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渡桥>第二十四章 红杏白薏

  如果可以,刑济铎并不想欠姓周的家伙人情,但官商有别,想压一头那几顶乌纱帽,只得想办法借虎符与玉玺。

  他想在这个欧洲小国里找一个人,找一个中国人,且有可能会有从荷兰的来往史。在国内时他查进了顾濡的身份证,但并没有出入境的记录,那么说明他和刘思瑶是被蒋家私自送出了国。

  关子宰主动地把他们所联系的几个中介公司招供出来,里面确实有接洽过蒋家的,但这是一种客户机密,除非——

  除非来者穿着整齐的西装三件套,手中各自提着皮箱背着长长的裹物,为首的中国男人说着流利的英式英语:“我们来做一个交易。”

  他将已知地关于蒋家的资料递到台前,索要这这一位客户所有在本地的资产。前台的服务者瞥见他马甲上的刺绣,属于谢尔比家族的纹章。他咽了一口唾沫,默默地拿起电话,来回转接了许久,总算拨通了科里昂先生的电话。

  这样的中介公司的底线是决不能透露客户洗钱的流转去向,即便对方给再多的钱。

  听筒递到刑济铎的手里:“刑,你需要开出令我们满意的条件。”

  他并没有这样好的耐心:“数字。我赶着要去救我的妻子。”

  回答通过电流传来:“科里昂家族并不缺少财富。”

  刑济铎将电话摔回给那个战战兢兢的前台工作人员身上,然后转身走出了这间中介公司。他从来不是一个有多少耐心的人,更不要说顾濡安危不定的情况下。邵柏千能够感受到自己这位领导者地情绪仍在暗中不断下坠着,不仅只他,包括追随他们的这一整只从英国传统黑道家族借来的特种小队都能够察觉到,尽管他们是初次见面合作,但所有人对于刑济铎的服从里都带有了那么一两丝敬惧。

  这并不是一个没有见识过死亡和鲜血的富家少爷,而是一匹缜密狡诈而压抑着疯狂的烈狼。

  他一边用火柴点烟,一边从这簇爆炸燃起的大楼旁经过。

  科里昂的教父会开出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但刑济铎并不是这样风格的人。他不那么轻蔑地招待对手,而是选择用行动表示,不是每一个人都配得他谈条件。

  刑济铎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谈判,尽管多年刑家家主的经验已经让他在这上面老谋深算,身边也有精于人心的苏玖,但在骨子里最追逐着的本性实际上仍是暴力。在他八岁时,刑老爷子藏匿于地下室的枪械就已经被私自取出玩耍,这些作为力量延伸的兵器,随着他的成长而逆化,在这个男人手里变作孩童的玩具。

  他堂而皇之进入那个具有悠久历史的另一黑帮巨头于瑞典的秘密据点,举起黑漆漆地枪口抵在金发碧眼的中年管理者额头上。

  那双浑浊的眼睛落在刑济铎的脸上:“我们并不害怕与谢尔比对着干。”

  刑济铎嗤笑:“我是刑,而不是谢尔比。”

  科里昂的人与他对峙着:“你想要什么?”

  刑济铎眯起眼睛:“我的爱人被挟持了,我需要他的下落,仅此而已。”

  “我不会付给你比蒋更多的钱,我什么都不会给你们。这是你们自己选择错失的机会。但我保证,假使我不能达成我的目的,你们失去的,会比蒋给予你们的更多。这倒可以是成倍的一笔交易。”

  他看见科里昂家族的人颤了一下手掌,最终向他妥协,愿意交出蒋在他们庇护下的流转中介公司里的相关信息。

  蒋家在斯德哥尔摩的港口边陲处购置了大量的地皮,地址确实也能够和天盛中的小部分产业对上。那地方非常偏僻,到达后荒凉得不像话,根本不是他们在国内所获悉的具有完备设施并且源源不断从外国人身上捞钱的体系化生活产业。

  只是最显眼的大楼看起来还是有人气,刑济铎带着人进去,上至最顶层——

  “南平,真巧啊。提早了在天盛剪彩几天,没想到老板还这样尽心尽力地亲眼过来视察?”

  “刑,刑济铎……”

  天盛临近全线开放,得来的和需求的资金都越来越多。蒋南平要做一笔新的假账,数额太大,不得不亲自过来督促,并且他还要处理掉刘思瑶和顾濡这两个贱人。其实他和刑家原先说好的都是把这两人送出国外,从此安居不回即可。

  然而他发现自己的那本秘密账本被窃走了——这一点都不难追查到是谁所为,最后又流转到了谁的手上。蒋南平能够坐上这个位置,绝非是一根筋的人。他为“义妹”和准妹夫安排了私人飞机,还带上了一些仆人和小辈掩人耳目。

  甚至在荷兰一下飞机,他还给予了这对情侣一些相处的时间,接着才开始准备实施他灭口的计划——

  蒋南平迟了一步,顾濡早先地意识到了危险和隐情,前往了他设立于瑞典的天盛总部。他早早地将蒋南平的笔记本撕裂成两部分,下半部分交给了刘思瑶保管,让她放在不会让人注意到的地方。

  而上半本在他离开荷兰之前,便秘密地寄回了国内。他觉得去瑞典是危险的,但是他必须要验证自己的想法,还有取得这条证据。于是他告诉刘思瑶,如果三天后他没有回来,便把剩下的半本笔记本寄往夹在其中纸条的地址上。

  她的未婚夫直觉很准,预计中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可是刘思瑶也被变相囚禁了起来。她在异国人生地不熟,吃住都是蒋家的安排,身边围绕了许多蒋家的保镖和仆人,换言之,看守。根本没有一点离开的可能性,更不要说拿出那本危险的笔记本,尝试寄送出去了。刘思瑶感觉自己的电话都被监听,因为在她尝试每一次拨打顾濡号码时,负责她饮食的女仆便来提醒她是时候吃饭了,孕妇需要更多的营养和食物。

  那电话也从来没有接通过。

  顾濡就这样凭空消失——这不是一个玩笑,对于刑济铎、刘思瑶,甚至蒋南平来说都是如此。蒋南平此时如此恐惧刑济铎,不仅仅因为阴谋全盘败露和刑济铎的威压,更是因为他没有办法交出刑济铎索要的那个人。

  他确实绑架了顾濡,将他囚禁在一个厂房仓库里。但就在今天早晨,顾濡逃了出去。

  因为他的伤势并不算完全恢复,蒋南平根本没有把顾濡放在眼里,所以并没有专门的人看管他,只在三餐的时候有人过去。

  蒋南平不知道顾濡是伪装成一个废人还是真的有超凡常人的毅力,竟然能做到把监控砸坏,然后掰开厂房的木板从窗户里爬出去。他在刑济铎面前唯唯诺诺地求饶,诚惶诚恐地把监控录像调出给刑济铎看以证明他没有撒谎。

  刑济铎怎么能想到,那样久没有见到顾濡,竟然再一回,是要在这种录像里面。顾濡的状态当然不好,身上缠着的绷带都脏污,骨头棱角锋利地要把人刺伤。他的骨折似乎还没有康复完全,以至于他的动作缓慢又笨拙。

  镜头一黑——

  刑济铎忽视身后蒋南平地哀嚎惨叫,急切地只带了邵柏千到顾濡待过的那间囚室里。他绕着这间昏暗发霉的小房走了一圈,最终停在那扇窗户边。掰开的木板边缘有深红色的痕迹,是干透了的血迹。

  “他走不远……给我找!有多少人都调动过来,今天之内我要找到顾濡!”刑济铎的目光穿过那扇窗,命令里压抑着愤怒。蒋南平这种狗屎,绑架还没办法将人看住。他恨不得立刻让谢尔比来的那群人直接打死他,葬身这座美丽北欧国度,但偏偏还真动不得。

  顾濡身上的伤没有恢复,但在这种狼藉的囚禁还有强制的逃亡里,不加重是不可能的。刑济铎来到这处后便一直有听见很轻微地海浪声,说明这处郊区距离大海不远,顾濡如果往外逃,只有两个方向,一个入城必然要经过蒋南平,因此他只有一个选择,就是荒海。

  海边的昼夜温差很大,现在已经开始天黑,刑济铎都要披上多一件大衣。顾濡逃出来的身上只有一件单衣,挨的过一个晚上,那第二个第三个呢?再者,现在的他根本没有任何能够去为自己获得淡水和食物的能力……

  刑济铎不能再想下去,那是他最宝贝最柔软的幼妻,心脏肌纤维密密排布中包藏着的令他流血又沁软的白蔷。曾经就算是行走在刀锋时,刑济铎都会做好最坏的打算,最多自己丢掉性命,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他永远是计算精密,万无一失的。

  但现在做不到了,他不敢去做这个打算,也不能有办法在“顾濡永远消失”这个前提下进行任何一点理智又清晰的算计。

  找到他。有且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找到他。

  邵柏千的动作很快,不仅调动了专业的私人佣兵进行搜救,而且还动用了当局的部分搜救力量。亏得刑氏财团并不止有着庞大的经济实力,还在国际上也确实有着一定的名声和口碑。当然,里面弯弯绕绕地还有多少私人关系,那就是不便细数的东西了。

  可这样大的仗势,竟然一时半会还是没有找到顾濡。没有办法,虽然网织得密,可是如果在广阔又多杂物的海域里找一只虾米,必然无法只一次下网就完成。

  刑济铎要亲自去找,将身上过于优雅的那些东西换下来,穿上曾经熟悉过头的硬质防护物。风有些起来了,说明今晚会有涨潮,而这也是为何此地持续荒凉的缘故——过强的浪潮对沿海的建筑曾经造成过强烈的损坏,在几次反复建设后政府最终放弃了这片海灾频发的地块。

  近海那一块已经陆续撤回了搜救人员,只留着直升飞机还在盘旋。

  邵柏千想劝说刑济铎别去,退一万步说由他代替也可以。但刑济铎冷冷地回头瞥了他一眼,将求救用的强亮灯放进口袋里:“邵柏千,你知道我要去找的是什么人吗?”

  这竟然叫他这样浴血数载的前佣兵打了个寒颤,还好天已经黑透,老板看不见他的失态,否则必然要被解雇。

  刑济铎决绝离开的背影莫名让他觉得悲凉又伟大,像一团冰冷的青焰火。

  海边嶙峋的怪石堆成了众多鬼魅一样的断崖,行走时也必须小心,尖石扎人,残垣坠命。刑济铎再急切也没有办法走快,呼喊顾濡的声音被海浪和风声阻挡,嘴唇已经被海风刮擦得裂皮,然而却没有任何回应。

  浪已经起来了,时不时会冲刷到他所站立的高地上。但刑济铎还要继续往下,下面是他还没有去找过的地方。

  在峭壁的探照灯已经寥寥无几时,刑济铎总算发现了乌黑的石板上有一点红色的血迹。他又是心疼又是狂喜,顾濡可能就在这附近,他已经很接近他了。

  刑济铎最终是在一处岩洞里找到的顾濡——因为严重的脱水和体力不支,他已经昏迷了过去,十指上狰狞地结痂,是抠开木板造成的伤口。

  但他还有呼吸,即使刑济铎一触碰到他时,能够感觉到烫得不像话的体温,但无论如何顾濡还活着,就在他怀里安安全全地还有生命。

  刑济铎如获至宝抱着顾濡走出岩洞,将求救的信号灯点亮。他庆幸自己身上带了极小瓶的一点水,在此时可以立刻渡给顾濡,并且借由这急救的机会能够与他接吻。曾经多么凡常甜蜜的小动作,此时都成为需要这种契机方可享受的奢侈——因为他已经不属于刑济铎了,就算这又一次他欠了刑济铎多一条命,多一辈子。

  搜救队的直升飞机放下梯子和人,意欲分开他们,分别带上去。毕竟刑济铎也还是异国人,且显而易见状态和装备并不如专业的搜救人员。在瑞典方眼中,刑济铎也应当是被保护被救援的对象,但他坚持不愿意放开顾濡,声称自己一秒都离不开自己的妻子,固执地让他们用绳子绑着二人一同上去。

  此时为了在浪灾降临前及时撤离,搜救队只好哭笑不得地答应了这爱妻老男人的无理要求。他们在黑暗中看不清刑济铎怀里是男是女,于是便这样将错就错地认为,直到上了飞机有灯火,才发现这其实是个清瘦的中国青年。

  这个民族或许比他们想象中的开放,又深情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