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羽寒将明颜的东西都挪去了太子殿, 那间屋舍有些偏,又上了重锁,成了太子殿的禁地。
在颐和宫外驻足良久, 云羽寒最终无奈转身, 因为云景施压, 他在太子殿宿了两夜,在一个午后去了城外军营,自此一去不返。
季欣走后云羽寒身边再没个讲话的人,无奈, 他又将李世才和团团一并接了出来, 偌大的太子殿也剩只剩下太子妃一人,每每云景谈起都怒不可遏,就算云羽寒不看重儿女情长, 可也不该做的这么绝情,这将丞相的脸面置于何地。
贤贵妃自然是能猜到些缘由, 可她管不得云羽寒,又不能与云景提起, 也只能安慰着待太子妃有了子嗣便好了。
所有人都以为云羽寒宿在太子殿两日, 却没人知道他与太子妃根本没有圆房, 甚至都没在一张床上睡, 如今云羽寒眼里、梦里、心里都只装着那一个人, 哪还有什么别的心思。
即便落了日暮, 军营的夜晚也是热闹喧嚣的,云羽寒做了太子后连他们也跟着过上了好日子,军需粮草再没缺过, 时不时还有人送来牛羊加餐,战士们操练起来都更有劲头了。
云羽寒与他们在校场摸爬滚打十几日, 终于折腾不动了,然后又不服输的开始骑马射箭,有一次分了神险些从马背上跌下来,见他这么折磨自己李世才瞧着别提多心疼了。
晚间他取了些跌打酒来到云羽寒的营帐,道:“殿下,擦擦身子吧。”
云羽寒躺在榻上,周遭还有未散去的酒气,见他没搭茬,李世才走过去为他按摩祛除乌青。
“当初不成亲就好了。”
“什么?”李世才没听清。
云羽寒翻个身,“没什么,你出去吧。”
李世才将药酒摆放在桌上,转身出了营帐,一连在这待了两个多月,贤贵妃的人腿都要跑断了,可云羽寒还是赖在这不肯回宫,从前最在意云景对他的看法,如今竟也什么都不在乎了。
太子妃的肚子也没动静,云羽寒又不肯回宫,贤贵妃真怕哪一日稳不住云景他又要大发雷霆,这得来不易的一切就都要付诸东流了啊。
没过多少时日,贤贵妃送了个人进军营,李世才见着心下一惊,这人生的清秀,瞧着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身段与模样都与明颜有七八分相似,就是举手投足间有些去不掉的市井气息。
李世才与来人打听过,说是农户家的孩子,他父亲是个穷酸秀才,年年科举不得志,这才托人将儿子送来,要是能让官家高兴,兴许父子俩都能谋个差事。
“哎。”李世才摇摇头,将人带了进去。
云羽寒今日又去草甸策马了,现下正在泡澡,这事儿是贤贵妃交代的,李世才也不敢违忸,明知云羽寒会恼怒他还是将人放了进去。
想着,万一呢。
少年着一身素白长衫,肩膀还在微微颤栗,他知道面前的人是谁,他也知道自己来这是为着什么,在外人看来或许这是个美差,能与当朝太子攀上关系,对于他来说可谓是家雀飞上了枝头,可他也明白这事儿若是办不妥,那便是要掉脑袋的。
他小心谨慎的走到云羽寒身后几米处,弱弱道:“殿下,奴才伺候您沐浴。”
云羽寒正惬意的靠在桶边,听着声音很陌生,况且这里的人都自称“属下”,云羽寒睁开眼,回身瞧了一眼。
只一眼,他血液都像凝固般,许是雾气缭绕,又或是思念成疾的缘故,那一瞬他以为明颜回来了。
“颜颜!”云羽寒慌乱起身,连身子也来不及擦,水花更是溅的到处都是,见他跨着大步要出浴桶,袁辛忙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颜颜你回来了?”云羽寒激动的无以言表,他一把将人拽起来搂在怀里,可渐渐的,他觉得不对劲,明颜虽然瘦弱,但他少年时期曾经习武,所以身上的肌肉薄薄的却很紧实,眼下这个除了瘦便是硌人的骨头。
身高也不对,明颜只比他矮半个头,可以毫不费力的靠在他肩头,怀里这个还得垫着脚尖。
味道也不对,那时云羽寒还笑话明颜都已经及冠之年,怎的身上会有一股子奶味,像没断奶的孩童般。
什么都不对!
云羽寒将人一把推开,随手扯下屏风上挂着的外袍罩上,厉声斥责道:“你是谁?!你好大的胆子!”
袁辛登时吓破了胆,扑通跪在地上开始磕头,“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云羽寒凝着剑眉,迟疑的走上前,用指尖挑起那少年的下巴,确实有几分相似,连眼尾的朱砂痣都生在同一位置,云羽寒用手指抹了抹,朱砂痣的颜色便淡了些,他一愣,吐口吐沫擦了擦,朱砂痣消失了。
竟是画上去的。
云羽寒恼羞成怒,掐着少年的脖颈将人提了起来,少年双脚离地,呼吸困难,在空中胡乱踹着,一滴滴泪自眼尾落下,瞧着着实讨人怜爱。
“谁让你来的?!”
在生的欲望下,少年拍了拍云羽寒的手,云羽寒松了力道,那少年忙道:“奴才名为袁辛,是来伺候殿下的,有什么僭越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云羽寒知道单单凭他是进不来军营的,他一把将人扔在地上,喊道:“李世才!”
“哎。”李世才且在外面守着,听见动静忙躬身走进来,见那少年的狼狈之像,他似乎早有猜测,面上并无惊讶。
“他!怎么回事?!”云羽寒坐在榻上,怒气未消。
“贤贵妃娘娘爱子心切,担心殿下忧思过度,这才——”
“哼!”云羽寒打断他的话,“本王不需要,什么忧思过度,少在那胡乱揣测,本王好着呢!这个,哪儿来的送哪儿去,滚滚滚!都给本王滚!”
袁辛听闻连滚带爬的出了营帐,手忙脚乱的模样哪里有明颜的半分姿态,李世才端手叹息,“殿下,也不怪娘娘出此下策,眼下各国休养生息,早就无仗可打,殿下又刚成亲,整日待在军营也说不通啊,况且前朝的事您也该去听听的。”
云羽寒发尖儿依旧滴着水珠,他扯过条毛巾胡乱擦着,“那也不能懈怠,再说从前本王就经常宿在军营,怎么现下就不行了?”
“殿下已经是太子了,更该注重前朝之事,储位之争可没有一劳永逸之说,殿下还得时刻提防着。”
听了这话云羽寒有些晃神,明明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怎么还是不开心呢,觉得做什么都没意义,也没了最初的那股冲劲儿。
明颜走了后,什么都变了。
见云羽寒不吭声,李世才苦口婆心道:“事情过去大半年了,殿下,该放下了。”
大半年了。
是啊,明颜走的时候正是盛夏,他院内种的月季花争相斗艳,时不时的还能听见蝉鸣,眼下秋季落叶,再有十几日便入冬了。
明颜来时也是冬季,还下着鹅毛厚雪,他们一起吃暖锅,明颜从没吃过暖锅,笨手笨脚的,看什么都稀奇,连蘸料都是自己亲手给他搅拌的。
云羽寒深深吸了口气,“放下什么,有什么可放下的,本王好着呢,你出去吧。”
李世才无奈,转身走出去,掀开门帘便看见团团趴在帐外,李世才拍怕它,将它抱进帐内,瞧着天色灰暗,别是要起风了。
团团睡眼惺忪的走进营帐,在云羽寒为它铺的垫子上嗅了嗅,然后惬意的趴上去。
云羽寒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又趁着夜色去校场发泄,直到晨曦渐起,筋疲力尽才肯罢休,李世才也随着他一夜未眠,站在远处连连叹息,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
楚国发生战乱那日,云羽寒还窝在营帐里玩沙盘,宫里的人慌慌张张跑来,说有要事禀报,李世才还以为是云景又因为云羽寒久不回宫的事儿震怒,没成想是贤贵妃派人来的,云羽寒本还心不在焉,听闻楚国发生内乱,包括明颜在内的皇子都已经开始同室操戈,你死我亡。
云羽寒怔愣住,木讷的又问了一遍,“明颜?”
那小厮道:“是的,曾在渝国做质子的六皇子也参与其中。。”
云羽寒“唰”的起身,眼中尽是担忧,明颜那样无依无靠的身份,有什么资格参与夺嫡呢?那个心狠手辣的萧皇后会将他挫骨扬灰的啊。
“楚国最有望登基的不是二皇子吗?他的母亲是萧皇后,舅舅是楚国的将军萧之远,明颜怎么争得过?”
那小厮回道:“这个奴才便不知了,楚国的探子来报,是楚国丞相战佑力挺六皇子继位,为了遗诏不落入他人之手,惨被灭门。”
“什么?!”
战佑被灭满门?
云羽寒扶着桌脚有些站不稳,明颜时常与他提起恩师战佑,在楚国他与母亲备受冷眼,战佑却独独对他另眼相待,只因儿时在御花园中撞见,明颜虽小小年纪,言行举止端庄有礼,谈吐非凡,还未进上书房便已经熟读《六朝文絜》。
也只是见过那一面,战佑便对这个不起眼儿的皇子上了心,一直悉心辅导,直至明颜来到渝国。
云羽寒还是不敢相信,“那明颜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那个萧皇后不会放过他的!”
李世才在身旁提醒着,“遗诏便是圣旨,不遵可视为谋反。”
“没有兵权,没有根基,唯一的依傍战佑也身死。“云羽寒木讷的看着前方,“这不就是个空壳傀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