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回去，傅瑜罕见地失眠了。
他早已不愿再去回忆过去的事情，那对他而言很痛苦。
可今晚却不受控制地想起以前的种种。
他想到还在念高中的时候，无数次假装不经意间路过梁文月所在的教室，试图制造出偶遇引起对方的注意，后来也算是得偿所愿，他苦苦暗恋了一整个青春的人终于注意到了他。
梁文月真的能和自己在一起是他从没敢奢望过的事情。
毕竟，他一直觉得梁文月是喜欢女孩儿的，是喜欢女孩儿的吧，不然为什么最后会结婚呢？看他太可怜所以施舍给了他一段短暂的幸福，看他太辛苦所以和他在一起以示安慰。
他又想到顾忱槊，临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他知道或早或晚可能会再次遇见这个人，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傅瑜以前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放纵的人，那一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稀里糊涂就和顾忱槊做了。
可能是得知梁文月结婚的消息，心里的郁闷哀伤无处发泄，可能是顾忱槊走过来的时候，正正好对上他的眼睛，实在是跟他记忆中的双眼太像了。
知道梁文月要结婚以后，他伤心欲绝，白天窝在家里画画，晚上就去酒吧买醉。
他就是在喝得烂醉的时候遇到了顾忱槊，两人甚至连话都没说几句就直接搞到了酒店里。
他觉得顾忱槊为人嚣张恶劣，可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顾忱槊一没强迫他，二没欺骗他，他没来由地厌恶他，无非是对方见证了自己所有的狼狈与伤疤。
对外他是优秀的画家，是温和的美术老师。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内心是有巨大欲望的，全然不似外表看起来那样纯粹完美，就连他的画室，也是对他失败爱情的缅怀。
而且顾忱槊确实没说错，不然也不会有第二次，虽然被打断了。
想到这里，傅瑜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也不怪顾忱槊不满，当时衣服都脱光了，傅瑜突然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说梁文月出了车祸，因为他是紧急联系人所以找到了他，问他方不方便过去。
傅瑜当时心里五味杂陈，一边担心对方的状况，一边还在想对方是不是还对自己念念不忘，他知道自己这样想很贱。对方都已经结婚了，他本来应该离对方远远的，可既然找到了这里，他也没法不管。
顾忱槊当时都气笑了，一脚把他踹下床，呵斥快点滚。
傅瑜起身去给自己倒水，光着脚踩在地毯上，站在落地窗前，思绪翻涌。
另一边，贺祈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下叹气，一下叫许昉，叫完又不再作声。
许昉想看看他到底想闹什么动静，不作理会，直到感受到某人把手往他衣服里面伸。
“小七！”许昉忙捉住他的手，把贺祈往外推。
贺祈气得恨恨翻个身，也不说话。
许昉一头雾水，起身探头去看贺祈，对方直接用被子把头蒙住，往床沿挪了一点。
“怎么了？”许昉抬手开灯，伸手拦了一下把自己裹得像蚕蛹一样的人。
“好了，再滚要掉下去了。”许昉去掀贺祈的被子，柔声道：“说说怎么不开心？”
贺祈没说话，又作势伸手，许昉没躲，定定看着他。
贺祈也不动了，跟许昉无声对视几秒以后还是撑不住，别过头去，过了三四秒又翻过身往许昉怀里靠。
许昉无奈，轻声叹了口气，把他往怀里揽了揽，再次开口问他：“怎么了？”
“两件事情。”贺祈闷闷地回答。
“嗯？”
“你脱衣服，不给我看。”
哦，许昉心想，学会算账了。
“我那是工作。”许昉低头看埋在自己怀里的人，抬手揉了一下他的脑袋。
“所以要掀我衣服？”
“没掀衣服，只摸了一下。”贺祈说话还瓮声瓮气的，不等对方答话，他又说道：“我不想回去。”
闻言，许昉腾地一下坐直了，贺祈抬头看他，眼睛雾蒙蒙的，许昉看了他一眼，就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贺祈抿了抿嘴唇，抬手去环许昉的腰，低声道：“我很想你。”
“我知道。”许昉轻轻捏贺祈的耳朵，“我送你回去，很快回来看你。”
“那要等年末了。”
“很快。”
“明天晚上再走。”
“来不及了，后天要报道的。”许昉看着他，心底一片酸涩。
长大了，可还跟以前一样。
“听话，好好念书。”许昉给贺祈盖好被子，抬手去关灯，“先睡觉，明天再说。”
“哥哥。”
“嗯？”
黑暗中，贺祈努力睁大双眼，想看清对面的人，什么也看不到，但是直觉告诉他，许昉也应该在看他。
哥哥只会这样看他。
想到这里，他突然笑出了声音，听见动静，许昉疑惑道：“笑什么？”
不止疑惑，许昉还觉得有点瘆人，小孩子今天一会儿生气一会儿难过一会儿又傻乐，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实在不想回桂城把自己逼疯了。
贺祈没应声，许昉越想越担心。
“小七。”下定决心，许昉还是决定和他好好聊一聊。
“你在学校有没有交朋友？”
“没有。”顿了顿，贺祈继续道：“不需要朋友。”
许昉正琢磨该怎么鼓励他认识更多的人，就听贺祈说：“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不需要别人。”
“不一样的。”
“一样。”贺祈的声音很认真，也很坚定。
“一样的。”
“那样你会很孤单。”
“我有了你还会孤单吗？”贺祈的声音透露出不解，他不明白，许昉为什么这样说，“你觉得我不想离开你是怕孤单吗？”
许昉下意识想说不是，可是仔细思索以后才发现，他就是这样想的。
“你今天总是让我想生气。”贺祈不悦地翻过身，没过两秒，又翻了回来。
“睡觉！”他突然大叫一声，吓得许昉手抖了一下，也不敢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到身边的人沉沉睡去，贺祈才轻声开口，像碎碎念，又像在对许昉说话，“你把我捡回家我就再没孤单过。”
沉默良久，他才缓缓开口继续说：“只是因为想跟你在一块儿，不想回去，因为想和你站在一块儿。”
他知道许昉大概不会听见，但还是没有说完。
哥哥，我是怕你孤单。
尽管有一万个不愿意，贺祈第二天还是乖乖起床收拾好了行李。
他的东西不多，来得时候只带了几件衣服，许昉带他去给傅瑜打了个招呼，然后便去往火车站。
到桂城时间还早，许昉给赵写意打了个电话，三个人太久没有一起好好吃顿饭，约定了时间一起聚聚，正好两人也要好好感谢一下对方。
“去给你小意姐挑个礼物，”许昉背着贺祈的书包，拉着他向商场走，“知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贺祈摇摇头，思索了几秒钟又点点头，拿出手机点了几下递到许昉面前。
是赵写意的朋友圈：
啊啊啊啊啊!!好好磕，配图（）
啊啊!!喜欢！配图（）
呜呜呜！好甜好爱！配图（）
小情侣好甜！配图（）
……………
这都什么有的没的，许昉定定看了一会儿，良久才悠悠道：“我算是知道，你一天东想西想的，都是跟谁学的。”
贺祈转了转眼睛，嘿嘿笑了两下。
最终两人也不知道买什么，在商场里随便拿了一个大熊玩偶。
三人约在过去常吃的一家甜品店，赵写意看着双手抱着一个超级大熊的许昉，张大了嘴巴，飞速跑到他身边，然后大笑出声，转头对贺祈道：“小七，你让他这样抱着的？这样抱着好傻啊。”
“这是给小意姐的。”
“哈哈哈哈哈哈，给小意……给…谁！？”赵写意一下就笑不出了，“什么意思，给我的？”
贺祈点了点头。
“我等等也要这样抱回去？”
“是的。”两人异口同声。
赵写意认命地坐下，瞥了两人一眼，冷冷开口：“直男审美，不会送礼物就不要送了。”
“小意姐你不喜欢吗？”贺祈眨了眨眼睛，语气很无辜。
赵写意仰天哭泣，心想弟弟不能太可爱，不然连骂都舍不得。
“算了算了，看在你们一片心意的份儿上，下次再来我可不领情了。”
许昉找了个地方把熊放好，坐到贺祈旁边，推了推菜单。
他们吃得很快，许昉赶着回临城上班，临走的时候以为贺祈会不高兴，结果他只是用力抱了抱自己，再三强调一定要回来过新年。
“好了，记住了，有事发消息。”许昉揉了揉贺祈毛茸茸的脑袋，手感很好，头发软软的。
“没事也要发。”
“好。”许昉失笑，转头对赵写意说：“明天麻烦你了。”
“小事儿，”赵写意摆摆手，“一路顺风，下次再聚。”
“好。”
许昉刚转身，贺祈便开始发愣，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他要强烈克制自己，才能压下追上去的冲动。
明明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了，明明许昉答应他了，他们有了约定，可贺祈还是没来由地难过。
这种难过跟昨天如出一辙，不是来源于分别，也不是来源于自己将要一个人的孤单，而是心疼。
许昉留下他一个人会担心，会难过，会愧疚，他也一样，他从来不认为是许昉抛弃了他，他觉得是自己追不上许昉。
不够强大，不够资格，没有能力和他站在一块儿，这才是他所有难过的根源。
第二天赵写意早早来敲门，领着贺祈去报道，之后又带着他在学校绕了一圈。
“你上次来我们学校还是听你哥唱歌呢，对吧？那个时候我们……”赵写意没说完，也没等贺祈答话，就迅速转移了话题，开始给他介绍学校的历史。
贺祈心里有些发酸，虽然赵写意从来没说过，但是他心里清楚，她一定很想沈遥川。
他上次来这里，他们都还在一起。
“小意姐，”贺祈出声打断她，“很快又会见面的。”
“再次相遇之前，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赵写意一愣，随即很深地笑了一下，“长大了，跟你哥哥越来越像。”
带着贺祈逛一圈之后赵写意就回去了。
贺祈进教室准备上课，他所在的班是年级重点班，今天开学第一天，主要是同学和同学，老师和同学之间相互认识，他进门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刚跨越一个年龄段，同学们都很兴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贺祈随意瞟了一眼，发现有不少熟悉的面孔，应该都是从初中部上来的。
“贺祈！！”一道清脆洪亮的声音传来，整个教室都因为这一嗓子安静了下来。
贺祈缓缓转身，疑惑地看向门口的人，只见陈垚胸前挂着一个大包，手里还提了两个大袋子，校服外套被压得歪歪扭扭，像一个落单的逃荒人。
贺祈皱了皱眉，他跟陈垚几乎没有什么交集，自从次不欢而散以后，对方总是隔三差五在他面前晃悠，贺祈当他是空气，他也不恼，后**脆就不管他，反正两人也没什么交集。
但是现在这情形看来，他们又是同学？
眼见陈垚踉踉跄跄走过来，贺祈迅速转身回到座位上坐好，结果没躲掉，因为陈垚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你这人真是，不帮我就算了，打招呼都不理，这么多人都看着我呢，丢脸死了。”陈垚一边解袋子一边埋怨。
“不错，还知道丢脸。”贺祈幽幽开口。
“你好同学，我叫秦颜。”前排一个女孩儿回头跟贺祈说话，笑得很甜，像个洋娃娃。
她开心道：“我初中也是八一中学的，我在1班，以前经常看见你，没想到高中居然可以和你成为同学！”
女孩儿笑得明艳又大方，有十几岁少女身上特有的灵动与青春。
这么明显的示好对于贺祈来说有些不自然，如果是男孩儿嬉皮笑脸的跟他套近乎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毒舌几句，但面对的是一个没有任何恶意的女孩儿，顾及到怕说出的话不小心伤了人，贺祈得仔细思索一下该怎么回话才显得礼貌一点。
左思右想还是想不出的时候旁边的人忽然开口说话了，“同学，我们以前也是校友，你看看你对我有印象吗？”
秦颜本来久久没有得到回复，有些尴尬，正准备转身的时候突然听见这样一声，她有些感激地笑笑，说道：“有印象的！以后就都是同学啦。”
女孩儿转回身后，陈垚戳了戳贺祈的手臂，靠近他低声道：“你小子，没礼貌，那么漂亮的妹妹你都不理。”
贺祈向旁边挪了一点，和他拉开一点距离，冷冷瞥了他一眼，从上到下，由里到外都写着：别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