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渡桥>第二十二章 唐扬莲子羹

  刑济铎感到了背叛与困惑,但在那之前,进入病房的那一刻,见到床榻上伤痕累累的顾濡便立刻把那些情绪放去爪哇国。他害怕,他真的害怕——尽管表面上并没有人能看出这个高大冷漠男人的裂痕,但刑济铎知道自己膝盖软了,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万一顾濡回不来,那他怎样料理好后事就和他一起去了。

  肋骨内折导致了肝破裂,幸而不算太深,送医也及时,没有再引起下一步严重的腹腔出血和感染。然而右上腹的猛烈疼痛甚至放射到了肩膀处,加上其他地方林林总总的伤口,顾濡在入院的第三天才勉强睁开了眼睛。

  最简单的呼吸都带动着全身上下产生痛感,眼睛微微打开一条缝,看见的是坐在床边枯槁大恸的刑济铎。顾濡多少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但是真实地承受下来还是比他想象的要疼多了。

  他目前还说不出话来,医生也建议他暂时还是继续保持静养和输液的状态。顾濡不知道外面到底在发生什么,尽管他恢复了意识,但是精神状态并不好,一天里面清醒的时间并不多。昏迷还能够让他免受掉体肤上的疼痛。多睡。

  在为数不多可睁开双眼的时间里,刑济铎几乎都陪在他的身边,小心翼翼地不说任何话,但是也不离开他。

  顾濡其实不想看见刑济铎,因为那样的刑济铎让他的心脏感到抽痛,也令他容易感情用事去做错误危险的选择。

  到底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样一步呢?

  一周后顾濡总算能够坐起来,稍稍摄入一些流食,也能够忍着腹痛说几句话。刑济铎亲手给他熬了酥烂的米粥,一口一口地吹凉了喂他。顾濡觉得现在的自己一定很不好看,毕竟身上本来就不多的脂肪应该都消耗去恢复伤口了,一具骷髅头似的,怎么值得刑济铎这样大费周折地侍弄。

  刑济铎问他:“你就……非得和那个女人结婚不可么?”

  他的语气那样小心翼翼,甚至带了几分恳求的意味,如同一只落败受伤的困兽在笼中濒死地哀嚎。顾濡的睫毛颤了颤,沉默了半晌。他不想,也不会和刑济铎撒谎。

  顾濡淡然地回答:“她已经怀孕了。”

  刑济铎就算做好了心理准备,每要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会感到两眼一黑耳边发嗡,必须要攥紧拳头,指甲掐进肉里的疼痛才能维持理智。

  他深呼吸一口气:“她可以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会将他视为己出。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的财产也可以由他继承。但是那个女人不能和你在一起……小濡,你不爱她。”

  顾濡静静地看着刑济铎,知道他已经做出了莫大的让步,也的确没有说错,但是他必须和刘思瑶结婚——可笑的是,他竟然还是有一半理由是为了刑济铎才要和这个女人结婚。他绝不可以被第二个人知道刘思瑶可能怀了刑济铎孩子这件事情,就算是孩子的父母本人。

  病榻上的青年开口:“她说了,会给我一个家。”

  那是他最终决定同意刘思瑶求婚的另一半理由,也都如实地告诉了刑济铎。即便他不知道“家”的定义,但或许照着传统的模式,父母孩子,最简单的一家三口应该是没有错的。孩子是他的还是刑济铎的,对于顾濡来说都是一样的值得珍视的血脉。

  刑济铎在听到这一句回答时,脸色变得灰败,被抽了脊梁一般地佝下了肩膀。他那样多年地陪伴他保护他,以为他已经足够爱他了,想方设法地令这心尖上小人可以有些笑脸,但原来顾濡其实从未将他纳入过心里过。

  婚姻甚至子嗣都可以没有感情便产生,可是家并不是。

  一个家——刑济铎以为自己早就给了顾濡了,就算他前头没有明说,顾濡那会儿也还小,可是后来他多少次向他表示过,却从来都是被顾濡拒绝的。

  刑济铎想过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这辈子都捂不热了,但原来只是顾濡不爱他,仅仅只是顾濡不爱刑济铎,不想要刑济铎给他的家。

  刑济铎近乎绝望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这么多年来,你何必这样呢?”

  顾濡其实很想说,因为我觉得我爱你,但是一旦想起顾生姿的坠落,便咽回了这句话。并且如果这样说了,他是绝无可能再和刘思瑶结婚,为了一份逾矩且没有结果的感情而引发不可控制的结果,顾濡知道应该如何选择。

  他挑选好了敷衍的措辞,依旧是毫无起伏的语气:“你对我好,我受着。”

  病房中一片死寂,最终还是来检查的医生打破了这种恐怖的气氛。刑济铎离开了病房,打电话给了刑济桉,让他请假去照顾顾濡。他已经将刑氏的事务搁置了一周有余,邵柏千和苏玖忙得分身乏术,做上司的终究不能如此任性。

  并且……顾濡要结婚了,当年他和蒋湘结婚时,是顾濡为他一手细致打点的,连酒店里的酒杯都要亲自挑款,那么换做现在,他作为顾濡的养育者,更应该肩负起让他有一场风光婚礼的责任。

  刑济铎走出了医院,开着车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会儿,最终找了处地方随意靠边停下,摇下车窗点了一支烟。

  他想起带着顾濡过门的那一天,在顾生姿的葬礼上,他对顾濡说,刑叔叔会弥补你的。

  其实他这个混蛋怎么可能会想所谓的“弥补”呢?他处心积虑地给他糖果与游戏,展示着温柔善意,实际上都是为了满足贪欲色欲占有欲。甚至顾生姿的去世都让他觉得隐约兴奋,因为这样顾濡就真的只有他了,白色的孝服披在他的身上,在刑济铎眼里根本就是新娘的婚纱。

  弥补这件事是需要错误在前头的,并且必然是做错事情的自我意识到了这一点,以痛还痛地才能够算话。

  刑济铎是在十几年前这样承诺了顾濡,但实际上这些年来他所做的只是给予,直到看见病床上的几乎要消失的顾濡,他才总算明白说出的誓言终究是会一件一件实现的,无论早晚,上天都会推着他去做。

  他必须承受伤害爱人的悔恨与痛苦,也必须从此后远离他,只能以长辈的身份远远祝福他照顾他,看着他爱另一个人,跟别人结婚生子拥有幸福的家庭。

  刑济铎把自己收拾一新回到了刑氏,忙碌的工作使他没有时间去医院,恰好也不必再打扰顾濡。刑济桉应该能够照顾好他,加上那个叫做刘思瑶的女孩子应当确实很爱顾濡,作为妻子当然更比刑济铎更有资格去陪护。

  刑家和蒋家又接洽了好几回关于“天盛”的事情,刑济铎总算表示出了投资的意向——实际上顾濡猜的没有错,刑济铎本身就打算趁这次机会卸掉自家人的东西:要么是刑济恺成功,那么他便直接和顾濡双宿双飞,反正已经在海外藏好了一批资产;要么是大半个刑家都搭进去,那也只能靠着刑济铎再次上演当年的情况,只是这回他会要挟家人必须接纳顾濡作为这个家的主人。

  结果顾濡只想甩掉他,那么这些算计都是无用的,还不如抛却了算。

  刑济铎让苏玖去旁敲侧击,询问顾濡关于天盛的看法,以及是否需要他以顾濡的名义进行注资。顾濡这才想起来这一茬麻烦事情,怎么刑济铎就投进去了,大麻烦。并且他想起来,财产转移的事情似乎已经被刑济铎察觉到了,但他以为自己是转入了蒋家……同一个中介公司,关子宰应该是在截流股票时刚好和蒋家有重合过相同的中介,才导致刑济铎查到一半中止,以为他是把慧安汇到蒋家去了。

  那就将错就错罢,正好入账后作为大股东,便拥有了查阅账目和财报的资格。但是蒋家的人一定会对他有所顾忌,于是他要求刑济铎把钱放到刘思瑶的名下去。苏玖战战兢兢地把这个消息传报给老板,已经开始在心里为顾濡念大悲咒,但刑济铎只是照做,没有任何一点其他的反应。

  顾濡没有办法那样快出院,于是作为男方家长的刑济铎又和蒋家、刘思瑶见了几次面。他重新变回那个风度翩翩且叫人安心的大家长,让刘思瑶叫他刑大哥就可以,丝毫没有一点叫人害怕的感觉——这让刘思瑶感到混乱且不安,即便她和顾濡的婚礼在刑济铎的规划安排下有着极其完美的蓝图,甚至后续的房车购置等都一并有完善的保证。

  刘思瑶当然是去了医院的,可是顾濡告诉他并非刑济铎的错误,而是下楼时意外的车祸,连刑济桉也是这么告诉她。她想照顾顾濡,但她的未婚夫表示不需要,作为一个孕妇最重要的应当是好好休养,自己不能陪伴她已经是失职。

  的确,刘思瑶现在都还需要别人照顾呢,怎么还能侍候别人。尤其是顾濡身上还有些难言之隐的伤,就更不可能让刘思瑶发现了。

  她同时也把刑济铎的投资和安排告诉了顾濡,其实对于这些事情,终究她还是个普通女子,没办法抓这样大的主意。顾濡在病床上看完了刑济铎对他婚礼的安排,倒是和他当年打点蒋湘与刑济铎那场几乎一模一样,真是大费周折。他叹了口气,叫刘思瑶去给他取笔,涂抹修改掉许多宴节铺张。

  他不是真的刑家人,刘思瑶也不是蒋家人,哪里遭得起这样的浪费,只有小姐少爷结婚才要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的。

  至于刑济铎代顾濡所给的那份“聘礼”,顾濡沉吟了片刻,做出了一个决定:“暂且收着吧……只是我想看看具体的账目,你作为大股东应该能取过来,我帮你看一看。在蒋家应该也会有的。”

  刘思瑶点了点头,这些金融和公司的东西她不懂,但是顾濡一定知道清楚。她十分地信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