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跨坐马上,被迎风飘来的手帕糊了眼,没能看到沈浊骤然垮下去的眉眼。
顾清一愣,把手帕扯下来,捏在手中端详。手帕的脂粉香气还萦绕在鼻尖,顾清本就转得不快的脑子更不灵光了,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用手帕这种毫无杀伤力的武器暗杀他。
难道这香气有毒?
扬起的嘴角被生硬拉下,顾清扬手就想丢掉袭中他的暗器,可手帕还没脱手,他又被不知道从哪个方向过来的香囊袭击了胸膛。
紧接着各色各样的手帕香囊就铺天而来,里面还时不时夹杂着几朵开得正艳的鲜花。
顾清不明白,后面的士兵没长眼吗,难道都没看见自家将军都快被砸死了吗?
乱物迷人眼,耳边的欢呼一声高过一声,顾清勉强从满天的物件中找出个缝隙向上看,就见旁边的酒楼上排了一整排花枝招展的姑娘,此刻正笑语盈盈得朝他甩手绢。
嘿,原来是这个意思。
顾清懂了,原来是自己这个风流倜傥的将军不仅得到了百姓的欢迎,并且赢得了无数姑娘的芳心。
他可真会给自己老爹长脸。
就是不知道刚进城的时候他们为什么不扔,难道是板着脸的自己太吓人了?
那自己老爹当年回城时有没有这盛况,应该没有吧,毕竟当时他都三十多了,又黑又老,姑娘们应该不会喜欢。
顾清咂摸出自己比亲爹厉害的结论,顶着纷飞的手绢,又咧嘴笑了起来,满眼惊喜地看向沈浊,想与人一起分享这份喜悦。
可等他望过去时,沈浊早就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只有二楞要走不走,一步三回头。
沈浊走得太决绝,素色的衣摆随风而动,飘飘扬落后半步,勾勒出消瘦的身形。
顾清皱起眉头,看向沈浊越走越快的背影,后知后觉,这人好像不高兴了。
为什么不高兴?
顾清想不明白,在马背上茫然片刻,就见沈浊身形一转,消失在街道的拐角,顾清无厘头心下一慌,跳下马就要去追,却被跟在身后的冯结拉住。
“属下派人跟着,将军先好好走吧,不然一会儿乱起来您也走不出去。”
顾清想说自己可以用轻功,可他看了眼冯结严肃神情,后背一痛,想起自己刚回军就被自己亲爹打得满营跑的情形,老实了。
事情在一在二不在三,他因为沈浊已经被他爹打了两次了,再不老实点就是真傻了。
顾清回身上马,重新板起脸皮,吓退一众还想起哄的百姓,下令队伍加快速度,很快就回到了营地。
“报——顾副将回来啦!”
被儿子勒令守军的顾林忧心了数日,终于在听见凯旋的时候展开了笑颜。
顾林心情不错,在一句句“虎父无犬子”的夸赞中挺直腰杆,勉强忘却前几天气上三杆,把人揍得满营帐躲的事儿,大手一挥让人把顾清叫过来。
立军功不易,更何况还是连他这个亲爹都觉得不靠谱的顾清,他得好好夸赞一番,随便让儿子不要骄傲,继续脚踏实地为老顾家争光添彩。
可人派出去半天,顾清却没有出现,顾林脸色一凛,厉声问:“顾清呢?”
传话的小兵站在外面,战战兢兢撩起门帘一角,哆嗦着嗓音,“回……回将军,冯百户说,说……顾将军已经出去了。”
“什么!”
顾林怀疑自己年纪是不是太大了,竟然开始幻听了,来报顾清到营地的士兵不才刚出去吗,顾清怎么这么快就又没影了?
小兵还以为顾老将军听力衰弱,听不清楚了,于是壮着胆子高回一声,“冯百户说,顾小将军换上衣服就跑了!”
刚刚还在拍马屁的众人:“……”
“砰!”
青瓷茶杯砸在地面,碎成了无数片,顾林面色黑红,呼吸骤然加粗。
帐内瞬间哑然无声。
坐在前排的几人面面相觑,衣角被茶水溅湿,偶尔还能在上面看见几片刚泡开的深绿茶叶。
铁观音的馥郁清香在营帐中散开,使得众人的思维清明了几分,但大喜转大怒的顾林并没被影响,站起身就要往外冲。
“来人,随老夫把那逆子给捉回来!”
捉回来,然后呢?
难道是再看一遍顾清被追得满营地跑吗?
在家还好,就当是个乐子了,但这可是在战场上啊,万一传到敌人耳中怎么办?
那岂不是丢人丢到朝外去了。
不行,绝对不行。
再说了,顾清就是不听话一点,那军功可是实打实的啊,顾老将军年纪一大把,总不能因打儿子被戴上有功不奖的帽子吧?
至于顾清的我行我素,连皇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儿,他们何必担心。
终于分析明白其中利害,大将们交换个眼神,连忙上前,七手八脚拉住暴走的顾老将军。奈何他们肚子里总共没几点墨水,说不出惊天动地的话,只能一边拉着人一边犯愁,希望老将军自己赶紧想明白。
与此同时,顾清已经来到客栈,大咧咧坐在桌前,歪着头看脸色不怎么好看的沈浊,“怎么了 ,谁惹你了?你告诉我,我去帮你揍他。”
“没怎么。”
“没怎么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将军不要乱说,我没有跑。”
“好,是走行吧?”顾清叹气,不依不饶继续追问,“那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沈浊不答,默不作声给自己添了杯清酒,等顾清快坐不住了,才悠悠道:“将军怎么这么快就找过来了?我看刚刚将军笑得开心,还以为将军会和哪位姑娘一起吃酒去了呢。”
顾清眉毛一挑,咂摸出一丢丢醋味,撑着桌子往沈浊面前凑了凑,眯着眼睛询问:“话说,你不是吃味了?”
沈浊执杯的手一顿,酒水荡出些许,溅在指尖上,他抬眸看向笑意不减的顾清,有点不相信这人是开窍了,强装镇定回了句,“将军以为呢?”
顾清直觉沈浊眼神有点不对,但盯着看了半天,啥也没看出来。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顾清索性把疑惑抛在脑后,直起身,抱臂后仰,“你就是看我被姑娘喜欢,所以吃醋了。”
沈浊表情随之僵住,顾清自信自己猜对了,骄傲之余,内心又涌出点怜悯,赶紧安慰:“别伤心呀,你可比我好看多了,等哪天你骑着马走在人群中间的时候,那些姑娘肯定跟喜欢,也会朝你掷鲜花手……帕的。”
顾清说着卡了壳,突然想到当年沈浊高中状元时驾马游街,肯定有过这样的盛景,眼神躲闪一瞬,声音也小下来,拿起个空杯就要给自己倒酒。
可他的手并没有碰到酒盏,而是覆上了沈浊突然伸过来的手,明明是手背,却比自己的脸皮还要光滑万分,这触感,有点不像男人的手。
顾清心虚,腾地收回手,眼神四处乱瞟,就是不看面前的沈浊。
可沈浊偏偏一错不错地盯着他,这似笑非笑的眼神让人浑身难受,顾清摸着后脑勺,想找个理由赶紧开溜,就听见沈浊对旁边的二楞道:“二楞,将军想吃些花生来配酒,你去找小二要些。”
“诶?不用,我……”
不想吃。
沈浊眼神飘过来,顾清心虚,顶着灼人的目光,违心改口,“嗯……二楞你去吧。”
沈浊嘴角轻挽,等二楞离开,拿起酒壶倒酒,“自打今日见面,将军就没叫过我的名字,我有些怀念,将军可否再喊一声。”
酒水入盏,发出清脆声响,有几滴溅在深灰桌面上,折射着窗外明艳的日光,光彩妍丽。
顾清不光性子急,还是个藏不住心事的,沈浊目光在桌上,看向顾清搅来搅去的手指。
沈浊很好奇,顾清会叫他什么。
许回还是沈浊?
顾清抬眼,见沈浊一双桃花眼依旧紧紧盯着自己,眸子温润又多情,倒酒的动作也极慢,酒水覆了满杯,才慢悠悠往自己面前推。
顾清被盯着得浑身发毛,坐立不安,硬生生起了临阵脱逃的念头。
可终究是躲不过去。
“许……沈,许……沈浊。”
顾清在两个名字中间挣扎半天,只得认命,慢吞吞说出最后两个字。
两人坐在临窗的位置,离吵嚷的人群很远,微弱的声音没有激起多少浪花,很快就被风吹散。