋看到了她身后的人,是之前跟在于鹰边上的保镖,还有……
“这位是于江沅,于鹰的爷爷。”叶琼棠简短地介绍了一句。
“你跟于鹰的事,我都知道了。”于江沅似乎并不打算给他反应的时间,“这也是我今天突然到这里来的原因。”
“您下次来之前,可以先给我打个电话。”叶琼棠强行让自己的脸上堆起笑容。
若秋看到叶琼棠正在给自己使眼神,他赶紧走到办公桌边上,把手机放进了抽屉。
“我知道叶院长跟于鹰有很多事情都瞒着我,没关系,我可以亲自过来,把一些事情好好解决了。”于江沅摆摆手,颐指气使地继续说道,“周辰,叶院长,你们都先出去,我跟若秋单独聊聊。”
“这不太好吧。”叶琼棠抿紧嘴唇,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我……”周辰并没有动。
“出去。”于江沅不耐烦地挥挥手,周辰没有再吭声,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陪同这里的病人,是我的职责,我不出去。”叶琼棠并没有离开,“再说了,这是我的院长办公室,我出去,还能到哪里去。”
叶琼棠说完,快步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大大方方坐下。
“有什么话就在我面前谈吧。”
于江沅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没再坚持,算是默许了叶琼棠的存在,随后,他把目光重新放在若秋身上。
“你知道吗,原本周辰是我的人,现在已经成了于鹰盯着我的眼线,现在的周辰,已经什么消息都不会透露给我了。”
若秋安静地看着他,于江沅说话总是以你知道我知道开头,这种方式让人很反感。
于江沅瞟了若秋一眼,继续说道:“于鹰口风紧,什么都敢做,也什么消息都滴水不漏,我其实很高兴,能继承于家的人,就应该是这样。”若秋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前在于绍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意识到于家不止一个候选人,而今天听到于江沅说的这番话,看来他已经有意培养于鹰了。
“只是徐榛的事,跟我当年的决策有关,可能于鹰觉得我年纪大了,还病了,就不会再提起当年的事,可惜了,在这件事上,我是不会任由他摆布的。”
于江沅话锋一转,“徐榛”这两个字突然出现,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有了反应。
若秋捂住耳朵蹲了下来,浑身战栗,“对不起……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提到徐榛。”
一旁的叶琼棠立即站起了身,走上前搀扶起若秋,将他扶到一旁的沙发上。
“谈话终止吧,若秋的反应不是很好!”
于江沅根本就不理她,他往前推着轮椅,来到若秋面前,换了个语重心长的语气,“你的遭遇,我很同情,你不用担心治疗这方面,于家会对你负责到底。”
“你到底想说什么?”若秋把耳朵捂得更紧,可于江沅的声音还是能够闯入,在脑海里炸裂。
恍惚间,他看到了徐榛的幻觉,出现在了于江沅身后,正在对他冷笑。
“于鹰全权负责了徐榛案的所有,也包括了几个月前你被绑架的那起案子。”于江沅故作姿态地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那个时候徐榛命都快没了,你很难被判定是正当防卫,还是过失伤人,于鹰费了不少心思,好不容易才摆平,对于徐榛的治疗,也是配合警方找了最好的医疗,我问过他为什么不让徐榛死了算了,他说徐榛不能在这个时候死去,他还需要认罪。”
说到这里,于江沅忽然轻笑了一声,“你知道于鹰的目的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若秋摇着头,“我现在不想知道……”
“看来他没跟你提过。”于江沅又笑了几声,因为体质虚弱,他的笑声像在山谷里拉风箱,听着毛骨悚然,“那就我来告诉你,他是打算把所有案子都结清,再一次性曝光给媒体,把当年我掩盖的一切都掀开,但他没考虑,这会在舆论上给于家带来多少风险。”
“这是他自己亲身经历的,怎么处置是他的自由。”
“自由?目前于鹰手上在经营的业务都是我在分配,要停随时可以停。”
“所以呢?你说的自由和我说的自由,根本就是两码事。”
“所以……”于江沅摊了摊手,语气越发的游刃有余,“这就注定了他不能违背我想做的事。”
心里一阵刺痛,若秋闭了闭眼,语气弱了下来,“你来找我,是想让我怎么做?”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接触于鹰了,安分一点,不要再跟他有什么牵扯。”于江沅十指交叉,抬起下颌,“不然他一看到你,就又想把陈年旧事给翻起来。”
这句话落到耳里的时候,若秋忽然就很想笑。
在高中那会儿,他听班里人谈论过很多电视剧,拿着500万离开我儿子的桥段真实上演,他竟觉得没那么离谱了。
“陈年旧事?那些对于你来说就只是陈年旧事?”
情绪变得越来越激动,游走在了失控的边缘。
于江沅只是冷漠地面对他情绪的起伏,就好像事情都在掌控之中。
“我知道徐榛对你造成不少伤害,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希望通过最稳妥的方式去选择……”
“好了,不要再说了!”叶琼棠终于听不下去了,打断了对话。
“您做出这个决定,于鹰知道吗?”她犀利地问道,“如果于鹰什么都不知道,这种无意义的谈话就到底为止吧,如果您刺激了病人,我会叫保安请您出去!”
“叶院长,我其实也有事要跟你讲。”于江沅不慌不忙地将轮椅转了小半圈,面向叶琼棠,“我听说若秋原本还有一次mect,在于鹰来这里当志愿者之后就停了,为什么?”
叶琼棠的话被堵住,只能惊诧地望着他。
“是病人的病情已经好转了,还是你这个院长没有按照疗程……”
“我们会根据病情好转的程度调整,不存在这种事情……”
“你看看,他像是好转的样子吗?”
于江沅的视线再次看了过来,若秋望着他,他太了解这样的眼神了,那是看精神病的眼神,他已经被人这样看过无数次。
“你知道的,我不可能让于鹰跟你这样精神不稳定的人在一起,我不会让你影响到他,影响到于家。”
“你只是怕自己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受到影响吧。”若秋深呼吸一口气,再次开口,他从沙发上站起,走到于江沅面前,俯视着坐在轮椅上的老人。
“你要是真在意于鹰!当年就应该放出真实新闻,给他母亲一个交代!而不是到现在,只在口头上说在意他!”
于江沅的眼神变得晦暗。
若秋又往前了一步,“他当时才几岁?在最需要母亲引导的年龄失去了母亲,这是会给人带来一辈子创伤的事情!他不是你继承的工具人!也不是维持你基业的保险!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跟你有血缘关系活生生的人!”
尽管是在发泄情绪,但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对于鹰总有一种想要亲近的感觉,只有类似经历的人才能嗅到彼此身上的气息,只有真正懂彼此的人,才会想要去帮对方争夺些什么。
争夺那些缺失的过去,争夺那些别人毁了的,原本能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知道。”于江沅全盘接受了他的愤怒,“但你也要允许我对风险进行评估,什么时候你真的恢复了正常人,再来跟我谈这些,或许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若秋忽然就哑了声,就像一拳头砸在了棉花上。
“我今天来,只是想通知你,并不是想跟你商量,你自己做决定吧。”
于江沅说完,便自己推着轮椅来到门边,他用拐杖戳了戳门,周辰走了进来,到他身后,准备将轮椅推出。
“我是让你开门!没让你推轮椅!”于江沅重重地拍了几下轮椅的扶手。
周辰莫名挨了一顿训,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门维持住。
离开的时候,若秋看到周辰看了自己一眼,便很快离开了。
房间里重归平静,叶琼棠率先松了一口气,“投资了几个臭钱,就跟医院是他们家开似的,你不要听他的,把他的话当空气!”
若秋摇晃着身子,在沙发上坐下。
叶琼棠走到若秋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于江沅选择自己跟你做谈判,就说明于鹰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用多想,直接告诉于鹰就是了。”
“叶姐,我决定了。”若秋仰面躺在沙发上,望着这片和病房里一样白净的天花板,“我想把最后一次mect给做了,完成这个疗程。”
“你……”
“最近,我又能看到徐榛了,他时不时会出现,出现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若秋努力让自己的脸上露出笑容,他侧过头,看向叶琼棠,“所以让我做吧,我想恢复成正常人,并不是因为于江沅对我了那些话,我才想做的。”
叶琼棠的脸上写满了诧异,“不可能,我之前才刚测评过你的状况,这不可能……”
“可能我是真的……好不了了吧。”若秋翻了个身,在沙发上蜷缩起身子,“从徐榛出现在我的世界里的那一刻,我就注定好不了了。”
“我会对你的情况再做一次评估。”叶琼棠坐到沙发边,拍拍他的背,“我也会尽快告诉于鹰你的情况,你不要着急,治疗这种事情,急是没有用的。”
“我很害怕于鹰回来的时候,我还能看到徐榛……如果他们同时出现,我会疯掉……”若秋把自己的脸埋在臂弯里,“我不认同于江沅想要隐瞒一切的观点,但有一点,我觉得他说的对。”
叶琼棠沉默了。
“如果于鹰能够达成自己想达成的一切,我不希望自己再给他添任何麻烦。”若秋放下手臂,看向叶琼棠,“当年我因为自身情况没能成为案件证人,这次我又因为发病,影响了案件的处理进度,如果没有我添乱的话,事情可能已经解决了,我觉得于江沅在他的立场会这么想,他没有想错。”
“所以,这是我深思熟虑的决定。”若秋坚定地看向叶琼棠。
如果他的人生注定是一个悲剧,最起码于鹰还可以被拯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