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羽寒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进去, 这间房他只来过两次,一次是明颜被皇后拖去暴室那次,第二次便是明颜离开的前一晚。
明颜后来都是宿在他的寝殿, 云羽寒本不喜与人同榻而眠, 但后来他发现, 好像明颜可以,他睡觉的时候很安静,除了喜欢往人怀里钻之外便没什么了,云羽寒睡觉本就喜欢抱着被子, 后来就改抱明颜, 那人平日看着很瘦,抱在怀里恰到好处,每每都睡得很香甜。
云羽寒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人是有温度的,而被子没有。
他轻轻推开门, 这间屋舍很明亮宽敞,摆设也透着奢贵, 除了云羽寒的寝殿这里算是颐和宫规格最高的屋舍了。
可没了人气儿再华贵的屋舍都透着清冷。
云羽寒摸着屋子中央的黄梨木八角方桌, 心中涌上悲痛, 鼻尖酸酸的, 很想哭。
这种感觉自他成年来便再没有, 他觉得一个男人无论遇到什么挫败都不该掉眼泪, 这种发泄方式太怯懦了,会让他很瞧不起自己。
可眼泪这东西哪里又能忍得住,就像越挫越勇的敌人, 你越是忍着它越是要流出来,让人不能自控。
窗台上摆着的花已经干枯, 掉下的叶子该是被人清理了,只剩下孤零零的树杈,瞧着毫无生命力,与这景致盎然的夏季格格不入。
李世才说的一些物品,大概就是摆放在床榻上的衣物了,冬季的衣物明颜都整理好放在柜子里,夏季的都叠的整整齐齐摆放在床榻上,这里有最初云羽寒让李世才为他取的,也有贤贵妃赏的,件件都在,他一件都没带走。
云羽寒送他的那枚小吊坠摆放在衣物上异常的显眼。
就算知道这东西不值钱,但因为是云羽寒所赠,明颜喜爱的日夜都戴在身上,时不时的还把玩下,当小吊坠被明颜摘下去的时候,云羽寒就知道他可能要失去明颜了。
床榻上还摆着些金银玉器,想必是之前贤贵妃赏的,这些东西价值连城,明颜却一个都没拿。
在那些珠光宝气的物件中,夹杂着一只不起眼儿的香囊,那东西瞧着老旧异常,云羽寒却是莫名的熟悉。
他拿起来仔细端详着,这东西瞧着有些年头了,印象中他没赏过这东西给明颜,贤贵妃也定然送不出这等粗糙之物。
云羽寒将锦囊打开,有一股淡淡的中草药的味道,他微微拢眉,将锦囊里的东西倒在手心,零零散散的,瞧着像是晒干了的草植。
他又将锦囊来回看了几圈,虽然那些针线都褪了色,有些纹理都断了,但云羽寒还是可以辨别出上面绣着的是寒梅,再加上渝国独特的黑红配色,他断定这就是渝国的东西。
可这玩意是谁给他的呢?
谁背着自己偷偷给明颜塞锦囊啊?!
还塞个这么破的!
云羽寒有些恼火,难不成又是云乐宁?!
他将小玉坠揣进怀里,拿着锦囊疾步走出,见云羽寒连步伐都带着怨气,李世才有些担心他出去闯祸,便追上来道:“殿下要去哪儿?”
云羽寒呼吸粗重,“去找云乐宁!”
“啊?”李世才有些慌,“怎么了?”
云羽寒将锦囊在他眼前晃了晃,“除了他,还有谁会偷偷给明颜塞锦囊?!本王要去问问他与明颜到底背着本王都干了些什么?”
李世才:……
“可是、可是十二皇子才十六岁,而且这——”李世才瞄了眼他手里的锦囊,继而脱口而出,“殿下,这不是您的锦囊吗?”
云羽寒猛地止住脚步,不信似的又拿起锦囊看了一圈,确定这玩意很陌生之后他眉头拧的更紧了,“怎么可能?这么拿不出手的东西会是本王给他的?本王怎么都不记得了。”
李世才凑过去瞧瞧,笃定道:“没错!这就是殿下的锦囊,奴才记得是您五岁那年贤贵妃给您亲手绣的,您那时调皮总是受伤,这里面放了些草药以备不时之需,这上面绣着的寒梅也是贵妃娘娘最爱之物啊。”
见云羽寒还是面露疑色,李世才道:“这里面有一位药材叫‘金钱草’,极为罕见,还是奴才去民间淘弄的呢,殿下若是不信一看便知。”
云羽寒迫不及待的打开锦囊,可那里面的草药经这些年早就化为齑粉,辨不出原本的样子了,他未做迟疑,转身向太医院走去,李世才忙跟上。
回来的路上云羽寒一言不发,浑身抖若筛糠,连锦囊都要拿不稳了,进了庭院直接坐在院内的阶梯上。
这东西真是自己给明颜的?可自己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难道他跟明颜儿时便见过?
云羽寒始终想不通明颜帮他夺位究竟是有什么目的,可直到明颜离开他也没对自己提过什么要求,也没让自己承诺过什么,明颜一心一意的陪着他,辅佐他,原是因为他们早就相识?
所以他来渝国就是来寻自己的?
云羽寒有些懊恼,那他为什么都不说呢?
见云羽寒失了魂,李世才也心急的帮他回忆着,这才想起十几年前云羽寒在楚国与诸位皇子打架的事儿。
“殿下!老奴想起来了!”
云羽寒抬眸,眼里还透着迷茫。
“那时楚国与越国正在打仗,楚国便向咱们借兵,咱们陛下亲自去楚国与他们国主谈条件,恰巧殿下来了,听闻陛下要出门便耍赖打滚非要跟着去。”
云羽寒尘封的记忆似乎在一点点苏醒,可那时他才四五岁,是真的记不真切了。
“回来时陛下罚您三天的禁闭,抄十几遍《夫子训》,这事儿您还记得吗?”
云羽寒还是摇头。
“听贵妃娘娘说,您在那面与人打架了,将国主的几个皇子都打伤了,原本谈好的条件也因着这个退让了,这才叫陛下动怒的。”
云羽寒微怔,手中的锦囊攥的更紧了,便是那时候给明颜的吗?
太乱了,完全理不到头绪,云羽寒想的头有些疼,他揉了揉太阳穴面露焦躁,他是真的记不起来了,时间真的太久远了。
可无论如何,是他错怪明颜了,明颜满心期待的来寻自己,结果却让他攒够失望离开,云羽寒捂着胸口,心又开始疼了。
这时团团回来了,在外面疯够了这个时辰才想起来回家,见着云羽寒它先是照惯例蹭蹭他的裤脚,一般这时云羽寒都会笑着挠它下巴,它再顺势躺下,露出肚皮,扭两下,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成功俘获面前这个男人的心。
可今日的云羽寒很反常,他没理团团的讨好,抚着额头看起来很悲痛的样子,团团讨了个没趣儿,只得舔舔爪子乖乖趴在云羽寒脚边。
“我误会了他,还辜负了他。”云羽寒眼眶有些湿润,忽的,脑海中蹦出那晚明颜说的一句话。
那时云羽寒疯魔般想把明颜留下,不仅是话语还是行为都有些过激,过于高亢的情绪导致他根本无法正常思考,明颜那晚的话他事后已经回忆过无数遍,可有句话他一直没懂。
“长大后你与他们一样,都欺负我。”
云羽寒胸口像堵着块石头,坠的他快要不能呼吸了,他不敢再想,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啊!
团团察觉到云羽寒情绪低落,它先是用头拱了拱,发现无济于事,它极不情愿的起身,然后向明颜那间屋子走去,李世才瞧见了也没拦着,这颐和宫它都可以自由出入,可明颜那间房才是它唯一认定的家。
没一会,团团叼着块骨头走出来,耀武扬威的,然后将骨头放在云羽寒脚边,还用爪子推了推,示意云羽寒接受它的好意。
云羽寒看着团团,心里更是苦闷,团团见他没动骨头,还以为云羽寒嫌那块骨头小,转头又叼了块更大的,李世才道:“平日喂它的都被它藏起来了,想来这是忍痛割爱的讨殿下欢心呢。”
团团看着那块大骨头,眼里透着不舍和犹豫,可它看云羽寒还在闷闷不乐,还是将大骨头向他推了推,摇着尾巴示意云羽寒接受它的馈赠。
李世才,“难怪明公子喜欢,这狗确实很通人性。”
云羽寒眸中透着悲凉,“是啊,倔强,聪明,不服输,别人对他稍微好点就恨不能将心都掏出来。”
李世才安慰着,“殿下,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是我对不起他,我不仅忘了他,还辜负了他。”
想起最初明颜见他时怯弱中又带着期盼的眼神,想起他对着自己笑,想起他为了自己的太子位呕心沥血,当圣旨到的那一刻他甚至比自己还要欣喜。
云羽寒一直在等明颜谈条件、谈回报。
可他没有。
那晚明颜身罩轻纱,宛若仙人入了凡尘,目光决绝的神情在他眼前一直挥之不去。
想起他离开时的背影,云羽寒心如刀绞。
曾经最亲密无间的两个人,那个满眼满心都是自己的人,却只肯留给他一个背影。
他一定恨死自己了。
云羽寒的目光落在锦囊上,良久,一粒泪落在上面,留下一小块泪渍,终于,那根紧绷着的弦再也绷不住了,缎子被一滴接着一滴的泪打湿,李世才拎起团团逃也似的出了颐和宫。
诺大的颐和宫只剩云羽寒一人,征战沙场的铁血将军攥着一只锦囊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